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七日，旭日从天边缓缓升起，在玉倾山高处的照月台上洒下第一缕晨光。</p>熹微的朝阳下，少年目光坚定，挥汗如雨，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剑法。</p>
这几天，方默虽然不解其意，却仍是依照徐澄宁的话，坚定地将所学剑法挥舞了一遍又一遍。</p>
加之他一直以来就足够勤奋，到最后，这些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甚至都不需要想，都能够下意识使出任何一招剑法。</p>
其余六位弟子也迎着晨光，登上了照月台，准备进行进入剑谷前最后一次练习。</p>
梁承宇看见方默，不禁觉得好笑：“哟，还在练啊，这是还没练到一百遍？”</p>
“你在这里练剑，你三师姐也没出来看你一眼，练再多遍又有什么用？”</p>
方默看见他们，将剑收回了鞘中，到这里，他忐忑的心底总算有了几分踏实，道：“有没有用只有自己知道。”</p>
他们嗤笑一声，道：“没有资质的人，练再多遍也是一样。”</p>
“别这样说。”姗姗来迟的周庭轩按住方默的肩，缓声道，“十九师弟，在剑谷如果你三师姐护不住你，你可以随时向我求助。”</p>
“不过，说起来，今天都要去剑谷了，你三师姐怎么还没有出现？她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确实，她现在是炼气期，去剑谷是有些困难。”</p>
听周庭轩这么说，方默这才想起那天徐澄宁回到自己院落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这是出了什么事吗？</p>
于是他匆匆从照月台飞奔而下，到徐澄宁的门前，敲响了她的门：“三师姐！师姐！您没事吧！”</p>
屋内，徐澄宁撑着身体从桌案上抬起头来，扶住昏昏沉沉的头，擦掉了七窍流出的血，然后挥手将所有符咒收进了储物戒里。</p>
果然，炼气期的身体这样使用神识，负担还是太大了。</p>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头痛欲裂，但五感尽失的她，如果不使用神识，根本感知不到四周。</p>
一切就像是一堵堵坚不可摧的墙，将她困在毫无知觉的黑暗里，痛苦无比。传说中“人彘”的酷刑，与此相比起来，也不过如此。</p>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周庭轩那诚恳的声音：“三师妹，只是失去一感，就能救回小师妹一条性命，这是多么值得的事啊。”</p>
“三师妹，你放心，以后我周庭轩就是你的耳朵……”</p>
她用力摇了摇头，恢复了几分清醒，这才感知到门口不断敲门还试图传音的方默。</p>
她冷冷回答道：“无事，一个时辰后照常出发。”</p>
然后咬牙起身打坐，抓紧时间恢复。</p>
一个时辰后，徐澄宁神色如常地出现在了周庭轩的队伍里。</p>
宗门内不可随意御剑飞行，两人便领队走在队伍前方，下山前往渡厄山脉最深处的剑谷。</p>
周庭轩好心传音道：“师妹，我看你旧伤未愈，可不要硬撑啊。”</p>
徐澄宁却没有与他虚与委蛇，突然直接道：“周庭轩，你嫉妒谢清峥，却不敢直接冲他去？便只好针对我么？”</p>
“你……”周庭轩没想到徐澄宁竟如此直白地戳破了他的心思，竟噎了一下。</p>
他心下恼怒，却反而笑道：“师妹在胡说些什么？是因为被我夺了执事之位，恼羞成怒了吗？”</p>
徐澄宁当然知道，一直以来周庭轩如此针对她，并不是肤浅的与她作对。</p>
周庭轩作为西州周家的继承人之一，被送到这里来，自然不是单单为了拜师学艺，学习如何掌权、如何组建自己的势力，都是他要做的。</p>
所以他才会如此执着于将自己拉下来，抢走这执事的位置。只不过，因为对谢清峥的那份嫉妒，让他针对的行为更加过火。</p>
徐澄宁也笑了笑道：“你真的以为这位置是好坐的吗？”</p>
徐澄宁刚刚提起又轻轻放下的谢清峥，让周庭轩如鲠在喉，他不禁讽刺道：“对你这样背后没有家族支撑的人来说，确实很难。”</p>
“毕竟以你的眼界也想不到，你付出一腔真心也感化不了的师弟师妹们，几块上品灵石就能收买。”</p>
“而曾经你高高在上，对他们要求严厉，一旦你境界跌落，他们就只会想踩你。即使你对他们有恩情，他们也能因为你一次不选他，就如此恨你。”</p>
“人，就是如此丑陋。”</p>
徐澄宁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这里的人，是这样的。”但是，告诫弟子要渡尽人间苦厄的宗门，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呢？</p>
周庭轩回眸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七位弟子：“哦，当然，你还是感化了方默那个蠢货的。”</p>
梁承宇搭住方默的肩膀，道：“方师兄，听说剑谷剑气炽盛，普通的剑根本难以相抗衡，所以周师兄特意为我们寻了好剑。你的剑呢？行不行呀？”</p>
方默低着头，没有说话。</p>
“来来来，让我们看看三师姐给你佩了什么名剑？”</p>
方默下意识地想躲开，身侧的佩剑却被人骤然抽出。</p>
方默恼怒道：“还给我！”</p>
他们“欣赏”了一会儿，“惊讶”道：“这竟然是一把普通的铁剑啊！不知道去剑谷会不会折断？”</p>
“我先来试试！”说着，竟然真的上手折剑。</p>
大家把剑扔来扔去，就不让方默抢回去，而剑被故意弯折了几次后，真的“镪”地一声，折断了。</p>
“竟然真的断了。”他们摇着头惋惜道，“方师兄，你这剑真的不行啊，还好我们帮你试了试，这要是在剑谷断了，该如何是好？”</p>
方默拿着手中断成两截的剑，欲哭无泪。</p>
“快问问周师兄还有没有多余的剑吧。”</p>
周庭轩“啧”了一声，叹道：“方师弟，你三师姐执意说要带你，我以为她都把这些准备好了，所以就只准备了其余师弟师妹的六把，没有多余的。”</p>
“现在你只能问问你三师姐还有没有剑了。”</p>
徐澄宁只是用神识瞥了一眼，冷漠道：“没有。”也并不理会后面七人的官司。</p>
周庭轩跟上徐澄宁的脚步，对她道：“三师妹，所以方默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又能给他什么？”</p>
“他这种状态去悟剑，今年宗门试剑台大比，又能赢过谁？”</p>
不过这时候，下山的一行人正好迎面撞上一瘸一拐上山的林听寒。</p>
林听寒得了徐澄宁的委托，这几天便一直在寻找为她铸剑的剑胚，但他连块破铜烂铁都没找到，更别说铸剑了。</p>
此时正要到玉倾山上找徐澄宁想办法，就撞见了众人欺辱方默的一幕。</p>
他脸上闪过几丝愤怒，但现在自己只是个凡人，又能和谁叫板呢？</p>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了方默手中的断剑上，破铜烂铁，这不就有了吗？</p>
既然问题解决了，他也没有暴露和徐澄宁的关系，而是觍着脸，笑眯眯道：“真是巧了，这位师弟，你的断剑不要的话，可以给我吗？”</p>
周庭轩觉得好笑：“怎么，炼器峰的废物都跑到我玉倾山来捡破烂了？”</p>
林听寒被废多年，早就习惯了被人践踏，对周庭轩的话倒是没有什么感觉。</p>
方默却咬着牙，紧紧握住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p>
他也知道这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断剑，对于他的剑谷之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这也是从他入门开始陪伴他到如今的剑！怎么能如此玩笑般的折断？！</p>
看着方默的表情，林听寒赶紧道：“今天玉倾山一脉不是要去剑谷悟剑？怎么还不赶紧？”</p>
听见林听寒的话，方默还是将断剑交到了他手中，压抑着声音道：“你拿去吧。”</p>
“谢谢。”林听寒接过剑，一抬头，就看到方默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p>
徐澄宁却根本不在意，只是淡淡道：“走吧，我们时间很紧。”</p>
林听寒握着断剑，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p>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剑谷入口。</p>
谷中朔风呼啸，吹得人衣摆猎猎作响。</p>
这是一处高约百丈，向里绵延数里的深谷，一眼望不到尽头，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荒芜，只有剑意在石上留下的痕迹。</p>
传说，这道巨大的深谷是渡厄仙师用剑劈开的，此时身处此地，所有人都不禁震撼于这神仙般的伟力。</p>
而谷中这些剑意，也都是渡厄仙师留下的，遍布在整个谷底，为的就是让后人在此地领悟剑意，提升境界。</p>
渡厄宗也确实将此地利用了起来，规定宗门弟子若能筑基并得到本脉护道人的认可，便可在护道人的带领下来此地悟剑一次。</p>
今天，是留给玉倾山一脉的日子。</p>
徐澄宁不再多言，直接对方默道：“走。”</p>
走？没有剑要怎么走？方默有些茫然。</p>
他长时间练剑好不容易升起的信心，方才已经因为剑的折断而烟消云散了。</p>
但见徐澄宁也没有佩剑，便也信任地跟上她的脚步。</p>
剑谷最外围，剑意还很稀疏，就算没有剑，凭借灵活的身法，一样可以避开危险的剑意。</p>
周庭轩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道：“走，我们也进去。”</p>
众人纷纷拔剑抵抗剑意，谷中一时间响起兵刃相接的碰撞声。看起来倒是比徐澄宁一行左右闪避利落得多。</p>
剑谷周庭轩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徐澄宁连剑都没有，还能玩出什么花样。</p>
周庭轩叮嘱道：“凝神聚气，在对抗的时候注意用心感悟剑意。确定自己能够把握了，再继续往前。”</p>
众弟子纷纷应声：“是！”</p>
周庭轩确定自己的方法对筑基弟子来说，足够循序渐进。可是，他却看到徐澄宁和方默的身影越来越往深处去了。</p>
“你连剑都没有，竟然如此托大吗……”</p>
方默飞快地跟着徐澄宁往深处去，但他看着前方的徐澄宁，即使是五感尽失也轻车熟路，仿佛周围的剑意都不存在一般。</p>
而自己却无比狼狈躲避着，要集中精神、用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她的速度。</p>
就在他即将无法支撑，就快躲不过迎面而来的剑意时，他突然听见徐澄宁传音道：</p>
“剑谷，本就不需要佩剑而来。”</p>
“这里有成千上万的剑。”</p>
什么？方默一时间无法理解。</p>
眼看就要被剑意削掉脑袋，他只见徐澄宁不紧不慢地回头，仿佛是伸手拨弄了一下，他面前的剑意就倏然而逝。</p>
徐澄宁说：“握住你眼前的剑。”</p>
剑？什么剑？</p>
方默一边躲避，一边凝神捕捉着这些剑意的轨迹，终于一道剑意从他眼前划过，虽然他还是不太理解，但还是下意识地尝试去掌控它。</p>
一“握住”这道剑意，剑意就带动了他的动作。</p>
嗯？这是玄天剑法第十三式？</p>
无数次的练习让他已经将一切招式刻进骨髓，身体甚至能够先于意识一步明白这是哪一招哪一式。</p>
方默瞬间明白过来。</p>
如果他足够熟悉，他甚至可以顺着剑意的走势，操纵所有剑意与其他的剑意对抗。</p>
整座剑谷的剑意都将成为他的剑！</p>
这是所有宗门口口相传的经验中都未提及的思路！</p>
但理论虽是如此，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万分。</p>
这里的剑意速度只在瞬息之间，越往里走越甚，连反应过来都困难，谈何掌控？</p>
不过，他此时此刻才明白了七日前，师姐让他将宗门剑法再练百遍的作用。</p>
意识反应不过来，身体还能够反应！</p>
即使剑意已经在他的四肢上留下一些伤痕，但是他还是能够顶着剑意，跟着徐澄宁继续向前。</p>
而与他的狼狈截然不同，徐澄宁即使境界跌落到炼气，在此地依然是闲庭信步，伸手拨开剑意，像只是拨开了挡在眼前的一束花枝。</p>
不过，宗门要求筑基才能前来这里悟剑，是为了保证弟子有能够抵御伤害的基本能力，但是如果能够保证不被剑意击中的话，是什么境界又有什么关系？</p>
方默此时，心底只有对徐澄宁的敬畏与震撼。就算师姐境界跌落，那也是曾经的元婴！</p>
徐澄宁回头，在万千剑意中“看着”方默，用拟音道：“我说过，只有你有资格到这里来。”</p>
朔风呼啸，带来徐澄宁的声音，后方的周庭轩一行清晰地听到了她的话语。</p>
隔着飞舞的剑意，周庭轩与她远远地“对视”。</p>
“只有你，才有足够扎实的基础，能够勉强应对一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