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很愧疚,很歉疚,如果没有她,路西法不会落得如今的境地,于是她竭力想补偿他,想要保住他的性命。她回了寝殿,坐在溪畔发呆,感受着身子里凌乱的灵气相互顶撞,是突突跳起的痛感。
她一抬眸,偶然扫见伊比利斯带着王公大臣们边走边议的身影,不过他们隔得有些远,互不相扰。
他也好似没看见远处的她一般,工作时并不分神。
她垂眸,遮掩住眼底那哀伤的歉意。
她是不是也该跟伊比利斯说声抱歉呢?
他那么欢欢喜喜地与她重归旧好,可她却带着目的去亲近他,甚至……
他们三个明明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为什么到最后,却都活得如此纠结?
沈佳仪坐在树荫下emo了一会儿,便又回去整理那些公共卫生的文献与资料,重点是公用厕所和饮水的蒸馏。
或许这个能够帮到伊比利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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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伊比利斯总是在暮色降临时回来,跟她一起吃晚饭。
沈佳仪这次也照旧等他,可直到深夜,也没见他的影子。
她觉得奇怪。
可王庭里安静如旧,宫人也各司其职,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伊比利斯应该没出事,她心想着,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将罗马时代那些城市规划的资料书籍向旁一推,拿出一碗甜甜的枣羹来做宵夜。
她吃的正起劲,便听帘外哐啷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脆空灵,却吓得她一个激灵,猛然回头。
珠帘簌簌抖动着,昏黄的烛光里,青年的脚步有点踉跄。
她也不吃了,放下勺子就去扶他,凑近些,就闻到他身上很重的酒气。
酒这种东西,在狼族里,只有显赫的贵族才能碰得到,或许得益于强大的狼,能够最大程度地克制酒精催发的乱性。
伊比利斯并不喜欢酒,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喝醉过,只这一次。
那双灿金的眼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却难得一见地现出茫然神色。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他突然开口。
“伊比……”
她要说什么,却被他抬手示意噤声,他蹙起的眉头,已然昭示了他此刻不爽的心情。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也不喜欢你就好了,我就可以……不那么在意你,也不抱什么痴傻的憧憬,全是狗屁。”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如此痛苦,从来没有如此这般下贱。”
沈佳仪听着,心里一阵阵地抽痛,脊背渗出细密的冷汗,只想飞快地逃离这里。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你太弱小,这么多年因为你,我至少学会了敬畏生命,敬畏死神。”
她突然很慌张,抬眸惶恐地看向他,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又一句也问不出口。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打磨精致漂亮的蛇镯,通体黝黑,只蛇尾处一抹初雪般的白,是狼族崇尚的飘雪黑玉。
那蛇尾竟是翘起的形状,蛇身盘绕着,首尾相连,就好似无穷无尽。
可那黏腻的东西是什么,是血吗?
她终于发现他胸口的黑色布料似乎阴沉了下去,空气中缭绕起甜丝丝的血腥味。
为什么?
不是只有银可以伤了他们吗?
为什么这东西也可以?
那朗润的青年兀自轻笑一声,“沈佳仪,我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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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和狗在某些方面很是相似,当然,追溯过去,狼就是狗的祖先。
人类会为了各种原因抛弃子女,更别提恋人间屡见不鲜的分手重组,可,从未有哪只小狗会主动离开主人。
基因决定了狼在某些方面的忠贞,可如果遇人不淑,这种忠贞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当求而不得时,比起委曲求全地退让,或者假惺惺地祝福,或是暗地里踌躇地等待,狼会选择直截了当地强取。
可因果报应,他们又专情又喜欢强来,若是在同族里还好,可偏偏,伊比利斯遇上的是个人族姑娘。
时候,他偶尔会拿出那镯子看一眼,毫无波澜地想起那么多年的过往,只觉得无聊透顶。
甚至,还有点可笑。
好荒谬。
他怎么会看上一个人类,并为之神魂颠倒?
他的妻子,是狼族里最尊贵的小姐,同样,容貌不俗,身材优渥。
她谈吐不凡,落落大方,不会争风吃醋,也不谋求他的情爱。
她把偌大的王庭打理得井井有条,是很称职的王后。
她是他亲手挑选的妻子,在那么多世家小姐里挑选出的满意人选。
贤良淑德,聪慧狡黠,每一条优点,都值得他怦然,可他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温和相待,相敬如宾。
伊比利斯并不意外。
他往后不会再爱上任何人,那镯子里,那王室时代传承给狼后的镯子里,封存了他的真心。
正是因为他没法靠自己断掉那些狂烈的爱意,和偏激阴暗的占有欲,才会依托传世的灵镯。
代价就是,这镯子往后只能由他来保管,正经的狼后恐怕拿不到了。
当然,也有好处,好处便是他不再有情爱,内心平静寡淡,一切决策都是那么的冷静客观,像极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
他托人给那姑娘传了话。
第一,此后不要再见面。
第二,折叠时空的书册资料可以随意翻阅,直到她找到回去的办法。
第三,除了那座偏僻的小庭院,其他地域不在他的庇护范围。
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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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闪现
时间一晃,也到了他围剿路西法的时刻。
他杀他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只是忍受不了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
那落魄的傻狼,还真以为自己是落入草莽的枭雄?
他手下的一兵一卒,都是他为他准备的礼物。
小亲王年岁小,又从小长在军营里,理所应当地以为招揽将士很是容易,殊不知,征兵看的是狼王的权威。
这一次的刀刃相见很是无聊,有了他先前挖的坑,优势近乎是压倒性的。
都说了,在海茉利亚,狼王本身就是千斤万斤的圣旨,是狼出自本能听令的对象。
这一时间,同样惴惴不安的还有沈佳仪。
她坐在桌案前,眼睁睁瞧着手中垂下的灵摆,摇晃得愈发剧烈,分明就是路西法在不断靠近这里的征兆。
怎么会这样?
安塔明明答应过她!
她慌了。
狼王没再来看过她,跟她断的很干脆,甚至在托人传话之后,贴心地给她准备了一份堕胎的药。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确实,她这样做的确够伤人的,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不管路西法的死活,任由伊比利斯将之置于死地,再心安理得地享受伊比利斯对她的温柔……她的良心会痛。
情情爱爱,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像空气和水,没了就无法生存。
他们都有比耽于情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塔能够未卜先知,因此也是竭力阻止那碗堕胎药送到她手上,可无论如何,她还是难以凌驾狼王的权利与手眼,被伊比利斯态度冷硬地关了起来。
她就只能依靠梦境跟沈佳仪说些重要的事情。
“其实王现在只是生气罢了,等他消气,自然会想通很多事情。”
“佳仪,你不要怕,想要博回他的真心,只要去摔碎那个蛇形镯子,他还是会爱你的,公狼的爱,绝对难以自持,他控制不了自己的……”
沈佳仪根本不想听那些东西,“为什么路西法没走?你不是答应我送走他的吗?伊比利斯要杀他你知道吗!”
她情绪很激动,那些惶恐都来自于她自身的无能,她深深地厌弃这里了。
而安塔如今也不好,她的所作所为触怒了狼王,受到的责罚很重,术法也不稳。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你已经有狼王的爱了,这还不够吗?好孩子,听我的,依靠狼王对你的情谊,或许还能给路西法挣得一丝生机。”
“没用的!”沈佳仪都求了他一百次,“有用的话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安塔苦苦寻找了那么多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熬到她能够受孕,又岂肯轻易放弃。
伊比利斯似乎也预料到安塔不会轻易退让,出于安全的考虑,送给沈佳仪一把通体镀银的滑膛枪。
那绝对是迄今为止,两块大陆上能找到的最先进的手枪,而且子弹是合了银的金属,对狼来说足以致命。
有了这把枪,加上枪体弹匣盖上狼王篆刻的身份勋章,也就没什么不长眼的公狼敢靠近她。
讲真,无论过往如何不堪,伊比利斯最后还是给两人留足了体面。
她如果愿意,也可以一直苟在他给她划定的庇护所。
想出去,他也不会再阻拦。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她不与他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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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担心这里成为伊比猎杀路西法的圈套,沈佳仪收拾行囊,揣上手枪,迅速离开了庇护地。
她把灵摆缠在手心,顺着灵摆指示的方向去找路西法。
因为安塔催熟式的灌输,她现在灵力很高。
可这种灵力并不是她的,就如吹皮球一样,充斥着她薄弱的皮肉,唯一的作用也只有孕育小狼。
也因此,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康复,面色略显苍白,唇瓣失掉了原本漂亮的粉,人也更消瘦几分。
沈佳仪会骑马,是当年伊比在庄园时教她的,可她现在没有小马驹,只能靠两条腿走路。
因为心里着急,她走的很快,小包袱里只装极限求生的东西。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走出森林。
女孩擦了额角的细汗,抬眼望向彻底黑透的天际。
今晚,恐怕要在森林里过夜了。
猛兽多在夜间出没觅食,她需要火把傍身,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燃起火箭木桩。
就这般僵持良久,沈佳仪逐渐放弃,懊恼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计坐在树墩上休息,又想着或许睡在树上也不错,只要她别睡得那么沉,不掉下来就行。
夜晚的森林,沉寂中孕育着无形的恐惧。
月光吝啬地穿过密集的树冠,斑驳陆离地洒在蜿蜒曲折的小径上,却似乎无法驱散那厚重的阴霾。四周的暗影被夜风轻抚,摇曳生姿,仿佛每一棵树后都潜藏着未知的窥视者。枯枝断叶在脚下碎裂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是惊扰了沉睡的幽灵。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与腐败的混合气息,偶尔传来的远处野兽低沉的吼叫,或是夜鸟突然的啼鸣,都让人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树影婆娑间,仿佛有影影绰绰的形体在缓缓移动,是错觉还是真实的威胁?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模糊的轮廓和无尽的黑暗。
可明明之前跟路西法一起在森林里过夜时,她看到的只有闪烁的萤火虫,皎洁无暇的明月,和被晚风吹皱的水上星子。
才下过雨,她生不起火,忙活半天,仰头看向天空。
浩渺的苍穹犹如巨大的幕布,闪闪的星星就如随手撒上去的银粉。
明明是一样的天空,心境不同,不过是因为身边没了守护她的人。
女孩收拾了包袱,去找位置隐秘的大树。
忽而林中窸窣声不断,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额外渗人。
她也不敢动,缓缓给枪上了膛,可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有什么向她逼近着。
沈佳仪当然是撒腿就跑。
风化作顿感的气流,有小树枝划过她的手臂跟脸颊,她好怕好怕,心快跳出嗓子。
自背后被拥住的惊悚直接拉满,她惊叫一声,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吓得眼泪哗哗往外窜。
“佳仪。”
她一怔,彻底呆在了原地,一瞬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少年见她不挣扎了,结实的手臂又抱紧了些许,低声哄了句:“好了,不怕了。”
小狼好像长大了,那声音好沉稳,好似有无穷的力量。
她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一般簌簌落下,抽泣地说不出话来,唯一的反应也只有抹眼泪。
路西法叹息一声,把她抱进怀里,温柔地扣着她脑后的发丝,将她的额头抵在他牢靠的胸膛。
“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了很多苦吧?对不起,佳仪……”
“路西法,”她哭得昏天黑地,好像终于找到了避风港,那失落依旧的安全感,和空落落的归宿感,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有他在,她就不那么害怕了,也不用再去做那些她根本不喜欢的事,“呜呜呜,我好怕!”
“乖,乖啦,不怕了,我在,我在呢。”
他很耐心地哄她,调子温柔又疼惜。
少年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哭了很久,他就抱着她给她拍了很久的背,直到她哭累了,情绪稍稍稳定些,靠着他的肩膀渐渐安静下来。
路西法才提起正事:“追随我的人,都是伊比的人,我发现的早,暗地里留了一手,佯装信任他们,实则使了些小手段,把他们打包卖给了流窜的叛党,就是草原上的金狼。”
沈佳仪仔细打量着他,原本爽朗干净,如盛夏骄阳的少年,此时形容有些狼狈,下巴长出的胡茬有些扎人。
她抬手去摸他左眼的眼罩,被他握着手,拦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生硬地转移话题,“丛林东边在打仗,就是他们在打,我已经金蝉脱壳了,伊比要等到天亮捡尸才能觉察,这段时间够我们溜出去好远。”
他不解释,也不肯直面这个话题,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他左眼失明了,还是没法医治的那种。
铺天盖地的苦涩席卷了她,她一时间竟然又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凝固了一般。
小狼却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我找到了能送你回去的媒介,是合欢和极光石,流亡时,我撞见了牧希神官的地下情人,她把事情的原委同我讲了一遍……”
“路西法,”沈佳仪忽而打断他,“还疼吗,眼睛?”
少年嘴角一僵,随即扯出个淡淡揭过的笑来,“不疼,早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