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02裴煜抬手,示意她退下。
他伫立原地,凝视着对面满面春风的女子。
两人对望。
宛如天意安排的巧合。
裴煜缓步上前,声音轻柔:“不是说要试西域新上供的宫装吗?怎么试起凤袍来了?”
柳婉浅笑。
她的笑容经过精心琢磨,如新月般恰到好处,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臣妾只是好奇,若是做了皇后,会是何等模样。”
裴煜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神色激动,将她转向铜镜。
我看见,柳婉不知何时,在眼角处点了一颗朱砂痣。
为了迎合裴煜的心意,她当真用心良苦。
效果确实不错。
只见裴煜似是爱极,反复抚摸她的眼角,终是情难自已,抬起她的脸庞深深吻下。
我实在不忍再看,转身走向殿后。
各式华服琳琅满目。
宫装、披风、凤冠霞帔,应有尽有。
可惜,关于穿上凤袍嫁给心上人这件事,我盼了两世,一世都未能如愿。5.
耳边传来两个宫女的私语。
“瞧她方才使唤人的架势,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后娘娘呢。”
“小声点!现在不是,但她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依我看她就是个冒牌货,举手投足都在学先皇后,连相貌都刻意打扮得相似。”
我怔住。
这番话,我曾经听过。
那时我去御书房寻裴煜,途经回廊听见两个宫女议论。
“你说陛下提拔的奉茶侍女,生得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
“可不是,想来正是这般才得圣眷。要不然那么多名门闺秀求着进宫,她一个商贾之女,凭什么能得陛下青睐。”
我回神,仔细打量起柳婉。
烛光下,她肤若凝脂,青春艳丽,笑起时梨涡浅现,恍惚间宛若十五岁的我。
浑身发寒,我看向裴煜,几欲作呕。
他是何意,喜欢我这张脸,又嫌我不能生育,便寻个完好的替身是吗?
我恨极了。
这些年,我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一切早有征兆。
一年前,裴煜将贴身玉佩遗落在椒房殿,我去送时,撞见难以置信的一幕。
柳婉去给他送茶时,不慎将茶水泼在他身上。
裴煜素来爱洁,勃然大怒。
“连茶都端不稳,要你何用?这点事都干不好,就给朕滚出宫!”
柳婉啜泣着道歉,忙取帕子为裴煜拭去茶渍。
拭着拭着,从胸前至小腹,继而往下...
而裴煜不知在想什么,竟痴痴望着她的脸。
恍惚取代怒意,连推拒都忘了。
还是我的宫女通传之声,才让裴煜闻声惊醒,猛地从龙椅上起身。
想必那时起,他就在以帝王之心衡量,这替身的价值了吧。
我摸上自己眼角那颗朱砂痣,怒火中烧。
也罢。
反正轮回路上已至八百,我即将往生,记忆中也不会再有裴煜。
裴煜。
我在心底默念。
你最好祈祷莫要后悔。
因为你我今生今世,再不相见!
自那日椒房殿一事后,裴煜与柳婉愈发亲密,几乎形影不离。
得了圣宠,柳婉愈发肆意妄为。
6.
“陛下,臣妾想去参加今晚的朝贺宴,可以吗?臣妾还从未参加过朝贺宴呢,想去开开眼界。”
这次,裴煜没有像赏赐珠宝玉器那般毫不犹豫。
他说:“这是两邦交好的国宴,你去—”
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柳婉嫣然一笑,眉眼含情,“陛下,臣妾想陪在您身边嘛~”
阳光从雕花窗棂里穿进来,映得她眸光流转。
裴煜看得出神。
推辞的话咽了回去。
“好,依你。”
晚上的朝贺宴,丝竹悠扬,觥筹交错。
满座皆是外邦使者与朝中重臣。
柳婉盛装出席,身着华服,举止优雅得体,全然皇后仪态。
裴煜揽着她,位于高堂之上。
在之前,我曾陪裴煜参加过无数场宫宴,外邦使者都见过我的真容。
民间还传颂我们是神仙眷侣。废后诏书还未昭告天下。
此刻见裴煜身边换了新人,不少人愣住,但能在朝中为官,谁没见过风浪。
何况后宫佳丽三千,哪个帝王能一生只钟情一人?
使者很快就举杯向裴煜祝贺。
“祝陛下圣寿无疆,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祝娘娘鸾凤和鸣,家国永昌!
奉承之语不绝于耳。”
裴煜却很受用,心情大好,一晚上来者不拒。
喝得酩酊大醉。
还是柳婉把他扶回瑶光殿,他半眯着眼睛,意识涣散。
柳婉吩咐宫女为他更衣,口中抱怨。
“陛下不该喝这么多,身子要紧啊。”
“累死臣妾了。”
“皇儿都有意见了。”
她执起裴煜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瞧,皇儿好像踢臣妾了。”
我看得想笑。
才两个月,哪来的胎动。
然而,裴煜的手轻抚她的小腹,随即将人搂入怀中。
气氛越发暧昧。
我只觉得恶心,刚想退出殿外,柳婉忽然爆发出尖叫声。
不止她,就连我也惊呆了。
她疯狂捶打裴煜。
“陛下,这话是何意!”
“臣妾就知道你心里还有那个女人!”
“你醒来啊,醒来!”
“给臣妾一个解释!”
榻上的帝王本就醉得不省人事,嘟囔完那句话,早已沉沉睡去。
柳婉怒不可遏,瞥见铜镜里的自己,发疯般抄起花瓶砸向铜镜。
直到镜中她的脸,裂成碎片,她才靠在床榻边喘息,眼中尽是怨恨。
我坐在瑶光殿前的台阶上,听着殿内渐渐平静,脑海里回荡着裴煜方才抱着柳婉时唤的那声“流筝”。
7.
我并不觉得裴煜对我余情未了,只是相识十年,有些习惯已深入骨髓,一时难改。
十五岁的裴煜,还只是个落魄皇子。
我陪他蜗居在偏僻的王府,为他打理府邸。
为了省钱,我常常满手冻疮。
而裴煜,为了夺嫡之争,四处奔波。
每当他疲惫至极,都会回到王府搂着我,唤我“流筝”。
裴煜说,这样他便能重拾信心,继续为大业奋斗。
这声呼唤伴随了数百个日夜,又岂是说忘就能忘。
但这些,柳婉都不知道。
仅因裴煜一句醉话,就妄自揣测他对我余情未了。
我心头涌起一丝快意。
柳婉,算计完我,你也不好过啊。
第二天清晨,我以为柳婉会找裴煜兴师问罪。
不想,她一早便命人备好汤药,来到寝殿,坐在床边,柔声道:“陛下,这是臣妾特意准备的醒酒汤,您喝些,对身子有益。”
百合绿豆汤............
说来巧合,从前裴煜宫宴醉酒,我也会备好这样的醒酒汤。
柳婉继续道:“趁热饮下,莫要凉了。”
面对温柔体贴,裴煜却按着额头,神色疲惫。
他没有搂着柳婉说些甜言蜜语,反而挥手示意她退下。
柳婉咬紧牙关,仍是温婉道:“陛下歇息,有事再唤臣妾便是。”
她轻轻带上殿门,离去。
不得不说,柳婉深谙进退之道。
也难怪这些年来,想攀上龙床的女子不少,唯独她得偿所愿。
醒酒汤就放在床头案几。
裴煜静静凝视。
良久,他一口饮尽,放下碗时,眼眶已红。
区区一碗汤就让他如此动容。
我冷笑。
忽见裴煜起身向我走来,我以为他察觉到我,慌忙避开。
8.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人世间哪有见得着魂魄的道理?
裴煜步至书案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镶金嵌玉的檀木盒子,盒中躺着一件陈旧的外衫。
我双目圆睁,还以为废后之时,他早将这件外衫丢弃了。
裴煜静立案前,背影透着几分落寞。
我没去理他,目光全被那件外衫吸引。
十年前,我和裴煜在偏僻的王府相识。
我们的相遇,是我刻意安排。
他虽为皇子,却因母妃早逝,不受先帝宠爱,在宫中举步维艰。
有一次在书院读书,因翻阅典籍太过用力,他的袖口竟不慎撕裂。
他虽身为皇子,性子却孤僻。
朝臣子弟们早就看他不顺眼,笑声此起彼伏。
他站在人群中,面色涨红,转身大步离去。
我心中不忍,从绣房取了针线,追出去,在偏殿寻到他。
正是午时,偏殿也没多少人。
我说:“把衣裳脱下,我替你缝补。”
裴煜瞥了我眼,偏开头,语气很差,“我们只是相识,这种事用不着你来。”
我一意孤行。
“你躲到屏风后去,有屏风遮着,我缝好后,递给你。”
“难不成你要一整日都躲在这?”
他这才总算答应。
从此,我们渐渐熟起来。
我陪着他从落魄皇子走向权力巅峰,从他的侍女,变成皇后。
他却因为我不能生下皇嗣,转身抛却十年的相守。
抽屉重重合上,惊回我思绪。
裴煜额头抵着案桌,低声呢喃。
“流筝,流筝。”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没有你,我觉得好累。”
“废后之后,心里也不开心......”
柳婉立在殿门口,扶着门框的手指节泛白。
“谢流筝,我不会让你抢走陛下的!”
得,还把我当对手呢。
要是还活着,定要与她说个明白。
我才不抢,这种薄情寡义之人,让给你。
想是白天的郁结,裴煜连朝会也不上了,竟召太医入宫诊治。
太医说他心中郁结,出言相劝。
“若陛下对废后余情未了............”
裴煜不承认,开口道:“也不是余情未了,就是觉得内疚。”
“对,就是内疚。我不爱她。”
他又说了一遍,仿佛要说服自己。
太医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废后接出冷宫呢?”
“像陛下这般年富力强,龙颜俊美,哪个女子能抗拒得了。”
“陛下乃九五之尊,废后必然是离不开陛下。”
9.
呸!
什么庸医!
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这般说!
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徒。
我对他挥拳,却只是虚影穿过他面庞。
可裴煜很是赞同他的话,甚至还命人记下,每日细细琢磨。
也不知在琢磨个什么劲。
直到封后大典慢慢提上日程,我才知道他在心里谋划什么。
大封后大典先前都交给柳婉来做,现在裴煜让侍女拿出宴席名册,在御案前写得认真。
柳婉看清名册上的人选。
眼眶一下红了。
“陛下,臣妾不想要她来参加我们的大婚。”
裴煜安抚她,“乖,她虽是废后,可这么多年就像我的家人。得不到她的祝福,我心里不舒坦。”
这个“她”是谁。
我上前看,登时怒火中烧。
名册上写着的是我!
裴煜怎么敢的啊,别太离谱!
他看着朱红色的名册,又看了眼一旁准备好的珠宝玉器,目光柔和,自言自语起来。
“流筝会原谅我的吧?”
“这些年,我们就像家人,见过大风大浪,一路扶持。”
“哪怕她不再是皇后了,情分也在的,我重要的日子,不能没有流筝。”
他下定决心,命人捧着礼品和名册,带着随从前往冷宫。
知道裴煜是去寻我,我凑趣地跟在他的御撵旁。
我心中好奇。
待他见着我早已冰凉的尸首,不知会作何表情。
会痛彻心扉吗?
还是暗自庆幸少了这许多愧疚?
裴煜来到冷宫,竟显出几分踌躇,在宫门前驻足良久。
守门的宫人见状,不敢上前打扰。
他终于开口,命人通传。
等了许久不见回应,他神色焦躁,挥手示意打开宫门。
我满怀期待地看他将要入内,门却从里面打开。
是我早早遣散的侍女知意,如今在宫中做绣娘。
我想起来了,她曾在宫中说过,要给我送祖母做的桂花糕。
我和她向来亲近,索性也准了她出入冷宫的腰牌。
知意见是圣驾临门,慌忙跪地。
“参见陛下。”
裴煜沉声问道:“谢氏何在?”
知意伏地,声音颤抖:“回、回陛下,娘娘她....已经....”
裴煜勃然大怒。
“大胆!你这是何意?”
知意额头抵地,声音更小:“奴婢不敢欺君,娘娘确实已经....薨了。”
裴煜眼睛一转,忽地想到什么。
10.
“你是她最为亲近的侍女,是她让你来说的吧?”
“上回说废后就死,这回又演上了,随你们便。”
他冷冷道:“叫谢流筝务必出席封后大典,她说过的,不想错过我人生每个重要的时刻。”
裴煜从一旁太监手里抢过圣旨,一把掷在地上,转身欲走。
知意跪地叩首,声音颤抖却坚定。
“陛下若想知晓真相,何不亲自去瞧瞧。”
“就在前面偏殿,恳请陛下移步。”
裴煜停住脚步,面上有动摇。
可他还未及往里走,柳婉就派人来报。
“陛下,娘娘身子不适,请您速去瑶光殿。”
裴煜面色慌张。
“可是胎儿出了什么事?”
“陛下莫急,奴婢这就带路。”
他转身疾步离去。
知意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泪水滚落。
终于忍不住哽咽,“流筝姐姐......”
“看你为他付出这许多,到头来却是这般下场!”
好一会,她擦干眼泪,看着手中的请帖,勾唇一笑。
“流筝姐姐,你再等等,等我报复完这对狼心狗肺的男女,我就带你去江南。”
这些时日,她已为我安排好后事。
我的冰棺就放在房中。
我不知她想做什么,有些担忧,一连几日都守着她。
所幸,知意每日只是寻常饮食起居,并未做出什么极端之事。
这才让我稍感安心。
抽空去系统看了看,还有一天,我就能彻底离开这里了。
巧的是,裴煜的封后大典,也在明日举行。
封后大典如期而至。
金銮殿上,百官齐聚,钟鼓齐鸣。太常寺乐师奏响《凤仪九奏》,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柳婉一身正红凤袍,头戴九凤朝阳冠,雍容华贵。
裴煜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严尊贵。
二人一站龙凤台,一坐凤仪殿,恍若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这般喜庆的日子,裴煜却坐立不安。
目光频频投向空处,神色焦躁不已。
柳婉注意到他神色不对,死死攥着衣袖,在裴煜欲起身时,忽地拉住他。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我们回宫可好?”
柳婉手抚小腹,面色苍白疲惫。
裴煜目光落在她腹部,点头。
一进殿门,柳婉一改方才柔弱姿态,妖娆地依偎在裴煜臂弯。
她轻声唤道。
“陛下。”
裴煜避开她的亲昵,拨开她的手臂。
“不是身子不适么?你先去偏殿歇着。”
柳婉难堪,不可置信地问:“陛下?”
她眼中泪光闪动,“你心中可是有了悔意?”
“对立我为后一事?”
裴煜深深地看她。
目光长久得柳婉都慌了神,就听他说:“别胡思乱想,今日你也累了一天,你身子弱,好生歇着。”
说完,他径直进了内殿,独留柳婉一人在外间。
柳婉垂头在外间坐了会,不知想到什么,搭在软榻上的手握得用力,骨节发白。11.
终于,她起身,跟着进了内殿。
水声淅淅沥沥从浴室传出,是裴煜在沐浴。
柳婉遣散侍女,独自来到龙床边,吹熄了明亮的宫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
殿内一片暖黄,氛围正好。
她褪去凤冠霞帔,轻解罗裙,钻进锦被里,脸上露出一抹羞意。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碰到一个冰凉之物,缓缓掀开锦被——
“啊啊啊!!!”
柳婉惊声尖叫,慌忙跳下床榻,连连后退。
什么东西?
我靠近一看,连魂魄都为之一震。
锦被下竟藏着一件沾满暗褐色血迹的凤袍,正是我当年的皇后礼服!
听见动静,裴煜披着中衣从浴室跑出来。
“怎么了?”
他蹙眉,柳婉慌忙躲进他怀中,“那里......”
她指向床榻,声音颤抖。
裴煜走近查看,见到那件血衣时,面色骤变。
昏暗的光线中,那衣衫上的血迹泛着诡异的光。
裴煜神色大变,取出压在衣下的纸张。
那是一张血书。
我的血书。
“谢流筝死了?这怎么可能......”
柳婉面如纸色,“何人竟敢将血衣放入寝宫!”
除了知意,还有谁能做出这一出?
我心下了然,见柳婉吓得魂不附体,心中暗觉痛快。
裴煜面色铁青,猛地挥手打落床头的琉璃灯。
琉璃碎片噼里啪啦,殿内一片黑暗。
他将那张血书撕个粉碎,额角青筋凸现,抱起血衣大步离去。
“陛下,你要去哪里?”
柳婉想追,可她衣衫不整,只好先穿好衣裳。
裴煜头也不回。
在宫门外,柳婉拦住他。
她挡在马前,语气坚决。
“今日是我们大婚之日,你休想离开!”
“莫要去寻那贱人!”
“陛下,她分明是在耍弄手段,意在离间我们!”
“陛下,求你别去,你别丢下臣妾......”
裴煜不耐烦地挥开她,“滚开!”
他刚要骑上马,柳婉也跟着爬上马。
她目光坚定。
“臣妾宁死也不让你独自前去,要么在此耗着,要么带臣妾同行。”
12.
裴煜盯着血衣,双目赤红,不再理会她,纵马疾驰而去。
柳婉真是拼命,其实裴煜此刻心神大乱,根本不适合骑马。
他神色狰狞,早已失去理智。
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她还活着,一定还活着,这不过是场梦罢了。”
“对,是梦境。”
马匹抄近道驶入小径,不多时就传来一声巨响。
马蹄踏空,险些坠入湖里。
马匹受惊,裴煜摔下马,缓了片刻才清醒过来。
身后的柳婉,情况却十分危急。
她因为坐姿不稳,被甩出老远,重重摔在地上。
血从她身下流出,她痛苦哀嚎。
“陛下,求你,莫要丢下我们母子。”
裴煜望着她,神色复杂。
他淡淡道:“流筝在等我。”
“不!”柳婉心中一惊,想拉住他的衣袖,裴煜轻易避开,“宫女太医很快就到,你且忍耐。”
这一刻,我忽然有些怜悯柳婉。
那是两条性命啊!
在裴煜眼中,却根本不值一提。
呵,她的爱与我一般可悲、可笑。
裴煜翻身上马,扬鞭继续直奔冷宫。
宫门被他敲得震天响。
门从里推开,知意立在门口,面无表情。
裴煜抓住她肩膀,状若疯癫。
“谢流筝呢?”
“她在何处!告诉我!”
知意指着殿前,“她在里面等您。”
裴煜面上露出欣喜,快步走去,“她定是在等我。”
“定是在等我!”
他喃喃自语,推开门,整个人却僵在原地。
我的房间,不知何时已布置成灵堂。
而那一具冰棺,就正对着门口,一推门就能看见。
棺中,我面容安详,眉眼如生。
只是那满目的素白,让所有的欢愉化作虚无。
裴煜如遭雷击,脚步踉跄着上前,还未走到,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知意冷眼看他,字字如刀。
“陛下可知流筝姐姐是怎么死的吗?心痛欲绝。活活痛死的。”
“她临终前,心里定是懊悔万分。”
“七年啊,她得到了什么?一纸废后诏书。”
“幸好流筝姐姐没等到您封后大典,否则这心该有多痛!”
裴煜把我带回了养心殿、他日日对着冰棺诉说着对我的思念。
“流筝,待柳婉生产后,我本想给她些银两,让她离开,咱们一起抚育孩子。”
“可她那般模样,总让我想起当年的你,一时糊涂...”
“流筝,原谅我吧,我只是太渴望有个孩子,一时昏了头。”
13.
说着说着,他抚摸着冰棺,泣不成声。
我却毫无触动,恨不得现身将他痛骂一顿。
上一世,我以公主的身份攻略裴煜。
我和他青梅竹马,他是少年将军,名动京城。
原以为我们会自然而然结为夫妻。
皇兄一道圣旨,点名要我和亲西域。
还当着裴煜的面,将我指婚给六旬老可汗。
我实在想死,终于在一个深夜,我偷偷找到裴煜,诉我的衷肠,要他和我私奔。
他沉默良久。
“流筝,我又何尝不痛?”
“可我裴家世代忠良,一心向君,岂能背叛圣恩。”
“若有来世,我定娶你为妻。”
我一直记着这句话,在他战死后,也悬梁而去。
我因执念太重,无法前往下一个小世界继续做任务。
我不愿忘记裴煜!
若是忘了,来世又该如何寻他。
可带着记忆再次攻略,是有违系统规定的。
系统对我这个麻烦无可奈何。
直到有天,系统和我签下赌约。
我可以带着记忆寻找裴煜的转世,若能成婚白头偕老,系统便不再追究。
若不能,就得前去下一个世界做任务。
我欣然应下,裴煜曾为我舍命。
十六岁那年,我被纨绔子弟推下湖。数九寒天,他纵身跃下湖救我,一丝犹豫都没有。
我以为此生无忧,却未料到竟会功亏一篑。
裴煜总有推脱的说辞!
上一世,为忠义。
这一世,为子嗣。
我真的累了。
裴煜在冰棺前不知哭了多久,从怀中取出玉盒。
里面躺着的,是我和他在简陋房舍相互交换的同心结。
废后时,他取了下来。
此刻他望着冰棺,重新戴上同心结,露出痴傻的笑。
“流筝,废后诏书还未送去宗庙,我们还是夫妻。”
“我们还是夫妻,对,对。”
他喃喃自语,轻抚血衣,“随我去看星星吧,流筝。”
他来到紫禁城上,缓缓展开血衣,却似被灼伤般,猛地将衣裳扔出。
我定睛一看。
血衣中竟散落出我为我们那未出世界孩儿亲自缝好的小衣裳。
14.
我一直珍藏着,将它们妥善收在匣中。
我这才明白过来,是知意做的好事。
没想到啊,知意看着清冷淡然,做事却是雷厉风行,不动声色。
我忍不住想笑,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裴煜眼眶通红,如同丢了魂魄一般,缓缓跪在冰棺前,声嘶力竭地喊着。
“流筝,流筝!”
“为何不告诉我......”
“你快回来!我让你回来!”
“我不要子嗣了,什么都不要了。”
回应他的,只有门外吹来呼啸的冷风。
裴煜面如死灰,目光呆滞地向紫禁城墙走去。
门外传来宫女消息。
柳婉失血过多,带着腹中胎儿一同去了。
当真是造孽。
裴煜哭着哭着,突然笑了。
临走前,我去了养心殿看他。
他竟能看见我!
疯病发作,向我扑来。
“流筝,你我本该白首偕老。”
“果然是你来了。”
裴煜神智不清,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痛哭。
养心殿的宫女太监们都被他吓得远远躲开。
我望着他,嘴角微扬。
“我此番前来,只为一句话。”
“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我回到小世界,按下记忆清理按键。
系统打趣道。
“可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要堵住耳朵。”
我开怀大笑。
初回小世界时,我因不愿清零记忆,抗拒得厉害,哭声震天,差点没把小世界闹翻。
“这些时日,多谢照拂。”
我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后前往下一个世界。
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万事自有其道理。
是我太过执着,一味追求不变,对新的可能心生畏惧。
裴煜,就此别过。
我将去寻觅属于我的光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