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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如此看来他倒真是冤枉宋建成屈打成招了,跟薛成祯比起来,宋建成那就跟小打小闹似的。

    跟着薛成祯看了半个月,把苏岑足足看瘦了一圈,一副尖细下巴立现,看着尤为楚楚动人。

    可能是怕苏岑再看下去人就瘦脱了形了,张君终于大手一挥,他可以接自己的案子了。

    但要是知道自己接的第一桩案子是什么,苏岑宁愿再回去看薛成祯打上一个月板子。

    那日苏岑好不容易穿上了绯袍鱼袋,刚在堂上坐下,看清堂下站着的人,险些又从椅子上跌下去。

    心里立时就把张君那个小老头骂了一百遍,这人绝对是故意的,不然他怎么可能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这位小冤家。

    萧远辰不可一世地站在堂下,眼里的不耐烦呼之欲出,看清来人整个人也是一怔,片刻之后,大喝一声道:“还有没有人啊,我不要他审!这人是个贪官污吏,大家记住了啊,不给他送钱,白的都能审成黑的!”

    苏岑心里翻了个白眼:老兄,你当我想审你啊?

    心里不满,面子还是要装下去的,苏岑道:“承蒙世子看得起,下官今日是第一天上任,你道我贪赃枉法,莫非是世子要向我行贿不成?”

    萧远辰一愣,接着一口咬死了:“我不要他审,我跟这人有仇,他一定会打击报复!”

    苏岑默默叹了口气,你绊我一次,我还你两耳光,这不是都两清了吗?无奈地摆摆手:“也罢,把他们带到隔壁去吧。”

    苏岑下了堂也就过了一刻钟,一盅茶还没凉透,前头小孙就回来通报,那位世子大人又改主意了,说要他审。

    “哦?”苏岑挑眉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端起茶盏先把茶喝完了。

    苏岑过去时,萧远辰那副神气的样子已然荡然无存,面露菜色,两腿微微打颤。

    也难怪,隔壁薛成祯正在审一位江洋大盗,那人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据说直打到两块大腿骨都露出来了还是不认罪。估计萧远辰过去时正赶上高潮,娇生惯养的金丝雀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也难免会吐一吐或者尿个裤子什么的。

    看见苏岑过来,萧远辰两眼放光,简直像是看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

    一旁的衙役喝一声:“跪下!”

    堂下一位妇女带着小儿子早已跪好,萧远辰看了苏岑一眼,犹豫再三,这才不情不愿跪下。

    听完案情叙述,苏岑不由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案子。萧远辰当街纵马,撞翻了那妇女的货担,新摘的李子撒了一地。妇女让萧远辰赔偿,萧远辰却道他根本没碰到货担,争论不下,这就报了官。

    本来这种小案子也不归大理寺管,但蚂蚱腿也是肉,这无名无权的世子也算个皇亲国戚,接了案子的京兆府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准则,又把人送到了大理寺来。

    这案子看似简单却也不简单,萧远辰撞翻了货担,大街上的人有目共睹,有的是人证。偏偏这位世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疼惜那二两银子,死不认账。案子简单,处理起来就复杂了,这位小世子如今住在兴庆宫里,靠山是那位宁肯得罪圣上也不能得罪他的宁亲王。但要是就此姑息,衙门外已经聚了好些看热闹的百姓,难免落个欺软怕硬的名声,失了民心。

    听完了两方陈述,苏岑惊堂木一拍:“萧远辰,你可知罪?”

    萧远辰愣了一愣,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苏岑大骂:“我就说这人是个昏官吧,审都不审就给我定罪,大理寺卿呢?我要上诉!”

    “世子,世子稍安勿躁,”苏岑摆摆手,接着道:“长安城内禁止当街纵马,这点世子不知道?”

    “……”这点他还真无从反驳,只能悻悻道:“我那是有急事。”

    “什么急事?”

    “我买了松子荷叶酥,急着给王爷送去呢。”

    “……”这下轮到苏岑无语了,敢情这罪魁祸首还是那位宁亲王。扶了扶额,苏岑语重心长劝道:“那也要慢一些嘛,王爷又不是少了那一口就会饿死,撞了人可如何是好?”

    “恩,”萧远辰点点头,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我没撞她!是她自己跌倒在地想讹我!”

    “民妇冤枉啊!民妇一年就收这么几个李子,指着它卖钱还不够呢,怎么可能自己摔了?”地上跪着的妇人抱着自己四五岁的小儿子呜呜哭了起来。

    竟然没上当?苏岑暗自叹了口气,直言道:“世子,如今人证物证齐全,你就认了吧,赔上二两银子还能早早回去给王爷送那松子荷叶酥。”

    “你别想诓我,”萧远辰冷笑道,“这些人都是跟她一伙的,就算他们是人证,那物证呢?”

    “物证不就在你眼前吗?”苏岑微微一笑,从堂上下来。那妇人身旁还摆了一个筐,是路人将那些尚未跌坏的李子收拢了起来。苏岑随手从筐里抄起一个,看了看,又从荷包里掏出两文钱送到妇人手上,就着衣袖一擦,咬了一口。

    已然熟透,香甜多汁,摔了可惜了。

    到萧远辰跟前站定,“物证,吃吗?”

    萧远辰一脸不屑:“这算什么物证?”

    苏岑轻轻摇了摇头,边吃李子边道:“世子,你说这街上这么多货摊,桃子、杏子,你撞什么不好,偏偏撞李子。撞就撞了吧,你却偏偏骑一匹白马。”

    苏岑走到衙门外那匹白马跟前,只见白马左前蹄关节处有一明显的紫红印记,苏岑刚待上前,那马一个响鼻,前蹄腾空蹬了几下,把苏岑吓退了好几步。抚抚胸口,这马真跟它主人一个性子。

    苏岑指着那处红痕道:“还用我多做解释吗?前蹄留红,那必然是李子下落期间与前蹄发生碰撞才会留下如此印记,若是这妇人提前假意摔倒想要讹你,你过来时李子早已落地,怎么会在这里留下印记。”

    围观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称是,苏岑回头冲萧远辰一笑:“世子觉得呢?”

    萧远辰这下倒真是无从反驳了,看着百姓对他指指点点,梗着脖子强行道:“那也是这畜生撞的,跟我有什么干系?!”

    这话一出来,苏岑对这位萧世子佩服的是五体投地,真真诠释了什么叫:脸皮至厚者,舍我其谁!

    “那这样,”苏岑道,“既然是这畜生犯了错,那就让它自己承担后果,把它判给这位妇人任其处置,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开什么玩笑?”萧远辰自然不愿意,“我这是凉州带来的照夜玉狮子,千金难求,怎么可能给她?”

    苏岑没忍住笑了,“你既认这是你的马,却不认这马犯的错,是何道理啊?”

    萧远辰一甩脖子犟到底:“反正不是我撞的,我的马我也要带走!”

    苏岑默默叹了口气,真可谓:我是流氓我怕谁,谁人遇上谁倒霉。

    两方僵持不下,忽觉一股寒气逼近,外面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一人持剑前来,看了萧远辰一眼,又对着苏岑行了个礼,道:“苏大人,王爷让我带世子回去。”

    第42章

    命案

    萧远辰立马眉心一展,往祁林身后一站,“你总算来了,赶紧的,我们走,我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苏岑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这位宁亲王还真是无微不至,人刚带过来多久,这就急着要人来了。真这么疼惜,锁在床上抱在怀里多好,让人出来买什么荷叶酥,恶心了他最后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

    “慢些,”苏岑上前冲祁林拱手致意,“只怕祁侍卫有所不知,我们正在审案子。”

    “哦?”祁林浅淡的眸光一闪,“什么案子比王爷还重要?”

    “自然是王爷重要,”苏岑点点头,道:“那既如此,麻烦世子赶紧把钱赔了,我们也好结案,别耽误了王爷的‘正事’。”

    “我不赔,我就不赔,你能拿我怎么样?”萧远辰梗着脖子存心要苏岑难看,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钱的问题了,银子是小,面子是大,他把银子给了岂不是就承认了自己败给了苏岑,不光在这件案子上,更在别的方面。

    苏岑冲祁林一笑,“你看,是世子不配合,我也无能为力啊。”

    萧远辰狠狠瞪了苏岑一眼,拽一把祁林,强硬到底,“我们走。”

    “放肆!”苏岑突然正色,脸色冰寒如玉,“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萧远辰也被震的微微一愣,他印象中苏岑虽不是善茬,但远没有到震慑的地步。不管是他在湖心亭给人下绊子,还是看人在朝堂上浑水摸鱼,甚至那天在苏宅门前挨那几个耳光,他都觉得这人顶多算是绵里带针,不曾想还有如此刚直的一面。

    萧远辰不由停下步子回头眯眼打量,因为这一身官服吗?明明有靠山的是他,凭什么这人的腰杆比他还直?

    萧远辰气势已然弱了三分,“我是奉王爷旨意回去,你敢抗旨不成?”

    “王爷怪罪下来我担着,”苏岑示意左右,“关门。”

    立即有衙役上前把大理寺朱红的两扇大门齐齐关上。

    “你们这是抗旨不遵,是造反!”萧远辰看着两扇紧闭的大门也慌了,着急大喊:“祁林!祁林你动手啊!”

    祁林手里握了握剑,却又缓缓松开,轻轻摇了摇头。

    苏岑几步上前站在门后,“你还不明白吗?困住你的根本不是这扇门,而是民心。”

    只见门外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早已都跟着进来,将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对萧远辰而言,那不过是几盒荷叶酥,几匹浮光锦,对他们而言却是一年的血汗。换做以往从来都是民不与官斗,而这次好不容易有人站在他们这边,他们拼死也要斗上一斗!

    要走,便踩着这所有人过去!

    “你!”萧远辰对着苏岑一指,转头又对祁林吩咐:“把这些人都轰走!”

    祁林微微眯了眯眼,却并未动作。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要他如何下手?

    “你们都要抗旨不成!”萧远辰几近咆哮,瞪一眼苏岑,又瞪一眼祁林,然而任何一方都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

    僵持半晌,萧远辰只能忿忿地掏出钱袋,拿出一锭银子往地上一掷,“行了吧?”

    苏岑慢慢换了一副笑脸,侧身让开,示意左右开门,“世子慢走。”

    萧远辰牵着他的马愤然离去,苏岑把银子从地上捡起,拿衣袖擦了擦送到那妇人手上,“日后记得,再遇见这种人就绕开走。”

    妇人拿着银子忙不迭点头,又拉着儿子对苏岑行了三个大礼这才起身。

    “好好读书。”苏岑在那孩子头上摸了摸。

    “我以后要做像苏大人一样的好官。”那孩子信誓旦旦。

    目送母子二人离开,门外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苏岑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态度再强硬,脑袋还是要要的。

    果然有所依傍才会有恃无恐,只是有人恃宠而骄,忘了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自己当初逼走宋建成,去礼部索要名单时也这么讨人厌吗?

    没有吧?

    没有吗?

    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又看了一会儿苏岑始才回头,正对上张君铁青的一张脸。

    苏岑急忙后退两步:“张大人……”

    “这么件小案子也能搞出这么大排场,祖宗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是不是?什么人你都敢惹啊?”

    生怕张君以后又不让他接案子了,苏岑急忙软下语气好生道:“张大人,这不都办好了吗?”

    “以后办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唉,”张君重重一甩袖子,“唉!”

    萧远辰牵着马走出二里地身后还是有人指指点点,越走越气,这苏岑算什么东西,竟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丢尽了脸,还有那个妇人,竟敢告他?他现在是住在兴庆宫里的北凉王府世子,一群蝼蚁也敢对他指手画脚!

    萧远辰猛地停下步子看着祁林,“你方才为何不帮我?”

    祁林停下看着他,静默不语。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比我好?”

    祁林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萧远辰道,“那王爷命你把我带回去你为什么不动手?你不会也看上他了吧?王爷吃剩下的你想要?”

    祁林眼里寒意一闪,终是忍着没动。

    “狗奴才,王爷没下令你敢动我?”萧远辰冷冷一笑,翻身上马,“我现在不想回去了,你先自己滚回去吧。”说罢扬鞭催马绝尘而去,又惊起路人一片怒骂。

    当日下了衙,苏岑特地绕到东市酒楼买了两坛猴儿酿,想了想,又打包了花生米和卤牛肉,一并提回了苏宅,当天晚上便跟曲伶儿喝了个尽兴。

    两人执杯相看泪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过三巡,苏岑佯醉拉着曲伶儿问:“你为何从暗门逃出来啊?”

    曲伶儿眼神早已迷离,盯了苏岑半晌,摆着手咧嘴一笑:“不能说……我不能说。”

    说罢一头栽倒在桌上,鼾声渐起。

    苏岑笑笑,又给自己满上,对着曲伶儿额角一碰,一饮而尽。

    长安城里梆子敲过三声,阿福过来给两人收拾残局。

    一进门立马皱起了鼻子,两人这都是喝的什么啊,一股子醋味。

    苏岑刚被扶着躺下,睡意还没上来,忽闻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岑皱了皱眉,长安城里都宵禁了,这个时辰谁会过来?

    披上衣裳刚从房里出来,就见阿福已然领着小孙火急火燎过来,来到近前,小孙略一施礼,急道:“不好了大人,出命案了。”

    站在大理寺大堂里,苏岑只觉自己心口堵的厉害,耳中嗡嗡作响,一时之间险些没站住。

    白日里跪在这里对他行礼的那对母子如今就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全身污血,已然没了呼吸。

    而那孩子手里紧紧攥着的还是他给的那两文钱。

    苏岑扶着桌案才将将站住,哑声问道:“怎么回事?”

    一旁的衙役回道:“人是在城外的阴沟里发现的,一个醉汉不小心跌进去才看见的,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还有……”那衙役偷摸看了苏岑一眼,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说!”苏岑冷声道。

    “还有……还有城门郎看见萧世子也出过城门,就在这对母子离开不久,临近城门关闭才回来……”

    萧远辰!

    苏岑眼中一瞬冰寒彻骨。

    “走。”苏岑站起来。

    “去哪儿?”

    “兴庆宫。”

    第43章

    昭昭

    小孙犹记得那个夜里,苏大人带着他和几个衙役,一脸决绝,浑然不惧,向着兴庆宫而去。

    他只是个在前衙端茶送水的杂役,兼管着庭院打扫和前后通传,平日里没什么乐趣,也就是看看薛大人打板子或者张大人打太极,一辈子没碰上过什么大事。若非要说,当日被拽着去礼部算一件,说来凑巧,也是这位苏大人带他去的。

    可这次去的兴庆宫,里面住的是那位打个喷嚏长安城都得震一震的大人物,更何况还是这个时辰,别说人,大街上孤魂野鬼都找不出一只,小夜风穿巷而过,吹的人心里发毛。

    但看前面带头的那位苏大人,面色如玉,眉目疏朗,明明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皮相,却干了所有人都不敢干的事。

    慧质如兰,竹化傲骨,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兴庆宫外倒还是灯火通明,同时迎接他们的是大周境内武力最高的禁卫团,人人身披甲胄手执长|枪,对他们严陈以待。

    苏岑自然清楚硬闯兴庆宫无异于找死,直接道:“我要见祁林。”

    好在兴庆宫的侍卫还记得苏岑,没直接将人当成刺客抓起来,犹豫再三,还是派了个跟班进去通传。

    祁林过来看见来人不由微微一愣,这人白日还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如今却双目猩红,面色冷峻,与之前判若两人。回神后几步上前对人抱剑施礼。

    苏岑也没客气,直接道:“深夜叨扰望祁侍卫见谅,大理寺办案,麻烦把萧远辰交出来。”

    祁林皱了皱眉,“怎么了?”

    “命案。”

    祁林凝眸思忖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爷睡下了。”

    苏岑道:“我要的萧远辰,不会惊扰了王爷。”

    “爷睡下了。”祁林又说了一遍。

    苏岑当即明了,王爷睡下了,只怕那位侍寝的人也睡下了,春宵一刻,想从宁亲王床上提人,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终究还是爬上了龙床,得偿所愿。

    苏岑只觉没由来心里一空,反倒什么都不惧了,冲祁林一笑,“那麻烦祁侍卫把王爷叫起来,借王爷枕边人一用。”

    祁林为难地看着苏岑,还没想好怎么措辞,只听身后脚步渐近,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祁林略一回头,躬身退下。

    这是苏岑数月以来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这个人。

    还是那么高高在上,睥睨众生,随便披了一件外袍,却似君王气度。一双眼睛看着他,似含笑,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伸手轻轻在他脸侧划了一道,道:“瘦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却得双手紧握指甲深陷进肉里才止住自己的颤抖。

    那一刻他关在心里数月之久的情绪便如决堤之水,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欲把人淹没,每一滴水里都有名字,唤作――委屈。

    在朝堂上他孤立无援时撑住了,看着堂下血肉横飞时撑住了,醉了酒再也无人把他抱上床时撑住了,最后却因为两个字溃不成军。

    苏岑,你真是出息了。

    苏岑后退两步,把自己隐没在阴影里,低头恭敬行了个礼,道一声:“王爷。”

    李释轻轻撩起人鬓前垂落下来的一缕发,问:“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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