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纳妾的事呢?”刘妈妈着急道。宋知蕙又是一番细想,“只说让我耐心等……别的我也不敢多话,我一直记得妈妈的教诲,不该多嘴的时候不要多嘴……”
“哎呦!这样要紧的事,你多问两句无妨啊!”刘妈妈有些压不住气了,但看宋知蕙屋中这些摆设,还有那一柜子书,又强让自己平复心绪,“不是妈妈心急,你看自去年世子爷离开到现在,眼瞧着就要一年了,怎么不见人影呢?”
按道理说,赵凌正是贪吃的年纪,一年不碰荤腥,哪里受得了,除非他腻了,厌了,另寻新欢了?
刘妈妈只要一想这些,就心里发堵,恨不能寻到侯府好生问问,可侯府重地,岂是她能去的。
怪只怪她太过贪心,被那一箱一箱银钱迷了眼,真以为这世间还有男人的嘴是能说出实话的。
“罢了。”刘妈妈长出一口气,拉住宋知蕙的手,语重心长道,“甭管世子爷说的话算不算数,你都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想来便是没有世子,也还会有贵客争着宠你的。”
说着,她在那白皙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妈妈就与你老实说了,若这个月银饼还未送到,你便回前院吧。”
这是要她重新接客的意思。
第5章
第五章
来贵客了
“世子爷这三年多给刘妈妈送了多少银饼,便是给姑娘赎身都够了,如今不过耽搁两月,刘妈妈就这般心急?”
岁喜一直压着气没说话,待送走刘妈妈,回来合了门窗,这才开口替宋知蕙不平。
“要是世子爷哪日回来了,知道姑娘去过前院,那铁定是要生气了!”岁喜最害怕赵凌生气,光是想到他沉着脸的模样,就让她生寒,不由道,“姑娘你说,刘妈妈怎就不知道害怕呢?”
刘妈妈是谁,她的大半辈子都在春宝阁里,见过形形色色多少男人,她只是不愿承认这次被蒙骗,但其实早就意识到,她的美梦空了。
“因为她知道,世子不会来。”宋知蕙盯着桌上的茶盏,语气轻飘飘道。
岁喜连连摇头,“不不不,奴婢觉得世子爷肯定是有事耽搁了比如、比如……”
岁喜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她坐在一旁的小木杌上,默了许久,最后瓮声瓮气地道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世子是在意姑娘的。”
不然,怎会养她三年,怎会给她建小院,怎会天还未亮就从军营跑来寻她……
岁喜想不通,她是真的想不通,这感觉怎么比自己被骗还要难受。
“是在意的。”
久不出声的宋知蕙,忽然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闷,她抬眼看向岁喜,“但要分清楚,他在意的究竟是自己,还是我。”
岁喜茫然。
宋知蕙道:“如你所说,这些年他给春宝阁的钱,足以替我赎身,可为何他没有?若他在意的是我,又何必在春宝阁里建院子?”
哪怕是畏惧广阳侯,赵凌也大可先帮她赎身,再将她养在府外,做他外室便可。
可为何没有这样做?
“是因为……因为……”岁喜想要辩解一二,可她却发现无从辩驳,只怔怔地望着宋知蕙。
“你可知刘公?”宋知蕙问。
岁喜点了点头,此人年近五十,也是春宝阁多年来的贵客,没有人不知道他。
“我听闻,他家中妻妾成群,有南方瘦马,有北方胡姬,各色各样美人皆齐聚在侧,可为何他还要来春宝阁?”宋知蕙道,“是这里的姑娘比她府中的好吗?”
岁喜垂眸不语,她似乎懂了。
将姑娘带回府中,不论如何恩宠,旁人看不到;但在春宝阁的高台上,那些姑娘们像一件件精美的物件,任由恩客们来挑选,竞争。
获胜之人,会成为所有恩客们瞩目的焦点。
让刘公沉迷其中的不是这些姑娘们,而是那份众人瞩目带来的满足感。
“世子……他也是这样?”岁喜耷拉着脑袋,哪怕是已经听懂,却还是不愿相信一样,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宋知蕙看她道:“春宝阁是做什么的地方,我想每个人来时心里都清楚,世子自然也清楚。”
说至此,宋知蕙轻轻地呼了口气,“他就是来玩的,只是每个人的喜好不同,玩法也各不相同罢了。”
“姑娘。”岁喜是真的听懂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忍住那股酸意,抬眼问道,“男人都是这样吗?万一、万一有不一样的呢?”
宋知蕙笑了,“再不一样,也是男人啊。”
岁喜彻底沉默,那双眼角似乎染了绯色,明明此事与她无关,可她总有种被人欺骗的气闷感。
许久后,她鼓足勇气问宋知蕙,“姑娘可会怨他?”
这个他是指谁,不言而喻。
宋知蕙以为小姑娘是已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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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了,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个话题,颇有些无奈道:“我为何要恨他?”
从她来春宝阁的第一日就想明白的事,现在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于她而言,赵凌与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这日之后,岁喜没有再提起过赵凌,也不再问这些问题,她是真的明白了。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飞快而逝,院里那颗桂花树在某夜忽然绽放,一觉醒来,尽是甜香。
宋知蕙坐在院中喝茶,刘妈妈跟前的婢女进到院中传话,“知蕙姑娘,妈妈喊你过去一趟,有事要与你说。”
宋知蕙搁下茶盏,唤岁喜与她前去。
两人这一路上,引来不少侧目,有窃窃私语的,有故意扬声说给她听的,还有那掩唇偷笑的,不过不管他们如何,宋知蕙全当没看见,自顾自地走路。
刘妈妈在屋中等着,看到宋知蕙的时候,也不似从前那样起身去拉她,而是坐在那里,用下巴朝她示意,“坐吧,妈妈有事与你说。”
宋知蕙落座后,婢女皆退了下去,屋中便只剩她与刘妈妈。
“今年中秋祭月,你跟着我们一起去滦河。”刘妈妈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通知她,要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春宝阁每年会游船两次,一次是中秋祭月,一次是上元节。
刘妈妈会提前在滦河租船,带几个春宝阁里的姑娘,使出浑身解数在船上揽客,那一晚对春宝阁来说非常重要。
整个渔阳郡的烟花之地,都会租船在滦河争奇斗艳。
能被刘妈妈选中带出去的,不论琴棋书画,还是模样身条,都是阁中最出色的。
“你知道的,妈妈每次只能带那么几个人出去,而那滦河上的恩客,非富即贵,姑娘们是抢破头了也要去,若较起真来,此番你也是很难去的,可妈妈疼你啊。”刘妈妈朝宋知蕙笑。
“谢妈妈抬爱。”宋知蕙乖顺点头,似乎对此毫不意外,“那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据她所知,姑娘们是要在船上展示才艺的,若比起歌舞,她真的是比不过阁中的其他人。
刘妈妈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摆手道:“什么都不必做,你只需提前记住几个恩客的脾性,不论他们谁得了你,那晚都要好生伺候,万不能惹恼他们。”
旁的姑娘卖的是样貌才艺,宋知蕙卖的是名气。
得了广阳侯世子四年恩宠的女人,只这一点就能勾起多少客人的欲望。
宋知蕙再次点头,“妈妈安心,我知道了。”
“好,那咱们先说刘公,他虽年纪大些,却是出手最阔绰的,那晚若是他得了你,你莫要什么都一口应下,要半推半就……”
刘妈妈最擅看人脸色,此刻她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宋知蕙。
起初宋知蕙还是一副乖巧模样认真听着,后来听到那姓赵的爱打人时,她终是没忍住,偏过脸去,垂了眉眼。
“伺候世子自然与伺候旁人不同,但做咱们这行的,什么客人都要应付,世子那样的又能有几个?”
也不能全然怪她,哪个姑娘遭了此事,心里都是要有落差的。
刘妈妈耐着性子一通宽慰。
到了最后,宋知蕙长出一口气,“妈妈说得是,我会牢记在心的,我可能是在那院中待得久了,心里闷得慌,也不知我能否出去逛逛,买点酥饼,听上会儿书……”
刘妈妈不喜她苦着张脸,怕她得罪恩客,想着出去散散心也不错,到时多叫个护卫跟着,别惹出什么事便好。
第二日午膳一过,宋知蕙如从前那般,带着岁喜出了春宝阁,今日她身后跟着三个护卫。
一个陪岁喜排队,两个跟她来到茶楼。
宋知蕙在包厢里坐了片刻,在堂下众人喝彩声中,王良翻窗而入,将一个竹筒递到她面前,低道:“办妥了。”
听到这三个字,宋知蕙的心头蓦地颤了一下。
她今日本是没有抱希望的,因三个月实在勉强,却没想当真让王良办成了。
宋知蕙接过竹筒,打开来看,那户籍与路引一应俱全,几乎看不出任何端倪。
“日后有何打算?”王良问道。
宋知蕙没有说话,她收好竹筒,挂在宽袖中,随后双膝落地,朝王良叩拜。
王良忙弯身去扶,她却跪着不起。
“此一拜,代杨家百人,代姑父姑母,代我自己,谢过王良兄长。”她声音虽轻,却说得字字清晰,待说完后,她缓缓抬头,朝王良露出微笑,“日后,不必相见,不必挂念,祝兄长前程似锦,万事如愿。”
说罢,她双手抵额,深深伏地而拜,待再度起身时,包厢内只剩她一人。
每年的中秋祭月,都是渔阳郡最热闹的时候,尤其今年乌恒大败而退,为了一扫晦气,便显得比往年更加热闹。
姑娘们今日一大早便开始准备,宋知蕙也是如此,且她还是刘妈妈特别关照的对象,从宋知蕙的发饰到鞋靴,都是经刘妈妈点头才选定的。
此时已是申时,距离登船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姑娘们大多都在泡浴,新采的花瓣再加上刘妈妈特调的香胰子,会让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小院的侧房内,宋知蕙半阖着眼,也在浴中。
身后的岁喜却不知为何,忽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知蕙睁眼问道。
岁喜拧着一双细眉,在地上来回打量,“香胰子不见了,我明明记得放在这椅子上的,怎么没了呢?”
“可是忘到正屋了?”宋知蕙也蹙起了眉。
岁喜急得团团转,“不会啊,我明明方才拿进来了……”
宋知蕙道:“别着急,不算什么大事,你先去正屋看,若是没有,便去前院再拿一个便是,若刘妈妈问起,便说……说是我不慎弄丢的。”
岁喜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应声推门而去。
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宋知蕙连忙从水中而出,她用长巾将身子擦干,包住湿发,随后开始穿衣。
她拿出藏在里衣中的那根细竹管,绑在上臂内侧,到时她从船上落水以后,只需将宽袖中的那条绳子一拉,细竹管便会落在她手中,她可一路潜水至远处岸边,不必忧心呛咳。
待绑完竹管,又拿出用蜡布包好的户籍与路引,塞进亵裤中。
片刻后,岁喜拿着香胰子跑回来时,宋知蕙已经穿好衣裙,坐在椅子给自己烘发。
“那香胰子是不小心掉到了水中,我也是光顾着在外面看,忘了在桶里去寻。”宋知蕙朝她苦笑。
“寻到便好,方才真是急死我了。”岁喜顺着心口,上前帮她烘发。
今晚是宋知慧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脸,岁喜不敢有半分马虎,若是在梳妆上出了岔子,刘妈妈恐是要将她撕了。
眼看天色渐暗,就要到登船的时辰,岁喜终是长出一口气,将宋知蕙扶起身,一并朝屋外走去,哪知刚开门,便见刘妈妈着急忙慌走进小院,不住朝两人挥手,催促着,“快进屋,快进屋去!”
宋知蕙没有动,蹙眉望着刘妈妈,“为何?”
刘妈妈已是跑到她身前,喘着粗气道:“你今晚不必去了,来贵客了!”
第6章
第六章
逃之夭夭
不容宋知蕙询问,也不容她拒绝,刘妈妈话音一落,便将她推进屋中。
很快,院里就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是前院的婢女送来了茶果,还有棋盘,搁在外间桌上,又立即退了出去。
“妈妈可能与我说之一二,那贵客是何身份,有何脾性?”宋知蕙不再纠结去滦河的事,很明显她的计划已经落空,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今晚应付过去。
可刘妈妈并未回答,而是迅速将她打量一番,肃了语气压声道:“你且记住,不论如何都要将贵人伺候好了。”
刘妈妈说完,深吸一口气,握着拳转身离开房间,临走前将岁喜也扯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宋知蕙也来不及再去细想,只赶忙来到里间,准备将那细竹管与蜡布先取下来。
她刚一撩开裙摆,便听“咯吱”一声,门被推开,桌上的陶瓷油灯猛然一跳,整间屋子都在这一瞬黑了下来,一股莫名的压抑感在屋中迅速蔓延。
然只一瞬,屋中重新恢复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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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匀了一个呼吸,缓步上前,撩开珠帘。
她未曾抬眼,余光却是扫到了门后身影。
是两个人。
宋知蕙微微屈腿,语气恭敬道:“贵人安好,奴给贵人添茶。”
说罢,她转身来到桌案旁,提壶倒茶。
“你便是知蕙姑娘?”身后传来一声问话,虽未见容貌,但从他带着一丝稚嫩的声音,也可推断出是位还不到弱冠的少年。
“是奴。”宋知蕙淡道。
少年从她身旁走过,径直坐在桌旁,并未接过她递来的茶盏,而是继续问道:“可会下棋?”
宋知蕙回答:“略知一二。”
“那便与我下一盘。”少年一面说,一面抬手示意她落座,待她坐下后,他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根金条,放在案上,“你若赢了此局,这便是你的。”
“若奴输了呢?”宋知蕙眸光从金条上缓缓移开,落在棋盘上。
“输了?”少年眉梢微挑,正欲开口,那第二道身影不动声色闯入了烛光中。
宋知蕙神情再平,眼角被那身影闯入的时候,眉心还是不受控地蹙了一下。
她原以为,少年是主,立在他身后之人是仆,就如某些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外出游玩,身旁总会跟着一个武艺高强的随从。
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因那身影靠近的瞬间,面前少年修长的手指也跟着一紧,他在畏他。
宋知蕙也跟着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怕,这种感觉许久都未曾有过,便是四年前头次遭赵凌审问的时候,她也没有这般恐惧。
屋内静了片刻,最后还是少年出声打破沉默,“别做他想,只管尽力便是。”
宋知蕙听得出来,这番话是带了几分警告意味。
便是在傻也看得出,这两人今晚恐怕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来,
宋知蕙不敢再多言,她手执黑骑,落在盘中。
少年持白棋,紧随其后。
起初少年落子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知道该落何处,可随着棋盘上的棋子变多,少年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宋知蕙不骄不躁,从头至尾垂着眼睫,没有想要打量这二人的意思,其实不必用眼睛看,光是猜想也能知道一二。
先前岁喜去寻刘妈妈拿香胰子的时候,还未听说今晚登船一事有变,也就是说,那时候这二人还未寻到刘妈妈面前。
从岁喜回来后到刘妈妈着急寻来,这中间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所以他们二人是在这一个时辰中,说服了刘妈妈,让她不惜得罪刘公,赵爷等一众春宝阁的常客,也要将她留下。
是给了足够多的钱,还是亮出了足以震慑刘妈妈的身份?
宋知蕙暗忖,不论是哪一种,这二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主,且在刘妈妈眼中,他们已经盖过了当年的赵凌,不然刘妈妈方才不会那般紧张,紧张到吸气时都带了几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