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挂断电话,沈东扬又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拎着副驾驶座上的塑料袋下车。他其实就在英贤住的小区门口。今天他打电话去公司找她,才知道她病了。他随口问了句“她在家呢”,柯蕊的模糊搪塞引起了他的注意。
柯蕊怎么可能玩得过他?一不留神就被他套出大概地址,虽然只有小区名字,没有具体门牌号。柯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下子警觉起来,半个字都不肯多透露。
沈东扬也是心血来潮,买了些好消化的广式点心送过来。车到附近,想到她不愿意让人知道这处私人领地,这才打电话探口风,也不提自己就在附近。
结果被干脆地拒绝了。
沈东扬摇头笑了笑,将那满满一袋子的聚福楼点心直接扔进垃圾桶。
狡兔三窟,可以理解。他自己的地方就不少,有些她也不知道。他不是故意瞒她,没必要瞒,她不会搞突袭,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她从来没问过。
他不是那种手机密码、工资卡全部上交的男人,她不问,他就不说。
沈东扬从小到大没怎么追过女人,所谓追也就是搭个话,送个花,花还都是助理买的。
今天来送吃的已经是非常反常的行为了,再多,他不会,也懒得学。
扔完东西,他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看着小区门口人来人往,心里想着她家会是什么样子。
思绪越飘越远,他想起两人第一次说话的场景。
是他主动搭话的。
那次搭话之前,他已经见过她好几次。那时候她刚毕业,蒋震也还没娶杜悦,遇到需要女伴的活动,蒋震都是带她出席,话里话外没少夸耀这个得意女儿。
后来是在一个什么主席的银婚宴上,他烟瘾犯了,躲去阳台抽烟,不想她也在。
他抽出一根递给她:“抽吗?”
她看了一眼才微笑着摇头:“谢谢,不抽。”
那眼神分明是想抽。
他问她:“你不累吗?”这话其实有点儿讽刺的意思。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说:“人活着不就是受累的吗?”
一句话反过来把他给噎死了。
一回忆往事,时间就过得快,一根烟不知不觉抽完了。沈东扬按灭烟头,走向自己的车子,最后抬头扫了一眼街对面的小区大门,看见一个高个子的平头男人。
他觉得有点儿眼熟,但没放在心上。
等车开出去几个红绿灯远,沈东扬突然想起自己确实见过那人。徐亚薇说英贤作弄她的那次,那男人也在,好像是徐亚薇的保镖。他那天还替英贤挡了一身酒。
电光火石之间,沈东扬仿佛意识到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既不合理,也不合情,怎么想都不可能,但他就是忍不住想。
“嘀——”
尖锐的鸣笛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抬头一看,早就变绿灯了。
沈东扬踩下油门,飞驰出去。
算了,难不成为了个不着调的怀疑掉头回去搜她的公寓?他做不出这么掉价的事。
出于职业敏感,傅城对见过、听过的人都很留意。因此,虽然只看见沈东扬的背影,他也大概认出七八分,可到底没看见脸,他不能确定。
回到公寓后,她还躺在床上,门口的鞋子也和他离开时一样,不像有人来过。
英贤不知道两人的偶遇,看见傅城手里的打包盒,眼睛都亮了。
结果傅城给她点了不辣的,回来后还第一时间用纯净水冲洗了一遍。
英贤看着那一碗既健康又养生的不麻不辣不香锅,神色古怪却无话可说。
自己点的菜,还能怎么办?怪就怪她低估了傅城。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难搞。
饭后,英贤没再提让他走,傅城也没主动说要走。他的去留,仿佛不可触碰的真空,两人默契地视而不见。
另一个真空,是沈东扬。
入夜,两人相拥而眠,英贤老老实实躺在傅城怀里,没有任何点火意图。
她的身体一向很好,极少生病,也没有痛经的困扰。然而当男人的手掌贴上她的小腹时,英贤什么都没说,放任身体享受着它并不需要的温热。
傅城也是同样缄默。他终究没有问出口那个男人是谁。过往经验告诉他,就算问了,她也不见得会答,大概率只会反问:“傅城,我问你这种问题了吗?”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要以什么立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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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休两天,已是极限,即使第三天仍然有些低烧,英贤还是去公司上班了。
除了着急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她不允许自己再沉溺于这小小公寓的温馨中。
纵然动人,也不过一场虚假的梦。
办公室桌上已经积攒了一沓需要她签字的文件,密密麻麻的中英文术语,看得英贤头痛欲裂,强忍到晚餐后,刚吃下药,柯蕊又带来棘手的消息:“老板,四少爷今天发朋友圈了,是和几个人一起去一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英贤蹙一下眉便恢复了淡定,她对英齐的此类行为已然麻木。
上次那件事之后,她特别嘱咐柯蕊千万别在英齐的朋友圈里留言点赞,默默看着就好,有情况及时向她汇报。
柯蕊继续说:“我看照片里的一个人有点儿眼熟,就多注意了一下,确定是陆轩。”蒋英齐花天酒地不足为奇,陆轩才是她要汇报的内容。
英贤登时怒了。
她知道英齐不会听她的,却不料他在这件事上也敢阳奉阴违。
怒火攻心,头疼得更厉害了,英贤揉着太阳穴说:“好,我知道了。柯蕊你下班吧,不用等我了。”
柯蕊看了看她苍白的脸,默默退出办公室。
周五,趁所有人在蒋家老宅齐聚一堂,英贤拉住英齐问:“你和陆轩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和他早没联系了啊!姐,你说什么呢?”英齐试图装糊涂糊弄过去,却见自己的姐姐面色冷凝,根本不吃这套。
英齐被她的眼神刺得既害怕又窝火,脖子一梗,干脆承认了:“我是和他有联系,怎么了?连我和谁做朋友你都要管吗?”
英贤冷冷地讥道:“蒋英齐,你这么讨好他,是为了和他做朋友吗?”
“是,我的确是为了别的,有什么不对?三姐,我知道爸看重你,但你是不是也太霸道了,只准你沾沈家的光,就不准我走陆家的路子?”
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谁都懂,他好不容易搭上陆轩,傻了才会放手。那次车祸之后,他帮陆轩摘得干干净净,陆轩欠他一份人情,他得把握好机会。
英贤说:“你去找别人我不管,但是陆轩不行。我知道,你是看林家家里那位快不行了,觉得陆姨娘要上位了。可是英齐,你知不知道,林家那位和陆姨娘的交情在先,两人早就认识,可他还是娶了门当户对的。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因为正牌老婆死了,就把情妇娶回家?”
听她这么一说,英齐也有点儿没底,转念想到陆轩春风得意的模样,又打消了心中的疑虑,硬着脖子说:“姐,你少唬我。人家怎么就不能娶陆姨娘了?你不用说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英齐心意已决,恰好蒋震又注意到两人窃窃私语,开玩笑问他们在说什么秘密,英齐趁机走开,去小厅陪蒋震喝茶。
英贤也不想叫蒋震知道英齐与陆家的牵扯,挤出笑容说自己在问英齐毕业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
蒋震于是要英齐有问题多向自己的三姐请教。殊不知,这句话让英齐更加坚定了与陆轩合伙的想法。
他不想一辈子活在蒋英贤的阴影下。
饭后,蒋震又叫英贤进书房。这次没话什么家常,蒋震直奔主题,交代她准备一下,过两天代他去参加市经济论坛,还说自己已经打过招呼,会把今年京州十大商业人物里属于自己的名额让给她。
英贤佯装惊喜地表达感谢。
名额不名额无所谓,重要的是蒋震此举释放出的讯号。???
几天后,英贤代蒋震前往会展中心参加论坛。论坛先由市委副书记进行开幕讲话,而后各大专家轮番演讲,从国家政策讲到产业转型,措辞很官方,只能从中窥探出来一点儿风向。英贤也讲了讲产业园旧改项目。
漫长的记者提问过后,一大群人回酒店稍事休息,晚饭时间再回宴会厅参加酒会。从某种程度上说,酒会才是此次活动的重点:有合作意向的趁机牵线搭桥,有交际想法的也可以交换交换名片,探探口风。
英贤作为席间少见的年轻女人,受到了不少关注。
除了正常交际的,也有暗示其他的,其中要数一个五百强公司的大中华地区负责人威尔最为露骨。威尔是美国人,中文说得很溜,打招呼时用了贴面礼,一只手趁机搂住英贤的腰。
他的手掌放得低,介于后腰与臀部之间,也介于热情与骚扰之间,分寸把握得极好,看来没少干这种事。
客观来讲,威尔长得挺英俊,典型的高加索人长相,深目挺鼻,金发碧眼。被这样的人追逐大概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与喜不喜欢无关,人性而已。
酒会上觥筹交错,英贤喝了一点儿酒,脸颊微微发热。酒会过半,她看着满场虚与委蛇,忽然萌生出一股置身事外的荒谬感。
她掏出手机,给那个没有保存的号码发去信息:“在哪儿?”
手机很快振动了一声,傅城的回复同样简短:“在家。”
对话本该到此结束,可她莫名其妙又发了一句:“在干什么?”
“看电影。”
“什么电影?”
“《肖申克的救赎》。”
至此,英贤知道是时候结束了。这般无聊且毫无意义的对话,根本不应该开始。
威尔再次靠过来,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随后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蒋小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中国女人。”
最美的中国女人,重点不在“最美”,在“中国”,典型的白人式傲慢。
英贤说:“谢谢。”
冷淡的态度反而叫威尔更感兴趣了,他索性直接问道:“蒋小姐,有没有兴趣和我偷溜出去单独喝一杯?我知道一家很地道的speakeasy,离这里不远。”
英贤心想,这家很地道的speakeasy怕不是在他酒店房间里吧?
她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些:“威尔先生,我有未婚夫了。”
威尔眨了眨眼睛,笑道:“Well,未婚夫的重点在于‘未’,对吗?而且,长期承诺与短期快乐并不冲突。”
英贤简直佩服他的中文造诣,正斟酌着该说些什么时,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威尔绅士地做出个请的动作,侧过身去,给她留出充分的隐私空间。
英贤翻出手机查看,竟是傅城。
他问:“你在哪里?”
“会展中心。”
“在干什么?”
看到这句话,英贤失笑。
有些问题自己问别人是无聊,换成别人问自己可就有意思得多。
她的笑声引来威尔好奇的目光,对上那双看似深情的蓝眼睛,英贤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低头敲下两个字:“你猜。”
她笑起来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情,威尔看得心痒痒的,随口问:“工作?”
英贤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在线赌博。”
威尔大笑,根本不信,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德州还是二十一点?”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沉吟两秒,英贤说:“骰宝。”
二选一,非黑即白的赌法。
威尔挑眉,更加不信:“赌大小?我以为你会喜欢不那么靠运气的。”
英贤浅浅一笑,不打算同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这次的间隔时间比前几次都长,十几分钟后,手机还是振动了一声。
自从老李安排了轮岗,傅城的工作量骤减。徐正海私下找他表达过挽留的意思,然而傅城态度坚决。
徐亚薇因他又一次拒绝自己而心中不爽,但是想到新保镖不会像他这么难搞,还算痛快地同意了换保镖。对徐亚薇来说,毒品的吸引力比男人大多了。
新保镖渐渐得心应手,傅城也开始减少在徐家出现的次数。昨天老李找他,说有一份新工作,薪资不比徐家差,问题是比较危险,而且需要离开京州。傅城想了想,答应下来。
傅芝在疗养院有专人看护,他帮不上什么忙,与其天天探望,不如多赚点儿钱早日还清医疗费。
至于那人……等他走了,她也不会再找他。
如此看来,离开京州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傅城不知道自己在听到老李的提议的时候为什么会犹豫,虽然只有一秒钟,但他知道自己犹豫了一下。
在等待新工作的日子里,他前所未有地清闲下来。这晚,做完例行的锻炼后,他坐在沙发上看《肖申克的救赎》,电影刚开场就收到她的信息。
短短几句过后,她没了动静,结束和开始一样突兀。
傅城收起手机,认真看屏幕。电影已经看过很多遍,台词几乎倒背如流。
窗外传来轻微的呜呜声,像是起风了。他被风声扰得有点儿心不在焉,拿起手机解锁,看着两人的短信对话框,手指敲下几个字:“你在哪里?”
她回复得很快,像在等着他问一样。
于是他又像她那样问她在干什么,这次她回得更快,只有两个字——你猜。
这个回答可以看成敷衍,也可以看成对方很有兴致地吊人胃口。
傅城看不见她的表情,无法判断是二者中的哪一个。
理智告诉他,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不要回答。管她是敷衍还是吊胃口,他都只有被动接受的份。
他放下手机,专心致志地看了十几分钟电影。
因为太过熟悉,电影已经无法拴住他的注意力了。
傅城解锁屏幕,对着跳跃出来的对话框输入几个字:“猜不出来。”
另一边,英贤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手指点一下暗下去的屏幕,白光亮起时,瞳孔也随之缩小。
她说:“我在物色新游戏。”
她回复得依然很快,看来是在等他的消息。
不等他回复,手机开始持续性振动,灰色对话框接二连三跳跃出来。
先是一个会展中心附近的酒店地址,而后她问:“来吗?”
“你知不知道有种说法,说男人的鼻子与身体的某个器官存在某种相关性。”
“他的鼻子很挺。”
末了,还有一句:“不知道和你比如何。”
傅城能想象得到,现在她一定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敲下这些话,甚至有人从她身旁经过时,她还能面不改色地打招呼。
他半阖眼帘,紧了紧牙关,起身套上外套出门。
明知是陷阱,还是跳了。
傅城猜得不错,英贤确实是一边发信息,一边神色如常地应付威尔。
威尔看她手指翻飞敲着字,好奇地问:“骰宝需要一直操作?”
英贤扫他一眼,说:“我在加注。”
“玩这么大?”
“是啊。”
她低头睨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