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钟黎单薄的背脊抵着墙壁,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凉。身边偶尔有白衣白袍的护士推着推车经过,车轮在地上碾出滚滚声音,
像是碾在她的心尖上。
“吱呀”一声,
身后病房的门开了。
钟黎知道是容凌出来了,还是本能地抬了一下头。
他挽着西装缓步走到她面前,用一种冷淡的眼神打量着她。
半晌,他突兀地笑了一下:“徐靳还真挺关心你的,
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你。”
钟黎假装听不到他话里的阴阳怪气,
仍盯着自己的脚尖:“容凌,
我饿了。”
她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的,
巴掌大小的脸粉白无暇,
无端便有几分委屈,不撒娇也像是在撒娇,哪怕她的表情是漠然的。
他一扫方才的阴霾,
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牵着她往外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日暮时分,
窗外的景色像是浸在深褐色的电影滤镜中。
路旁行人匆匆车流不息,
头顶是燃烧着的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很诗意。
钟黎一直在看窗外,半边侧脸白皙晶莹,
看着就软糯可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他凑过去吻她的脸颊,唇往下落在她的脖颈。
太久没碰她,
这个吻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一瞬间卷起他心底的情动。
钟黎颤了颤,才像是惊醒似的推拒。
可惜他力气太大,
她完全就推不开,只能被动承受。
他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茧,摩擦她的皮肤有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战栗感,钟黎又觉得羞耻又难受,想起这段时间他对自己做的事情,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根本忍不住。
冰凉的一滴砸在他手背上,他愣住了,停下来。
尔后把她抱到怀里,徒劳地替她拭去。
结果,却是越擦越多。
“别哭了。”恁般不可一世的人,这会儿却有点不知所措。
他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好人干不出这些事情,更不会像他一样干了这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还跟没事人一样。
可看到她哭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难过。
“对不起。”他鲜少跟人低头。
可她还是不买账,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容凌忽然无来由的烦躁,有生之年,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深深无力感。
“五哥,你放我走好不好?”她哭累了,终于不哭了。
只是,这开口的一句话让车厢里再次陷入死寂。
容凌没答,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皮肤白,不苟言笑的时候更是冰冷得像雕塑一般,柔和的阳光也不能温暖他,让人打心底里发憷。
钟黎苦笑一声,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沟通了。
半个小时后,车辆到了,他绕到另一侧把她抱下来,也不在意其余人诧异的目光,抱着她径直穿过狭长幽僻的夹道。几分钟后,抵达俱乐部大门。
两人的单独包厢,没旁人。
钟黎这顿饭还是吃的没滋没味的。
“过两天我带你去上海吧,静安那边开了一家新的法式餐厅,挺正宗。”他给她夹菜。
钟黎默默吃着,全程是他在说话。
回去时他让人给她打包了一份点心,车上时逼着她吃了两口。
澡是他抱着她去浴缸洗的,洗完帮她吹、梳头发:“我知道我挺过分的,不过,我实在做不到放你走。黎黎,你要恨我就恨吧。”
“最好恨我一辈子。”
“恨比爱更深。”
钟黎知道没办法跟他讲道理,都免了开口。
可她实在做不到留在这儿眼睁睁看着他结婚。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夏末秋初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算是缓和,她不似一开始那样尖锐讽刺他,他对她的看护也松了些。但钟黎知道,不过是外松内严,她没办法一个人走出这片地方,有一次她试着借着去洗手间时溜了,十分钟后,有个陌生电话打到她手机上,说她的东西落了,请到左手边的看台上去取。
她哪有什么东西掉了?但她回头便看到了他。
容凌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就这样,隔着湍急的人流逆行向她走来。
他穿件白色的风衣,整个人看上去很挺括,唇角含着笑,拉过她的手将一枚钥匙圈挂饰放到她掌心。
钟黎怔怔望着那枚挂饰出神。
她自己都没发现什么时候掉了的。是谁通知他的?进门过安检时那个工作人员,还是那个笑眯眯的经理?她觉得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回去的时候他也没提这件事儿,好像她只是跟他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但钟黎却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走不了,他有无数办法知道她的行踪。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他将她揽到怀里,亲吻她的头发。
“我两天没洗头了,你也不怕亲的一嘴油。”她木着脸,无甚表情地说。
容凌怔了下,毫不在意地笑起来。
然后他饶有兴致地问她为什么不洗头。
钟黎说不想洗就是不想洗,没理由。
这么明显的不想搭理他的劲儿,实在太明显了,满满都是小女孩的报复。
他也不介意,只是,车到后就抱着她去了洗手间,开了淋浴就要把她往浴缸里扔。
钟黎大叫:“我洗了,我天天都洗的!”
他笑笑,关了淋浴把她抱了出来。
回到床上钟黎就瞪了他一眼,心情糟糕到极点。
他搬了一把躺椅在她对面坐下,双手交握搁在身前,因为椅子高度和他略弓着腰的闲散姿势,看着倒像是在仰视她。
加上微笑的模样,显得这张英俊的面孔倒是和蔼可亲。
钟黎就想踹他一脚。
“别瞪了,小心眼珠子掉下来。”他淡淡。
钟黎不想跟他说话,把头扭开。
他踢踢她的拖鞋。
她把脚挪开。
可能实在是太幼稚了,她自己都笑出来,笑过后又觉得荒诞,嘴角又耷拉下去,变为深深的无奈和无力。
“容凌。”
“嗯。”他应一声,表示他在听。
“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他端一杯水喝,喉结微微滚动,倒是很性感。只是,连笑容都没有什么动摇,钟黎恨不得踹死他。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分明是这样的日头,照在室内暖洋洋的,钟黎却觉得冷。
下午他带她去赴朋友的约,一伙人聚在山庄东面的高尔夫球场里打球,钟黎坐在场外的客椅中喝一杯橙汁。
“怎么不去玩啊?”一女郎在她身边悠然坐下。
钟黎看一眼,是他朋友带来的那个,好像是什么央台的新晋主持人,大冷天只穿着件鲜绿色抹胸,头上裹着个头巾。
钟黎实在没心情搭理她,客套都勉强:“你们去玩吧。”
她却好像没听见,目光朝场内望,声音传到她耳边。
钟黎只听了一句就抬起头,手指不经意撞了下白瓷杯子。
女人笑笑,端着杯子起身离开,临走前随手抹去了桌上刚刚用水写的字。
钟黎心里一动。
晚上回去时容凌临时接到个电话,把她交给谢平就走了。钟黎坐车的时候,好几次去看副驾座的谢平,谢平一直在打电话,好像没怎么关注她,她心乱得很,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仔细想起来,谢平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除非他那天有意放水。
不过钟黎当时满脑子都是怎么走,没有多想。
钟黎没带什么东西,只背了个背包就走了。晚上11点,车在北郊的一处站点停下。钟黎只在很小的时候坐过这种老式的绿皮车,好像很多年没整修过,环境不太好,进候车大堂的时候地上还堆着不少垃圾很清理。
她一边看表一边在角落里的一张长椅上落座。因为没有电子时间表,她只能一遍遍看手机。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流逝,直到12点的钟声过去。
钟黎觉得应该到了,但是车辆迟迟不进站,足足迟到了5分钟。不过这种老式车晚点也正常,她也没多想,拿着票去入口对。只是,工作人员在打孔校对时多看了两眼,竟然掠过她直接校对下一张。她尚未来得及震惊,已经被好声好气地请到休息室,奉上热茶。
她要起身离开,对方说她这张票有问题,已经为她转车,只是需要手续,请她稍等。
钟黎当时瞪着他,可能是太过灼烈雪亮的目光,看得对方都有些讪然、心虚。
钟黎推开他径直出了休息室,他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劝解。
她面上板着,心里已经乱得不行,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有人从背后拍她的肩膀。,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黎吓了一跳,回头却见是徐靳。他的眼睛在白炽灯下格外明亮,让她心生温暖,那一刻,她几乎是喜极而泣,如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攥着他的手让他快点带她走。
徐靳的表情很无奈,似乎又有些不忍,另一只空着的手这才抬起来指指旁边。
钟黎那一瞬安静下来,半晌,僵硬地转过头。
同一时间本能地松开了徐靳的手。
容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哪个热烈的牌桌上下来,手里还捏着两张没扔掉的牌。
他看着她的脸,随手将那两张牌插到胸袋里,走到她面前。
昏暗的夜色似乎都成了背景,敞开的方形口子,风声呼呼地灌进来,扬起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幕布。
钟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近前。
那一刻,她真想哭,可眼泪流出来的那一刻又咧开了嘴。
以至于她的表情看上去既不像哭也不像笑,倒有点像以前表演杂技的小丑。
容凌宽大的手掌落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此刻他优越的身高占尽优势,让她有种自己是离家出走的小朋友被家长逮住的滑稽感。
可事实并非如此。
“你到底想怎么样?”钟黎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应该是我问你想怎么样才对。”他摘下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地给她围上,又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这么冷的天还到处乱跑。”
钟黎看向徐靳。
徐靳移开了目光,不忍跟她对视。
“别看了,你以为他对你多好?顺手帮你一把的事儿他会干,为了你出卖他的利益跟我翻脸?想什么呢?”容凌仿佛也耐心告罄,牵着她就要往回走。
钟黎眼角余光看到一台车已经停到入口,往外望去就是黑沉沉的夜,像是一张吞没她的血盆大口,她忽然跟筛糠似的抖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推开了他。
她暴起发难地太突然,容凌没有反应,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好在旁边随从扶了他一把。
眼看她跑到徐靳身后,他的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钟黎!”
钟黎也分不清那时候是悲愤还是愤怒,肩膀都在抖动。
“算了小五。”徐靳终于开口,抬手就把她挡在了身后,“你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容凌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沉闷的嗓音里都带着一点儿笑意:“是谁在发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看起来像是不清醒的样子吗?”徐靳脸色冷漠,像是忍了很久忍无可忍,朝他喝道,“连谢平都看不下去了,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儿……”
“他看不下去什么?!他就是为了他自己!我跟程京华已经谈妥了,用得着他在那边杞人忧天?”
“谈妥?你跟她谈什么妥?她同意她家里人都能同意?程家是什么人家?你他妈疯了吧?!”徐靳额头的青筋都暴起来,像看个神经病,指着他鼻子就骂道,“你他妈都自身难保了还搞这一出?让你别去碰陆曼你不听!让你把这边事儿处理干净别给自己树那么多敌你当我放屁!从小到大,哥们儿什么时候坑过你?!替你着想你当耳边风还觉得我要跟你抢女人?!你就继续昏着吧,看姓房的怎么整死你?!”
徐靳转身就走,那辆黑色的车在门口发出轰鸣,留下一串尾气便疾驰出去。
四周陷入安静,容凌平静地盯着远方。
半晌,他说:“走。”
钟黎心里紧了一下,人已经被他拽着塞到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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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靳的话在钟黎的心湖里投下了一枚石子,持续不断地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其实她有时候也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担心他。他这个人做事一般不需要人担心,因为他心里都有谱,可他有时候越冷静干的事情就越疯狂,是属于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范畴。
她也试着劝他跟他讲道理,可他每每很有耐心地听她说完,点点头,然后该干嘛还是干嘛。
钟黎放弃了与他沟通,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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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她去丰台那边拍戏,客串一个女N号,是个出场不多但是很高光的角色。
导演和徐靳是老朋友,给了不菲的片酬,但要求也很高。
容凌没阻止,只是让俞沅扮作助理一路跟着她。
钟黎也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