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话说得圆滑,堂堂手握实权的一品大臣,安排妻兄做个小官,要禀明当朝储君。杜青不混官场,能听出这是委婉推脱之意。
他当即尬笑,“好说好说。”
沈阶补充,“目前朝局不稳,宸王和太子两虎相争,我与太子交好,难免谨言慎行,请您和岳母体谅。”
翠娘小声,“体谅体谅。”
杜青装腔道:“贤婿说得对,肯定得以大局为重。”
杜文武早膳没来,因着求官的事羞窘交加,无颜面对杜窈窈。妹妹嫁了个身负六元之才的状元,他却屡次落第,连入京赶考的资格都取不上。
杜窈窈夹个鲜肉汤包放到翠娘碗里,安慰道:“娘,您让哥哥在家好好读书,无论什么法子进入官场,人需得有一身真本事。待夫君在京城安排妥当,自会传消息来青州,您且放心。”
“好好,我不急。”翠娘知杜窈窈境况,关怀道,“你和女婿过得好就行。”
杜窈窈乖巧,“娘,你快吃,包子待会凉了。”
杜青不耐看这母女情深,匆匆喝碗粥快步离开。
晚间他去翠娘房里,大发一顿雷霆。
“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儿,什么官场人需得有真本事,话里话外嫌弃上她哥哥没本事是不是?”
翠娘辩驳,“女婿说了,窈窈昨晚和他提了文武的事,女婿那人一看就是个主意大的,窈窈哪能做得他的主啊。”
翠娘没和杜青说窈窈处境,左右他这个做爹的,眼里只有利益,不管女儿艰辛。
杜青往地上狠啐一口,“白瞎了一张漂亮的脸,连给男人吹个枕头风都吹不进,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一点大用!”
翠娘躲在灯火的阴暗处,拿手帕轻拭泪珠。
晚上戌时,杜窈窈应约来陪翠娘,正好撞见这一幕。
杜青怒气冲冲地指责翠娘,翠娘埋头黯然流泪。
归功于炮友情分
归功于炮友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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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杜窈窈来,杜青眼风不扫一个,径直离开。杜窈窈平稳心绪,缓步进门。
“娘。”
翠娘听见声音,慌忙拭泪,夹着哭腔强笑,“窈窈来了。”
她收拾案几上的针线篓子,掩饰道:“娘绣花绣久了,一到晚上眼睛不好,容易泛酸流泪,窈窈别笑。”企鹅*群|二!3_菱&3酒-溜
杜窈窈心头酸涩,眼泪险些掉落。她本来想问:爹又欺负你了?
但翠娘想遮掩,她没有选择拆穿,为人子女,总要给父母留份体面。
她顺着翠娘的话,“娘,眼睛不好,少做点绣活,叫府里的丫头做,或有什么需要的,去外面买也行。”
翠娘拿块烟紫的料子,上面绣着蝶戏百花,示意道:“窈窈,你没出嫁前最喜欢娘做的裙子。这马上立春了,娘想着你春天要穿,赶着给你做一条。”
大紫大红是原主喜欢的颜色,杜窈窈偏爱淡粉、素青、纯白,不是图正月喜庆,她不穿正红的裙子。
这份谆谆的慈母之情,杜窈窈感动,握住翠娘的手,“谢谢娘。女儿还有好些衣裳,您慢点做,身体重要,我们不急。”
“诶。”翠娘应道。
杜窈窈想起今日沈阶交代的事,和翠娘说道:“娘,我看您一个人在家里没什么朋友走动。夫君这边和青州太守相熟,太守夫人听说您性子好,绣活好,想跟您结识一二,您看怎么样?”
“太守夫人啊?”翠娘惊愕,不安地双手交搓,“可娘没和这官夫人打过交道。”
“怎么没有,您女儿是比太守夫人身份还贵重的官夫人。”杜窈窈打趣,抚慰道,“听闻太守夫人性格也好,想必和您合得来。她一个月来我们府上一两趟,您照常招待就行,当个闺中密友处着。”
翠娘出阁前多帮家中做工,鲜少与同龄女子相交,婚后困在杜家后院,成日里和小妾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日益沉默寡言。
可她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不懂女儿这番苦心。
青州太守见杜青给三分薄面,杜青见太守何尝不是巴结逢迎。她与太守夫人结交,往后杜青和柳姨娘再想欺负她,需得掂量一两分。
翠娘点头,接纳好意,“窈窈,娘一切听你的。”
杜窈窈欣喜地笑起来,由衷感叹:沈阶终于办件漂亮事了!
他和原主关系不好,三年不来一趟青州,更别说管原主家中琐事。如今她因翠娘烦忧,沈阶能主动解忧,杜窈窈感到开心。
没有人有责任、有义务应当为你做什么,哪怕夫妻,哪怕父母,做了是情分,不做算本分。
她把这桩归功于:和沈阶睡得黏黏糊糊的炮友情分。
夜里歇息,杜窈窈紧贴着翠娘睡觉,感受母亲单薄而温暖的怀抱。
心事重重,她总睡不着。
“怎么了,窈窈?”翠娘在黑暗中抚摸她的后背。
“娘,我明日要回京城了。”
“怎么这么快?”翠娘惊道。她知道沈阶当官不能久留,没想这么突然。
“夫君过年放七天假,年前三天,年后四天,初五要上值。”杜窈窈道。
习俗初二回娘家,她只能呆初三一天,明早又要启程。
翠娘不舍,“窈窈能不能多留几天?”
杜窈窈沉默。此趟回去不仅是沈阶的当值问题,还因正月初八是沈阶外祖父——林相公的生辰。
按理,杜窈窈应当陪夫君去林府给长辈贺寿。可此刻,她想起这个日子,背脊隐隐发凉。
原主正是在初八这日害死林书琬,后来遭到报应。
书中写到,原主推林书琬下水,致使林书琬溺死,沈阶封相之后,她一命抵一命。
杜窈窈看书时以为原主嚣张跋扈,是个脑残。经历过原主的人生,她觉得林书琬落水,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婚后出三年轨,没有一次成功,原主居然没怀疑沈阶这个黑心夫君在背后捣鬼,依旧傻乎乎地搞男人,以至爬表哥的床被现场捉奸。
这智商实在堪忧!
对林书琬下手,原主肯定不是提前预谋。没有人傻到在对方家里害人,上赶着让人抓把柄。
杜窈窈猜,原主可能受到挑唆,一怒之下,犯下恶行。
那受何人挑唆?暗地筹划的主谋又是谁?她不得而知。
杜窈窈可以选择不回去,她害怕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若林书琬按书中剧情照例死去,这盆脏水,被有心之人泼到她头上,仍然跳进黄河洗不清。
原主个霸道性子,因沈阶和表妹有过口头婚约,记恨过林书琬。
人死了,哪怕事情不是你做下的,当疑点矛头指向你,死者家人心里难免起波澜。
杜窈窈想帮林书琬躲过这一劫,揪出幕后真凶,替原主洗刷不白之冤。同样,也是为自个寻求生路。
她有自信不受任何人的挑唆和撺掇。而且沈阶,对她和原主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阶不会任她随意死去,至少现在是。
想法很美好,还是担心人难胜天,她改变不了剧情和自己必死的结果。
杜窈窈叹息一声,紧紧抱住翠娘,推辞道:“娘,初八是夫君外祖父的寿辰,女儿作为外孙媳,要去给老人家贺寿。”
看翠娘黯然,她又安慰,“娘,等京城局势稳定了,窈窈再回来陪您长住,或者我接您去我那住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府上无聊得紧。”
“好好好,”翠娘含泪答应,“娘等着你。”
“嗯,娘……”杜窈窈蜷缩在翠娘胸前。
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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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后,转眼到初八这日。
沈阶命人去装置寿礼,杜窈窈在房里任由银叶给她梳妆打扮。
杜窈窈看着眼下的青紫,照镜比划,“这儿,再上点粉。”脸色也苍白得难看,她又指两颊,“两边,胭脂多涂些。”
银叶心疼地叹口气,“夫人这几日憔悴很多。”
杜窈窈遮掩道:“哎,你知道的,我舍不得娘亲嘛。”
她初四早上离家那日,翠娘站在门外哭红了眼,杜窈窈坐在马车里,泪珠子不断。
好不容易有个母亲,仅此一别,不知余生能不能再相见。
收拾好妆容发髻,银叶捧来一条云锦红裙,杜窈窈蹙眉,“换条素淡点的来。”
银叶迟疑,“夫人,今日您是赴宴……”
正是赴宴,鸿门宴,所以才要低调。杜窈窈不耐解释,“我知道,你快去。”
银叶连忙换条淡粉的烟罗裙,猜测夫人应是被上次红萼公主梅花宴上的恶人欺怕了。
杜窈窈出门,沈阶早在外等候,见人来,自然地搭上她的手,扶她下台阶。
“怎么穿得这么素净?”沈阶好奇道。
正月这几日杜窈窈一直穿的红裙,入目华艳,乍见这清新雅丽,他倒有几分不习惯。
“我一个出嫁妇人,今日就不在外祖寿宴上出风头了。”杜窈窈俏皮一笑。
沈阶同样想起上回红萼举办的宴会,赞同地点点头,扶她上马车。
不仔细瞧看不出,坐在一起,沈阶静心打量杜窈窈。
莹白的小脸消瘦几分,眉眼之间掩不去的疲态。
她近几晚睡不好,沈阶知道,不知是因为思母,还是身体不适。问也问不出什么,她惯爱掩藏心事。
“怎么了?”杜窈窈发现沈阶的目光停在她脸上有点久。
沈阶抬手刮她的脸颊,打趣道:“看你敷的粉太厚,一动簌簌地掉。”
“怎么可能?”杜窈窈惊诧。是比平常妆容厚重一些,她仔细照过,无伤大雅。
瞄他眼中戏谑,她垮下脸,“我近来气色不好。”
“我这几天忙,晚上可没让你操劳,你做梦偷人去了?”沈阶支起她的下颌。
新年伊始,御史台一堆的公务,沈阶早出晚归,两人有几天没好好说过话。
“别动手动脚。”杜窈窈拍他的手背,故作失意,“我是舍不得我娘。”
“岳母那边有青州太守夫人看着,你不必担心。”沈阶正色,“他们每个月会给我来信,我到时拿给你过目。”
杜窈窈沉默,半晌“嗯”一声。
沈阶见她神色恹恹,搂入怀中轻道:“窈窈,我不放心你留在青州,不说宸王那边,光你爹和你那个姨娘,我怕你受欺负。”
自古,一个“孝”字,压死人无数。女儿对上父亲,如胳膊拗大腿,难得胜算。再加一个心思阴毒的庶母,沈阶怎么想都不放心。
杜窈窈是面对今日即将要发生的事,心中感到恐惧和担忧。
幕后仿佛有只手,操控着一切,会在她出其不意之时,给予狠厉一击。
只能靠天意和自己。
杜窈窈最放心不下的是翠娘,这个可怜悲苦的母亲。
她和沈阶好的时候,他会帮忙照看翠娘。如果他俩因林书琬翻脸了呢?
沈阶不是白白做善心的好人。
杜窈窈斟酌言辞,“夫君,我求你件事。”
“什么事?”连“夫君”竟用上了。
杜窈窈仰脸,恳求道:“不管我们俩发生什么事,或者我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能一直帮忙照拂我娘。”
沈阶抱她的手缓缓落下,淡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窈窈咽了咽喉咙,强镇定,“字面上的意思。”?。?;1б‘98!448+5)7
“你娘是我岳母,小婿照拂理所应当。”沈阶挑眉笑笑,“窈窈这话说得真是奇怪。”
他嘴角含笑,眼神毫无波澜,甚至带点淬冰的冷。
杜窈窈大胆抓他的手,合在掌心,“沈阶,你能答应我吗?”
沈阶抽回手,侧身在小几上慢条斯理倒盏茶,“窈窈你大白天说什么胡话?”把茶水递她手上,体贴地道,“该不会又做什么未卜先知的梦吧?”
之前他对她的改变起疑时,杜窈窈曾拿做梦一说搪塞过他。
“你就当我做了场噩梦吧。”杜窈窈抿口茶,与他对视,“你答不答应?”
沈阶抢过她手中的茶盏,悠悠喝一口,“如果窈窈跟别的男人跑了,我还要遵守承诺照顾你娘,那我多冤啊。”他半真半假地试探。
杜窈窈扑哧一声,险些笑出来。她在跟他说这么正经的事情,他扯到哪里去了?
“我发誓,我不会背叛你。”她说完这句有些心虚,补道,“我发誓,我不会因为别的男人背叛你。”
很显然,沈阶想听到的是下一句,他爽快应道:“那我可以答应你。”
杜窈窈搂住他的腰,真切地在他唇上亲一下,“沈阶,你真好。”
“茶洒了。”沈阶手臂抖了下,把瓷盏放到小几上,抱她回亲上去,“敢情我娶个神婆啊,一天天神神道道,净会折腾夫他眼睛明亮深邃,如两泓卷着漩涡的潭水。纤长的睫毛蹭在她眼皮上,带丝暧昧的痒。
杜窈窈突然觉得口干,抿抿唇,她说:“不是神婆,是仙女,我是仙女转世。”
沈阶伸出舌尖舔她的唇瓣,“我也相信你是仙女转世。”
意犹未尽,他按住她的后颈用力亲上,“窈窈,别离开我!”
原主的死因?
原主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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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舌交缠,津液互渡,杜窈窈下马车前拿出小镜和唇脂重新补过。
沈阶在旁笑得如三月春风。
杜窈窈羞恼地剜他一眼。
进林府,男女宾客各置一处。男宾在前厅,和林相公一干官员喝茶议事。女客在后院园子里,由林书琬的母亲姜夫人招待,赏花吃点心。
杜窈窈由仆人引进园子门口,隔着湖老远看到一群贵妇贵女衣影翩跹。
她没急着过去,放眼打量一番这后院的景致。亭榭小桥,假山流水,布局精巧,尤为壮观的,是一片惹人注目的湖水和岛山。
湖面宽阔,湖心坐一小岛,上面松柏成群,在春寒陡峭之际依然葱郁。林木中露出阁楼一角,神秘高远。
“夫人,要过去吗?”银叶望着通往湖对岸的那座拱桥。
“不,我自个先走一会儿。”杜窈窈不想这么快和众女碰面。
为首的主人——姜夫人不喜原主,去了怕是遭受冷脸,杜窈窈需要缓缓。
姜夫人曾把沈阶看作乘龙快婿,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大好的婚事被原主生生截胡,姜夫人不气她才怪。
沿湖慢走,路旁的迎春花开得清香淡雅。嫩绿枝丫、鹅黄花蕊的另一侧,杜窈窈听见两个婢女窃窃私语。
“我们小姐一直不嫁人,其实是在等沈大人。”
“呀,别胡说,沈大人已经娶了夫人。”
杜窈窈定睛,繁密花枝后,隐约窥见两个绿衣丫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