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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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熊孩子◎
宫中是没有秘密的。
虽说宫女内侍们都被三令五申地训诫过,不许他们瞎听瞎看,他们自然也就一幅幅低眉顺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模样。但只要给个机会让他们抬起头,那眼睛是比夜鹰子还亮的,耳朵自然也比贵人怀里的狸奴还灵敏。
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说是宫中忌讳打听,忌讳传话,可贵人们的忌讳哪是只有这两点呢?他们有的是秘密,有的是禁忌,从颜色到菜肴,从花卉到纹理,贵人们是不会提前告诉宫女内侍这些事的,只让他们猜,猜准了没赏,猜错了要罚。
于是这些梳着一样发髻,穿着一样服饰,木雕泥塑站在贵人们身后的东西自然也就有了自己的思想,他们也要变着法儿的获取信息,让自己已经很不容易的人生里活得稍稍不那么艰难些。
他们打听得多了,他们各自的主人若是宽和且聪慧的——或者至少是伪装得宽和的——渐渐也就从那窃窃私语中打听到了许多亲眷和对手的喜好与禁忌,品行与操守。
比如说朝真帝姬,她虽然在宝箓宫清修,但既然是官家看重的“仙果”,各宫贵人们自然会仔细打听她的事。这里或许是有些心机在的,官家到底如何看她?是要她修一辈子的道呢?还是下嫁给某个勋贵之家呢?如果是前者,是否意味着帝姬会一辈子陪在官家身边?那她的话语权可就大了!这不得结交结交?若是后者,既然她要嫁人,为何不能嫁给我家子侄?
虽说没见过几次面,但韦氏送过来的宫女早就将这位妹妹的事一五一十讲给康王赵构了。
这位帝姬是个很好的人,宫女们说,她的性情虽然有些冷,却很不愿与人为难,陪伴她清修的女童都是很喜欢她的。
赵构就信了。
康王走近,宫女们停了拍子,敛容躬身,一个个低下头,又有年少的宫女悄悄抬头,看眼前这英武少年一眼。
少年全没注意,他满脸都是惊叹。
“妹妹唱的这词,慷慨激昂处,不逊东坡居士,真如前人所言,应寻关西大汉,执铁板,方得精妙啊!”他感慨道,“不知何人所作?真想结识一番哪。”
妹妹坐在柳树下的小圆凳上,扬起头看他,像是在笑,但又看不真切。
“前人所作。”她说。
“前人遗作,竟能埋没至今,令我从未听闻?”赵构惊骇道,“这般气概志向,凛凛生气,何人能不动容!”
“我亦未曾听闻,”曹表兄问道,“敢问这位作者姓名平生?”
帝姬摸了摸下巴,这是个不大优雅的动作,但两位贵族美少年注意力都在等着听故事上,谁也无暇指出这一点。
这是南唐时的事,帝姬说。
大概是李璟的臣子,但也可能是李煜的,反正她是在一本残破孤卷上看到的这个故事,说有一位将军,见到周世宗步步紧逼,南唐丧土失地,百姓流离失所,他目眦尽裂,又愤怒,又伤心呀。
“然后呢?”有宫女听到这里,好奇地忍不住问。
“那位将军原本是要率军打回去的,他也有这个本事,可惜南唐的君主胆气丧尽,只想着苟安一隅,不仅不准这个将军收复失地,还在周世宗的逼迫下杀了他。”
“这样的忠贞之士,杀之岂不令天下人齿冷心寒?”曹二十五郎叹息,“况且他有何罪状,竟受此极刑?”
“没有罪状,”她说,“差不多是‘莫须有’吧。”
“此真亡国之君也。”赵构说。
“对!”帝姬答得飞快。
“南唐有如此英雄,不能信,不能用,合该天命归我大宋!”赵构又说,“况且你这位曹家表兄,祖上便是灭南唐建的功业!”
“就算有此英雄,还不被我曹家祖先一把拿下!这南唐国主倒是晓事的,”曹表兄大声说,“这人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合该南唐国灭!”
帝姬愣了半天,但场面失去了控制。
现在是两个美少年大吹大擂的时间了,宫女们也可以帮忙找补。
吹大宋,也吹曹彬,笑话南唐就该国灭,顺带很是确定地再重复一遍:我大宋国祚万年绵长!
“从不曾听闻这些野话呀,”她们说,“咱们皇宋是从没有这样的事的,帝姬说不定是看了假书呢。”
“呦呦却像是被这书吓到呢,”韦氏嗔怪地说,“宝箓宫的仙长们也真是的,这般野书也给帝姬看。”
“是极,”年长些的女官也点头,“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呢?如今辽寇已灭,大宋是再没有敌人的。”
是呀,是呀,帝姬真是天真可爱,宫女们笑着拍手,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又怎么样呢?有曹公在,凭他是韩白再世,又有何能为?
宫女们嗡嗡的吹捧,吹得曹二十五郎的脸都要红了,显见他在宫中的人缘是不错的,或者说曹家在宫中的人缘是不错的。
这位谦虚的美少年最后还是老成持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唉,祖辈还能平唐、灭汉、退辽,使相之位可得,如今大宋富有四海,天下归一,我辈又有何为?”
“我大宋天威,四夷臣服,呦呦安享太平就是!”赵构很赞同地点点头,最后不忘记再安慰妹妹一句,“虽说是假书,但这词写得却好。”
帝姬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确实是一个新世界,但比旧的还烂。
有金兽香炉蹲在角落里,炯炯的眼,偾张的牙,铮亮的鳞,以及锋利的爪。
那样骁勇善战的姿态,吐出来的却是软绵绵的烟,一丝丝,一缕缕,初闻并不十分甜美,过后却有暗香盈袖,勾魂摄魄。
或许这香并不算勾魂,但调这香的人却很懂风月里的许多乐趣,一想起来,宫闱里成百上千的美人也变得寡淡无味了。
官家躺在榻上,悠悠地想着一些有滋有味的人,和有滋有味的事,甚至连修仙的许多乐趣也变淡了。
有内侍悄悄走过来,将官家不曾动过的水果替换下的时候,官家突然说话了。
“留下那个橙子,”他说,“切了吧。”
内侍应了,又准备取了小刀来切时,官家突然又说话了,语气还有点嫌弃。
“不要你切。”
内侍恍然大悟。
切橙子的原主一时难进宫,但寻一个寻常美貌的宫女还是能寻到的。
宫女拿了小刀,正小心切水果时,又有人进殿了,也是面白无须,道士打扮,眼神却精明厉害得紧,他一进殿,干活的宫女内侍们立刻就屏住了呼吸,只有官家微微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都妥当?”
“回真人,”他笑道,“几位仙长的事,都办妥当了。”
话是说完了,人却不曾退下,也不曾接别的话,殿内静了一会儿。
宫女放下了小刀,一旁管着刀具的内侍上前,收走了这件只有寸余的小玩意儿,过了一小会儿,不闻脚步声,殿内那些干活的,随侍官家身侧的,像是跟着金兽嘴里吐出的烟一样,渐渐消弭了。
徽宗朝的大宦官,北宋民间所指“六贼”之一的李彦蹑手蹑脚地上前:
“官家,帝姬回宫这两日,不寻常呀。”
官家懒洋洋拨弄那盘橙子的手,突然停了。
“她是个聪明孩子,”他说,“极有灵气的。”
“岂止是有灵气,”李彦立刻又改了口,“仙童降世时,宫中之人都曾亲见那头白鹿!这是仙果,仙根呀!有仙童在,可见真人千秋万代,长生久视的登仙路是定了的!”
这话似乎取悦了官家,他又开始漫不经心地拨弄那盘橙子了。
李彦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字斟句酌:
“只是,仙童往岁在宝箓宫修仙,清净自持,于修仙事上勤勉用功,今岁怎么听了许多洞彻朝政,针砭时弊的话了?”
官家听了不语,过一会儿,又说:“她说的那些话,倒也不算全无见识。”
这就终于是凿了一条缝,李彦心下吁了一口气,又再接再厉,“官家且细想,那些话怎么就称得上‘全无见识’了?金人那是何等蛮夷啊?他们而今不过强弩之末,硬撑着罢了!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听说金主病重,于立储之事上,众将多有臧否啊!”
有没有臧否,李彦是不知道的,但“兄终弟及”这事儿,宋人是有既定印象的。
什么烛影斧声啦,什么“好为之”啦,什么“寝疾薨”啦,汴京每个百姓都能说出八个版本的大逆不道!当然他们不会站在御道上大声说,但关上门来你管人家呢?
这还是大宋礼仪之邦!大家都是体面人,才能将这段不光彩的历史遮掩过去,平稳过渡,金人那群蛮夷呢?恐怕阿骨打还没咽气,弟弟们的斧子就得乱飞了!
所以官家有什么可担心的?仙童那肯定是乱说话啊!可那些话是谁教她的?那必定是朝中有坏人啊!
教坏帝姬不打紧,教坏仙童,其心可诛!
官家听过李彦这番话后还不放心,又专门将史官寻来,仔细问了许多当年的事。
史官也很伶俐地答,每一句话都说在了官家的心上。直到最后,这位富贵天子完全地吁出了一口气。
优势在他,他想。
他终于是又找到一个能够安全躺平的新角度。
“还是你思虑周详啊,”他这样由衷地夸赞了李彦一句,“呦呦年纪渐长,我也确实该好好管教她了。”
宦官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官家要怎么管教?”
官家沉吟了一会儿,首先得确定一件事,是哪个朝臣教她“故作惊人之语”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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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果壳宇宙的第一撕◎
有宫女提了灯,穿梭在宫道之间。
她们走步的姿态是利落的,但并不发出什么声音,影影绰绰的不像是人,倒像是那一盏盏宫灯自己长了脚,将一座座宫室点亮。
点亮了灯火后,再仔细听一听今日官家的安排后,住在这些狭小宫室里的妃嫔们就可以按照她们所获得的信息和命令,安排自己这个夜晚要忙些什么了。
比如说韦氏,她略有资历,但并不受宠爱,很少被宣召去伴驾,更少在点起灯火后迎接官家的来临,那她就可以很闲适地度过今天接下来的时光。
但她并没有,她很忙碌。
有人会捧着盆,提着桶来到门前,将这些或精致,或粗重的东西送进门内,而后开始韦氏今晚的作业。
她先是卸下钗环,而后是脸上的妆容,用皂角与澡豆将自己脸上的铅粉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再用一张接一张的帕子浸在热水里打湿后,贴在脸上,脖颈上热敷。
她坚信这能让她的肌肤重新焕发青春光彩,让官家在看向她时的目光热切一些。
虽然养女朝真帝姬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不仅有不同意见,还对贴在小娘娘脸上那一层又一层的白帕子有些很恐怖的联想——但帝姬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韦氏知道,不过韦氏也不在乎,她坚持着要帝姬看她护肤,只是因为在做这件事时,她还要完成另一件事。
她准备了一些点心,有糯而甜的,也有咸香而酥脆的,还有一些咬一口汁水四溢的,宫中不缺吃的,小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总是抗拒不了这个的。
帝姬走进来,向她行了一礼,“小娘娘。”
脸上贴着帕子的小娘娘习惯性笑一笑,但帕子的湿度和重力阻止了她,于是她只好用最和气的声音说:“难得回来,且坐下陪我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怎么不吃?”
“宝箓宫中的习惯,过午不食。”
“这是什么怪话,休拿来诓我,”小娘娘笑道,“这不是佛家的规矩吗?”
“都差不多,”帝姬说,“道士们挨起饿来比和尚还要吓人。”
快要变凉的帕子被宫女撤下,韦氏得以望向朝真帝姬一眼,她很有些惊奇,又有些可怜。她怎么没注意到呢?这孩子竟然比宫中的帝姬们瘦了那许多!
帝姬并不是皮包骨的模样,她的头发也尚算乌黑有光泽,但官家其他的女儿们金尊玉贵地长着,不说肥肥胖胖,至少也是珠圆玉润,只有她不同,身段看着不像帝姬,倒更似宫女。
于是韦氏叹气了,“都说修仙好,我就不信天上比人间还好呢,偏呦呦要受这样的苦。”
“也不算什么,”帝姬的声音还是很平和,“况且天上我虽没去过,这里也倒没那么好。”
韦氏忽然坐起身,沉下脸,“你长了一岁,倒变得比以前更不晓事了。”
帝姬没吭声,有些迷惑地歪了歪头,注视着她。
于是韦氏必须将话说得更明白,“你这次回来,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在小娘娘跟前说什么都无妨,但你爹爹听了去,就不喜欢。”
韦氏有些嗔怒地瞪着她,但这目光没坚持多久,因为另一张浸泡够久的,吸足了水分和热量的帕子又覆上来了。
她连忙重新躺回贵妃椅上,并且虔诚地迎接着她幻想中肌肤的新生,以及久违的君王宠爱。
室内有些静,等了一会儿,帝姬才重新开口:
“爹爹不喜欢我吗?”
韦氏没回答,一个极亲近的女官替她开了口:
“官家喜欢帝姬清修持重,证仙果,可不喜欢帝姬当他的相公。”
帝姬没吭声。
“况且宫中人多眼杂,”女官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帝姬当事事小心才是。”
回宫待几天是不可能每天都躺平吃吃喝喝的。
作为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帝姬也得读书。北宋的皇家学校叫资善堂,亲王在这读书,老师都是饱学之士,帝姬也来读书,不过老师就是各种女官,据说原来公主们学几个字,知道点温良恭俭让就够了,后来仁宗皇帝发话,“朕以为书不惟男子不可不读,惟妇女亦不可不读,读书则知自古兴衰,亦有所鉴戒。”于是公主们也跟着学一学经,读一读史。
来的有点早。
赵鹿鸣进了学堂,立刻就有几个帝姬看着她笑。
“呦呦,你怎么梳了这样秃的髻,”一个帝姬说,“连根簪子也没有呀?”
“爹爹让你去修道,可没让你挨过饿,你怎么一副吃不饱饭的模样?”另一个帝姬又说。
第三个就凑过来,很是有点幸灾乐祸,“听说爹爹要让你修一辈子的道,再也不回来!”
赵鹿鸣看着自己这几个关系并不亲近的姊妹,心情就有点复杂。
她们有点熊,这是毫无疑问的;
虽然有点熊,但年长些的帝姬都忙着备嫁,这里的是一群八九岁到十二三岁的小豆丁,这也是毫无疑问的;
她们在起哄,并且带着孩子的恶意,觉得如果能把面前这个并不像自己姊妹的异类欺负哭,就是她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挑战之一。
素有美名的朝真帝姬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突然用力推了凑过来的小姑娘一把!
小姑娘躲闪不及,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伴读的女孩子们一下子慌慌张张起来,场面也变得非常混乱,迟迟赶来的女老师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有人在一片混乱中说话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
场面一下就静了下来,有人忙乱地行礼,有人笨拙地解释,还有人轻声在青年身侧说些什么。
那个青年轻笑了一声,“呦呦难得回宫一次,不要勉强她,还是来孤身侧吧。”
皇太子赵桓,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有一儿一女,但官家春秋正盛,他也得耐心排队,并且以大龄青年的身份继续来资善堂读读书,听听课。
虽说他也是一样的听课,但听的内容就与小皇子们大不相同,他和那些已经出宫建府的亲王一起,来资善堂主要是学一些经书里更加高深的内容。
赵鹿鸣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她身边虽无伴读,但也有修道时跟在身边的女童,以及韦氏送过来的宫女,眼下一个个就脸色古怪,给她打起了眼神。
“太子待帝姬这样客气,”有人小声在她耳边说,“要小心。”
“太子是我兄,”她也小声道,“待我客气有何不可?”
宫女就瞪着她,像是瞪一个傻子。太子是这五六十个弟弟妹妹的兄长,可也没见他待哪个格外亲切,尤其这位长年被送到宫外养着的帝姬,他认不认得都两说,哪来的兄妹情谊!分明是有所图!
偏她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宫中的人都有七巧玲珑心,哪有这样的憨人!
今日在这里讲课的是赞读宇文时中,白面微须的文士,也是文臣里的重量级人物。
他的神情沉静,见到太子身后跟着个小道姑没有表露出惊讶的神情,也没有问问太子课程需不需要调整。
学生们到齐,就开始讲课,并没有讲那些深奥或晦涩的经学课本,而是讲一讲北面的事。
他讲燕云,讲辽国朝堂的事,宫廷的事,讲辽是如何兴,又是如何败,讲而今新兴的金人与契丹人似乎都是蛮夷,可蛮夷和蛮夷不一样,朝廷不能用对待辽国的旧眼光去看待这个正在快速崛起的新政权。
赵鹿鸣听得津津有味,有些事是她知道的,想到的,有些事是她不知道,也没想到的。
其他几位兄长看到她这副模样,有人也在忍不住笑,有人脸上没有笑容,还有人悄悄离开了。
“你瞧真切了?”一个小黄门问另一个。
“帝姬现还在资善堂,与亲王们一处,听宇文赞读的讲呢!”
“讲燕云之事?”
“我看着郓王是离了座的。”
“郓王是状元才,那班腐儒也配污了他的耳朵!还有什么?”
还有些话,就转为了窃窃私语,在宫中一座飘过一座,变换着花样和形状,最后飘到了官家的案几上。
他正画着一幅画,那笔原是极静,极有神的,听了这话,忽然就撂下去了。
“公主只听了一耳朵,不知其所以然,她才多大年纪,”李彦故意道,“也未必是宇文赞读教的。”
“只听了一耳朵,”官家冷哼一声,“他就该正经教些经学道理,要不是呦呦胡闹到资善堂,我还不知道这些,太子也不知出言管一管。”
这就说到位了,李彦笑道,“太子天性质朴,对于这些外事,不明所以,一时被人所蒙蔽,也是有的。”
后面的话,他就不大声说了,只噪噪切切,像是吹在官家耳边的风一样:
也只有郓王赵楷,与陛下最相似,天生聪明,生而多知,哎呀,哎呀,官家也不要生太子的气呀,气大伤身呀!
“帝姬这般不仔细不在意,”回去的路上,又有宫女在耳边说,“若是被有心人——”
“有心人再怎么下功夫,与我是不相干的,”帝姬说,“他们有能耐撕,就使劲撕——留赞读一条命,我还要再来听讲,其他人么,撕得再响些!”
宫女一肚子的话就吓回去了。
可帝姬像是真有些未卜先知的法力似的:帝姬推自己小妹妹一个跟头的事儿,没人理会,而太子与郓王,以及太子这一系与郓王这一系的战斗,就在宣和五年的秋天,因为这么个仙果帝姬,突然之间就打响了!
【作者有话说】
赵鹿鸣:跟我可没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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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堂有路◎
这似乎是一个很微妙的风向标,宫中人窃窃私语。
他们原说这位帝姬语出无状,冒犯了君父,是极可能被责罚训斥的,或许君父不乐意因北面事做出这个决定,那大家自然也会替他找到另一个理由。
比如说她在资善堂动手殴打了自己的妹妹宁福帝姬,这般粗野行径,不该管一管吗?
这事儿在宫里飘了一段,可没有官家的旨意,它自然也就沉下去了。
于是惧怕的人又开始惧怕起来,比如说天气这样热,赵鹿鸣在晡食前刚洗了一个头,湿漉漉地用帕子绞着,还不曾干,宁福帝姬就登门了。
姿态很卑微,一进门就迅速下拜,打了阿姊一个措手不及。
“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求阿姊能高高抬手,放过愚妹!”
满头湿漉漉的赵鹿鸣一下子就懵了。
“我只是推了你一下,”她说,“你又没什么错。”
“是愚妹出言挑衅在先,阿姊气恼也是寻常,”地上的小豆丁没忍住,呜呜呜哭起来,“只要能让阿姊收了气,就是打死愚妹也不为过的!”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这个小豆丁出了什么言。
……差一点就没回忆起来。
换水给小豆丁洗了脸,屋子里又添了热茶。韦氏过来看了两次,将自己份例内的精巧点心拿过来一匣,让她俩坐着吃,又笑眯眯地嘱咐了几句,不许她们小姊妹再吵架,而后才离开。
“你这一天换一个模样,”赵鹿鸣挑了一块点心递给她,“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小豆丁刚接过那块荔枝馅的炸糖糕,一听这话嘴一扁又要开哭。
“别人教你这样做的吧,只是昨天教你欺负我时,不曾想到今天的风向就变了,所以你心中才委屈。”
……小豆丁哭得更厉害了,还又一次惊动了韦氏。
……这次再有“仙童”的光环顶着,也结结实实挨了小娘娘一顿骂。
宁福帝姬的命有些苦,宫女们窃窃私语宫中事时,赵鹿鸣曾经听过几句。
这个小女孩的生母崔氏原是宫中的贵妃,说起来有点神奇,如果史书记载没问题的话,这位贵妃从大观四年到政和四年短短五年时间里,生了一位皇子,五位公主,共计六个孩子,宋徽宗对她的宠爱可见一斑。
但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自从她生下了宁福帝姬后,或许是姿容与身材皮肤都在频繁生育中受损,因而渐渐被官家冷落,等到两年前明节皇后去世时,官家以她“哭得不够深,不够认真”为理由,认定是她害死了明节皇后,并直接给她从贵妃的位置上一步到位,贬为庶人
夺笋啊,爱你时不怕你频繁生育有害身体,五年内极限生育了六个孩子;不爱你时连个最基础的霞帔都没有,直接成了宫女甲。
所以宁福的世界就很玄幻,七岁之前是贵妃之女,在一群小豆丁里可以当个孩子王,七岁之后是庶人之女,突然谁都可以欺负一下。
另外那两位说风凉话的帝姬不用混脸熟,赵鹿鸣也知道都是这一类生母位卑的,身边宫女都跟筛子似的,只要在小女孩耳边吹一吹风,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她们就会跳出来了。
手段有点低级、简单、粗暴。
可对付一个小女孩,需要什么高明的手段呢?宫里的人坏是坏,但并不蠢,因而就连她也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糖糕有些太过了。
过了油,又不是趁热吃,甜也加倍,腻也加倍。
这些宋朝的天龙人虽然生活得富足,但毕竟科技树没点到后世那个水平,不知道饮食清淡健康的重要性,无论是开国几代君主还是汴京城里的富庶市民,再到这些簪花的贵妇贵女,都爱吃油炸食品,油炸肉,油炸裹了面的肉,油炸糖,油炸裹了面的糖。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吃了半盘子炸荔枝糖糕,血糖和情绪都彻底稳定下来了,也就不哭了。
“剩下的连匣子一起带上,”她说,“给你的小娘娘带过去。”
“小娘娘不吃。”宁福说,“她见了很恨恼,必要我丢出去呢。”
与韦氏一般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再也入不了官家的眼,只能一日日靠着回忆过活,想象曾经的恩爱与荣宠,富贵与权势。
宫里有的是这样的女人,甚至被嘲笑也只有女人会这般软弱,直到天一样的官家也开始一日日地靠回忆过活,在苦寒之地想象自己曾经的富贵权势,鲜花美人。
“那我将点心收起来,你明日再来吃,”赵鹿鸣说,“官家现在忙着封赏槃固侯,之后才轮到我,我总得几日再离宫呢。”
小豆丁听了这话,又有点眼泪汪汪,“阿姊能出宫,我是不能的,那我就见不到你啦?”
赵鹿鸣听了之后,就下意识翻翻身上,又指挥宫女再翻翻屋子里的箱匣柜笼。
宫女们一脸尴尬。
当阿姊的也有点尴尬。
一个正常的穿越女来到陌生世界后,总是会想办法勤劳致富,给自己攒点钱傍身。
但赵鹿鸣既没这个机会,也没这个环境。
她身边是有一群COS成修道女童的小宫女伺候着,但工资都不是她发,因而连克扣工资,用贪污腐败的方式攒点钱的机会都没有。
大意了,她挠挠头。
两个贫穷的小姑娘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宁福忽然又开口了。
“阿姊,不要紧的,待我出嫁时,爹爹会给我很多好东西的。”
这话似乎说的有点不对劲,旁边有宫女咳嗽了一声,小姑娘立刻脸上露出悔意,又连忙找补,天真地加了一句话:
“到时分阿姊一半。”
为什么要分她呢?大概是因为帝姬们觉得自己一定会嫁人,但这个修道的就不一定能嫁。
不能嫁人,就没办法在爹爹那得到嫁妆,那岂不是亏大了!
亏的不大,阿姊淡定点点头,“好。”
小姑娘脸色明亮起来,“将来阿姊有了东西,也分我一半!这样就公平了!”
赵鹿鸣看着她,又应了一声,“好。”
宁福的小娘娘虽然被贬为庶人,但脑子并没有一起跟着坏掉。
让宁福过来除了赔礼道歉,抱一把阿姊大腿之外,还有一件不轻不重的事要提醒朝真帝姬:撺掇这几个帝姬闹事的女官,与梁师成的弟子很相熟。
这也是个权倾宫闱的大宦官,与李彦都是汴京人痛恨的“六贼”之一,生得气派,又精通文墨,极得宋徽宗信任——据说他甚至还是苏轼的儿子!有传闻说苏轼将自己怀孕的妾当做礼物送过人,也不知道送了多少个妾,终于有了这么一个好儿子,敢在官家面前诉苦“先臣何罪?”从此苏轼的作品才开始渐渐流行。
……跑题了,总之,这人和李彦、童贯垄断了宋徽宗对宦官的宠爱值和信任值,这就多少验证了赵鹿鸣的一个猜想。
宫里这些似乎向她表露善意的人都在提醒她不要乱说话,但从不提及那个坏人的名字。因为不管是韦氏,赵构,还是曹二十五郎,他们都是不敢惹这两个大宦官的——崔氏就无所谓了,反正她已经被贬成庶人了。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虽说宦官是扳不倒的,可谁知道烧一下朝真帝姬的灶会不会出惊喜呢?
新的一天,还是资善堂。
朝真帝姬再去时,已经有充作老师的女官等在门口了。
她探头往男学那边望望,又转回来。
“宇文赞读今日不曾来,”这位女官笑吟吟地,“帝姬还不曾习过《内训》吧?”
“我习长生道,证登天果,”她说,“为何要听你的《内训》?”
女官一点也不恼,甚至十分好脾气地行了一礼,“既如此,帝姬今日想学些什么?琴可否?棋如何?”
这些年岁相仿的帝姬们是要凑在一起学习的,可今日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与和谐,对于她一句话,大家要一起改课程这件事,谁也不发一言。
赵鹿鸣看着这个女官,知道她在等什么。
——帝姬不是喜欢谈论朝政吗?说出来呀,“宇文赞读怎么不来”,或者“就学昨日在宇文赞读那听到的东西”。
今天太子是不会再来找妹妹去一起上学的。
她转头看看小豆丁宁福,“你今天想学点什么?”
一个王朝的兴衰可能和宦官有关系,但不会是决定性关系,因为哪怕是宦官权力大到夸张的汉唐,他们依旧需要依附在皇权这棵主干上,而无法自己扎根泥土,独自壮大。
所以“处心积虑打宦官”从来不在赵鹿鸣的“提醒事项”里,问就是靖康这仨皇帝一个比一个拉胯,他们三个心灵残疾的打不掉,打一群身体残疾的有什么用呢?
但今天赵鹿鸣开始认真思考“打宦官”这个议题了。
也不是她自己突然龙傲天,而是下课回到韦氏宫中,一开门,满屋子金灿灿亮晶晶的小玩意,瞬间闪瞎了她的狗眼。
“是爹爹送来的吗?”
朝真帝姬满脸天真可爱,眼睛亮晶晶地问。
韦氏神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那些话都收起来,笑道,“是郓王妃所赠。”
宫中这几位大宦官,都与郓王很是亲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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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果壳宇宙的第二撕◎
今日官家不在宫中,在艮岳。
他要在这里见一位非常重要的臣子——不是臣子进宫见他,而是他专程出宫来见这位臣子。
一位身形极其巨大,在艮岳的池中央站定,那顶天立地的身形立刻引来一阵赞叹。
这样的臣子,忠心耿耿,日日夜夜镇在艮岳的万石之中,为大宋谋福祉,为万民开太平,怎么说?大家说,怪不得官家喜爱,加封槃固侯,这样讨人喜欢的一位忠臣,应该!应该!
官家眯着眼,细细看,时不时上手摸一摸,拍一拍,收回手时捻须笑一笑。
“端俨挺立,真如真官神人,”官家赞叹道,“白乐天其言是也,嶷嶷然岂非望而畏之?”
“有真人降世,才有神石追随,否则此石只该仙山有,如何会不辞辛苦,来到真人面前呢?”
真人的眉眼弯弯,显见受用极了。
“你们为槃固侯之事,也是尽心竭力,”真人叹道,“我都看在眼里。”
李彦嗓子突然就哽咽了几声。
“只要真人得证仙果,奴婢们辛苦些,又算得什么?”
他说完这话,又偷偷看了官家几眼,仔细观察过脸色后,才轻轻地,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官家不是个迟钝的人,他既擅画,又擅字,还擅弄权,是个极其聪明,极其敏感的人,李彦一叹气,他立刻就察觉到了。
“何事?”
李彦便小心地露出为难神色,又为难,又苦恼似的向后看了一眼,“仙童将封……”
仙童将封,但怎么封呢?
是给她新修一个道观,还是将宝箓宫赐给她?又或者再给她些别的什么东西?土地?奴仆?
当然,李彦有的是钱,他四处搞钱搞土地,两只手抓着金山银山,所以给朝真帝姬再怎么准备东西,对他而言都是九牛一毛,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彦一提起仙童,官家自然就想起仙童身上还有没处置的事。
官家那细长的眉就轻轻皱了起来,向后望了一眼。
身边花团锦簇似的围着的人太多,仙童的个子不够高,根本挤不到前面来。
“她这两日可曾又淘了什么气?”
李彦躬身,“资善堂回报说,仙童这两日用心读书,与姊妹们亲善,都是极好的,只是看着像挂念宇文赞读,却也没说什么。”
官家半晌不语,冷哼了一声:“他是满腹经纶,只是太有主意了些,不当留在皇子们身边。”
这句话一出,李彦就算放心了一半。
但只放心了一半,李彦想,还没完。
宇文时中有主意,乱教书,这并不是大的过失,官家可能会将他换一个位置,甚至遣出京,但也仅此而已,这事儿就算完了;
但如果宇文时中得了太子的授意,有意教帝姬这么说的呢?
帝姬长年在宝箓宫不假,可太子的手要是伸得很长,那什么事儿都能硬说得通啊!
李彦心里有个算盘,想构陷太子倒也不难,除却从宇文时中这下手外,他还有好几步棋可以走。
不过他准备先动一动眼前不那么重要的棋子,比如说哄骗恐吓一个十二三的小女孩来,说点言不由衷的话。
那位帝姬说是仙童,从小到大哪得过什么人的关心呢?
她要是个愚鲁的,贪婪的,见到那一屋子金灿灿的小玩意儿,她就该感激涕零地为郓王殿下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她要是个聪明的,胆小的,在随口同宁福帝姬聊起过财货之事后就立刻得了这一屋子的财物,她也该明白这些东西的分量,以及郓王殿下的分量;
况且哪需要她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呢?只要她在官家面前承认,她所知道的关于燕云,关于张觉的事,都是从太子和宇文赞读那听来的,就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