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可惜，没能等到那一天，父亲就在身败名裂中以决绝的方式结束了一生。电脑里的数据已经完全毁掉了，现场仅有的，就剩这么一本残破的本子。
阮吟拍下来，保存至今，闲暇时候就一点点地拼凑还原，这是她最能接近父亲思维的方式。
她父亲是个天才，而她不是。
父亲留下的项目，阮吟深感困难。
她无数次想过放弃，但是她总能梦见，小时候父亲带她去实验室玩的情景。
她看着那些复杂的仪器一脸不喜，父亲则爱惜地抚摸着他实验室的每一寸，充满期许地说，“吟吟，我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只要成功，那么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疾病都可以被治愈。我没能救你的妈妈，但我或许可以，救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个跟她得了一样疾病的人。”
阮吟的母亲死于肝脏衰竭，走的时候还很年轻。
阮吟总记得父亲脸上，那近乎博爱的神态，可就是那样一个志向服务全人类的人，最后被打上了数据造假，欺凌女学生的恶名。
死的时候臭名昭著，葬礼上除了她没有一个宾客。
心情又乱了一阵，阮吟侧头看了看女儿可爱的睡容，她沉下心，继续复原那本残破M.L.Z.L.的记录本。
……
第二天早上。
优优醒得早，阮吟抱她出来放到跳跳椅里，又去冲奶粉。
冲好出来，就看见应绪凛只套着衬衣，纽扣没系，腰腹露出大半，站在跳跳椅旁边，俯身盯着优优看。
优优也好奇这个人，抬手抓他鼻子。
阮吟吓一跳，急忙过去，“应绪凛！你干嘛这样乱走！新姨就快来了，你快穿上衣服从我家里离开！”
应绪凛头发乱糟糟的，不穿正装的时候，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二十八九岁的人，更有朝气，更显小一点。
他看着优优，并不介意被她抓鼻子，忽然问，“她多大了。”
“八个月。”
阮吟打发他，“再有半小时新姨就来了，她还经常提前，你快走。”
应绪凛直起身，扣好衬衣，又去拿外套穿。
阮吟把孩子抱回卧室喂奶，不忘催促应绪凛快走。
她那个心虚的样子，好像他是什么奸夫。
应绪凛系好衣衫，往门口走，玄关柜上放了一排照片，大多数都是优优的，阮吟给她拍了很多照片，构图精心，不输给专业摄影师。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是阮吟抱着孩子拍的合照，她自己的单人照片倒是没有，没孩子之前好像她压根就不拍照。
应绪凛看了两眼那些照片，开门走了。
从她家离开，应绪凛开车回了自己的住处。
冲了个澡，换了衣服，他找了宋泊简的电话。
那头不满，“二少爷，才七点不到！你最好是有要紧事！”
“帮我查点事。”应绪凛走到窗前去，“你叫人查一下，阮吟从怀孕到生产的所有记录。”
“二少爷又打什么主意！阮吟的底细你不是查过了吗？你干嘛老跟她过不去！”
应绪凛手揣裤袋，嗤了声，“查她就是和她过不去吗？我只是觉得……”
他想起优优那张圆圆的小脸蛋，是像阮吟的，但也可以说像应家人。
孩子八个月，怀胎十月，那么，阮吟怀孕的时候，是在一年半多以前。
那个时候，应家老太爷病重，应绪云出车祸受伤，整个应家处于一团乱状态。
阮吟的这个孩子，来的看似不是时候，实际却是恰到好处。
应绪凛抬眼，看了看外面逐渐耀目的朝阳，抬手将眼镜戴起来，深幽的眼眸蛰伏在镜片之下。
……
公司很快就公布了第一期受应扶持的重点项目。
特别增补了阮吟一组。
公司里私下都夸，小应总不计前嫌，爱惜人才，是个有眼光有胸怀的。
阮吟的项目不用担心被砍掉了，也不用为了下一期的资金发愁，她是高兴的。
除了应绪凛开始深度参与项目。
以前阮吟算是组里的直接负责人，所有大事小情都她自己说了算，可是现在，要听应绪凛的了。
他不是个好应付的，会否决阮吟的提议，更改她的实验方案，要求她们将研发资金最大限度的转化成成果。
他的严苛和变态，只有每天被他叫过去巨细靡遗汇报的阮吟知道。
时间一久，阮吟就积了一肚子火，其他事阮吟可以退让，但工作她绝不含糊，开组内会议的时候，经常和应绪凛互不相让，争得脸红脖子粗。
这天，阮吟正抓紧写报告，明天要交给应绪凛。
她正埋头工作，门敲响，她抬头看了眼，竟是应绪云。
应绪云最近都不常出现，估计是忙着哄汪月冉，阮吟放下工作，“应总。”
应绪云在她桌对面坐下来，“别这么客套，吟吟，就我们俩的时候，叫我名字就好。”
阮吟笑了下，“绪云，找我有事吗。”
应绪云感慨地看着她，“吟吟，还怨我吗？之前我一直主张送优优出去看病。”
阮吟倒是没什么情绪起伏，“我知道你也有难处。”
应绪云松口气，“我就知道你是体贴懂事的——吟吟，之前合作方冤枉你收回扣的事，已经查清楚了，公司这边已经提交证据给警方，那边核实过，确定了你是无辜的。”
阮吟定了定，露出欣慰，“那太好了。”
应绪云看她的高兴也是克制的，估计是还委屈。
起身，走到她身旁，应绪云扶着她肩膀，“吟吟，别怪我不偏向你，我心里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一直在找证据还你清白。”
阮吟淡淡嗯了一声。
应绪云忽然从口袋掏出一只盒子，打开来送给她，是一串晶莹剔透的宝石手链。
“喜欢吗？”
阮吟看了眼，“太贵重了。”
“不贵重。送你应该的。”应绪云将盒子强行塞给她，忽而目光温柔，举止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吟吟，有件事，我想让你帮忙。”
阮吟看着他。
应绪云一张俊朗的脸透出几分深情，说道，“吟吟，你常去应绪凛办公室，一定能接触他的工作资料——他最近要和供货商拟合同，你能帮我看一下，他的定价吗？”
第44章
抽空去你家坐坐
听到应绪云的话，阮吟一时之间没什么反应。
应绪云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哄她，“吟吟，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我们有优优，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那个私生子回来后，搅乱了整个公司和我的工作计划，他换掉了过去合作多年的供货商，弄的我跟那些老熟人没法交代……”
平时高高在上的男人，这会儿姿态放低，对她说的话很是亲密，“吟吟，我们是一体的，我一直想将公司做的更好，给你和优优更好的未来——”
他抬手摸了摸阮吟的头发，“你一定不希望我输给那个私生子，吟吟，他这几天都在谈那笔合作，听说价钱已经定了，你只需要帮我看看，总价是多少，我总要知道他有没有拿公司的未来开玩笑。”
阮吟看着面前的人，他倒是从未如此认真而柔和地跟她说话。
“对了吟吟，那两个先前调走的组员，我这两天已经安排好调回来给你。”他一连串地示好，“往后你安心搞研究，数据这个周末前拿到给我就好——你一定可以的对吧？”
阮吟嘴角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说，“合同这种东西是需要保密的，二弟应该不会随便让我看见。”
“你多留意一下，总会有机会的，他最近常找你去办公室，你找个机会翻翻他抽屉什么的，也完全可以。”
阮吟握了握手掌，“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应绪云皱了下眉头，略微不悦地说，“你别这么胆小，机灵一点他怎么会发现？你想匹配上我，做应家未来的女主人，这么死脑筋能干什么大事？”
说完，应绪云看她垂落眼睫，沉口气说，“好了，你尽量去试试，我没逼你的意思，吟吟，我想我们都变更好。”
阮吟淡淡地，“我试试吧……”
应绪云笑了，“乖。”
——
第二天，阮吟去应绪凛办公室交报告。
阮吟按时过来，他却在讲电话。
阮吟想退出去，他摆摆手，示意她先坐下。
阮吟落座，听见应绪凛站在窗口，对着电话说，“那就这么定了，下周等高总回来之后就签约。”
“放心吧，我更喜欢简单直接的合作方式，过去应氏这边的规矩复杂程序落后，我是一定要改掉的……”
“合作愉快。”
讲完电话，应绪凛收了线，转头走回办公桌。
落了座，他伸了伸四肢，样子看起来很是春风得意。
眼角瞥了下阮吟，见她捏着报告在想什么出神似的。
抬手敲了敲桌面，应绪凛叫她，“阮经理，不会在偷听我讲电话吧？”
阮吟坐直身体，很是严肃地否认，“我没有……”
应绪凛笑了下，抬了抬手，“做报告吧。”
……
讲完了报告，阮吟等着应绪凛挑刺。
但他竟然没有，大概是合作谈得顺利，他心情很好，难得地夸了下阮吟，“这个方案比上一个好多了，让我感觉没在坑我的钱去打水漂。”
阮吟知道，应家人都与生俱来地傲慢，尤其是应绪凛这样头脑超越常人的，他很瞧不起脑子不聪明的人，阮吟从来都清楚自己不算个聪明人。
应绪凛看了看手表，从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转开转椅，又去拿了外套，“我这几天都有事，不过来了——阮经理好好带项目，别偷懒。”
阮吟也起身，他忽然转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如果你想我，我可以抽空去你家坐坐。”
阮吟心头一跳，急忙退开，“没有的事……”
看着她窘迫地涨红脸，应绪凛好像达到了目的，不再逗她，转身往外走。
阮吟跟着他，他突然停住，将手里的东西都扔到桌边，“你先走吧，我去个洗手间。”
说着他扭头进了里面的私人洗手间。
阮吟瞥了眼他的办公桌边上，那份文件夹就那样随意地放在那里。
阮吟沉了口气，还没等动手，就已经心虚起来。
她走过去两步，打开文件夹，草草翻了下那份合同。
她可以肯定，就是应绪云想要的那份，没想到应绪凛就这么放着，一点都不避讳她。
阮吟眼睛瞄到了那个最终的数额，是个很庞大的数字，她正要细看，水声，关门声，脚步声，同时响起。
阮吟立刻收回手，转身离开了那间办公室。
……
球场。
一记利落的挥杆过后，应绪凛摘了手套，手搭在额头上，看着那只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的球。
宋泊简在旁边也准备击球，一边摆姿势，一边说，“你先说，你查阮吟打算干什么。”
应绪凛瞥他，“我对她干什么你能同意？”
宋泊简正色，“你最好什么都不对她做。我是看着她家里出事，一步步艰难地挨到今天的，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有良知的人都不会伤害她。”
“那不巧，我可没有良知。”应绪凛嗤笑一声，看宋泊简板了脸，他才收了几分浪荡，“查到什么了，我听听。”
宋泊简翻了个白眼，“就是那点事，不明白你有什么可好奇的——之前阮家没出事的时候，他们家跟应家关系很好，都有亲上加亲的想法，那时候你大哥和阮吟，其实是两家长辈都默许了有婚约的，但是阮吟还在念书，年纪不大，所以也没明确地说。
后来阮家出事了，应家立刻就变了脸，阮教授葬礼都没去，后来大概是还有一点良心，看阮吟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你大哥把她带入公司，让她接手阮教授未完成的一些项目。她怀孕的时机确实挺巧，那时候你大哥哪里还愿意提跟她的婚约了，在外面不知道多风流。
那天是公司年会，你大哥喝多了，不知道怎么跟阮吟睡到一起了，你大哥气得要死，觉得阮吟故意爬上他的床逼要名分，发了好大的火，阮吟就消失了一段时间。
之后就是你们家老太爷病重，你大哥出车祸伤了腿，应家一团乱的时候，阮吟突然又出现了，还带了个重磅消息——她怀孕了。”
第45章
想我了？
应绪凛眉头凝着，挥杆，重重击球。
宋泊简继续道，“你大哥肯定是不想要的，但是时机很微妙，你家老太爷还没有曾孙，他要是撒手了，能留下不少产业，那会儿人人都在算计着怎样多分遗产，这个孩子就成了重磅筹码，当时都传她做过鉴定了，肚子里肯定是个男孩，应家嘛，向来守旧封建，听说是男孩，个个都红了眼。
那时候应绪云伤了腿，需要康复，我表叔表婶围着他操心，阮吟那就只派了人照顾，后来孩子生下来，所有人都傻眼了，是个女孩——还是个早产的病秧子。”
应绪凛不关心这些细节，他听了心烦，握着冰凉的球杆，“亲子鉴定做了吗？”
“你当你大哥傻呢，肯定做过了——”宋泊简道，“就是他的，他赖不了，也不想负责，恰好老太爷过世，好么，他立刻找个借口守孝，说三年内不能结婚，拖着阮吟，可也不耽误他现在要跟汪家小姐谈婚论嫁，这不纯粹欺负老实人么。”
应绪凛眉头皱得紧紧的，“怀孕和产检的记录都有？”
“都有，医院里的档案都存着，产检记录，生产记录，都在呢——不是我说，你怀疑的这些，你大哥早就验证过了，他但凡找到一点破绽，他早就把阮吟母女俩甩开了，还能耗到今天？你大哥那么精，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阮吟的确是和他生了孩子的。”
应绪凛重重地吐出一口闷气，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虞。
“你还想知道什么？”宋泊简略带嘲讽地说，“说来，那一年你们应家可能是犯了什么邪，你家老太爷病逝，你大哥撞断腿，你的眼睛受伤，也是在那一年……不过，你大哥出车祸纯属活该，他收买别人给实验器械动手脚，害你眼睛差点失明，老天就惩罚他断腿。”
应绪凛并没有听他说话似的，撑着球杆，看着远处出神——
是啊，都是在那一年。
他那时眼睛受伤，很长时间都无法视物，治疗效果不明朗，他身心都处在黑暗里，自暴自弃，厌恶全世界。
只有那抹幽香，是唯一陪伴过他的希望。
他很快又收回思绪，亲子鉴定总不会出错，应家人不会允许犯这种错，更不会吃这种哑巴亏。
宋泊简看他脸色发凉，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阮吟也不容易，她当时也是没办法，再说也是你大哥管不住下半身，这事横看竖看阮吟都无辜。”
应绪凛脸色淡漠，再度摆好姿势，狠狠挥杆击球，“无不无辜，很快就知道了——”
……
临近周末。
阮吟下班时，被应绪云在停车场截住。
应绪云把她拽上车，迫不及待地问，“吟吟，有眉目吗？”
阮吟靠在副驾席，说来，她竟然还没坐过应绪云的副驾。
她眼角瞄到车前面放着可爱的小摆件，遮阳板上有个贴纸，写的是大小姐专用。
车里飘荡着一股香水味，这些都不是应绪云一个男人会弄的。
能公然把他副驾占为己有的，必然是汪小姐吧，他们已经和好了？
阮吟神色淡然，靠在椅子上，“对不起绪云，我没找到机会。”
应绪云顿时变了脸色，“这么多天了你都没找到机会？你在干什么！”
“二弟这几天都没来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