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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等两人都上了车,司机才坐进驾驶位,黑色豪车平稳地向前驶去。

    一路上,池雪焰口袋里的手机时不时就震一下,是消息提示音。

    他正望着窗外的夜景,懒得拿出来看,而贺桥也不再问原因。

    因为日子一长,他就知道了,能这样骚扰池雪焰还不被拉黑的,一定是苏誉。

    虽然一会儿马上要碰面,但话很多的苏律师依然发了很多有的没的消息过来。

    之前苏誉就催了池雪焰好几次,让他们俩一定要来酒吧看这场演出,因为他会跟女朋友一起过来,作为多年好友,池雪焰还没亲眼见过他对象。

    毫不掩饰的秀恩爱之心。

    池雪焰一直拖着没答应,决定将答案交给时间,因为这意味着他和贺桥也得当众表现出亲昵的状态。

    现在,时间给了他答案。

    车窗里的风景不断向后飞逝,夜间的城市灯火绚烂,一派繁华景象。

    距离酒吧不远的地方有所大学,所以这几条街上常有结伴的大学生来来往往,光顾附近的店铺。

    寒假即将开始,街上的年轻人愈发多了,放假回家前的最后相聚。

    夜晚的街道上挤满了人,车子也格外多,车辆行进得艰难缓慢,于是池雪焰与贺桥在主干道旁下了车,步行走向酒吧所在的小路。

    两人随意地聊着天,一同走进漫漫人海时,仿佛与某个曾见过的身影擦肩而过。

    池雪焰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但他没有回头看。

    一次也没有回头。

    遥远的故事犹如前尘旧梦,在此刻涌动流离的人潮中,雾一样消散了。

    推开门,酒吧里难得将灯光开得很亮,没了往日的迷离情调,到处是热闹交谈的声音。

    今晚要演出的乐队已经到场,在舞台上调试着设备。

    忙得团团转的王绍京就在门口附近,刚跟池雪焰打了声招呼,很快又被人拉走了。

    酒吧场地不大,这会儿满是顾客,称得上摩肩接踵。

    池雪焰和贺桥同时听到一道兴奋的声音。

    “老池——这里这里!”

    苏誉在王绍京给他们特地留的黄金位置旁边,正站起来朝两人招手。

    又被他这么喊,池雪焰朝那个方向走过去的同时,拳头紧了紧:“我总有一天要揍他一顿。”

    周围很吵,唯有近在咫尺的贺桥能听见这声低语。

    他还没有真正见过池雪焰打人的样子,只见到过一次他收拾完别人后的淡定轻松。

    好像想象不出那时候的池雪焰会是什么表情。

    但这一刻,贺桥看见的他是笑着的。

    在过分拥挤的酒吧里,以及亲近的朋友面前,贺桥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同他一道走向那个预留的座位。

    必要的,又不算太逾距的亲昵。

    池雪焰似乎没有察觉,仍望着前方,或许在思考找什么机会能合理合法地暴力收拾苏誉一次。

    灯光掩映下,眸中笑意闪烁,睫羽微动。

    自婚礼之后,这是池雪焰头一回跟贺桥一起与朋友聚会,以爱人的身份。

    他总算见到了苏誉同为律师的女朋友。

    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居然是气质冷艳的类型,看上去很难接近。

    想起苏誉经常在半夜发的一长串可爱,池雪焰有点无法将可爱和对方联系到一起。

    可能因为他是天然弯的缘故。

    跟直男的脑回路差异太大。

    简单寒暄后,趁苏誉拉着女朋友去吧台拿酒的空隙,池雪焰随口问贺桥:“你觉得她可爱吗?”

    贺桥怔了怔,确认道:“谁?”

    “苏誉的女朋友。”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池雪焰都没等到回答。

    他有些诧异地侧眸望向身边人。

    贺桥也正看着他。

    总是很沉静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犹豫。

    对于这个问题,给出否定答案似乎不太礼貌,给出肯定答案,又有哪里不对。

    所以他只能给出由沉默构成的第三种答案。

    池雪焰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忽然知道为什么苏誉会觉得明明很高冷的另一半可爱了。

    因为他现在也体会到了相似的心情。

    很快,台上的乐队正式开唱,将夜晚推向愈发张扬的躁动。

    这个乐队的风格十分松弛,也很燥,有人在台下跟着蹦,有人静静坐着聆听,也有人在热闹的气氛里聊着天。

    苏誉身边的女生虽然没有起身,但神情专注,明显挺喜欢台上这支乐队,是专门来看演出的。

    苏誉则意不在此,完全就是找个机会跟朋友聚聚。

    周遭本就是闹哄哄的一片,不差几句闲聊声,两人倒也互不干涉。

    池雪焰习惯了一心二用,一边听歌一边跟苏誉扯淡。

    从手边的鸡尾酒扯到王老板最近又胖了一圈,再扯到愈来愈近的春节。

    苏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八卦地问他:“你除夕那天准备怎么过啊?”

    大多数时候在旁听的贺桥便望过来。

    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之前提起时,池雪焰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计划,态度分外平淡。

    今年的除夕日子特殊,是二月十四号,池雪焰的生日。

    所以在这一天,他同时有三个庆祝的选项:除夕、生日、情人节。

    ……听起来会又忙又累。

    因此,池雪焰没什么犹豫地回答道:“用正常的方式过。”

    苏誉斟酌了一下:“是哪种正常?一般人眼里的正常,还是你眼里的正常?”

    “……”

    池雪焰沉默片刻,开始面无表情地罗列流程:“睡到自然醒,玩手机,吃年夜饭,分蛋糕,看电视,放烟花,过了零点睡觉。”

    今年生日,他想体验一种平常的感觉。

    除了分蛋糕,其他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除夕安排,但今年共同度过这个夜晚的家人却很不一样。

    他爸妈要去双人旅行,他会跟贺桥回贺家过年。

    所以是一种最特别的平常。

    苏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果然是你眼里的正常!换了一般人,肯定会选择重点过情人节的好不好!”

    他知道池雪焰长这么大都没正儿八经地庆祝过一次情人节,因为从来没有过情人。

    今年终于恋爱加结婚,居然不打算和另一半在白天出去约个会,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不过也不是太意外。

    反正放到池雪焰身上就变得很合理。

    池雪焰对苏誉的提议毫无兴趣:“情人节很好玩吗?”

    他继续罗列最常见的流程:“送花,逛街,吃饭,看电影,交换礼物……听起来还不如过除夕,至少不用去街上人挤人。”

    一旁的贺桥默默听着。

    这是池雪焰不感兴趣的情人节庆祝方式。

    苏誉则连连摇头:“不要妄自菲薄,你不会那么过的,我觉得你更可能拉着老贺去逛鬼屋,或者是去干点我压根想不出来的事。”

    说着,他也不忘见缝插针地秀恩爱:“其实那种普通约会也挺好玩的,比如压马路的时候聊案子,然后纠正对方用得不够准确的法条。”

    池雪焰顿时不想理他了。

    正认真看着舞台方向的律师女朋友听到特定关键词,蓦地回头瞥过来一眼:“什么法条?”

    “没什么。”苏誉当即换了神色,语气殷勤道,“你要吃薯条吗?”

    “不要,把杯子递给我。”

    “给,那你想吃点什么?”

    “……我想听歌。”

    “他们快唱完了嘛,你饿不饿?”

    在喋喋不休的问题中,池雪焰反射般地往旁边坐了一点。

    无论亲眼见过多少次私下里的恋爱脑苏律师,只要一想到那个充满精英气质的职业头像,他始终觉得有点分裂。

    他挪了位置,也离贺桥更近了一些。

    贺桥看出他的受不了,眼里涌上淡淡的笑意,低声问他:“你要吃薯条吗?”

    池雪焰侧眸望过去,正要说话,贺桥又聪明地接上了下半句:“还是爆米花?”

    所以他顿了顿,干脆地回答道:“爆米花。”

    他本来不想吃的。

    可贺桥这样问,就让人隐约想起了爆米花的滋味。

    还有一部很久以前看过一次的爱情喜剧。

    池雪焰忽然想吃那种最香的爆米花了。

    等舞台上的演出一结束,他径直找上了王绍京,提议用大屏幕放电影。

    王绍京今天邀请乐队过来的主要目的,本来就是找个由头跟老朋友们聚聚。

    在各自散去前一起看个电影,听起来好像更圆满。

    “行啊,你想看什么?”

    池雪焰报上片名,同时解释道:“我爸妈说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吃爆米花最香,他们已经看了七遍,每次想吃爆米花了就翻出来看一遍。”

    他说完,严谨地补充了一句:“可能更多,没准最近又看过了,但我不在家,没算上。”

    王绍京闻言,当机立断道:“就它了!”

    这是一名爆米花爱好者无法拒绝的提议。

    绚丽的夜晚随之迎来下半场。

    专程来看乐队的客人们陆续离开,酒吧不再那么拥挤嘈杂,剩下的大多是熟客,年前最后过来玩一次,无论是看电影还是看别的什么,都无所谓,热闹就行。

    碳酸饮料代替酒精,爆米花代替冷盘。

    酒吧老板慷慨地宣布今晚的爆米花免费供应。

    在口哨声和欢呼声中,过去总是用来播放恐怖片的大荧幕上,流淌出色调更轻松温暖的画面。

    在爱情喜剧的氛围里,在场的情侣都不知不觉地更靠近彼此。

    池雪焰与身边人亦然。

    他们一起看过了许多或好或烂的恐怖片,这是第一次一起看爱情电影。

    不是电影院里有扶手的座椅,在毫无遮挡的卡座里分享一桶爆米花,肩便挨着肩。

    池雪焰听见耳畔传来极近的声音:“是你爸妈看过七遍的那部电影吗?”

    贺桥还记得他说过的这件小事。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颊边,带来轻微的痒意,池雪焰眨了眨眼睛,轻声回答他:“对。”

    “你说你以前也跟他们一起看过,今天再看,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他说,“我猜会有很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与身边同伴的关系不同,也因为电影本身。

    介绍演职员的片头结束,电影情节正式展开,客人们纷纷安静下来。

    第二遍看这部电影的池雪焰,比第一遍看得更认真。

    电影讲述了一段奇幻的爱情故事,意外死亡的女主角以灵魂的形态,回到因思念她而陷入消沉的男主角身边,想让他振作起来,可他看不见她,还被楼里的其他住户认为闹鬼,由此引发了一连串啼笑皆非的故事。

    坐在地上的男主角,看着曾经一起看过的电视剧,嚎啕大哭:“珍珍,我好想你。”

    窝在沙发里的珍珍吼他:“那你就爬起来坐沙发啊!我都不跟你抢沙发了干嘛还坐地上!挡到我视线了好不好!!”

    他听不到,只是哭着说:“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她没法丢纸巾给他,只好笑着骂:“我也等了你好久!实在不想坐沙发的话能不能低点头啊笨蛋——”

    两人常常鸡同鸭讲,声音明明落在同一片空间里,却仅有自己能听见,心情也总是南辕北辙。

    他坐在电视机前冷冰冰的地板上,泪如雨下地说想她的时候,她被吵得看不了电视,骂骂咧咧。

    她难得露出伤感一面,正试着用透明的身体抱他一下的时候,想学着做菜的他看见铁锅突然冒火,举着铲子急得原地乱转,然后高喊救命冲出门,急匆匆地去找邻居,留她一个人僵在原地,气得不停做深呼吸。

    电影里有许多阴差阳错的爆笑桥段,酒吧里的客人大多在笑,偶尔有敏感的观众会低头抹眼泪。

    人群里的池雪焰望着屏幕,有时会笑,更多时候,目光只是静静地闪烁着。

    他以前看时,并不觉得感动,仅仅看出了喜剧,却没读到爱情。

    贺桥抱着爆米花桶,而池雪焰坐在他身边,常常伸手去拿他怀里的爆米花。

    目光交汇时,他能清晰看见贺桥眼底的笑意,还有那里倒映出的自己。

    今天的爆米花是之前挂念过的焦糖味。

    池雪焰想,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父母会觉得看这部电影时,最适合吃爆米花了。

    因为看着银幕上被分隔在生与死的两端、无法触碰彼此的爱人,再听见在耳边响起的真切声音——自己与身边人一起吃爆米花的声音,好像真的会觉得格外珍贵。

    也令人更想念拥抱的气味。

    他忽然很想拥抱贺桥。

    这个隐约带着点忧伤的爱情故事,最终以轻快梦幻的大团圆结尾收场,透明游荡的灵魂回到了深深眷恋的人间,酒吧里响起同样轻快的鼓掌声。

    电影结束,欢聚的夜晚差不多迎来了尾声。

    夜更深,风也更冷。

    酒吧门口,池雪焰与朋友们道别,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下一秒,身边人将他轻轻揽在怀里,而不是更克制的牵手。

    在好友们起哄般的笑声里,池雪焰神色淡定,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亲密姿态。

    他与贺桥一道走进夜阑深处。

    风被穿着自己外套的人挡住了许多,凛冽寒风里更靠近的呼吸,似是而非的相拥。

    会让人流泪的爱情喜剧最适合吃爆米花,而冬天是个最适合拥抱的季节。

    昏黄路灯下,人流散尽,没有了需要应付的观众。

    在贺桥习惯性想要松开手时,怀里的那抹温度却没有离开,而是停下了脚步。

    已然沉落的夜色里,开得极盛的玫瑰被晚风拂动,深红的花瓣无声地落在他肩头。

    答案在等待中悄然到来。

    微凉的发梢绕过颈间,炽热的呼吸在最近的距离响起。

    他看不见池雪焰此刻的表情,只能听见被夜色模糊的声音,久久地停泊在自己肩上。

    “我买了一个新花瓶,放在房间里的床头柜上。”

    不含丝毫欲念的拥抱,与错过后再次相爱的告白。

    “现在,我找到唯一想要的那朵花了。”

    第四十七章

    寂寥的冬夜里,

    路灯光拉长了两道几乎分不出彼此的身影。

    池雪焰忍不住想,原来与爱的人相拥,是这样的感觉。

    与幼年时父母的轻柔怀抱不同,

    与朋友间偶尔的庆祝拥抱也不同。

    他伸出手环绕着近在咫尺的人,手指下意识揪住了后背的外套,呼吸则埋进了对方的肩膀。

    仿佛来自天空的雪花落进了地上的草丛,沿着青草生长的模样坠下,又轻轻融化在它身上。

    这种感觉,

    像吻一样特别。

    上一次让他明白吻的感觉的,也是同样的人。

    只是那时的贺桥更平静与自若。

    这一刻却像碰到了新题目的学生,

    半晌都没有找出最恰如其分的解法。

    池雪焰清晰地触摸到了那种夹杂着无措的笨拙,

    身边人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句来寄托心绪,

    唯有胸膛深处的心跳变得格外鲜明,

    失去了妥帖冷静的秩序。

    在人流散尽的静谧夜晚,这仿佛是整个世界里唯一剩下的声音。

    所以埋在他肩上的池雪焰轻声开口,

    带着一种闷闷的笑意:“你的心跳声好吵。”

    比起那些好像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我爱你”,

    他更喜欢听最本能的心跳声。

    那是做不了假的回答。

    在他再次响起的声音里,因为那句告白而陡然变得笨拙的人,

    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下一秒,池雪焰离那道吵吵的心跳声更近了。

    被他抱着的人不再犹豫,

    手臂有力地环绕住他的腰际,如愿以偿的珍惜。

    贺桥说:“那天在马路对面看见你的时候,就很想拥抱你。”

    “哪一天?”

    “我生日那一天的早晨。”

    池雪焰便回忆起那个将要去大学校园里冒险的早晨。

    穿着他外套的贺桥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走神,直到被懒得多过一次马路的他用电话叫醒。

    原来那一刻的他在想这件事。

    今天他又穿上了自己出借的外套。

    时间总是这样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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