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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很怕,当然怕,甚至已经想象出自己头破血流的画面。可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能为傅城提供的最大帮助,就是不要再让他分神。

    前路渐渐开阔,两侧绿化树木消失,变成枯黄野草。

    傅城深吸一口气,搂紧怀中人,这才发现她的体温低得不正常。

    心底泛起一阵柔软,傅城温柔地说道:“闭上眼睛,抱紧我,很快就过去了。”

    英贤还是只“嗯”一声,听话地闭紧眼睛,用力搂住他。

    她感到有风刮乱头发,傅城拢住她的后背,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失衡感。

    钝痛过后,思绪也随身体翻滚起来,他们不停翻滚,直至天旋地转。

    裸露在外的小腿皮肤火辣辣地疼,但英贤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那疼也是恍惚的。

    她丧失了时间观念,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被她压在身下的男人轻抚她后脑勺道:“好了。”

    英贤僵了好一会儿,缓慢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向那双浅色瞳孔。

    他笑了一下,安慰她道:“我说过,会没事的。”

    他竟还能笑出来。

    英贤眼眶发热,喉咙也发紧。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她险些情绪失控,她连忙垂下眼睛,睫毛低垂,以此掩盖万千思绪。

    两人坐起来检查身体,英贤的小腿被蹭破一大块皮,全身骨头隐隐作痛。

    车子已经撞毁,前盖翘起,冒着白烟,看得英贤心惊胆战。

    英贤想去拿回自己的手机,被傅城制止:“漏油了,随时可能爆炸。”

    他的额头上有血,手背擦伤严重,其他的,暂时看不出来。

    英贤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发抖,于是简短地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没事,皮外伤。”傅城轻描淡写道,低头检查手机。屏幕碎了,但是能用。

    他正打算报警,英贤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后手。”

    傅城说:“应该不会。刚才我一直注意后面,没发现有人跟踪。而且,最好的后手应该是在你意识到车子出了问题之前,安排一辆大货车直接撞上来,而不是等发现你没事之后再补刀。”

    如此一来,就会多出一个肇事司机。人是最不可控的因素,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对方之所以没这么安排,或许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

    傅城蹲下身查看她的小腿,严肃地说:“你需要尽快处理伤口。”

    “我没事。”英贤深呼吸,抓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傅城,我很认真地请求你,请你不要报警。”

    空气似乎凝固了,傅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知道是谁做的。”

    英贤只说:“有个猜测,但不能确定。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就更不能报警。”停顿片刻,她继续道,“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躲几天?我现在不想回去。”

    她需要时间来验证自己的猜想,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江北四村是由蒋英见起头的项目,而她也是蒋英见最大的绊脚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想。

    家庭内部矛盾必须留在家庭内部解决,一旦曝光,对整个蒋氏都不利——没有谁会看好一个内部纷争不断的公司。

    更重要的是,英贤了解蒋震,他断不会送自己的儿子去坐牢,只会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甚至反过来怨她家丑外扬。

    有蒋英见的例子在前,无论蒋震现在有多么看重她,英贤都不敢冒险。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傅城。

    英贤拿不准以他的个性,会不会愿意帮忙隐瞒。

    傅城看着她,隔了良久才说:“我有个战友的老家就在这附近,不如去那里。我们现在没有身份证,住不了酒店,而且住酒店的话,很快就能被查到,算不上躲。”

    他愿意帮她。

    英贤提着的心落回原位,哪怕身体疼痛,还是扬出笑容:“谢谢。”

    做戏做全套,两人不敢贸然在车祸地点附近搭车,半搀半扶地沿山路往南林村前进。

    没走多远,遇见一位开拖拉机的老乡,英贤谎称两人来爬山,不小心摔下山坡,随身物品全都丢了,拜托老乡载他们去村上打电话。

    两人就这样到达了南林村,傅城带她敲响了一幢红瓦平房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短发圆脸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校服。见到傅城,先是一愣,然后惊喜地睁大眼睛:“傅城哥哥,你……你怎么来了?我哥说你去给人当保镖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傅城脸上挂着笑,照搬了英贤那套爬山的说辞,然后问她:“夏夏,我们能不能先在你这里处理一下伤口?”

    “当然可以。”徐夏夏忙不迭答应下来,邀请两人进门后,像才注意到英贤的存在一般,眼睛不住地打量她,“她就是你要保护的那个大小姐吗?”

    傅城正在斟酌该如何回答,英贤已经接话了:“你好,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是英贤,你叫什么名字?”

    徐夏夏以为她姓应名贤,笑眯眯道:“小贤姐,不客气,我叫徐夏夏,你叫我夏夏就好了。我哥哥徐瑞是傅城哥哥的战友。”

    英贤感激地笑道:“谢谢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我奶奶。二婶昨天生了小堂弟,奶奶去镇上看她了,晚上回来。”

    得知家中只有老小,英贤稍稍放松了,又道了一声谢。

    只要她愿意,她会是个非常温柔的大姐姐。徐夏夏果然被她迷惑了,连说好几个“不客气”,又跑回屋里去倒水拿药。

    药箱很大,各类急救药品一应俱全,是徐瑞临走前准备的,不想方便了英贤这个外人。

    徐夏夏读高三,吃完午饭就要回学校。临走前,她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似乎有话要说。

    英贤猜出她的心思,主动说:“不好意思,夏夏,我们可能要多待一会儿,会不会太打扰你和奶奶?”

    小姑娘喜笑颜开道:“没有没有,人多才好,热热闹闹的。小贤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说完,许是觉得说得自己太露骨,耳尖都泛红了,偷偷瞄了傅城一眼,转身跑开。

    那个寄托了她少女情怀的男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意。

    等屋里只剩下两人,傅城拿着酒精和药水蹲在英贤面前,拿起她的脚,小心翼翼地脱掉不成样子的高跟鞋。

    傅城说:“会有点儿疼。”

    “我忍得了。”

    他仰头看她:“不用忍,想叫就叫,想哭就哭,你绝对不会是我听过的叫得最可怕的那个。”

    英贤一怔,抿出笑意。

    12

    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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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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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死

    酒精冲上皮肤的一瞬间,钻心的刺痛肆虐而来,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英贤还是疼得直抽搐。贝齿咬住嘴唇,她频频抽气,却没有叫出声来。

    对于一个从来没叫过痛的人来说,表达痛苦比忍受痛苦更艰难。

    涂完药水,傅城熟练地为她包扎,然后撩起她的衣服检查其他地方,将肩膀、手肘处的小擦伤也一并处理了。

    这种情境下,两人都没有什么别样心思,唯有共患难的依赖。

    处理完毕,英贤主动说:“我帮你上药吧。”

    她替他脱下上衣,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才是受伤最严重的地方。淤青、擦伤、划伤交错纵横,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血液黏住布料之后又干涸了,脱下的过程中又撕裂一遍,重新渗出血珠来。

    她以为是自己命大才没事,现在看来,是他为她挡下了大部分伤害。

    英贤一时说不出话来,拿着酒精不知从哪里下手。

    傅城背对她,像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平静地说:“这是我的本职工作,看上去吓人而已,其实还没有脱臼严重。”

    英贤不吭声,过了半晌才行说:“我倒了。”

    “嗯。”

    他比她更能忍,连抽气声都没有发出来。

    酒精消毒之后是涂药水,英贤动作很小心,一边涂一边轻轻吹气。

    轻柔的气息拂过伤口,疼痛似乎缓解了,还额外带来一点儿痒意。

    傅城越来越难受,又不想叫她停,煎熬只多不少。

    处理完伤口,两人无声对视,傅城主动挑起话题:“你有什么打算?”

    英贤眉心微蹙:“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顿了顿,她又说,“我需要打个电话,你的手机安全吗?”

    傅城颔首,将碎屏的手机交给她,又看了看她,然后离开房间。

    那一瞬间,英贤有点儿愧疚,她很少有这样的情绪。

    他救了她,她却还要防备他,他也知道,所以才会离开。

    英贤熟练地输入的柯蕊号码,按下拨通键。

    “喂?您好。”

    “柯蕊,是我,不要出声。”

    “老……老同学,好久不见。”柯蕊及时刹车,英贤听见她对不知道什么人说了句“抱歉,我去接个电话”,短暂的安静过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老板出车祸了,都上新闻了。我现在正在她家,你有什么事非得现在找我?”

    柯蕊的机灵让英贤感到十分欣慰,她压低声音说:“你听我说就好,我没事,不用担心。你现在在蒋家是吗?”

    “嗯。”

    “所有人都在?”

    “嗯。聚餐啊?我可以啊,你什么时候有空?”

    英贤说:“我过几天再回去,我给你打电话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暂时先让他们以为我生死不明。”

    “行,没问题,那我需要带什么东西去吗?”

    “柯蕊,你帮我留意一下大家的反应,特别是大哥。注意他有没有偷偷打什么电话,或者有没有异常表现。我现在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是无论你发现了什么,有任何感觉不对的地方,都记得告诉我,到时候打这个号码就可以。”

    “好的,我知道了,那到时候见?”

    英贤由衷地说道:“谢谢你,柯蕊。”

    她不是没怀疑过柯蕊,只是现在这种情形,只能赌一把了。

    她要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蒋英见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动手,难道就因为那个“十大商业人物”的名头?最近蒋震只有这件事做得比较明显。蒋震冷落他不是一天、两天了,蒋英见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再惹蒋震不快,连现在的位置也保不住……英贤总觉得说不通。

    说起来,是傅城提醒了她:要想让她死,最好的方法是安排一场肇事车祸,确保万无一失。既然下了手,哪有任她听天由命的道理?

    而且,无论抗议强拆还是她车祸“身亡”,都会对蒋氏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蒋英见会这么冲动吗?

    蒋震还没老糊涂,她能想到蒋英见,蒋震自然也能。只是她死了,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拿公司陪葬,蒋震绝无可能原谅。

    既然如此,何不等蒋震去世再动手?

    英贤脑中繁乱如麻,有许多头绪,却又都理不清楚。

    徐奶奶见到傅城也很高兴,特地买来排骨加菜。英贤从二人的对话中得知,傅城曾经是徐瑞的队长,在任务中还救过他。

    见两人一身狼狈,奶奶拿来徐瑞兄妹的衣服给他们换。

    傅城还好,他与徐瑞身形相差不大,衣服基本合身。英贤比徐夏夏高些,也丰满些,线衫有点儿紧。傅城眉头一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肩上,收紧领口,帮她扣好胸前的扣子。

    夏夏请假回家吃饭,说哥哥来了。班主任知道她家的情况,当是徐瑞回来,批准她今天回家晚自习。

    餐桌上,奶奶笑呵呵地说:“傅队长,女朋友真俊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傅城还没开口,夏夏先急了:“不是的,奶奶,傅城哥哥是小贤姐的保镖,不是男朋友。”

    她边说边看傅城,脸颊隐隐泛红,发现他没注意自己,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泄气了。

    “保镖?”奶奶呆住了,再看英贤时显得很拘谨,“应小姐,我老糊涂了,嘴上没把门的。”

    英贤笑了笑说没事,随后夹起一片炒辣椒,刚放进碗里,就被傅城夹走。

    “吃辣容易伤口痒,挠了会留疤。”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将那片辣椒放进自己嘴里。

    饭后,傅城与英贤小声商量该找个什么借口留宿。

    幸得徐奶奶先开口挽留,二人顺势答应下来。

    知道他们的关系后,徐奶奶特意准备了两个房间,傅城主动将更暖和的那一间留给英贤。

    夏夏知道这是他的工作职责,可是看着他这样照顾别的女人,心中仍不由自主地涌出酸涩。

    夜半时分,英贤从噩梦中惊醒。

    梦很乱,也很真实,所有的声音、画面在她脑中扭曲旋转,又在她睁眼的瞬间突然消失,只余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英贤摸一把额上的冷汗,自嘲地嗤了一声。

    她果然还是怕死。

    从前她从没想过这方面,还以为自己不怕死。今天与死亡擦肩而过,才知道命悬一线时,恐惧会叫人五感尽失,只剩下耳朵里的血液嗡嗡作响。

    英贤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坐在院中吹风。

    夜风刺骨,正好让她清醒。

    “吱呀”的推门声将她的神志唤回,是傅城来到了她的身旁:“睡不着?”

    “嗯。”

    她坐,他站,他的影子罩住她,英贤莫名安下心来。

    他沉默地站立着,似乎在陪她。

    英贤起身,故作轻松道:“我回去了。”

    傅城突然倾身过来,紧紧抱住她。他的胸膛温热,体温传至她冰凉的身体,她竟感觉有些烫。

    他问:“做噩梦了?”

    这很正常。她白天那么淡定才不正常,他该早点儿发现才对。

    肌肤的相触,带起酥酥麻麻的感觉,英贤缓了一口气,浅笑着说道:“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这么怕死。”

    “是人都怕死。”

    “你就不怕。”

    他不怕吗?

    傅城抿唇,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

    他一直将她送回床上,然后掀开被子躺进来,胳膊横在她腰间,十足的保护者姿态。

    英贤忽地笑了,转身看他:“你说,明早被徐奶奶和夏夏看见我们从一个房间里出来,该怎么说?”

    她的瞳仁漆黑,透着一丝丝狡黠,白皙的颈子镀着月光,修长细嫩,一直延伸至领口。

    傅城紧了紧环在她后腰的手臂,低头吻下来。

    他突如其来的吻,让英贤措手不及,下意识躲闪。他的大掌仓促地覆上她的后颈,让她再无半分躲避余地。

    刚开始他是温柔的,嘴唇轻轻蹭着她的,仿佛在安慰她。

    英贤渐渐放松下来,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回应。

    傅城的吻突然激烈起来,舌头撬开她的牙关,在她的口腔中横冲直撞,像要将她吞没。

    英贤就快要透不过气了。

    她推了他一下,反被更强硬地抱住。傅城不停挤压她,英贤的脖颈用力后仰,如同一尾挣扎的鱼。

    不知纠缠了多久,傅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英贤一边急促地呼吸着,一边凝望男人的眼睛,那眼中带着一点儿令人窒息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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