第93章
温尔雅极不自然地调整坐姿和位置,手指下意识间捋捋他蹙紧的双眉。周弥生唇角动了动,抬手摁在她指尖。
夜色浓郁,车子缓慢行驶。王助理和司机坐在前面,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周弥生靠近了她,深深嗅了嗅。
这一下吓得温尔雅不轻,反手摁着他的手掌,警告他不要嚣张。
周弥生轻巧从她指尖溜走,在任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先开她那件端庄优雅的小西装外套,溜进去,一直向上……
温尔雅呼吸急促起来,说不出话。
周弥生将脸向下,肩膀耸动耸动地笑。皮肤与裙摆布料摩擦,空气里弥漫着酒气和她身上的香气。
温尔雅只能再次抓住他的手腕,好让他能自己收敛,别那样放肆……
这种默不作声的博弈持续至酒店,王助理将人送到门口,毕恭毕敬道:“温秘书,有劳你照顾周总了。”
温尔雅托着周弥生半个身体,冲着人点头:“好了,你路上小心。”
门被关紧。
一切像是情景再现般重新上映。
她把人推到床上,自己也泄气般躺至一边,她本就娇弱,周弥生和她在一起时偏好捉弄她,故意拿着劲儿。她大口呼吸着,看向面前天花板,累得说不出一句话。
周弥生拿着她手指揉捏了会儿,忽然道:“你怎么生得这样好看?”
温尔雅稍一愣怔,没想到他会说这话。
周弥生说:“我第一见你,就觉得你好看得不一般。”
温尔雅摁住他的手,瞪着一双晶晶亮的眼睛看他:“你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好看,那时候就想着要怎么算计我了吗?”
“什么叫算计?”周弥生低低笑了一声,将脸埋进臂弯里,又抬眸瞧她,“倒是你,知道我算计你,还朝我这里扑?”
温尔雅低声回:“我倒想走。”
“什么意思?”周弥生还笑着,视线始终定在她身上,这种语气轻松的对话令他难得眉目舒展,表情里竟有种不易发觉的和蔼。他说,“我把你绑住了?”
温尔雅眯了眯眼眸,轻声道:“也差不多吧,你明明知道我最惧怕什么,还总朝我发脾气。”
周弥生道:“我可没功夫发脾气到你身上。”他顿一顿,又说,“你想想看,我哪次发火是无缘无故?”
“你哪次不是无缘无故?”
“我不是说这儿。”他笑起来,说,“我说工作里,下属做事儿太傻逼了,不骂不行,震不住,你知道吧,如果都是你这样的性子,当不了领导。”
“我也不想当领导。”温尔雅气道。
他凑过来,酒气呵在她面颊中,令她有过一瞬间眩晕感,她抬手想摆脱这种感觉,却被人无谓的甩开手,彻底禁锢了去。
周弥生趴在她肩上说:“搞一下吧。”
温尔雅莫名紧张,推辞着他:“别,累了。”
他越发不讲道理,在她耳边坏笑道:“我不累。”
……
周弥生近来有几次不爱用安全措施,被温尔雅说过好些次。他不甚在意地说不会,还说什么电视里演得都是骗人的,哪有这么快就怀上孩子的。
她拗不过他,无论是力量还是别的,什么都拗不过。
五月份她跟随周弥生出差,在机场去过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忽然意识到生理期推迟了两天。她神色略略紧张,有种可怕的预感,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那晚她没回家,在周弥生居住酒店楼下的药店买了两根验孕棒。
温尔雅还是很清醒的,如果有了,应该时间尚早,对身体影响不大。
然而结果出来那刻,她还是有些茫然。
她和周弥生近段时间里难得的和谐气氛在这一刻悉数崩塌。
温尔雅拿着验孕棒扔到周弥生身上,质问他,要他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儿?
周弥生拿起那东西看了会儿,似乎早有预料,开口却道:“怎么了?不是我的?”
温尔雅瞪大眼睛。
他抬头看着她,说:“是我的有什么好生气的?高兴才对。”
“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意外。”
“也不尽然。”周弥生揉了揉脖颈后方,自顾自地说,“看来那电视里演得也不全是假的。”
温尔雅厉声回:“这孩子我不打算要。”
周弥生笑着看她:“你会要的。”他似乎能把她看透,“你舍不得。”
温尔雅被这话噎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回击他:“相爱的人才能结婚生子,我不爱你,我不会生下你的孩子。”
周弥生无所谓:“那就看着吧。”他抬手扯她腕子,举止轻浮,“今晚累了,早点休息,别动了胎气。”
“那就看着吧。”她盯着他看,眼神里有种别样倔强。那是周弥生很少在她眼睛中看到的东西,似乎有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周弥生比谁都清楚,他有多过分。也知道自己此举,令温尔雅近日来对他的好感化为乌有。
他不生气,更不恼怒。但他也没让温尔雅离开他视线半步。
过了几天,他发神经般带温尔雅去了个地方。
不知是激素水平变化,还是对肚子里那东西的取舍纠结,她总闷闷不乐,沉闷到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她甚至看见周弥生就眼眶发酸,周弥生这人不一样的点在于,情侣之间,一方委屈,另一方该心疼或是烦躁。他心疼得少,烦躁更无,反而是胜利者的喜悦感萦绕在他周遭。
下车之前,温尔雅还很难受,一字一句:“这孩子我不能要,生下他就意味着,我这一生都要和你绑在一起。”
周弥生替她解开安全带,抬手蹭了蹭她苍白的脸,笑了声:“你想和谁绑在一起呢?”
“反正不是和你。”
“想不想知道你孩子以后是什么样子?”周弥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管她心思与否,压低声音告诉她,“就算不想留他,也不会心疼他吗?他是你第一个孩子。”
“别说了。”温尔雅忍住情绪,双眸微红,她渐渐闭上眼睛,听见周弥生下车之后开启她身侧车门的声音。
阳光明媚,道路两旁满是树木。生机盎然的季节里,枝桠冒出新芽,黄绿色树叶在阳光下愈发清新。
温尔雅心思不在赏景中,面无表情地站在树荫下,无奈叹了一声又一声。
周弥生凑近她说:“你看。”
温尔雅微微侧眸,问他:“看什么?”
他抬抬手指,指了个方向。
她的眼睛随着他动作去看,也在看到一群小朋友时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幼儿园门前马路对面,路旁停靠了不少车辆。斑马线清晰明了,车辆速度很是缓慢。一群小萝卜头从大门里被老师带队走来,冲着门外等待的人群招手呼喊。
温尔雅微微一怔,瞬间懂得他的意思,急忙要走。
“别走,再看会儿。”他说,“这地方我也不常来,今天忽然感觉,看看这群鲜活的生命的茁壮成长,也是挺好的。”
周弥生指着一耍赖皮坐在地上哭喊的两三岁小男孩,笑道:“你看他淘气不淘气,他奶奶在旁边站着呢,都拉不动。”
再又指另外一穿公主裙的漂亮小女孩,低声询问:“你肚子里要是个女儿,也不比这小姑娘差。”
温尔雅一听这话,即刻破防。
她知道周弥生此行的目的,又赞叹他此举简直杀人诛心。无论结果如何,她今天都不会好受,即使她坚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日后每每想起,也都会唏嘘不已。
周弥生比她自己还会拿捏她。
离开的时候,她几乎瘫软在他身上。周弥生不给她反悔的机会,低声道:“留下他吧,你肯定不会后悔。”
温尔雅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又道:“不留他,你才会后悔。”
温尔雅心脏直直下沉。
后面的几个月,时间混混沌沌过得很快。
温尔雅的早孕反应突如其来,夜里睡不好觉,蹲坐在马桶前呕吐,母亲看见了很是心疼,安慰她说熬过去便好,怀孕都是这样的。
温尔雅问母亲:“您当年也如此么?”
母亲说:“怀你时,你爸、还有你爷爷奶奶以为是个儿子,对我百般呵护,那会儿有七、八个佣人一起照顾我,我反应倒不是很大。”
温尔雅抚着额头,静静听着。
温母继续道:“四个月的时候知晓你是个女孩子,你爷爷奶奶倒也没嫌弃什么,只说头一个孩子男女都好,要我修养好身体以后再说,你爸他说,孩子没生下来之前,男女不定。”
母亲心疼地看着温尔雅,说:“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爱。”
对于温父和周弥生之间的往来,温母得知的并不算多。她不愿多说,还以为温尔雅有所耳闻。
温父将温氏一部分企业挂在周弥生名下,将法人代表写作他。
温家无人知晓。
温尔雅第一次以肚子里孩子的身份,来思索周弥生会是一位怎样的父亲。
婚礼之前,周弥生带她回了一趟冀省,探望周母和周弥生大姐。
周弥生自幼丧父,姐姐大他十几岁,他自小学起便由周母和辍学姐姐打工供给。在帝都创下一片天地后,在老家市区买下一套二百多平的大平层,提供给周母和大姐一家人居住。
温尔雅去到周弥生大姐家里时,家中只有周姐和周母两人。两人的气质与容貌超出她的想象,周弥生与她们站在一起,像三辈人。
温尔雅双手交错,捂至小腹之前,整个人站得端正从容,实则却有种手足无措的窘态。周弥生不是看不出,她对此次会面略略排斥。
大姐将周弥生拉至一边,小声嘀咕:“这姑娘是不是家庭条件特好啊,我怎么看她一身名牌,都怀孕了还打扮得妖里妖气。”
周弥生乐呵呵:“你还知道名牌呢?”
大姐嫌弃一声:“我就不能知道了?”
“忙你的吧。”周弥生说,“别管了。”
“怎么就不能管,你是我弟!”大姐嘟嘟囔囔,“家庭条件好的姑娘都矫情,不会做家务,更别讲农活了,你可真想好了,怀孕了也没事儿的,这年代不像以前,怀孕了也能分手,和没事儿人一样。”
周弥生像是没听到一般,语气渐冷:“说了你别管。”
大姐紧皱眉头嫌弃道:“说她你还不愿意了,这还没进门呢,就这么护着,进了门还了得。年纪轻轻不学好,非要搞这个未婚先孕,能怪别人看不起?”
周弥生原不想搭理了,末了又觉得他姐说这话荒唐。
“你是忘了原先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重话他说不得,毕竟面前站着的,是从小养他到大的姐,“你这家门槛多高?还不让人进?看不起谁呢?”
“怎么得了?”大姐反问道,“我弟条件这么好?还不能说说了?”
周弥生摇了摇头,无奈道:“这话自己在被窝里跟我姐夫说说得了,别出去丢人现眼。”
大姐愤怒道:“我可是你姐!”
周弥生摆手:“得得。”人都走出去了,又扭回头,指着他姐,“待会儿少说话。”
饭桌上周大姐谨记周弥生告诫,即使蠢蠢欲动,余光里瞥见来自男人震慑性的目光,便自觉噤声。
周家餐食相当实在,饭菜都是大分量,主食更是堆满筐篮,相比较之下,口味自然不错,可惜缺少了些精致感。
周弥生不着痕迹地瞥见温尔雅的表情,当即作出一个决定。
“你看我做什么?”
虽说这餐桌上坐着两位不熟悉的人,可那目光有意无意间在她这里停留太久,让她心里不舒服。于是拿着碗筷,低声询问,目光哀哀落在周弥生脸上。
周弥生也不顾及旁人,直接叫她别吃了。
温尔雅放下碗筷,一言不发。
周母小心翼翼询问说:“不合你胃口啊?还是反应太大了?”
温尔雅早孕反应尚可,早就过了吐得最凶的时候,但当下撒了个谎,说是早孕反应,胃口不佳。
周母作势起来要给她再做点儿别的。
温尔雅和周大姐一同出声,要她别忙活了。
而后周弥生直接将人带去了外面,一间不大不小的包厢,装修精美,气氛安静,服务员陆陆续续上了几道精致分量不大的餐食。
温尔雅饭量不大,喜好甜食。
这饭菜对了她口味儿,又好似心情不佳,恍若无人地吃了一口又一口,一言不发。
吃完这顿,温尔雅本以为还有其余别的项目,谁知周弥生只是看着她的脸庞问了句:“吃好了么?”
她说:“吃好了。”
“那好。”他笑了笑,“回帝都。”
这是温尔雅第一次被他带回家,也是最后一次。正如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母亲和大姐,也是最后一次。
婚礼在温氏旗下柏纳庄园举行,温尔雅此时怀孕已将近四个月,不显怀,身材依旧纤细。
婚纱是从西班牙空运而来,胸部腰线收紧,腰线以下是蓬松而华丽的裙摆,自上而下镶满钻石,由密至疏。蓬裙隐藏了温尔雅的孕肚,至少在婚礼结束前,无人看得出来。
温尔雅本想推迟婚礼,温父反驳了她的想法,执意快速进行。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她从温秘书化身为总裁夫人,一时之间难以消化事实。
婚礼当天,程绍堂和冯天若前来祝贺,对话间都是冯天若一人在说,祝贺词说了一箩筐,还不忘调侃一句,周总好福气。
在这种场合中,周弥生与程绍堂互相仍没有好脸色。
临走之前,程绍堂慢条斯理地开口,吊儿郎当地说:“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温尔雅记不清他说的是哪句?是说周弥生此人有能力,还是他看上的东西,定会不遗余力得到。
她对此并不感兴趣,没问程绍堂。
反倒是周弥生,看起来比她在意。
碍于怀孕,温尔雅需提前退场。周弥生本该同温炳海一起接待贵宾,但温尔雅坐在化妆室里,虽全程不用自己操心动手,但表情中落寞难掩。
他与温炳海和众宾客告别,同温尔雅乘车共赴新房。
车窗外树木茂密,庄园里大道宽阔且长。
周弥生靠在车座椅背小憩,被温尔雅一声不轻不重的“停车”叫醒。再然后,车子渐停在一位拉着行李箱的女孩子面前。
周弥生蹙眉,朝着车窗外瞥过一眼。
只一眼,便收回。
“认识?”
温尔雅自然是认识唐璃的,也猜测到小姑娘出现在此,多半是来找程绍堂的。而周弥生不久前还因为程绍堂与她搭话而记恨于他。
她按下车窗,最后又望了望略显狼狈的小姑娘,说:“不认识。”
车子渐行渐远,她从后视镜中看到,唐璃在原地站了很久。
……
温尔雅辞去了蓝禾的职位,每日待在家里养胎,家里有七、八个佣人供她使唤,她的生活变得枯燥乏味又舒坦自在。
如此一来,她能见到周弥生的时候便少了,尽管每日他都尽量往回赶,可等他赶到家,温尔雅已经睡下了。
她本来就没什么事业心,对钱财欲望近乎于无。
躺在家里养花养草,和小姐妹出门逛课购物。生活恢复成滋润模样,偶尔她也会期待孩子以后的模样。
一晃又是几个月,秋日已过。温尔雅近日来与周弥生见面次数更少,每次产检也都是母亲相伴。
温母性格温和,多余事并不爱操心。得知周弥生工作繁忙会替他说些好话,但提及周母在温尔雅怀孕期间一次都未来探望,却多有不满。
或许是温母年轻时受得公婆庇护,所以以自己经历来要求周母的言行举止。顾及温尔雅怀孕的身子,她忍受着没有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