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时她还不叫顾云合，也不是顾家的庶女，她有疼爱自己的祖父祖母，开明的父亲母亲。</p>

    祖父主张政教合一，议事从不避讳她。</p>

    她六岁读《史》，十二通《诗经》《论语》，通天文历法，算数医学，读书写字、作诗吟赋也不在话下。</p>

    后随外放的父亲游历全国。</p>

    在南方她赛龙舟、摘莲蓬、和男子同入学堂读书。</p>

    在北境，她跟随父亲好友学习骑射，在草原上赛马奔跑。</p>

    只是后来，她捡了一个男人，交了心，动了情，还让祖父收他为关门弟子。</p>

    却不料养虎为患。</p>

    新婚当日，他赠她红绸白绫，满门抄斩。</p>

    再睁眼，她成了顾家次女顾云合。</p>

    在僻远的庄子里蛰居五年，她这只自由的雁，最终飞回富贵人家的屋檐下，开启属于顾云合的后宅人生。</p>

    这一夜顾云合睡得不踏实，总梦见前世那三尺白绫，脖子有强烈的窒息感。</p>

    朦胧间，她听到一串脚步声，丫鬟们鱼贯而入，替她梳妆打扮。</p>

    “小姐，寅时到了。”珍珠说道。</p>

    顾云合望着头顶的大红喜绸，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p>

    还好，脖子还在。</p>

    只要脖子在，其他的都可以慢慢谋算。</p>

    徐氏怕她院中丫鬟不得力，把身边几个得力的大丫鬟派了过来。</p>

    一个替她开面，一个帮她梳洗。</p>

    出闺阁、盘发髻。</p>

    精心妆点后的顾云合，眉如远山，唇如樱珠，更显姿颜姝丽，气质卓绝。</p>

    顾明玉听了徐氏的话，过来送一送她，见了顾云合这般容貌，心生嫉妒：</p>

    “这可真是野鸡变凤凰了！”</p>

    顾云合瞥她一眼，心道这货是个蠢的，哪有骂自己是野鸡的？</p>

    宗族亲眷都在，顾云合自然不会蠢到跟她置气。</p>

    吉时到了，珍珠跑进来，说谢庭训带着大雁来迎亲了。</p>

    顾云合盖上大红盖头，拜别高堂，便由嫡兄顾勉之背着上轿。</p>

    全福人扫轿后，用高香将轿子内熏得喷香，再用八卦镜将轿子里头照射一遍，图个吉利。</p>

    等全福人从轿子中出来，顾云合才弯腰进轿。</p>

    轿子一晃一晃，特地绕路进侯府，这叫发嫁妆，为的是显摆顾家给的两副共128抬嫁妆。</p>

    最后头的嫁妆就是棺椁。</p>

    人生老病死所用的一切，都在嫁妆里，这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顾云合想起顾静姝，难免感慨。</p>

    前世顾云合也曾少年慕艾，满心欢喜，等待她的却是全家灭门的结局。</p>

    如今，她认清现实，再不敢对男人抱有幻想。</p>

    她暗暗下定决心，此生不沾情爱，只要钱财。</p>

    嫁入侯府后，努力当好主母。</p>

    绝不给夫君和她的美妾添麻烦。</p>

    绝不仗着自己是大婆，就不给夫君纳妾。</p>

    绝不为了争宠吃醋，就拼了命给夫君生娃娃。</p>

    等熬死了年长的夫君，她就带着钱财，自请回老家养老。</p>

    顾云合打了个盹，一觉醒来已经进了侯府，侯府锣鼓喧天，迎来送往，她在谢庭训的搀扶下拜堂成亲，送入洞房。</p>

    她珠翠满头，又被盖头压着，脖子差点被压断了。</p>

    她干脆掀了盖头。</p>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p>

    “夫人，夫人不好了！”乔妈妈跑进来，嚎道，“世子爷去了见微苑，陪慕姨娘了！”</p>

    乔妈妈是顾静姝的陪嫁妈妈，也是徐氏面前的老人了，这次顾云合出嫁，徐氏没有给她点丫鬟嬷嬷，只让她带了琥珀和珍珠两个丫鬟过来，其余的都用顾静姝的陪房。</p>

    顾云合知道，这些都是徐氏的人。</p>

    徐氏想通过这些人来拿捏她，好叫她能做彦哥儿的好母亲。</p>

    “慕姨娘就是世子爷的心尖宠？”顾云合问。</p>

    “可不是！这慕姨娘是个狐媚子，骚气冲天，见天就知道勾搭世子爷。”</p>

    乔妈妈义愤填膺，好像慕姨娘抢的是她男人。</p>

    顾云合让丫鬟帮自己卸妆，语气有些心不在焉，“行了，腿长在世子爷身上，他爱去哪去哪。”</p>

    乔妈妈瞪着眼，仿佛她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p>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别怪老奴说话难听，您虽是世子夫人，可您是承的是我们家小姐的情，要不是我们小姐，您一个庶女也想嫁入侯府？做人不能没良心，您得时刻记得自己的恩人是谁。您要是不争宠，我们小姐就白白为您谋划了！”</p>

    顾云合脸色冷了三分。</p>

    这乔妈妈可真有意思，教训小孩也不能这种语气，真当她是没脾气的泥人呢。</p>

    顾云合要笑不笑：“依乔妈妈的意思，我该如何！”</p>

    乔妈妈知道她在庄子里长大，没啥见识，自己又是顾静姝的陪房，是府里的老人了。</p>

    只要她足够强势，顾云合便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p>

    乔妈妈冷哼一声：“自然是亲自去见微苑请人了！只要您装可怜，哭一场，把事情闹大了，定然能把世子爷请来，宿在您房里。”</p>

    顾云合心里想笑。</p>

    侯府岂是寻常地方？</p>

    世子爷新婚夜没来她房里，这消息只怕早就传出去了，她要是去姨娘门外闹，便是正中下怀，白白给人添了笑料。</p>

    新夫人进门，还没露脸就闹出笑话，以后如何服众？</p>

    “若要是请不来，又该如何？”</p>

    乔妈妈哼道：“若是请不来，就该怪您没用，留不住男人的心，您就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p>

    顾云合扶着椅子站起来，“行吧，既如此，就请乔妈妈在前头带路，咱这就去请世子爷。”</p>

    乔妈妈见她被自己轻易拿捏，不由更加得意，昂首挺胸，走在前头，像一只得胜的公鸡。</p>

    谁知她刚走出院门，就听到吱呀一声！</p>

    门关上了！</p>

    “哎……夫人，夫人你人呢？你怎么把老奴关在外头？”乔妈妈使劲拍着门。</p>

    珍珠拉长音调：</p>

    “乔妈妈，我们夫人说了，您若是不能把世子爷请来，就说明您没用。我们夫人可不留没用的人。”</p>

    乔妈妈一愣，她虽然嚷得大声，可她没打算真的上啊！</p>

    顾静姝在世时，都不敢跟世子爷叫板，她算哪根葱，敢舞到世子爷面前？</p>

    她是打算把顾云合推出去的。</p>

    乔妈妈虚了，“夫人，咱们从长计议！”</p>

    珍珠拍拍手，哼道：“咱们夫人脾气虽好，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夫人敬你是先夫人的陪房，给您三分颜色，您就想给夫人立威！夫人说了，她先歇下了，您就在这好好反省一下，也好叫您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p>

    乔妈妈急了，顾云合明摆着说，她是个欺主的刁奴！</p>

    她好歹是个体面的妈妈，传出去，脸往哪里放？</p>

    眼下又正倒春寒，晚上都要穿袄子。</p>

    今日办喜事，乔妈妈为了彰显体面，穿的是去年刚做的春衣，冻得手脚生疼。</p>

    冷风刮过，她像一只落水的鹌鹑，哪还有半点气焰？</p>

    她这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庶小姐，可不是好惹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