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伊比利斯：“汉谟拉比法典，但至今已无人能辨识。”怀中的小姑娘语调温和，却诉说着一个民族的堙灭：“要消灭一个民族，首先瓦解它的文化；要瓦解它的文化，首先先消灭承载它的语言。没有巴比伦的后裔，会为自己复国。”
狼王安静地听她讲完，认同地颔首。
她忽然扬了调子，问他：“你信不信，有一种文字，三千年前写下，三千年见王朝更迭，领土易主，但这片土地的后裔仍看得懂？”
南北两地，泛大陆的语言都是拼凑的字母，村村有方言，百里不同音，书写也大不相同，青年于是摇头。
灿烂如巴比伦、罗马与埃及，他们的文字都无人能辨识，他着实难以想象她所说的文字是什么模样。
“抬手。”她轻声说。
狼王抬起手，任她拨开了手掌。
女孩的手指温暖而柔软，黑漆漆的空间里，他那双泛着幽光的狼瞳，凝眸便瞧见她手上的结痂。
上次的伤，还没好全。
沈佳仪侧着身子，在他手心写了个字，告诉他：“这是山。”
狼王品味了一下，“你们的字，是象形？”
他说话文绉绉，用词也很专业，沈佳仪又听他问：“可，不是什么都可以用线条简单地画出来。”
沈佳仪又在他手上写：“这个是夹在中间的夹，夹加上山，就是山间峡谷的峡。”
狼王眸子亮了几分，又见她写道：“一撇一捺就是人，化作偏旁，再配上这个夹，就成了行侠仗义的侠。”
“表音又表意，是我们汉字独有的形声字。”
这对伊比利斯来说，既新奇又有趣，“是谁发明的？”
“仓颉，但离不开人民的补充与修改。”沈佳仪应，“但我的国家幅员辽阔，有段时间各地各自为政，小国林立，后来，千古一帝颁布书同文的法令，汉字就成了我们文化交流与融合最稳固的载体，纵使后世朝代如何更迭，字形字义始终规范如一，我们的史书流传千年，后世仍旧能够看懂，祖宗的千年之训，依旧能够为后世警醒铭记。”
狼王被这番话深深地震撼了，摊开的手掌没有收回去。
这般强大的力量，是狼王闻所未闻的，“比如？”
沈佳仪想了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在伊比利斯的印象里，人都贪生怕死，但她告诉他，九死而不悔。
心中坚守有那么重要吗？
她心中的坚守又是什么？
第092章
|
0092
530甲衣·狼王
【本章节由lm浮光，柯子，五月放假，qingyou攒珠更新】
沈佳仪又数到古埃及，“殿下可知埃及是如何灭亡的吗？”
青年予她回应：“有资料记载，尼罗河的气候出了问题，洪涝不断。”
“对，”沈佳仪应，“这是天灾，也有人祸，就是他们的政体。”
伊比利斯轻笑一声，眉宇间尽是斯文的书卷气，“领土扩张，埃及的王将权力下放，却没有建立相关的制度维护自己后续的权力，时间一久，王权薄弱，地方官吏盘踞滋长。”
沈佳仪说：“这样的政体很脆弱，地方利益纠葛，各怀心思，面对外敌，就会不堪一击。托勒密十五世，古罗马攻占埃及，王朝更迭，泱泱大国沦为行省，人民的信仰一丢，文明便很难复苏，再后来，语言、习俗，都没有了。”
其实这也是狼王现如今正面临的困难，狼族的政体也很粗犷，比之埃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示意女孩继续说，但却忘了她根本夜不能视，于是“嗯”了一声。
沈佳仪便继续：“我们的千古一帝，推行三公九卿制。分权之下，可防大臣大权独揽，各司其职，权责分明，也能规避推诿，还有就是，人员构架成一个体系，行政效率就提上来了。”
“当然啦，”她补充，“官僚与君王间，地方与中央间存在博弈，虽不近乎完美，但胜在稳定，此后千年，历代的政体都以它为雏形。”
狼王随即便问：“千古一帝，他是谁？”
沈佳仪听他这么问，便知道他是把她的话听进心里了，微微一笑，“殿下，我这还有最后一个古文明，这个说完，我再告诉你。”
狼王应声。
“古印度，王有没有听说过。”
那是个太遥远的地方，神秘的东方，船只航行千里也难以抵达的地方。
列国对它的记载少之又少，伊比利斯也不甚了解，“希腊神话里，一则记载，狄俄尼索斯和赫啦克勒斯到达过印度，或许在希波战争以前，希腊人就知道了印度，可语焉不详，没有详细的记录。”
“嗯，把耶稣诞辰记为公元元年，那么这个文明存在与公元前2600年，规模要比尼罗河与两河流域的文明庞大很多，他们的船通往埃及，地中海，甚至中国，是不是很难想象？远古文明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璀璨很多。”她话锋一转，“然后，雅利安人又来了。”
狼王听到这，忍不住笑了：“又是他们？古埃及，古巴比伦，也是他们踏破的。”
沈佳仪：“是呢。”
狼王：“他们很厉害。”
下一秒，他突然就顿悟了，讶然开口：“我知道了，你是从Sinae来的对么？”
Sinae，赛里斯，是古欧对中国的称呼，意为丝绸之国。
沈佳仪没想到狼王的思维这么跳跃，这一下她差点没跟上，“你怎么猜到的？”
青年笑道：“据传，雅利安人战无不胜，铁骑骁勇非常人能敌，却只在怛罗斯败北，再难东拓。”
他言语间似有叹惋之意，“如果当时他们赢了，你恐怕不是现在的瞳色。”
“我很喜欢我的瞳色，我们民族受到压迫就会反抗，这是流淌在血液里，千百年的传承。”所以她不会为他的折辱而折腰，即便可能被他活剐，也要凶回去。
是有股子桀骜融在骨血里。
“所以你们是唯一幸存的文明？”狼王依据她言语间的逻辑，自行推理了出来。
“没错。”沈佳仪把话题拉了回去，“雅利安人征服古印度后，建立了种姓制度，人分高低贵贱，其实最初的作用是巩固统治，让人数少的雅利安人占据头部位置，挤进原住民的高阶工作里，也维持了一段时间的稳定，但后来就不太行了，又有外敌入侵，内部又没有流动性，人就容易躺平。”
就跟狼族现在划分奴隶有些相似。
青年玩味地笑笑：“不是不能推翻。”
沈佳仪点头，又听他说：“是能推翻它的人，都变成了高种姓。”
君王不愧是君王，看事情的眼光和她一个小姑娘相比，总还是不一样的。
沈佳仪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小小的惊讶了一会儿，才说，“是……可于国于民来看，他们明明有突破束缚，挑选更优制度的选择，国家羸弱，权贵又能高贵到哪去？就像王庭里的女奴，不也都是人族里的钟鸣鼎食吗？”
狼王忽而轻笑出声，“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为了劝谏孤，废除奴隶。”
他就这么赤裸裸地剥开了她的真实目的，沈佳仪一噎，轻叹一声，“我那素未谋面的老祖宗，身高八尺，高鼻炬目，他十三岁登基，二十二岁亲政，只用九年，六合一统，万世永昌。他一生勤政，从未荒淫。车同轨，书同文，以法治国，以理服人。他在时，四方臣服，天地开阔，他是我华夏第一个帝王。”
功绩璀璨，竟令青年也生出浓烈的敬仰与向往之意。
沈佳仪想起他曾经拿禁书的事，来控制女奴的思想，又说：“后世说他焚书坑儒，是个暴君，但他焚的书都有备份，也从没有焚过与民有用的医书药书，他坑儒，可坑的都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王。”她忽而唤他。
女孩的声音柔软清甜，不娇不媚，气度中自是一番东方风骨。
聪明如他，自是知晓她刚刚那句是什么意思，就是点着他的脊梁，怨他搜剿“禁书”一事。
“嗯。”他应，突然不知该拿什么情绪应对她。
“你会像他一样吗？”声音里掩藏了些许期许。
伊比利斯未作声，只胸膛里一颗心脏，砰砰地跳动着。
如此剧烈，如此难以掩饰，他动了动喉结，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你觉得，他最大的功绩是什么？”
沈佳仪笑了笑：“大世之争，以杀止杀，他统一六国，是开了大一统的先河，此后六国目之所及，都是一国，率土之滨，都叫华夏。”
身后，年轻的君王酣畅地笑了起来。
她所言的六国之争，不就在他眼前？
泛大陆上小国林立，各自为政，谁又敢想那统一的宏图霸业？
“四方臣服，天地开阔。”他暗自咀嚼了一番，心中渐渐明了。
铁骑与战刀，可以攻破人族的堡垒，锁链与长鞭，也可以抹杀个人的性命。
但要想强盛，就要学会驯化与包容，他要人族，不止是畜类一般的臣服。
说话时，他便不需要敲击石头，狼的感应灵敏，只要有谈话声，就知晓他们的位置。
“那你觉得……”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头顶传来了声响。
沈佳仪惊喜万分，“来了！他们发现了我们！救命呀！”
那一声救命喊得太奶气，到显出几分滑稽来。
伊比利斯拾起手边的甲胄，盖过她的脑袋，掩好了。
几声响动，沙土散落，砸在他肩头，砸在甲胄之上，却没伤及她分毫。
上头的狼大呼：“石头太重，挪不开啊！”
“再来几个狼合力，过来！”
沈佳仪在下面喊：“找两个石柱，把绳子绕在上面，s形的！”
狼人们不肯听她的，好在此时有狼王给她撑腰，狼人们照做，绳子捆上石头，果然省力很多。
这边是个简易的定滑轮动滑轮搭配，自然要比蛮力高效。
巨大的石板被挪开，她也终于重见天日，尘土飞扬，又呛得她一咳。
已是暮晚，雷声轰鸣，大雨如注，她顶着狼王的甲胄，仍被淋得很惨。
“王兄！佳仪！”伊西斯一身劲装，塞尼德不在王庭，这一日的大小事务，都由她担起，忙忙碌碌一整天，如今看见兄长还好好的，忍不住一甩鞭子，哭唧唧地嚎了声：“你们吓死我了啊呜呜呜！”
伊比利斯温言劝慰：“辛苦你了，伊西斯。”
伊西斯：“你们没事就好啊。”
她倒也没多担心王兄，主要还是担心沈佳仪，万一王兄饿了，直接把这姑娘就饭吃了……她都不敢想！
伊比利斯瞧了眼铅云低垂的天际，和滂沱的大雨，与梦中别无二致。
只是事情走向变了。
侍者撑起雨伞，遮蔽在君王头上。
沈佳仪将甲胄交还给侍者，顶着一小段雨，跑到了伊西斯身边，“小公主。”
“佳仪呜呜呜！”小公主哭，“你没受伤吧？”
沈佳仪摇了摇头，“你别哭了呀。”
这是一只很爱哭的小母狼。
伊西斯攥着她的手，朝狼王禀告：“王兄，纵火的人族我已带人围困，他们逃出了城，但在林间被我方追回，如今人在大狱里。”
亲信也来报：“王，滋事的勋贵也已逮捕，等候王发落。”
沈佳仪觉得有些不对劲，狼王又是派兵出征，内部又出了捣乱的两股势力，按理来说应该分身乏术，但这人马分派，还有这一网打尽的架势……她有些明了，难怪狼王一点都不惊讶，想必这是他的陷阱。
只是苦了自己，又是看血腥表演，又是被压在狭小空间里。
雷声轰鸣，沈佳仪看着地上白浊的污水，雨点斜斜打在她身上，夏末的风泛起丝丝凉意。
一切莫名地熟悉。
ps：暗线，狼王卸下甲衣，小目标达成√祝女鹅好运
第093章
|
0093
540巴格达电池
【本章节由lm黑鲸鲸鲸，陈，喵喵大侠，qingyou攒珠更新】
年轻的君王拂过衣角褶皱，视线扫过那傻傻望雨的女孩，淡声道：“回宫。”
伊西斯晃了晃小姑娘的手腕，“佳仪，怎么发呆啊？”
沈佳仪眸子微皱，叹息一声，“小公主，路西法行兵会带雨伞吗？”
伊西斯一怔，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肩膀，“公狼淋点雨没什么的，你别担心啦！”
沈佳仪咬着唇瓣，有点想问路西法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回来，可她忍住了，生生将这话咽了回去。
身在狼人堆里，她多问一句，狼族或许就会多疑心一分。
侍者引她回了宫殿，提裙上楼，裙摆上残留的血污仍旧扎眼。
她还是回不了和路西法一道挑选的那个房间，狼人美其名曰，保护。
沈佳仪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裙，终于得空引自己回想了一下今日祭台上的种种。
过于血腥，她不由地扶着木桶，大吐特吐了许久。
幸好……幸好漂洋过海之前，她也见过满地的尸首，见到过路西法杀人。
女孩瑟缩着身子跪坐在地，这一日的惶恐，终于在此时得到了些许的松懈。
只希望，她对狼王说的那番话，会有作用。
夜来风雨，她擦掉眼泪，头痛不已地倒在床上。
梦里，叫嚣的烟花掩盖了火药味，嘈杂之中，狼们听觉受损，街市乱作一团。
狼族自己的刺客，街上枪子跟雨点一样。
她正在商铺里忙着自己的事，群狼四窜，处处写满仓皇。
凌乱的局面中，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凝眸一看，竟然是那帮她磨石头的鞋匠。
来不及解释，他压低声音急促道：“快走。”
而后拉着沈佳仪就走。
“去、去哪？”她跌跌撞撞地跟上他。
“出城。”他并不多做解释，一路随避险的狼群隐匿着，兜兜转转，竟然真出了城门。
身后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她回头一瞧，废土冒着黑烟，鸟兽四散，周遭尽是狼藉。
他抱她上马，身后也有奴隶跟着劫掠战马，一路追上了他们。
一行人就这么轰轰烈烈地逃着。
“为什么要带我出去？”颠簸中，风在旁呼啸着，沈佳仪大声问他。
“你会草药，我们需要巫医，你做了救人的石轮，应该是个好姑娘。”他应。
沈佳仪思绪混乱：“你们炸了王城？”
鞋匠讽刺一笑：“狼族动用百万奴隶，生杀折辱，我们自要谋求活路，你查出了水银，我们因此死了很多人。”
“否则，不需要百年，狼族就会自己消亡。”他低声道。
沈佳仪这才明白，原来人族工匠给狼族挖的坑，不止水银那一个，还有爆炸的面粉仓库，设计的广场，还有豆腐渣的祭台……
那么高的祭台倒下来，狼王掩埋其下，应该很难再爬出来了。
他们跑了好远好远，远远把王城甩在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