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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沈既拾梦到他在一个箱子里。

    梦里的画面支离破碎,分不清方向,也没有光,似乎连空气里都满是发霉肮脏的灰尘,闷热让他喘不过气,过于狭小的空间让他不能动弹,只能保持着跪趴的姿势,贴紧箱底。箱子大概并不是平整地放着,很颠簸,似乎在路上被拖着走,他的膝盖肿胀酸麻,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意识一阵儿清醒一阵儿模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箱子里,也不知道拖着箱子的人要把他运到哪里,环境大概很嘈杂,隔着箱子,一切声音就像被一层牛皮纸过滤了,他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自己难受得快死掉了。

    窒息,无助,压抑,害怕,他就像一只牲畜,茫然地面对未知的去向。

    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好像是装着自己的箱子撞上了什么东西,沈既拾在那瞬间惊醒,他大汗淋漓,浑身肌肉都因为过于紧张而僵硬,胸膛上像被压着一块巨石,依然没能从梦里的恐惧一下摆脱出来。他仰面朝天,瞪着天花板大口喘了好几口,才安下心来,他不在箱子里,他在舒适的床上,他并不危险。

    沈既拾捋起被汗湿透的额发,坐起身靠在床头点了一根烟,梦里的感受太真实,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一样,身体比大脑还要沉溺于惧怕中挣脱不开。

    他甩甩脑袋,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放松,又去客厅给自己接了杯水,而经过温让房间门前时,他听到里面传来细弱的呜咽。

    温让也做噩梦了。

    沈既拾跪在温让床前呼喊他时,心里这么想着,莫名酸涩了一下。

    第016章

    温让睡醒时,床上已经没了沈既拾,空气里满满充斥着煎蛋饼的香味儿。

    沈既拾正把早餐盛出端到餐桌上,回头看见温让呆呆地立在厨房门口,就招呼他快去洗漱。温让觉得沈既拾在厨房里叼着烟游刃有余的样子,实在很好看,散发出了很暖和的光芒,让他很有点儿想抱着亲一亲的冲动,但不好意思这样做,心里甜胀胀得进了卫生间。

    沈既拾把一切准备妥当,靠在卫生间门口看温让刷牙,神情很正经地问:“温老师,你知道你昨天晚上,对我做了什么么?”

    温让闻言回头,嘴里的牙膏让他呜呜噜噜吐字不清:“什么?”

    “你咬我。”

    温让不相信自己有半夜咬人的毛病,眯起眼睛瞥他。

    沈既拾还做出一副委屈表情,抬手捂住自己左边耳朵说:“真的,都咬破皮了,拽都拽不开你。”

    温让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赶紧漱干净口凑上去:“我看看……”

    沈既拾一把揽住他,在他湿润的嘴唇上亲了一口,笑眯了眼:“骗你的。”

    这人真是。

    温让猝不及防挨了这甜蜜一吻,无奈又可笑,轻轻往沈既拾肩膀上捶了一拳,从他和门框间挤出去,在餐桌前坐下,准备吃饭。

    色泽金黄的煎蛋饼,一口咬下去满口喷香,温让吃得无比享受,同时也疑惑起来:“这还不到九点,你不睡懒觉么?”

    沈既拾给他盛一碗粥推过去,回答说:“我没有这个习惯。”

    温让听他这样说,很感慨地点点头:“会做饭,会照顾人,还不睡懒觉,你可真是个宝贝。”

    沈既拾笑:“那你可得好好宝贝我。”

    温让的手机这时候突然响了,是裴四,他做夜间生意,这个点儿通常都是睡得爹娘不理,能打来电话简直十分稀奇,温让担心有什么正经事情,赶紧接了,裴四天怒人怨的嚎叫从听筒里一下炸开,像一头发了情得不到纾解的野猫,憋闷又急躁:“温让你救救我,我他妈真要疯了。”

    他声音太大,正打算收拾碗筷的沈既拾都听见了动静,向温让投来问询的目光,温让摆摆手示意没事儿。裴四的性子他了解,能这样嚎叫就证明都是鸡毛蒜皮,真出了大事,他是一个相当冷静,稳得住的男人。

    一问,果然,能把裴四气成这样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是那位带他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的大哥蒋齐。

    “我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你见过有谁大早上不睡觉起来做早餐的么?”裴四说。

    温让看看沈既拾,在心里回答见过,现在我身边就有一个。

    裴四也并没有真等他回答的意思,接着说:“蒋齐,他一个正儿八经的东区地头蛇,手里有一整条商业街的堂堂臭流氓,闲着没事儿就去砍砍人收收保护费不行么?你见过哪家吃黑饭的一大早起床亲自做什么狗屁爱心便当?!他长得可是一张杀人不眨眼的脸啊!他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想用这种方法把我活活膈应死?”

    温让想想那画面都想乐,黑道大哥板着一张脸,怀着一颗荡漾的少女心,笨拙地为喜欢的人做早饭,他笑着回应裴四:“什么情况,还挺感人的。”

    “我跟你说我昨儿嗨夜去了,早上八点刚到家,刚想睡,裤子都没脱呢,大哥给我炸一电话,说在我家门口,有东西要给我。我都顾不上问他怎么知道我家住哪了,吓得连蹦带跳去开门,王八蛋见了我就把手伸包里往外掏东西,我他妈还以为我成天给他拉臭脸,终于给他惹毛了打算拿枪崩了我,结果人家掏个饭盒出来,跟个变态似的跟我说他给我做了饭,赶快吃,别凉喽。我操他妈啊你说他吓不吓人啊!”

    温让都能想象到裴四现在的样子,他是个很不擅长接受他人好感的人,像只偷了玉米的刺猬,随时都要支棱起一身的尖刺,抗拒任何他不想要的爱意——裴四自己曾说过,他打心眼儿里,只想一个人快活,厌恶任何过于黏腻的亲密关系。

    他被蒋齐打扰了生活,是真的气坏了,可他的话听在温让耳朵里,又实在太过搞笑,这也没办法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笑着映衬一句:“地头蛇亲自下厨的手艺如何?”

    裴四冷哼一声:“拿进家里我就给扔了,缺心眼儿才吃。”

    沈既拾收拾完从厨房出来,见温让笑得肩膀直抖,嘴角一扬也露出点儿笑意,坐回温让对面盯着他欣赏。

    温让觉得自己忽视沈既拾,跟裴四这么聊下去不像样子,便开口道:“晚上你在店里么?”

    裴四相当干脆:“在,来吧。”

    “嗯。”温让看看沈既拾,又添了句:“我带个朋友过去。”

    “带谁都行,我挂了啊,困得要命。”

    沈既拾见温让挂了电话,这才出声问:“怎么了,笑成这样?”

    温让说:“你认识‘寻找’的老板么,扎辫子的那个男人。”

    沈既拾想了想,有点儿印象:“我去那儿没几次,不过有印象。”

    温让便点了根烟,把裴四跟蒋齐的事说给沈既拾听,沈既拾并不了解裴四那个人,不如温让一样觉得那么的有趣,但他看着温让笑,自己就忍不住也跟着想笑,沈既拾认为温让活得太苦涩了,能让他开心起来的事情,都像奶糖一样可爱。

    想到奶糖,沈既拾记起昨天在超市给温让买了一大袋,还没有拆封,便去冰箱里取出来,亲手剥了一颗递到温让嘴里。

    温让觉得自己就像被沈既拾当成个不能自理的婴儿般照顾,昨天陪自己睡觉,早上给自己做饭,刚才趁着自己接电话还洗了碗,现在连奶糖都要喂到嘴边,明明自己是比沈既拾年长许多的,这让他相当不好意思,往旁边躲了躲,说:“你吃吧。”

    沈既拾没有听他的话,还是将奶糖塞进了温让嘴里,并回答道:“我不喜欢吃糖。”

    他又接着与温让闲谈:“我看冰箱上还有一张贴画儿,都泛黄了,是你小时候贴的?”

    浓郁柔软的奶香味儿在舌尖弥漫,温让含着糖的脸颊鼓起一个小包,说:“我弟弟贴的。”

    他问沈既拾:“你想看看我弟的照片么?”

    “好啊。”

    温让去卧室的床头柜里,取出一本小相册,看着封面有些年头了,掀开封面,第一张就是一个小男孩儿,戴着生日帽子,冲着镜头笑得水灵可爱的模样。

    温让指指照片,声音不由自主就带上了温柔:“这是温良三岁那天。他的生日在十二月,连四岁生日都没到,就被我弄丢了。”

    沈既拾往后翻,下一张照片是温让与温良的合影,他俩一同坐在一匹木偶小马上,乖巧地望着镜头,温让坐在后面,抱着小小的温良。沈既拾把两兄弟对比着看,大概是年龄差了许多,看起来并不太像,温让已经能看出一些现在的样子,原来他眉眼间天生就带着冷淡的气质,至于温良,就是一团粉嫩的小球,小脸蛋儿剔透圆润,甜美得像个小女孩儿。

    “这其实是我跟温良的最后一张合照,我小时候很不爱照相,总觉得面对镜头浑身难受。现在想想,当时为什么不能与温良多拍一些。”

    沈既拾细细翻看着,在唯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前停下,轻声问温让:“这是叔叔阿姨么?”

    “是。”

    沈既拾的目光从照片上的没个人脸上扫过,心想他大概真的与温让有些缘分,因为连温父温母,都让他产生一股亲近的好感,就像邻家的叔叔阿姨一样,让他只看照片,就没有戒备地想要信任。

    小相册里并没有多少照片,一会儿就看到了底,沈既拾想了想,问:“没有妹妹的照片?”

    温让默然一下,将目光从照片上的温良挪到沈既拾的脸上,视线切换的一瞬间,他觉得沈既拾与温良的小脸交叠了一下。他一恍神,再想仔细比较,又分明哪里都不像。

    他笑笑,说:“我挺自私的吧,这本相册里,只想放有关温良的照片。”

    沈既拾听他这么说,反倒更有些心疼温让,凑近过去,在温让的额头上吻了吻。

    温让又把眼睛看向温良,用平淡地语气沉声开口:“沈既拾,我还没问过,你家里的情况?”

    第017章

    “我家很平常。”

    沈既拾的声音就像在诵读一首不太欢愉的长诗,他看着手里的小相册想了想,要从哪里切入,才能比较完整地介绍自己的家庭。

    “我爸妈,本来都是农村的,我妈说是在生我之后,一家人进了城。我爸现在是个小公司的老板,很小的公司,关于运输的。我妈是家庭主妇,没有收入,在家里就没什么说话的资本——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妈总挨打,我爸一喝多了就打她,两个人就吵架。我弟就会哭着跑到我身边,他哭起来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有一回他们吵得很凶,我弟站在沙发上哭,他的嗓子都哭出血了,我就带着他到厨房里蹲着,捂着他的耳朵。”

    沈既拾顾虑着这些话听在温让耳朵里会让他难受,便掠过弟弟的话题:“我和我弟跟我爸的关系,都不太融洽,小时候怕他,他喝多了打我妈,心情不好就会打我们,脾气很差,这两年有些想上年纪了,就好多了。邻居们都爱逗小孩子,小时候总有人跟我说,你爸爸妈妈偏心,疼你弟弟比疼你多得多。我没有觉得他们偏心,即使偏心也没什么,他毕竟比我小,又机灵聪明,我在家里并不爱说话,跟爸妈交流比较少,不知道能说什么。”

    温让拍拍他的小臂,动作里包含着一些安抚意味,轻声问:“所以你假期也不想回家是么?”

    “大概跟这个有很大关系吧。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上学晚,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跟我弟一起上的学,他高中学了美术,艺术生花销比较大,学费也比较高,我已经二十三了,不想太花家里的钱,放假了就打算留下来找找兼职。”

    温让从小到大,除了温良被他弄丢时,挨过温母那顿狠辣的殴打,就基本没有再经受过挨打,沈既拾口中描述出的家庭生活,沈父时常的酗酒,对沈母的家暴,对他和弟弟的打骂,即使听着轻描淡写,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也让他心惊胆战。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这句话是真的。

    如此,沈既拾身上沉稳的气质,包容与照顾的性格,一下都找到了因源。温让抬手抚摸沈既拾的脸颊,这是年轻人青春健康的皮肤,然而身体里潜藏着的,都多年压抑的家庭氛围,硬生生熏染出的闷涩。

    他只比温良大两岁而已。温让默默想。

    如果成长于和睦平静的家庭里,大概正是少不知愁,张扬欢脱的年龄吧。

    温良正经历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温让苦涩的闭上眼,他每听说不美好的事情,都忍不住将温良代入进去,想着那小小的孩子,明明被家里看待成心尖儿上的宝贝,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戳,玻璃一样易碎,却不知被坏人抱到了哪里,经受着怎样的风雨飘摇,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被人随意的打骂,可能被打怕了,连哭泣都不敢肆意大声。

    沈既拾的目光盛满了哀悯,他贴上温让抚摸自己的手,将人拉进怀里抱着,瘦长手指没入他柔顺的发丝。

    “没事的,别怕。温良会生活的很好,他的面相有福气,也许哪天你就在报纸上看到,哪位哪位富豪家里的公子在寻找失散多年的哥哥,哥哥的名字叫温让。”

    温让听他这十分无厘头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沈既拾也跟着笑了,胸腔里传出笑声的震动相当迷人悦耳,有足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电视里经常这样演,你要有一颗相信奇迹的心。”他柔声说。

    “那我可真是替温良谢谢你了。”

    温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温让跟沈既拾正打算出门去“寻找”。

    “妈?怎么了?”

    “儿子啊,你放假了吧?”

    温让把车钥匙递给沈既拾,示意他来开车,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嗯放了,有什么事儿么?”

    温母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说:“这周末你妹妹生日。”

    温让恍然大悟,他真是把这日子忘得干干净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哎,是,你不提我还没想起来呢。”

    温母也没有兜弯子,很直接地向温让表达了想法:“我今天去买菜,遇到你李叔了,商量着你跟小鹿哪天都有空的话,就一起吃个饭见见面。你李叔记得温曛生日,提议说不如就那天,两家一起吃个饭,你跟小鹿就聊一聊,看看感觉怎么样。”

    温让这才记起还有相亲这一茬,他之前答应了温父,等放假了就和李佳鹿见个面,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李叔这么随意就给定在温曛生日了。

    他觉得不是很合适,对温母说:“不太好吧妈,温曛生日,李叔毕竟也就是邻居,不用赶在同一天,不然那顿饭吃得也不像样子。”

    温母本来也觉得不好,可老李都不在意,她也着实替儿子着急,也就不去管那许多规矩,劝说温让:“两家都熟,那么多年邻居了,不提相亲,就当两家一起吃个饭,咱们就在家里吃,没事儿。我也问过温曛了,她挺乐意的。”

    温曛确实是个喜欢热闹的小姑娘,她盼着有更多人爱她,把她当做主角对待,是很愿意的。

    既然已经如此,温让也就不再说什么,与温母又寒暄几句便挂了电话。

    沈既拾在旁边全程安静听着,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问道:“阿姨催你相亲了?”

    “是啊,就这周。”

    沈既拾狭促一笑:“姑娘好看么?”

    温让想了想,突然乐了:“说起来你也见过,就是上次在饭馆儿,跟程期一起的那姑娘。”

    沈既拾努力回忆,他对无关的人一向不怎么上心,只能想起个大概模样,倒是有着不错的气质。

    无巧不成书,他们刚提及程期这个名字,推门进了寻找,就看见程期坐在吧台,正与裴四谈笑。

    他们过去打了招呼坐下,一时间,除温让外,另外三个男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裴四率先热活场子,眨眨眼,给沈既拾让了一根烟:“哟,这不就是上回那个小哥哥么?”

    他沈既拾温让,又看看程期。程期与沈既拾见过面,二人笑一笑,互相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都不再言语,齐齐看向温让。温让被这三个俊美英挺,气质又各不相同的男人瞅着,陡然感觉头大——得,三个跟自己睡过的男人,此刻大家都欢聚一堂了。

    第018章

    温让轻咳一声,从裴四烟盒里也抽出一根烟点上,向他们介绍:“沈既拾,你们都见过了。现在是我学生,暑假想找个兼职赚点儿零花钱,先住我那儿。”

    程期觉得自己很需要捋一捋这个关系。

    他能感到温让与这人有肉体关系,就是上过床。上次温让说沈既拾是他朋友,现在又多了一层师生身份,并且同居。

    男人这种生物,永远都抱有一种危险的领地意识,不论是属于,或者曾经属于过自己的东西,感情,人,都很难彻底根除对其占有与控制的习性,如果被外人侵入了领地,一旦嗅到对方留下的气味,顷刻间,剑拔弩张的危机感便会平地爆起,竖起一身的毛刺,敌视相向。

    程期是个很理性且自治的人,他知道自己“前男友”的身份,没有任何道理对沈既拾滋生不满情绪,可要说真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那是假的。

    毕竟他对温让,还没能彻底抛却那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已经不是恋人之间的爱慕了,也不是纯粹的喜欢,是一种,他曾经参与过你的生活,你就没法干干净净把他摘除出去,你知道他最美妙的性格,最不好的状态,这些都跟你再没有关系,你不会多不舒服,可这些你享用过的东西,落入另一个人手里,你就是难以坦然祝福。

    你总觉得他还该回来,他跟你永远都有一根线牵连着。

    程期抿了一口酒,以一种隐晦的视角观察沈既拾。

    “你还是学生?大几?”

    “大二。”

    裴四插嘴道:“兼职啊,哎,你来我这儿怎么样?形象这么好……”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温让抢先拒绝了:“不行,你这儿昼伏夜出的,他还是学生,精力撑不住。”

    “你可拉倒吧。”裴四对温让的护犊子深感不以为然,眯起眼睛坏笑,夹着烟的手指往肩后一撩头发,风情万种,十足像个想哄骗少女下海的妈妈桑:“你又不是没上过大学,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到了夜里才是真正的龙精虎猛。”

    他说得本就是玩笑话,又故意掺黄带色,“龙精虎猛”四个字压缓了音调,还以眼神暧昧扫视沈既拾撑在桌上的胳膊,欣赏结实好看的线条。沈既拾被他这妖里妖气的样子逗笑,温让却被这笑声染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起自己跟沈既拾之前那几次床上经历,现在听他在身边低沉悦耳的笑声,两腿深处竟然渐渐燎起星点渴望,怀念起沈既拾在自己耳边湿濡色气的喘息,那声音性感至极,相当惹人酥麻。

    程期不愿听裴四拿温让开黄腔,倒是很诚挚地问沈既拾:“你在学校里是什么专业?”

    “金融。”

    程期点点头,沉思了一下,又问:“英语过关么?”

    沈既拾笑笑,回答得很谦逊:“交流基本没有问题。”

    裴四开始与温让骂那该死的蒋齐,温让听着,两只耳朵一边一个,程期他俩的对话也落下。他知道程期手里有很多资源,但真没想过会这么巧遇到他,也没想动用程期的关系——这算什么呢,一个大二学生的暑期兼职而已,随便哪家小公司都能学点儿经验,犯不上到这种地步,他甚至都还没想着通过自己的关系去帮沈既拾联系什么部门,毕竟二人也只是临时辅导员与学生、炮友兼室友的关系,程期则是自己的前男友,这份摘不清楚的人情,最后还是要落在自己头上的。

    但他也没表现什么,说到底还是有些对沈既拾的偏袒,他有出色的能力,当然希望他的路能走得平坦一些。

    程期问了几个问题,他极擅观察人,几句话的交谈,就能从言辞动作里的细枝末节,大致对这人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抛却私心来说,沈既拾确实不错,以后成长起来,会是个很好的苗子。

    他转头对温让轻描淡写:“我最近有个对外接口的项目,还真缺几个短期助理,回头大概得借你这朋友给我帮帮忙了。”

    这话说是这么说,其中谁给谁帮了忙,几个人都不言自明。沈既拾与程期碰杯,很尊重地喊了声“程哥”。

    四人喝酒闲聊,裴四与他们大倒苦水,把蒋齐批判地不人不鬼。

    “你们上床了?”

    “真要只想来一炮就他妈没这么多事儿了。”裴四拧着英气的眉毛,一脸彷徨无解:“王八蛋是真打着追我的意思,成天也不知道跟谁学那些招数,估计是盘算着从心灵到肉体一步步征服……这些词儿我说出来都臊得慌天啊。”

    裴四的样子就像喝了穿肠毒药,哪哪儿都难受,猫挠一样心烦,听他说话的几人却笑得人仰马翻,根本没有丝毫同理心可言,把裴四气得直想往他们头上浇酒。调酒小哥这时又突然凑过来,在裴四耳边窃窃:“蒋哥来了,在老座儿等半天了。”

    裴四把俊脸一拉,眼皮都懒得往那边掀一掀,冷漠至极:“且等去吧。”

    程期四处看了看,混乱的灯光底下一池子魍魉,他笑着问小哥:“哪儿呢?”

    小哥一抬头,冲几人后方露出招呼熟客的笑容:“蒋哥。”

    一个男人在温让身旁捡了个高脚椅子坐下。

    并不是一眼看过去就引人目光的长相,男人穿着贴身的黑色短袖,很有身材,宽肩窄腰,梳个松散的背头,侧面望过去鼻梁很挺拔,显得脸部轮廓很硬朗,转过头与几人点头示意,眉眼间覆盖着奇妙的闲淡,跟温让幻想中有些僵硬愚笨的形象十分不符合。眼尾处有深邃的纹路,衬托出这人平淡深处自有城府的气概。

    这是个刚中裹柔,手里握着大事的人。

    裴四装模作样地挑挑眉毛,慢悠悠从烟盒里掏烟敬过去:“哟,蒋哥来了,今儿也这么闲啊。”

    蒋齐没接他送到嘴边的那根,抬手将裴四衔在嘴里的抽了出来,自己深吸一口,喷出一口烟雾,又将半支烟捻灭在烟灰缸里,面无表情,说出的话极宠溺:“少抽些。”

    程期几人浑身一抖,闷闷憋住笑。

    裴四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掐过烟?他手里还托着那根没送出去的,气得咬牙,五指一合,把烟盒都攥成了个球,一把塞进酒杯里。

    “你来。”

    他冲蒋齐说,随后转身出了吧台,直奔二楼休息室。

    蒋齐倒像个真正的主人家一样,起身冲三人点点头,很优雅地道:“失陪。”便不急不慢,大大方方跟了上去。

    有那半熟不生的客人好奇地问调酒小哥;“小四爷这是……?”

    小哥习以为常地摆摆手,麻利地晃起shake杯:“熟人,没事儿,没事儿。”

    程期眯着眼乐:“也该有个能治住裴四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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