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虞晚乔下意识攥紧衣角，头颅越垂越低，她脖颈后的汗毛竖起，牙齿轻咬下唇，几乎咬破。</p>

    “大伯母，你太过分了！”</p>

    汪韶艳瞅她一副被惹急了的兔子模样，也没想太多。</p>

    她胡诌一句罢了。</p>

    不甚在意道：“谁让你总赖在裴家不肯走？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我们这些外人也猜不透。”</p>

    裴长渊神情镇定自若，似乎完全没受大伯母那句话的影响。</p>

    私情？</p>

    即使是有，那又如何？</p>

    他道：“大伯母具有身为外人的自知之明吗？”</p>

    汪韶艳被噎住一瞬。</p>

    她当然没有真把自己当做外人。</p>

    身为裴府当家主母，她统管全家！</p>

    “长渊，我许久不曾与你母亲谈心，不曾想你长成这番不敬尊长的模样！”</p>

    “看来，今日我有必要去一趟了。”</p>

    汪韶艳自己的脸面压不住，又搬出裴长渊的生身母亲来说话。</p>

    难不成世上没人制得住他？</p>

    笑话！</p>

    裴长渊伸出手，情绪毫无波澜：“请便。”</p>

    汪韶艳：“……”</p>

    不等她走，裴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请。</p>

    老嬷嬷双鬓发白，脚下却有力，快步逼近：“大夫人，老太太请你和虞姑娘一同过去问话。”</p>

    风言风语终是飘入裴老夫人耳中。</p>

    虞晚乔慢慢整理被自己捏皱的衣袖，长睫毛下压：“是，我即刻过去。”</p>

    汪韶艳比不得虞晚乔镇定。</p>

    她预想过老太太会知道林家求亲之事，但也在虞晚乔点头之后了。</p>

    到时候说服老太太，会变得更简单。</p>

    眼下，虞晚乔千百个不乐意嫁林家，汪韶艳指定圆不过去。</p>

    要挨老夫人的责骂。</p>

    “康嬷嬷，老夫人唤我们过去，是因着何事啊？”</p>

    汪韶艳抬起手指勾耳鬓碎发，掖在耳后，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心虚。</p>

    康嬷嬷但笑不语，冲她伸手：“大夫人过去便知。”</p>

    汪韶艳迟迟不走，虞晚乔不便走在她前面，一直立于原处等她，模样恭顺柔婉。</p>

    裴长渊压根不顾及那般多，他径直迈步，擦肩过她之时，从容不迫地牵起她的手。</p>

    虞晚乔被吓一跳，下意识就要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p>

    挣扎两番，反而被他攥得更紧。</p>

    “长渊哥哥……”</p>

    她怕被看出端倪，连反抗的动作都放得很小，很轻，最后拗不过他，任他牵着去往老夫人居所。</p>

    汪韶艳打量的眼神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p>

    这般坦然！</p>

    倒不像是有什么私情。</p>

    康嬷嬷走在最前面引路，裴长渊右手牵虞晚乔，仗着有宽大袖袍的遮掩，他轻揉慢捻着她的手背……</p>

    瘦了。</p>

    怎么总是养不胖？</p>

    他轻飘飘道：“近来胃口可好？”</p>

    话家常，虞晚乔略有些紧张的心情松快了点，她点点头：“胃口还算不错。多谢长渊哥哥关心。”</p>

    她撒了谎。</p>

    每天提心吊胆，惴惴不安，能吃下多少东西去？</p>

    裴长渊没有深究，他捏着她的手指，缓慢向上，指腹轻抚她的细腕，圈住了，指节有余量。</p>

    好细。</p>

    难怪每次……她都一副难以承受的模样。</p>

    他嘱咐她：“多吃点，长些肉。”</p>

    虞晚乔很轻地“嗯”了一声，没再继续与他说话。</p>

    ***</p>

    一行人绕过九曲回廊，踏上穿流而过的青石板，入了一处幽静偏僻的风雅别院，与府中奢华布置格格不入。</p>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p>

    裴老夫人虽卧床，满头银发一丝不乱，整齐地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p>

    她眼眸深邃明亮，目光中透着威严与慈爱，见到虞晚乔与裴长渊，她的嘴角大幅上扬，显然很高兴。</p>

    “虞儿，长渊，有阵子不见你们了。”</p>

    虞晚乔微微欠身便上前去：“祖母，你身子可爽利些了？虞儿怕打扰您静心养病，才少走动了几次。”</p>

    裴老夫人是看着她长大的，懂得她乖巧。</p>

    “傻姑娘，你怕打扰我这老婆子，殊不知我日日盼着你能来打扰呢。你遭难事，受委屈，也不想着来同我诉苦。我是上年纪了，又不是没用了。”</p>

    “我活着一天，便要对得起你祖母临终托付。要不是康嬷嬷跟我说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婚姻大事要委身于林家那傻儿子，我此刻还被瞒在鼓里。”</p>

    她满眼心疼，攥住了虞晚乔的手，要她离自己近一些。</p>

    虞晚乔坐在床沿，鼻尖发酸：“祖母，我不想你忧心。”</p>

    偌大的裴府，她真心把老夫人当亲人，老夫人待她也如亲孙女般。</p>

    裴老夫人揽着她的肩，把人圈在怀里拍背：“你这般乖顺，被人欺负也不吭声，日后我不在这世上了，可怎么是好？”</p>

    她总有寿终正寝的一天，没法护虞晚乔一世。</p>

    虞晚乔反拥抱住她，坚定摇摇头：“祖母要长命百岁，不要说不吉利的话。”</p>

    裴老夫人叹气：“好，我不说了。我眼下只想多多为你做些事情，护你周全。若能替你寻觅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夫婿，我方能安心。”</p>

    将来下九泉，遇上老友，她也能笑道：</p>

    我不曾辜负你的信任。孙女，我替你养得很好。</p>

    听裴老夫人想替虞晚乔寻门可靠的亲事，裴长渊不动声色地拧了眉头，眸色沉沉：“祖母，晚乔妹妹年岁尚小。”</p>

    他一本正经，似乎真是个替妹妹考虑的好兄长。</p>

    虞晚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自腹诽：是啊，年纪小他也能下得了手！！畜生！狗东西！</p>

    裴老夫人爽朗一笑：“十六，也不算很小了。”</p>

    她十六岁之时，已经嫁入裴家。</p>

    ……</p>

    汪韶艳站在门外，犹豫着进不进去，身后的康嬷嬷等久了也不耐烦，语气不善：“大夫人，请吧。”</p>

    她这一嗓门，屋里人都听见了。</p>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p>

    汪韶艳咬紧牙关，拿出十二分的决心迈进去。</p>

    与老夫人不高兴的眼神一对上，她心里直打鼓，一想到她现在才是裴府当家主母，又强撑着拿出几分气势来。</p>

    她直起腰，又弯下去：“儿媳给婆母请安。”</p>

    裴老夫人攥着锦被强忍火气，低喝怒斥：“混账东西！你自己说，你干了什么好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