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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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这是什么,老师头发,薅一下!◎
一般来说,进城是不该收钱的,守门的小吏只对拉着货物进城的商人收一点税,收得也不多,因为当他们将货物运进城后,无论是自己在市廛里卖货,还是将货物运到店铺里出售,官府肯定还能再收到一笔税款。
但“货物”这东西定义很模糊,比方说你带进城一车梨子,你是运货的,要交钱,那你带进城一书包的书呢?一篮子的点心呢?或者干脆带进城一个藤筐呢?谁能说准这东西你不是用来卖的?哦,你说这东西就这么点儿,必然是我随身带的,那我放你进去,你把东西放下又出来了,带着货又进去了怎么办呢?
这种无赖出现的几率很少,但小吏们对此有更加便捷的懒政对策:只要进城的人,他们收一个铜板,真正运货的马车根据实际货物种类和重量来征税。
因而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南郑城,对于守城门的人来说是个好事儿,但对于县令来说就不成。
他快累死了。
这是赎罪,他这么琢磨的。
但主簿想得开,主簿就劝他说,这也是您的政绩呀!
因为西城所征地的事,兴元府被搞得乌烟瘴气的,好几处流民结联,眼看着就要出新方腊,新宋江了呀!现在帝姬宽仁,将田地以永佃的形势重新佃给百姓,咱们兴元府就太平了!县府也太平了!
至于管理这些田地的工程,确实工作量有点大,不过帝姬难道不承县府一个人情吗?
听到这个问题,柳景望先是很开心,后是很犹豫。
“她毕竟只有十三岁……”
“帝姬在京城如何,咱们都只是听说,可她进城后这几件事,”主簿小声道,“县府可还拿她当稚童看么?”
柳景望那黑了淡,淡了又黑,反反复复,像个上弦月的黑眼圈就幽幽地望过来,“你说得对,我原以为她是不识其中关窍的,现下看来,她确实早慧,只是文吏们如此操劳,我心中不忍……”
主簿就在心里撇撇嘴,“他们一个个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铆足劲想攀高枝,县府何必心疼他们!”
就连他自己也起了一半这样的心!只是夫人发了话,不许他去掺和罢了!
“你当抢了那位置有什么好的!”夫人说,“帝姬给西城所那样一个没脸,还不知有何后文呢!”
可现在源源不断的百姓来了县府,一个个准备佃回他们的田,文吏们翻找他们当初留档的底契可就要了命了!
李彦当初一口气给帝姬抢了千顷地,原是为自己那几十上百个徒子徒孙准备的,这地让帝姬自己来管,她是累死也管不完的——因为她足足有五座山,四万多亩田,十七个磨坊,外加六个渡口,说一句富可敌国是勉强些,但说她是地主,那绝对谦虚,她是超大规模的大地主,一座城的财富比不过她一根手指。
不提渡口、磨坊、荒山怎么管理,就这几万亩田,一点点翻旧契就能让她翻到天荒地老去。那些田地之所以会被李彦抢夺,除了多是中小地主和普通农民外,也有他们的田地在登记、买卖、交税方面有诸多瑕疵,这就意味着这些田地想还给应还的人,那都是庞大无比的工作量啊!
但主簿手下的这群小吏们还是拿出了不要命的劲头,拼命加班加点,这就很感人,也很让人迷惑了。
县令是还人情,才替灵应宫担下了这样的工作,他们和帝姬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吗?他们玩什么命呢?
他们可愿意玩命啦!不仅玩命,还努力托人送礼,家境贫寒的送各种特产,干货,家境殷实的送绸缎,丝帛,从灵应宫守门的侍卫,前殿的道士开始送,一路送到里面的内侍、宫女、劳动改造人员,反正只要有机会送礼,他们就去试试!
送礼的目的也很简单:在曹中官和两位女官面前,烦劳中官、校尉、娘子,为下吏美言几句呀?
当然也有更豪横的人,礼物就直接送到帝姬面前了,还有些豪横且聪明的人,送来的匣子里不仅有翠绿欲滴的碧玉,圆润光滑的珍珠,还有一些祈愿用的文书,希望灵应宫宫主能将它们收下,供在神仙面前。
帝姬就打开那些文书看看,不得了,全是表白信!
……当然不是对帝姬求爱,别说她才十三岁,她就二十三岁,正当青春妙龄,只要没有官家的默许,也断没什么人敢这样放肆无礼。
他们的表白信,是毛遂自荐。
他们说,帝姬责罚了西城所的宦官,又按律发配了那些管事,现在收回来的土地,她一定是想要自己管理,妥善安置好百姓哇——帝姬的仁心,就是官家的仁心,官家有如此仁心,帝姬才会如此纯孝,我大宋有这样的圣君,何愁不能千秋万代!
这种废话有的说得就很有文采,有的就非常拙劣,不管怎么说,反正大家都得先夸夸官家夸夸她,然后才会提出他们的诉求:
他们都认为自己有管理的才能,他们也都清楚帝姬现在抓着县吏越俎代庖,燃烧青春,当然,到目前为止她都可以说是事急从权,谏官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但如果她让县吏长期燃烧青春,被参上一本是肯定的。
所以她得为她那庞大的固定产找到一些管理人员,她一定为此忧心,所以他们来了。
帝姬陷入沉思。
如果按照她印象里的那些话本故事,她现在只要坐在灵应宫里就好。
有数不清的管事,聪明,忠心,无所隐瞒,不求回报,不离不弃,像爆了缸的田螺姑娘一样,前赴后继,自水缸里冒出来,从房梁上掉下来,从德音族姬的头顶长出来。
然后她就可以像把不同形状的积木放进不同形状的玩具槽里那样,将他们分门别类地放进去。
完美。
有缓缓的脚步声走过来,打断了她偶尔的走神。
帝姬坐在窗下,拄着下巴,对着一叠自荐文书发呆的样子,很像个真正的小女孩儿。
宫女难得看到她这副模样,是不忍心打破的,只有曹福会慢慢地走过来,脚步很稳,鞋子踩在砖上,一步一步,叩门似的,由远及近,就惊破了帝姬偶尔的休憩。
“曹翁。”她并没有闹,而是已经整理好了思绪,起身请他坐下,“我正有惑,求教于曹翁。”
“老奴不敢称教,”曹福在下首离她稍远处坐了,“帝姬有何吩咐?”
“爹爹赐我荒山,由道观管理,可我没有那许多管事,”她说,“我当如何?”
“帝姬只想寻几个读书识字的管事,城中不难招募,若只限道士,兴元府中亦有许多。”
“曹翁知我想要的,不止于此。”
曹福的声音很平静,“我不知帝姬想要什么样的管事。”
屋子里暂时静了一会儿,她挥挥手,佩兰领着两个宫女就悄悄出了门去。
“求曹翁直言。”她说。
曹福看了她一眼,忽然就乐了。
“帝姬可知灵应宫一日要收多少信,他们能将信送到帝姬案前,已是极难得的人才,只是帝姬心不足罢了。”
“我心的确不足,”她说,“我不知他们是何品行,纵我下令去查,我初来乍到,亦不知令谁去查,从何处查。”
“就算帝姬明断,能察秋毫之末,”曹福反问,“又如何?帝姬难道欲求俊杰于家奴之中吗?”
“卫青也不过家奴出身。”她说。
曹福直直地看着她,“帝姬要卫青何用?”
她不说话了。
“老奴虽无识人之明……”
“曹翁过谦。”
“但帝姬若只要管事,这些人倒确实能为帝姬分忧。”
曹福慢慢地看那一封封文书,并以她不是很理解原理的方法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摆放成许多堆。
“帝姬再看看。”他指了指被他分完的文书,像是很疲累地又倒回椅子里。
她有些困惑地按照他的分类一叠叠打开,这次越看越觉得清晰。
他们都是豪强家的子侄,最不济也是个族侄,都学过书,认识字,他们都是本地人,因此除了最基础的管理能力外,他们还都能帮她做一些事。
但他们能做的事不太一样。
有人可以帮她榨出更多的钱粮,有人可以帮她让领民不敢抱怨,有人可以帮她侵吞周边的土地,有人独辟蹊径,可以帮她在土地上宣扬教化和德政。
这些字句隐藏在场面话和正文角落里,反复看,反复想,渐渐就将它们看出来了,不仅看出他们的能力,还看出了他们除了“替帝姬分忧”外,想从帝姬这里得到的东西。
她看了很久,又将这些文书都放下了。
“我该如何选择?”
“老奴跟随帝姬来此,是为了避开宫中事,一心颐养天年,”曹福说,“帝姬也是如此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要回去。”
“既如此,帝姬何必问老奴?帝姬当求教之人,不正在兴元府中?”
她应当求教的,自然是她的老师宇文时中。
宇文时中会向她推荐什么样的人呢?肯定也不会是能弹梁甫吟的隐士,最多不过是些当地的寒门书生罢了,有什么用吗?
但这个问题就要同曹福问她的那个问题连在一起:她想回汴京吗?
想。
如果她回汴京,她必须面对什么样的人呢?
文官。
她能从鱼缸里,房梁上,德音族姬头顶,薅到文官们一丁点的好感值吗?
行吧,她已经将田地用永佃制的方式还给了百姓,也已经最大程度压制住了西城所的蛀虫,令利州路不至于有大规模民变的危机。到目前不说完美,至少是表现及格了。
那张画卷,她已经交出及格的回答,现在总可以去宇文老师头顶薅一把,看看能抓到点啥吧?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有小天使说我是因为没有存稿所以不入V……我和你们讲不要乱说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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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劳改营◎
“求先生教我。”
她站起身,朝对面的中年文士行了一个礼。
文士捻须,冲她微笑,“帝姬伤势未愈,便下令还田于民,使兴元府百姓不至流离失所,德行已足彰日月。”
“先生过誉,”她说,“我虽愿还田于民,但道观无可用人手。”
“扫清阉宦遗毒,确是有许多不易啊,”宇文时中点点头,“县府不曾派人去乡里?”
“县府爱民,确实帮了我许多忙,但毕竟不是久长之计,”她说,“因此特来求先生。”
老师听懂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懂,“但我听闻,亦有贤能之士自荐于灵应宫?”
“先生认为,他们当真贤能吗?”
老师就终于明白了,看向这个学生的眼神也变得不同寻常。
老师一般都喜欢那种很聪明的学生,就是你教什么,她学会什么,举一反三,还有许多新想法,一一跑来找你求证,于是你可以倾囊而授,同时完成一段师生佳话。
但如果这个学生过于聪明,你刚教了一句,她已经开始准备教师资格考试,那你就很容易生出一些复杂的,微妙的,危机感。
现在宇文时中盯着自己手里淡青冰裂纹茶杯看,杯壁上折射出朝真帝姬模糊的脸,他心里就有这种很复杂且微妙的危机感——当然,他不担心帝姬考取进士后,跑来四川抢他的饭碗,他只是觉得,帝姬想要的东西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帝姬要用他们收取田税,他们做得到。”
“这样就可称为‘能’了吗?”
宇文时中摸摸胡须,“帝姬也不必担心民变。”
“这样就可称之为‘贤’了吗?”
“帝姬想要何等‘贤能’之士?”
“能帮我收取田税,疏通河道,开凿水渠,不会盘剥百姓,不会欺凌百姓,他还应当聪明而有耐心,忠诚而有威望。”
宇文时中看向她的目光就很慈祥且赞赏。
“帝姬高见,”他感慨道,“帝姬如此年幼,却想到要寻这样的俊杰,可见爱民如子之心,亦可见官家……”
老师开始夸她了,准确说开始通过夸她来夸官家了,更准确说就是老师开始讲屁话了。
不愧是饱读诗书的老师,听说老师的哥哥还是个探花!一家子都很有才的样子!屁话也讲得这样花团锦簇,美轮美奂哪!
老师屁话讲完了,笑眯眯地说,“若是帝姬寻访到这样的贤士——”
她立起耳朵。
“千万要举荐给我。”他说。
屁话讲完了,有一种“说屁话到底谁才在说屁话”的荒诞感。
她臊眉耷眼的神情被老师看在眼里,就叹了一口气。
“帝姬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庸庸学子之中,既有品行才学,又通庶务者,万中无一。”
“或许也是有的。”她不死心。
“若有一二者,他何不考功名,登朝堂,立一番功业,留青史之名?”
她被问住了,想想开口,“我这里可以给他很高的禄米。”
这话还是有点笨蛋,就像宇文时中说的,真有千里马,人家早就考出来了,干嘛贪你的钱,跑去道观做你公主的家奴呢?
“来日考取功名,”宇文时中说,“名声须有些难听。”
……狗脚的来日,狗脚的功名。
但她内心吐槽就没完全掩饰住,现在轮到老师发问了。
“帝姬所求非百里之才,究竟为何?”
“想为君父分忧。”她说。
宇文时中更迷惑了,端了茶杯喝水,“何忧?”
“先生忘了,”她立刻指责道,“先生不是说,金人早晚要打过来?”
一口茶水就喷出来了啊!
先生惊骇极了!
“我不是!我没有!”他瞬间破了个防,“帝姬这话说不得啊!”
金人么,确实,有可能,会打过来。
但这,也不是,一定啊。
先生有些失态了,衣襟上都是水,有书童想过来帮忙擦拭,并请他更衣,被他给赶了出去。
本来他也是个很重规矩的人,同帝姬见面时也是门庭大开,身边还得立着两个书童,以示清白尊重。但没啥用,现在他还是得给书童们都赶出去,就像帝姬提前将带来的女童放在台阶下了,这大屋子里还是就他们俩人。
就离谱,宇文时中寻思,他就该直接给帝姬请出去,但他硬是没敢这么干,因为他也不确定帝姬那小小的身躯里装着什么大大的火药!
她能冷不丁干翻一个相公,这下又是举重若轻地处置了一大群骄横宦官,现在你还敢赶她走吗?!
利州路安抚使,知兴元府事的宇文老师也不起身更衣了,他摆出了论持久战的姿态:
“金人未必会南下。”
她摇头,“难说。”
“完颜阿骨打新殁,兄终弟及事,帝姬不曾听闻吗?”
“我听说他们叔侄和睦。”她依旧不为所动。
老师皱眉,“帝姬从何得知?莫非是赵良嗣处?”
她不答。
“纵如此,我大宋亦有百万禁军。”
“燕京未克。”她提醒了一句。
老师的眉头可以夹死一只蚊子了,“不擅北地作战,偶有一二失利之事,亦为常理。”
“金人都看着呢。”她又提醒了一句。
老师那张消瘦清隽,非常充满宋朝士大夫美感的脸就开始扭曲、抽动、阴暗变形:“帝姬何以惧敌太过,万般不济,不过就是送些岁币罢了!”
赵鹿鸣眨眨眼,感觉自己薅没薅到别的不一定,但老师头顶的头发是要被她薅光了,他现在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理智已经清零,濒临崩溃抓狂的模样。
“我信先生。”她诚恳地说。
先生看起来更崩溃了。
这种崩溃对于北宋士大夫来说是很正常的。
因为北宋至今已经一百六十余年,其他朝代到这时,多少是有点危机在的,当然也有晋朝这种不争气的王朝压根没坚持到这时候——再回头看看我大宋,稳固得很啊!
起义是有的,可都被镇压了;土地兼并也是有的,可大地主多半也在朝堂做官;军队战斗力是菜的,可胜在稳定不造反啊!这要叫士大夫们站在皇帝身后,跟着居高临下地看一看,那感觉大宋国祚真是万年绵长!
再看看金人——金人怎么了?不就是一个更新迭代的辽吗?难道他们没和辽国憋憋屈屈地友好邦交一百余年吗?靠着岁币,他们不是也拖死了北方的巨人吗?再来一次不就完事了?
退一万步说!就说那些金人真的兵临城下!
我汴京城的城墙何等高厚!十几米宽,十几米长!里面又有层层瓮城,金人拿头来打!
他们站在这个盛极的时代,哪怕是士大夫群体里最有警惕心的人也不愿意承认,北宋是有可能亡国的。
对他们而言,这是多么伟大的王朝,它合该国祚万年。
“帝姬若是心有忧惧,”宇文时中叹了口气,“不如清修之余,出观看一看民生。”
“我确有此意,”她说,“所以才想四处探访俊杰。”
话题完美地扣了回来,但宇文老师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明白帝姬想要什么了,问题在于,他要不要帮她一把。
这个问题还可以往下深挖:她这些想法,是自己想到的,还是神霄派的道士教的,或者是康王赵构的想法,只不过九哥藏得好,只让帝姬表现出了一点儿呢?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有特殊身份作庇护,因此除非胡闹出四川,否则官家是不会对这个天高地远的“仙果”有什么表态的。
但他还是必须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帝姬欲寻俊杰,”他问道,“是为君父分忧,还是为护己身安危?”
他问她,目光是温和的,但也是严肃的。
而她坐在他的上首处,听了这句话,浑身却像是紧绷了起来。
予逆bo薄
就像军营里听到号角声的战士,抓起自己的矛和盾,随时准备战斗时的紧绷。
她的目光也是这样告诉他的。
“未至兴元府时,已有四万亩田地上的百姓因我而失衣食,”她说,“我受万民供养。”
宇文时中沉默了许久,起身冲她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什么东西?”她迷惑地伸出手去,想拿起案上的那本册子,季兰和佩兰就一起拼命皱眉。
“这东西不当给帝姬看,”她们说,“宇文先生此举更荒唐了!”
她赶紧就抓起来了,仔细一看,吃了一惊。
这是一本被刺配到利州路的犯官名册,论理确实是不该给她看的,一来配军归人家军队系统调配,二来配军身份低贱,她这灵应宫是官家建给自己女儿清修的神圣场所,别说南郑城兴元府,就是整个利州路的官员想进灵应宫都要看帝姬脸色,所谓“贼配军”断然是不配踏足一步的。
但文官们目前只会和她保持距离,宇文老师这么暗示,她受官家庇护是把双刃剑,士大夫不会同一个官家的吉祥物认真打交道——哪怕是不曾出仕的书生,只要他对自己能力有信心,他也不会走这条路。
然而宇文时中也是文官士大夫中的一员,他何以会用这种暗度陈仓的方式来帮她呢?
帝姬摸摸鼻子,觉得这次鼻子上是没有灰的。
贼配军分很多种,想看出名堂是需要费点功夫的,比如说她发现这群贼配军中,居然有几个是淮西北过来的。
官吏被刺配已经是很少见的事,一口气出现四个淮西北的犯官就更奇怪了。
虽然大家都号称西北,但兴元府在大宋的西边,而“淮西北”是指淮河西北,这就很古怪,大宋很优容文官,为什么这边的犯官就多些呢?
她拿着这本名册去寻曹福,老太监正晒着太阳睡午觉,被她抖搂起来就有点不高兴。
“这个么,”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杨提举在时,曾于淮左立威啊。”
“杨提举是谁?”
“杨戬杨公是也,先于汝州立‘稻田务’,而后去了淮左,”曹福耷拉着脑袋,“帝姬满腹的筹谋,怎么连杨戬、杜功才这些事也不知啊?”
她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这段话翻译一下就是:当初替宋徽宗捞钱的是杨戬,胥吏杜功才给她进言在淮西北大搞土地国有化,国有化后再让百姓花高价去租,民怨自然沸腾,地方官也炸裂了。
然后杨戬就出手了,仅确山县就杖死良民千人——要说这事做得天理不容,可官家就是天理!官家给杨戬一路封赏,最后这位大宦官咽气了还追封一个太师+吴国公!就问你还敢不敢质问天理了!
至于那些炸裂的地方官,就看后台硬不硬,硬的尚可迁可贬可回家种田,不硬但脖子硬的就被寻了错处刺配当那只儆猴的鸡了。
现在兴元府就有这么几只,寒门出身,倒霉透顶,学识如何不知道,但脾气死倔是一定的,八成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但老师的意思很明显了:你挑剔,那你试试挑战这一款吧。
“我以为爹爹送我过来,只送了德音族姬给我,”她沉思,“原来他到底是好心的,还送了我这个。”
“他们是配军,”曹福提醒道,“按律令行事,不当来此。”
她点点头,“若按律令行事,他们的确是不当来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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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为了君父!◎
想找个贼配军来干活是不难的,但也有些难度。
与高贵的禁军不同,配军隶属于厢军,是下放到地方的常备军,但其实也不太承担战斗任务。毕竟北宋大多数战争都是由禁军来负责,人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尤其是魁梧体貌,很值得拿出来说——为什么北宋的帅哥叫“人样子”,就是因为禁军入伍选拔严格,要用一个木制的人体模型与招募来的青壮进行比较,身高体型够格才能入伍。再然后考虑到汴京每年水战演习都要有大量禁军参加,选拔士兵的官员不由自主就奔着皮肤白皙,样貌端正,身材高挑的标准去……
反正据说禁军身材都过得去,尤其是汴京禁军,尤其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跑题了,总之,厢军并不用来打仗。
他们在地方服兵役,主要的作用是搞运输,搞畜牧,搞清洁,搞城防建设,时不时还要搞一下家政服务,可以说所有该杂役干的活,都可以交给厢军来做。
虽说厢军苦累,但厢军里也有食物链,比如说那些刨沟推土开春时清理阴沟之类又脏又累的活计,都可以交给配军来做,尤其是那群刺配过来的,再尤其是刺配过来,还胳膊不够粗,力气不够大的人,那就真是整个厢军的食物链金字塔低端了。
比如她想找这个曾经担任过确山县主簿的人,这人就属于十足的金字塔底端,据说是专掏粪坑的,现下叫他来灵应宫,这就让押正都感到诧异了。
“狗一样的人,岂不脏了灵应宫的地?”
过来提人的高大果就冷笑了一声,“怎么,灵应宫要个人,难道还得让你们安抚使亲自出面吗?”
“小郎君这是哪的话!”押正脸上连忙堆起笑,一声接一声地唤人赶紧去让“李老狗”洗过脸和手,换一身干净衣服再来,一边又凑近了,小声嘀咕,“这人原是内官们特地吩咐照看的……”
这人是个县主簿,按照宋朝文官的一贯风格来说,应该是清瘦,白皙,文弱的体貌。
但高大果领进灵应宫的,是个看不出相貌的人。
他的脸上布满了沟壑一般的旧伤,再被黝黑的皮肤一盖,让人根本无法看出原来的相貌如何。
他的手也不是一双文人的手。
“这人原不当受这样的作践,”高大果很诚实地回报,“当初发配到兴元府时,有内官特地关照过,故而如此。”
她皱起眉,季兰便替她开口,“他如何惹了那些内官?”
“杨戬的手下杖死确山县的百姓时,”高大果说,“李素拔剑砍杀了一个内官。”
李素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声也不吭。
“你抬起头来,”季兰说,“帝姬问你话。”
李素还是不吭声。
“李素。”季兰的声音沉了下来。
李素突然头一低,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他会在灵应宫里昏过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他的体力已经枯槁,他的身体也到了无法维持下去的一刻,几年前开始的欺凌,到数月前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那些内官又来了,他们原本应该已经忘了他,可他们之中有一个是他拔剑杀死那人的兄弟——他们虽然不是同一个姓,却有同一位内官父亲,不错,宦官也有兄弟,也有父亲,而且宦官还极其抱团哪!
那些宦官惊异于这个人竟然还活着,愤慨于这个人竟然还活着!他们的兄弟是为大宋尽忠,殉了国的,可这个背叛官家,背叛大宋,一心一意只护着那些刁民的狗官却还活着!
李素白日里刨粪坑是不够的,夜里也得在那臭气熏天的坑里睡,而今秋愈深,天愈冷,他也越来越不像一个人了,他的身体像是还活着,灵魂却已经轻飘飘地飞起来,脱离了这个臭烘烘的大坑,向着那高洁而明亮的去处而去了。
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是睡在这样的一座房子里。
有干净温暖的被褥和床帐,有布置素雅明亮的房间,窗外有鸟叫,窗下有案几,案上放着个小香炉,氤氲生香。
他动了动,模糊地看到一个人跑出去的身影,过了片刻,就有个又黑又壮又高的青年将头探进了床帐,一脸的惊喜,“你醒了!”
李素沉默地盯着那个青年头上的两个辫子,“你们天上的仙人,都作人间总角孩童的装束吗?”
据说高三果那天是哭着跑出去的,大哥二哥安慰了半天也没好。
虽然医官表示,这人身体很虚,但好好调养应该是无恙了,不耽误给帝姬打工,而且他有没有恙也不耽误说话,但李素还是很沉默。
他今年其实也就三十出头,但不知道是不是粪坑滚多了,洗干净之后整个人也散发着茅坑石头一般又臭又硬的气质。
帝姬试探着开了很多次口,他都不答。
“也没少吃灵应宫的饭。”有人在后面悄悄嘀咕。
“吃饭时他也不说话!”
“他不是个哑巴,那天刘三说了……”
“人家是刘十七!”
帝姬不满意地咳嗽了一声,屋子里重新静了下来。
“灵应宫的那些内官虽说被我裁撤了,可若是灵应宫管理道观荒山失度,宫廷还将再派一批内官过来。”
似乎还不够吓人,她想想又加上一句,“我只是个稚童,恐怕到时什么都做不得准,就连现下许给百姓的,内官一句话,也全部都要收回。”
李素终于有反应了。
他“呸”了一声。
“凭帝姬眼下这些干才,”他说,“灵应宫这几万亩‘荒山’,且还安稳。”
“如何安稳?”她问。
“帝姬要钱,他们收的上钱,”他说,“兴元府也不至有贼寇结连。”
她想了想,将他的话精炼出来了:他们收的上田赋,也能保证百姓不会造反。
但这细想就很奇怪了,她的税赋又不高,为什么百姓会造反呢?
当然这个问题不用问李素,她自己就能回答:那些前赴后继往灵应宫送礼的地头蛇,难道是想要无偿为百姓奉献,所以才想来灵应宫当管事的吗?
李素说,这些小吏和管事们的心眼可太多啦!
她订下的税赋到了百姓头上是可以加的,收粮时的量具可以改动,百姓们的田地要按照产量分出上中下等田,如果百姓不给钱,下等田也可以核成上等田,并被要求交出更多的粮——但这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盘剥手段。
会被西城所收走的土地里,有许多是隐田,那些田在官府连底档都不会有,就算百姓想要回自己的田,他们也没有证据拿回去。
“我知道这些,”她说,“县府会给我一份田册,到时由我来定夺。”
“帝姬如何定夺?”李素问。
她愣了一会儿。
“没人帮我的话,”她说,“我一处处看,一处处断。”
“去何处看?去何处断?”
“我去田里看,他们岂无乡邻故旧?他们都可以讲给我听,”她说,“我是看得出的。”
李素就冷冷地笑了一声,“帝姬当真是天上的仙童。”
“若非天意,”她笑道,“先生何以会至此地呢?”
这位茅坑石头一般死硬的先生就宕机了,像是一些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东西在他的脑子里开始打起了架,于是她想想,再添一把火:
“我闻先生之名久矣。”
这话就纯纯扯淡了。
她一个长年累月蹲在宝箓宫里念经的小孩子,从哪听说这么个千里之外因为拔剑怒杀宦官而被刺配的倒霉蛋呢?
但这句瞎话的威力是巨大的,李素一下子就被击溃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圣君果然还是心念百姓,心念天下的!”他哽咽道,“得帝姬这句话,便是死也甘愿……官家!官家啊!”
李素哭倒在地。
场面相当动人。
她有点难堪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人是不能要求太高的,比如说一个十全十美的主簿,应该清廉,勤劳,公正,精明,还得对她忠心耿耿。但就像宇文时中说的那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主簿凭什么不自己努力,在大宋的官僚系统里奋斗出一片天,非要来她这儿应聘呢?
就现在这个被忽悠来的李素,人品对标清教徒,同时还是个当了好几年主簿的青年文官,能够很熟练地管理灵应宫名下的固定资产,还对民生很有了解,能和颜悦色同百姓沟通,这就已经是捡到就算赚到了。
那他效忠的到底是君父还是你这么个十三岁的小萝莉,你较什么真啊?
但主簿开始接手灵应宫这些庶务时,小萝莉有点别扭地又过来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
主簿一听有点诧异。
“帝姬要招杂役?”
“是。”
“观中岂无杂役?”
“有倒是有,但不多,”她说,“而且他们是真做杂役的。”
主簿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就开始皱起来,“帝姬究竟有何话吩咐?”
“我就是想招点杂役过来,替我巡逻,保卫灵应宫。”
“帝姬是为护卫灵应宫之故?”主簿的脸又展开了,“灵应宫在南郑城中,又有一队禁军在。”
“但是他们不听我的。”她说。
她说完想了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想从为我种田的百姓中,挑选精壮老实的……”
主簿就完全懵了,“帝姬是要招募兵士?!”
“不是!不是!”她赶紧摆手,“怎么会呢?但是,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这事儿也是为了君父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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