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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太监尖利的嗓音宣读着圣旨,大意就是封容钰为此次春蒐之首,特地将金射弓赐给他,另外对他此次坠崖的遭遇表示安抚。

    除此之外,还派来一位太医专门给容玥诊治,和一大箱子人参灵芝之类的药材。

    宫里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嘉阳郡主便骑着马到了,仍旧是一身英姿飒爽的红衣,把一个包袱扔在容钰面前,淡淡道:“物归原主。”

    说罢,就急匆匆走到白氏面前,“伯母,我是来看容玥的,他怎么样了?”

    白氏一边和嘉阳郡主寒暄,一边眼睛瞟向容钰那边,只见墨书打开那个包袱,抖出了一张威风凛凛的虎皮。

    再看那把金光闪闪的金射弓,白氏忽然有种荒唐的倒错之感。

    这些象征着勇猛与力量的荣誉,是寻常男儿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如今却落到了一个双腿残疾的病秧子身上。

    而她的儿子,京都最风姿卓越的少年郎,此刻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等待他的是一个太医和一箱子药材。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

    碧影榭。

    墨书把虎皮晾在了院子里,即使虎皮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但上面散发出来的血气依旧十分浓重,那狰狞的虎纹透着森寒杀意,望一眼似乎就在脑海里响起老虎可怖的嘶吼。

    院子里的下人们想要上前去看,又望而却步,胆小的侍女们都吓得脸色发白,抱在一起窃窃私语。

    “真是好大一张虎皮!这老虎得有多凶猛啊!”

    “听说顾小将军还有嘉阳郡主他们十几个人都没能把这只老虎抓住,最后竟被楚檀给杀了。”

    “他可真厉害!”

    “长得也十分俊朗。”一个侍女说,于是话题从这里开始转到另一个方向。

    “我觉得二公子更好看。”

    “什么呀,楚檀这样的才叫男人呢,你们看见他早上练枪的样子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好威猛霸气,怪不得能杀虎。”

    “可是我还是觉得二公子好,不但温柔善良还饱读诗书。”

    “瞧你那发春的样子,二公子此时在床上昏着呢,你倒是去伺候啊。”

    那个一直说二公子好看的侍女便噘着嘴不讲话了,二公子能不能醒过来还两说呢,她才不去。

    这时有一个躲在后边一直没吭声的小丫头红着脸颊,小声道:“我觉得咱们三哥儿更好看。”

    此话一出,众人都转头看她,这个小丫头是新来的,才十二岁,头上扎着花苞头。

    小丫头不明所以,还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说:“我家村子里每年办庙会祈福,会选最好看的后生扮做观音菩萨。我瞧着咱们三哥儿,可比那观音还俊俏呢!”

    她说完,便发现大家都一言难尽地看着她,眼神复杂,似乎有许多话要说,最后都咽了回去。

    “怎么了?”小丫头问。

    众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其中一个侍女拍了拍小丫头的肩,“你认识毒蘑菇吗?”

    “认识啊,颜色越艳丽越漂亮的越有毒。”

    那侍女深以为然地点头,“人也一样。”

    人们在讨论哪种蘑菇更好吃的时候,谁会把毒蘑菇放进来一起比较呢?

    ——

    楚檀耳力好,把院中的这些议论尽收耳底,他望向坐在窗边,垂头看账册的容钰,眸中漾起轻轻浅浅的笑意,又转瞬即逝,被收敛得一干二净。

    菩萨也好,毒蘑菇也罢,总之都是他的宝贝。

    容钰察觉到楚檀的视线,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看。

    这账册是卤味铺子和喜乐楼的掌柜送来的,上半个月和三皇子打擂台,全部卤味都半价出售,利润直接砍掉九成,但胜在客流翻了一倍,薄利多销,倒也赚了一点。

    但容钰并不关心自己赚没赚钱,他只想知道有没有给三皇子添堵。

    绝味卤坊的掌柜搓着手,满脸堆笑,“回公子,小的每日都派人去食轩斋门口查探,这几个月来,食轩斋的客人流失了一大半,全都跑到咱们铺子来了。尤其是这半个月,那些顾客宁愿在咱们这排队等着,也不愿意去食轩斋买卤味,那儿的生意足以用惨淡二字来形容。”

    绝味卤坊没改名之前,一直被食轩斋压着都快入不敷出了,王掌柜别提有多恨了。如今两家铺子颠倒过来,风水轮流转,王掌柜有种扬眉吐气的爽快,人好像都年轻了几岁。

    喜乐楼的掌柜同样如此。

    容钰垂着眼,神色看不出喜怒,挥挥手让两位掌柜出去了。

    很明显,他们说的都不是容钰想听的。而唯一能告诉他的人,又绝对不会说。

    容钰侧目,看向楚檀。

    高大的青年沉默伫立着,那双漆黑的眼瞳似深潭一般平静,叫人半点也看不出藏匿于其下的景象。

    容钰很想扒开楚檀的脑袋看一看,复仇计划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饭都递到嘴边了,命运之子应该会发现的吧?

    楚檀抬眼看容钰,“怎么了,公子?”

    容钰道:“我的匕首呢,你可有记得捡回来?”

    “带回来了。”楚檀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好像还有点舍不得还回去,这可是他和容钰的定情信物。

    “公子要吗?”

    容钰接过来,刀身已经有些变形了,是插进石壁导致。但刀柄上的宝石一颗都没掉,依旧色彩明亮。

    容钰摩挲着那颗硕大的鸽子血,放在阳光下微微转动,鲜红的色泽耀眼夺目。

    他想起第一次用这把刀威胁楚檀的样子,当时的楚檀和现在的楚檀,完全是两幅面孔。而他自己的心境,又何尝不是发生了变化。

    只是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容钰也无法分辨。

    容钰把玩了一会儿,将匕首递给楚檀,“送你了。”

    楚檀有点讶异。

    “这是给你的奖赏,收好了。”

    楚檀顿时明白过来,接过匕首揣进怀里,挑眉道,“公子怎知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将军府,把顾越泽的头发剃光以后还能全身而退。”

    楚檀弯腰,勾唇道:“公子这是在夸我吗?”

    容钰垂眸轻笑,“你可以这么认为。”

    墨书觉得他俩太近了,本来想把楚檀拽一边去,手伸到一半,忽然听到这个消息,睁大眼睛对楚檀道:“是你干的?”

    楚檀点头。

    墨书脱口而出,“干得好!”

    可夸完之后又别扭起来,毕竟上午他还夸赞剃顾越泽头发的人是侠义之士,转眼这侠义之士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人。

    这感觉真是十分复杂。

    容钰道:“不许声张。”

    “公子放心,我醒得的。”墨书抑制不住笑意,“这么好的事得庆祝一下,我去厨房给您煮奶茶喝。”

    墨书一走,楚檀便在容钰的软塌边上半跪下来,离他很近很近。

    容钰懒洋洋地睨他,“干什么?”

    楚檀神色认真,“我没有忘记答应你的事。”

    容钰抬了抬眉毛。

    “我会慢慢地折磨他,让他在恐惧中崩溃。”楚檀勾起容钰的一缕发尾,放在鼻尖轻嗅,唇齿间是刀锋般的森寒,“直至杀了他。”

    容钰用食指挑起楚檀的下巴,像逗小狗一样挠着他的下颌,“我也答应你,你每做一件令我高兴的事,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等你做到最后一步,我会送你一件大礼。”

    “什么大礼?”楚檀眯起眸子,看着近在迟尺的红唇,忍不住凑上去亲。

    容钰募地收回手,向后躲开,唇边荡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一定会喜欢。”

    “不会有正常人因为看别人摸猫而发情。”

    容钰又看见了那只猫,通身黑色,蹲在墙头舔它的小白爪子,一边舔一边用那双金黄的眼睛看着容钰。

    墨书见他望得出神,低声道:“公子若是喜欢,我让人把这猫抓来玩玩,想必四姑娘不会介意。”

    其实四姑娘介不介意压根不在墨书的考虑之中,容钰已经发呆一整天了,要是此刻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墨书是想尽办法也要搞来讨容钰欢心的。

    只是容钰对这只有了主子的猫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容钰想起那个小姑娘,小小的个子,圆头圆脑的,长得很可爱,眼神却又木又直,没有半点小孩子的灵动。

    记忆中,容清涵的姨娘在生下她没几年就死了,杨氏看她可怜,本打算将她记在名下抚养,可那时容清涵已经记事了,说什么都不愿意,杨氏便作罢。

    此后身边就只有一个老妈妈伺候她长大。

    这个小孩子存在感太低,哪怕是在剧情里也几乎没有出现过。

    “哥儿?”墨书轻声喊,他都准备亲手去抓猫了。

    容钰收回思绪,摇头。

    一阵风刮过,墙边的海棠树摇晃着枝桠沙沙作响,枝头上冒出的细小花苞像是又悄悄绽开了一分。

    猫迈着轻盈的步子跳下墙跑走,白色的尾巴尖一闪,再不见踪影。

    “要下雨了。”墨书弯腰拢了拢容钰的披风,“咱回吧。”

    天色很阴,远处黑压压的乌云正迅速飘来,虽然刮风倒是很闷,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大动静。

    容钰把视线从墙边收回,点了点头。

    回到屋内,墨书看了一圈,不满道:“让他出去买些蜜煎果子,这么久都没回来,办事也忒拖沓了。”

    容钰食欲不振,胃里太空,下午喝药时就吐了两回。

    墨书急得不行,正巧楚檀说西街新开了一家果子铺,生意很是不错,便让他出去买,结果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

    墨书逮住机会,准备再说几句坏话,谁知楚檀风尘仆仆地从门口进来了。

    他将左手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对容钰道:“有点事耽搁了。”

    容钰没搭理他,眼神掠过楚檀鼓鼓囊囊的胸口,那衣服里面好像揣着什么。楚檀微微勾唇,却只说:“公子先把药喝了吧。”

    墨书将食盒打开,其中两层摆着蜜煎果子,尚有余温,另一层则摆着一只矮矮胖胖的小坛子。

    墨书把两碟果子端出来,又取出那只坛子,问道,“这是什么?”

    “是羊羔酒。”楚檀揭开盖子,里面满满一坛子酒液,色泽莹白,很是奇特,微微晃动间,涟漪荡起,如冰清美,有醇香醉人之气沁出,诱人生津。

    容钰眼前一亮,他最喜欢这个朝代的酒,度数不高,又是纯粮食酿造,味道醇厚丰富,喝了令人心神愉悦。

    这羊羔酒还从来没听过,因此伸手就要去拿。

    楚檀却一把按住,“公子要先吃点果子垫垫胃,然后把药喝了。”

    容钰一听,眉眼就沉下来,满脸写着不高兴,“放手。”

    楚檀摇头,侧目看了一眼墨书。墨书心神领会,立刻跑去厨房端药。

    “你买回来还不给我喝,溜我玩是吧?”容钰拧眉道。

    楚檀微笑,“公子可算跟我说话了。”

    自打晨起,容钰就一直把他当空气,既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楚檀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招惹到这位小少爷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他只能想办法投其所好,弄来容钰感兴趣的玩意儿,讨一讨欢心。

    显然这招有效果,虽然挨骂了,但好歹是开了口,总比憋着心思闷闷不乐的好。

    容钰冷冷地睨他一眼,又不理他了。

    楚檀便把那碟果子递到容钰跟前,“公子尝尝,这是卖得最好的香橼子,旁人都说好吃,我买的已经是最后一份了。”

    所谓香橼子,就是香橼制成的蜜饯,用蜜糖腌渍过,呈红褐色。容钰闻着有股淡淡的柑橘味,很清香,莫名地让人舒心。

    听见楚檀极力推销的话,容钰就伸手捏了一颗,缓缓放进嘴里。

    入口微酸,很有嚼劲,渐渐的其中糖分便渗透出来,酸酸甜甜的,比橘子味更浓些,倒有些开胃。

    “公子再尝尝这豆儿糕和酥油鲍螺。”

    容钰就这样被楚檀哄着吃下了半碟果子,正好墨书端着热好的药碗进来,苦涩的药汁下肚,又塞了两颗香橼子去去苦味。

    这下胃里再不是空空的了,而是热乎乎、饱胀胀,满嘴柑橘的清甜。

    甜食的确能令人愉悦,容钰一整天都阴郁焦躁的情绪,莫名地就被安抚下来。

    看容钰喝下药,墨书也松了口气,看楚檀稍稍顺眼了一些,最起码能哄着公子吃东西喝药,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容钰还惦记着那羊羔酒呢,眼睛不住地往酒坛子上瞥。可楚檀就像看不懂,把坛子放得老远,就是不给容钰碰,若有似无的酒味萦绕在鼻间,闻得见却喝不着的滋味太难受了。

    容钰忍不住,伸手道,“给我。”

    楚檀又摇头。

    容钰怒道:“果子吃了,药也喝了,为什么不给我?”

    “公子刚喝了药,不能喝酒。”

    “你骗我!”容钰顿时火冒三丈,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语气听着还有点委屈。

    楚檀失笑,“没骗你,等吃晚饭的时候再给你喝。”

    “……”容钰耷拉着嘴角,“墨书,推我回卧房,我要睡觉了。”

    这意思是晚饭也不吃了。

    楚檀抬了下眉毛,走上前去,“我来吧,晚上我给公子守夜。”

    墨书暗暗瞪他,本来给公子守夜是他专属的活,现在有了楚檀,每天都要跟他争,烦死了。

    “不用你,墨书来。”容钰冷淡道。

    墨书顿时喜笑颜开,得意地翘起尾巴。

    楚檀却上前一步,握住容钰的手放在胸口,意味深长道:“公子真不用我吗?”

    墨书震惊地看着楚檀的动作,这怎么还色诱呢?他还在这呢!

    可容钰好像真的吃这一套,他摸了摸楚檀的胸口,多看了男人一眼,道:“墨书,你去歇着吧。”

    “啊?”墨书愣了愣,“是,公子。”

    墨书垂头丧气地把轮椅给了楚檀,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恨得咬牙切齿,明目张胆勾引公子,不要脸!

    卧房内,容钰刚被抱上床,就甩开楚檀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楚檀,“拿出来。”

    楚檀勾唇,抬手伸向怀中,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只小猫。

    小猫缩成一小团趴在楚檀手上,浑身雪白,一丝杂色都没有。

    像是刚在楚檀怀里睡了一觉,此刻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是一蓝一黄的异瞳。

    容钰有点发呆,刚在摸的时候的确是摸到软乎乎的一团,但隔着衣服,并未摸出是什么东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只猫。

    楚檀眼眸微弯,“公子想抱抱它吗?”

    容钰回过神,却瞥见楚檀胸有成竹的眼神,像是捏准了他会喜欢猫,于是冷淡道:“不想。”

    楚檀挑眉,把小猫放在床上。小猫只有一个多月大,毛发蓬蓬着,浑身软乎乎的,在被子上有点走不稳,颤颤巍巍地向容钰靠近,短短一段距离摔了两个跟头。

    等走到容钰跟前,耸动着粉色的小鼻头嗅了嗅,歪头喵喵两声,往他手边一趴,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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