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3章

    “那我们就去医馆吧。”容钰道。

    杨淮慎道:“医馆病人众多,十分危险。”

    容钰反问,“表哥每日来往于医馆与疫区,可有感染时疫?”

    “不曾。”杨淮慎唇角微抿,看着容钰挑起的眉,他明白容钰是在提醒他,他的药是有效的。

    沉默片刻,杨淮慎吩咐马夫驶向医馆。

    “怎么,和别人聊就笑得开心,看见我就这样?”(二更)

    然而等二人赶到医馆时,医馆里的人却告知,游医都一直没有来。

    杨淮慎皱了皱眉,“怎么会没来?”

    “脾气越怪的人,在某些方面就越固执。”容钰扯了扯耳朵的绳子,这个面罩戴的他不太舒服。

    “他不是没来,应该是被人拦住了,或者说是带走了。”

    杨淮慎眼眸微沉。

    容钰见杨淮慎陷入沉思,干脆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城西看看如何?”

    城西可以说是如今扬州最“热闹”的地方了,主要体现在人特别多。

    病人、乞丐、流民……全都汇聚在此。

    马车驶到一处路口就再也走不动了,因为前面是乌泱泱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并且远处还不断有人涌来。

    “前面就是我们家的粥棚了。”杨淮慎道。

    二人在街边下了车,卫五给容钰推轮椅。

    今日出门容钰只带了卫五,墨书要留在家里打掩护,他是容钰最亲近的侍从,他要是不在,长辈们定会生疑。

    为此墨书还闷闷不乐了一早上。

    杨家的粥棚很大,支起了两口大锅,连续不断地熬着白粥。忙碌的下人们瞥见杨淮慎和容钰,纷纷躬身行礼。

    没看到杨淮烨,大概在别处,毕竟杨家的粥棚不止一处,老太太念佛心善,看不得人间疾苦,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甚至送往疫区的药材都是免费的。

    杨淮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停下,排队领粥的人还有很多。

    杨淮慎来了好几次,领救济粮的队伍里有人认出了他,便噗通一声跪下,口中一叠声儿喊着“大善人、活菩萨”。

    要不是杨家开仓放粮,恐怕这会儿饿死的人要比病死的人多了。

    容钰离得较远,面色冷淡地看着那些灾民。

    他们之中有抱着孩子的女人,干瘪的身体再挤不出一滴母乳,于是将好不容易的领来的米汤,小心翼翼喂进婴孩的嘴里。

    还有步履蹒跚的老人,把自己碗里的米尽数拨给孙子,自己喝着稀薄的汤水。

    也有身强力壮的男人,嫌一天一碗粥吃不饱,大吵大闹甚至要强抢的,结果是被杨家带来的家丁凶狠镇压。

    能走到这里的,大多是还有行动能力的“幸运儿”,而在更远处,还有更多已经无法行走,只能躺着等死的病人。

    来之前,容钰本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毕竟他前世在医院住了许久,又在疗养院住了几年。

    生死病痛,他以为他都司空见惯了。

    可真的到了这里,容钰发现自己还是会被触动。

    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咳喘、女人的低泣……这里不是战场,却有一层看不见的硝烟笼罩着,到处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那是死亡的腐臭。

    容钰从袖口取出一张纸,正是可以根治时疫的药方。

    每一天都有人染上时疫而死,他早一点拿出来,就会少死一些人。可是那样一来,就会给容玥和三皇子提前准备的时间。

    他更想等到三皇子被逼到绝境,把容玥手里的药方当成唯一救命稻草时,再亲手断了他的后路。

    是救人?还是报复?

    容钰自诩不是什么善人,无关紧要人的命他从来不在乎。可当一百条、一千条性命摆在他面前,抉择的天平就开始左右晃动。

    见他盯着那张纸出神,杨淮慎走过来,低声询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容钰收起药方,抬起头,正好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穿梭而过。

    容钰眉心微蹙,直勾勾盯着那人的背影,那人的感知也十分敏锐,立刻转头对上容钰的视线。

    他们俩都戴着隔离口鼻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却都不约而同的认出对方。

    身材颀长的男人一双狭长凤眸微弯,伸出食指竖在唇边。

    容钰唇角轻抿,神色礼貌和疏离。

    过了会儿,有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来到容钰跟前。

    “容公子,我家主人请您过去叙叙旧。”

    站在容钰身后的卫五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这位随从,从对方走路的姿势和动作,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此人身手不凡,应当出身皇宫。

    皇宫里的人?卫五眼波微动,置于身后的手悄悄捏紧。

    容钰跟杨淮慎打了声招呼,说要到远处看看。杨淮慎也知晓卫五身手敏捷,有他在不必担心容钰的安全,于是便放心让他去了。

    那位随从将他们引至一处小院儿,却在前厅门口截住了卫五,只让容钰一人进去。

    卫五面无表情,握着容钰的轮椅不撒手,容钰淡淡看了他一眼,“无妨,你在外面等着。”

    卫五这才松开手,看着随从将容钰推进去,卫五笔直地站在门口,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容钰一进去,便看见男人坐在矮几前,垂手泡茶。他动作优雅闲适,即便身处这样一处简陋的屋舍,一举一动也矜贵得不似凡人。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哎?出门在外,不讲这些。”太子用帕子擦了擦湿润的手指和杯壁,将刚泡好的一杯茶推到容钰面前,“尝尝,我从京都带来的茶。”

    谈话间,竟是将自称也隐去了。

    容钰抬起茶杯轻抿一口,“果然是好茶。”

    “比之扬州的神仙茶如何?”

    容钰挑眉。

    太子轻笑,“我听说扬州有一种神仙茶,喝了便似神仙般快活,因此十分好奇。”

    “那殿下恐怕没那个福分了。”容钰慢悠悠道,“售卖神仙茶的赌坊被查封以后,这神仙茶就再也买不到了。”

    “哦?听三郎的意思,好像对这神仙茶颇为熟悉。”

    容钰细长的眼尾懒懒散散地翘起一点,“殿下,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

    “哈哈哈。”太子笑起来,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是我忘了,三郎是最喜欢热闹的人,想必这种新鲜事,定然不会缺席。”

    说“喜欢热闹”是太子十分委婉的说法,准确的应该说,容钰不喜欢热闹,只喜欢搞事。

    “那三郎,你喝过神仙茶吗?”

    太子仍旧是笑着看容钰,实则眼睛深处全是探究。

    容钰又怎会不知太子在试探他,套他的话,于是他开始胡说八道。

    “喝过啊,那滋味真是妙极了。”容钰舔了舔唇,好似在回忆个中滋味,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

    “喝了神仙茶,便觉得所有痛苦与难过的事情都离你而去,脑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快乐。”

    不知怎的,太子盯着容钰,觉得少年此时这副样子格外吸引人。

    他看着容钰微微翘起的嘴唇、看对方因为眯起而更加闪亮湿润的眼眸,和上面纤细到根根分明的长睫。

    不知不觉竟有些深陷其中。

    从前为什么只看得到容玥,却没注意到这么个有趣儿的人呢?

    两人一个胡说八道,一个十分配合,聊得倒也算欢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卫五听着屋里偶尔传出的笑语,为自家世子捏了把汗。

    屋内,二人交谈还在继续。

    “三郎不问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扬州吗?”

    容钰用手支着脸,装傻道:“三殿下来扬州是为了给皇上寻找寿礼,莫非太子殿下也是同一个目的?”

    太子笑道:“是也不是,我这件事若是做的好了,便是世间最好的寿礼,若是做差了,不但没有奖赏,反而还有惩罚。”

    容钰挑了下眉,没接这话。

    太子当然不会放过他,“听闻杨府至今一个感染时疫的都没有,不知是小心谨慎,还是有什么秘诀?”

    “哪有什么秘诀,我表哥时至今日还在找治理时疫的方子。”容钰垂着眼,神色懒散,似是不经意提到,“本来有一个可以治疗时疫的大夫,我表哥今天请了他来商讨事宜,却一直没等到他人,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

    太子瞳孔微缩,“治疗时疫的大夫,真有此人?”

    “应该是有的,疫区的百姓们都见过他,有的甚至都快被他治好了。”容钰故意夸大了一点,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太子的神色。

    果然见到太子眼底闪过兴奋和激动。

    见鱼已上钩,容钰手指蜷缩了一下,适时告别,“殿下,时候不早了,我再不回去表哥要担心了。”

    太子迫不及待想要去查大夫的事情,容钰此举正合他意,于是起身送客。

    “殿下留步,草民告退。”

    门口的卫五见容钰平安无事地出来,心底悄悄松了口气。他推着容钰走出小院儿,还在想,世子这次怎么来得这么慢。

    结果一拐弯,就看见一个人从墙头跳下来。

    容钰被一个高大的黑影笼罩住,他抬眼,面前的青年神色不明,眉眼和头发都黑得惊人。

    容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和别人聊就笑得开心,看见我就这样?”青年的语气又低又凉。

    仿佛在某个时空里,他已经失去过容钰一回。

    狭窄的小巷子里没什么人,高高大大的青年往前面一站就把路堵死了。卫京檀也不笑,臭着一张脸,像是要找茬。

    容钰往旁边瞥一眼,卫五早在卫京檀出现的第一刻,就非常识趣地消失了。

    “摄像头又给你透风报信了?来得倒快。”容钰眼神懒懒的,语气是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摄像头是什么卫京檀不知道,也无暇去管,他现在满脑子都容钰冲太子笑的场面,气得他脑袋发涨,上前一步捏住容钰的下巴,低沉道:“和别人说说笑笑的,看见我就不高兴?”

    容钰被青年有力的手劲儿捏得嘴巴都撅起来,他眼神一冷,一巴掌糊在卫京檀脸上,“滚一边去。”

    卫京檀脸更黑了,太子居住的小院儿戒备森严,他不能直接闯进去,却可以隐匿身形在墙角偷听。

    贴着墙根听了半天,两人都在胡言乱语,一点有用的信息没听到,反而把自己听了一肚子气。

    明明对别人笑得那么好看,凭什么一看见自己就这副不耐烦模样。

    想起刚刚容钰和太子相谈甚欢,再看看自己一言不合就挨巴掌,两者差距未免太大了。

    卫京檀越想越气,狠狠磨了磨后槽牙,不顾容钰的挣扎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抱着就跑。

    容钰捶他,“我轮椅!”

    卫京檀冲着空荡荡的巷子叫了一声,“小五。”

    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卫五又神出鬼没地现身了,默默推起轮椅。

    而容钰趴在卫京檀胸膛上,只感觉有劲风从耳边刮过,不过几个呼吸,就被抱到了另一个院子。

    他从青年怀里挤出个脑袋,瞥见院子里有很多身着黑衣的男子,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卫京檀按了回去。

    卫京檀的属下们则是纷纷抻着脖子张望世子匆匆的背影,好奇他怀中的人是谁。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竟抱着个男子回来,表情还是少见的暴躁,真是天大的新鲜事。

    “去去去,别看了!”姜齐从一旁冒出来,一边忍笑一边赶人,“都忙自己的去,打扰了世子的好事,小心你们的皮!”扣裙欺!医.菱舞《笆”笆舞镹+菱,

    属下们赶紧散开,世子发怒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齐眼神一扫,正好看见推着轮椅从院门进来的卫五,顿时笑嘻嘻地凑上去,“好久不见啊小五,世子妃家的伙食好不好?”

    卫五面无表情,不理人。

    没有得到回应的姜齐也不生气,上下打量着卫五,自说自话,“看起来伙食不错,你都长胖了,不知道轻功还能不能飞得起来啊。”

    习武之人最忌讳别人质疑自己的本事。

    “你试试?”卫五面色一冷,握着容钰轮椅的手青筋暴起。

    姜齐敏锐地感觉到杀气,再不跑估计卫五要抡起轮椅砸他了,他不敢继续犯贱,嘻嘻一笑,撒腿就跑。

    另一边,卫京檀把容钰抱进自己的房间里,压在床上,叼着容钰嘴唇凶狠地亲吻,舌头强势地钻进容钰口腔,胡乱地搅弄,怨气大得恨不得把容钰嚼碎了吃进肚子里。

    容钰嘴唇都被他咬破了皮,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皱起眉,用力揪卫京檀的耳朵,闷哼着喊疼。

    卫京檀这才松开他,身体仍压在他身上,眼神幽暗,呼吸发沉。

    “狗一样,动不动就咬人。”容钰骂了一声,舔一下下唇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谁让你对他笑?他比我好看?”卫京檀咬牙切齿,“凭什么对我这样?”

    他喊得凶,可垂下头又吻容钰的时候,却不像刚才那么莽撞,而是轻柔地含住容钰下唇,用舌尖慢慢地舔舐伤口,唇齿厮磨,发出粘稠而缱绻的水声。

    过于缠绵的亲吻让容钰软了身子,原本还气得扯卫京檀的头发,也慢慢松开手,改为搂住青年的脖子。

    只是当一吻完毕,容钰很快从迷离的状态中清醒,又恢复成一脸冷酷的模样。

    卫京檀眉心皱起,他明白容钰这种表现就还是在不高兴,难道是因为卫五通风报信而生气?可是以前从来不会。

    他想不通,明明脑袋发绿的是自己,挨打的也是自己,为什么容钰还对他冷脸,而且刚才容钰还对太子笑!

    卫京檀甚至觉得自己很委屈,低声问:“我哪里惹到你了?”

    容钰睨他一眼,又把漂亮的眼睛垂落下去,长睫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睫毛纤细而笔直,安静得不得了。

    卫京檀心里一软,像小猫踩过一样,一点点塌陷下去。他是没办法对容钰生太久气的。

    他深深注视着容钰,脑海里飞速闪过方才少年说的话,——【又给你通风报信了,来得倒快。】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卫京檀终于意识到问题,“是不是因为我昨晚没去找你,你不高兴了?”

    容钰立刻掀起眼皮,扯唇讥讽,“少自作多情了,我需要你来找我吗?”

    卫京檀薄唇轻抿,嗓音低缓地解释,“我昨天接到小五的消息时,有一件特别急的事走不开,忙完已经天亮了。我去杨府找你,却发觉杨淮慎把你带出了门。小五传信给我,说你被宫里来的人带走了,我就赶紧赶过来,结果看到你和太子在里面相谈甚欢。”

    说到最后,卫京檀的语气格外酸。

    容钰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冷淡开口,“解释这么多干什么,我说了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什么?”卫京檀贴近容钰,低哑冷感的嗓音电流一样钻进容钰的耳朵,激起阵阵战栗,“不需要解释?还是不需要我?”

    青年火热而强势的气息密不透风将容钰裹起来,他像被逼到墙角的猫,不得已露出尖牙和爪子,恶狠狠道:“不需要,我什么都不需要!”

    “你不需要我吗?”卫京檀紧追不舍。

    仿佛被踩到了什么痛点,容钰推搡着卫京檀,“我就是不需要,你滚开!离我远点!”

    少年的乌发凌乱散开,遮住他苍白的脸颊,通红的眼睛从发丝中露出端倪,藏于其中的痛苦和迷茫令人于心不忍。

    卫京檀喟叹一声,把容钰紧紧抱住,“是我需要你,容钰,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平安、健康。”卫京檀抱得很紧,几乎要把容钰瘦削的身体嵌进骨血里,“你不能出事,不然我真的会疯。”

    说这句话的时候,卫京檀忽然感受到强烈的心悸,一股难言的恐惧从灵魂深处探出头来,让他抱着容钰的手忍不住颤了又颤,仿佛在某个时空里,他已经失去过容钰一回。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卫京檀再想去探究的时候,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