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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苏容妘不自然地点点头,四下里看看一圈,最后决定带着他先出去。

    这个暂住的府邸也是当初镇南王世子的产业,当初天下初定,镇南王一脉还是在京都住过一段时日,田契地契也都有不少。

    这处宅院并不出挑,平日里也都是空着,直到镇南王府被烧成灰烬,这宅院的主子都丧了命,更没人会来管这处院子。

    沈岭垣会知道此处,还是当初进京赶考时在此处赞助过,当时的他未想过多年以后会派上用场,既给了他们露于人前后的落脚处,又能让皇帝多信上两人,毕竟少有人知晓此处也归属镇南王府。

    “这地方还没有裴府一半大,想来你没走多久便回觉得无趣。”苏容妘如实道。

    裴涿邂自小在京都长大,即便是改朝换代也维持住过什么差的地方,想来定是瞧不上此处的。

    “无妨,此处也有都属于它的意趣。”

    他垂眸看着领先自己半步的妘娘,这话,也是在说她。

    与她走在一起,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什么宅院。

    苏容妘未曾回头,但却好似能感受到他灼灼视线,她有些怯于回头,生怕于身后那双视线对上,让她局促承受,不知如何面对。

    她不说话,就当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身子如何了?”

    “谁?”

    裴涿邂不语,等着苏容妘自己反应过来,说的是沈岭垣。

    她后知后觉回答:“啊他……还是那个样子。”

    身子未曾有什么好转,还是那副到数这最后日子的模样。

    “回了杨州,你想做什么?”

    她还能做什么呢?

    苏容妘垂眸沉默着,都没意识到连脚步也跟着放慢。

    杨州是她自小长到大的地方,她熟悉那,熟悉那的吃穿住行,熟悉那的风俗习性。

    她隐约记得从前对回到杨州是有很多设想的,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的那些设想被一点点掩埋,叫杨州成了个她不敢轻易提起的梦。

    如今要回去了,可没有阿垣的杨州,终究是少了些从前的味道。

    “我还没想好。”

    准确来说,她知晓要回杨州的唯一反应,便是想阿垣能藏回故土,不必死后迟迟不能入土,睡不准还要等时机才能将他带回去。

    “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不是去过杨州吗?”

    裴涿邂垂眸,不知她为何会知晓此事,但想到了沈岭垣,便又并不觉得稀奇。

    “这才不一样,此次我的与你一同回你的旧乡。”裴涿邂向前加快一步,正好与她并肩而行,“回了你的地界,就不想请我吃些什么?带我见些什么?”

    苏容妘扭过头拒绝,不想与他走的太过亲昵,便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回去是避灾逃命的,又并非是去游山玩水,哪能有机会带你如何。”

    她尽可能与他拉开距离:“你若是想,便去寻当地官绅,你是奉皇命前去,想来自会有人上赶着领略风土。”

    “可我想你亲自带我去。”

    裴涿邂上前,直接挡住她的去路。

    若是她能带着他同游,是不是也能算是她带着他回了娘家?

    他想感受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去看她看过的花草山水,去住她住过的田间屋舍,他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养出了这个牵动他心扉的人。

    苏容妘避无可避,干脆抬头看着他:“即便是回去了,你们不是还有行事的打算,难不成就这么轻松,还能容忍你如此?”

    “就是因为去了还有旁的事要做,便更要轻松些,若是我真的死在那里,临死前还未曾与你同游过,我比如不会瞑目。”

    苏容妘急着打断他:“怎得还说上这么不吉利的话。”

    她稍稍扭转身子,只能先答应了他:“若你实在是想,说那时能有这个机会,我不会吝啬于带你去走逛。”

    裴涿邂唇角漾起一个笑,稍稍偏头,树上的雪零散飘落到他墨色的发上,都是与他自带的那股冷肃之气融合的很好,不会叫人想要躲避,反而更想驻足欣赏。

    苏容妘睫羽轻颤,将头转到另一侧去。

    见他还在这儿拦着她的前路,干脆调转方向往另一边走。

    “是你要逛着府邸,来了却又不专心。”

    裴涿邂紧跟着她的脚步:“好,我专心。”

    他的心,早就不知道在何时全专到她身上去,想抽离都不得,最后只得将自己牢牢锁在原处。

    他才不想看什么府邸,他只想跟着她,在她身边,不愿她与那瞎子在一处,随便寻些什么理由都好。

    不过这段时间她应该很开心吧?

    没有他的打搅……

    第四百一十五章

    你也看看我

    第二日一早便按照原本的打算,启程去杨州。

    沈岭垣的人连夜整肃好,原本行囊就不多,这五年来东躲西避更是练出了随时撤离的本事。

    他们明面上带的人不好过多,大部分都隐在暗处,苏容妘则是带着宣穆很阿垣一起在马车上。

    裴涿邂原本也安排了马车,但在出发时,眼看着苏容妘踏上了沈岭垣的马车,他便临时决定骑马,亦步亦趋跟在她的马车旁,倒是成了守卫着她与旁的男人的护卫。

    天气一日赛一日的冷,下过的雪得有好几日不能融化,马踩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排马蹄印,是他们出行留下的证据。

    行了大半日的路,终是要寻地方歇一歇,谭策靠近马车给马车内的人递水,也是趁此机会低声道:“郎君,就让他这么跟着?”

    沈岭垣虽看不见,但也能大概猜到发生什么。

    不等他回答,苏容妘先一步道:“他又不是傻子,冷了自然就知道回去,说不准他跟着是在做什么戏。”

    谭策点点头:“也是,姓裴的心思深沉,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车的帷幕再一次合上,苏容妘为阿垣和宣穆各倒了杯水,宣穆倒是不用人操心,给阿垣的那杯则是递到了他手旁。

    沈岭垣指尖一点点向前探,触到了苏容妘的手腕,这才找准方向,将她手中的杯盏接过。

    “做了这么久的马车,可还能受得住?”

    苏容妘反握住他空着的那只手,笑着轻轻摇:“受不住也不能不走了,阿垣放心,我身子好着呢。”

    沈岭垣面上露出心疼的神色:“你跟我在一起,自小到大都未曾过上什么安稳日子。”

    苏容妘轻轻凑在他身边,将下颚垫在他的肩头蹭蹭。

    “怎得还说起这种话了,我自小到大都不知是吃了你家多少米年,那时候过的怎么就不算安生日子呢。”

    宣穆边喝水,便眨巴着眼睛看着娘亲。

    他从未见过娘亲有这种依赖过谁的模样,彼时见到了,觉得新奇又害羞,想看反倒是又不好意思继续瞧,最后只能是眼睛转了又转、眨了又眨,多灌了好几口水。

    苏容妘察觉了他,头稍稍侧转,变成用脸贴着他的肩头,笑着去看宣穆发红的耳尖:“宣穆真是长大了,怎得耳朵还红了。”

    宣穆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但面上却被她这话给说的红了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这话说的苏容妘和沈岭垣都笑起来,声音不大,但在马车旁的人正好能听见。

    裴涿邂手中拿着汤婆子,自然将苏容妘的轻笑声听了个正着。

    手中的汤婆子似格外的烫,似在提示他的多此一举与格格不入。

    他想转身就走,也是觉得应该离开,只是他想的再多,脚步都没有要动的痕迹,仍旧是站在马车旁,将马车内的声音听的在仔细些。

    好在,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笑声便停了,重新恢复安静,只是连风都似在嘲笑他,绕着圈吹过来将马车车窗帷幕的一角吹起,叫他能正好看到马车内的场景。

    妘娘巧笑嫣然地靠在另一个男子的肩头,整个人温柔又依赖。

    裴涿邂上前,冷着脸将手中汤婆子从马车车窗中扔了进去。

    这突如其来的东西把苏容妘吓了一跳,沈岭垣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抬手将她搂护在怀中。

    苏容妘在一瞬的惊吓后,看到咋在马车上的汤婆子,抬手拍了拍阿垣,又开口安慰宣穆:“没事的,是个汤婆子。”

    她抬手将帷幔掀起,正好看到裴涿邂离开的背影。

    他脚步很急,似还隐隐带着怒意,但从他背影感受更多是孤寂与……落寞。

    这是与他周身矜贵气质格格不入的感觉,似是天上的云染了凡尘,被拉着一点点下坠,再也回不到天上去。

    顿了顿,她帷幔放了下来,随口到:“这送汤婆子也太轻率了些,幸而是砸到了地上,而不是砸在人身上,也幸而只是汤婆子,而不是什么毒或利器。”

    她俯身将汤婆子拾起,暗道裴涿邂手上还是有准头的,这么扔竟都没让它撒了。

    “你拿着,你要读书,动笔的人手定是凉的快。”

    苏容妘将汤婆子塞到宣穆怀中,这事儿便就先这么过去。

    回杨州的队伍一路前行,也如原本打算的差不多,即便是有人不想让镇南王府一脉的人回去后守着杨州过日子,也不会在路上贸然行动。

    有裴涿邂这个朝中重臣亲自相送,若是真有人来刺杀,别不会觉得是皇帝的手笔。

    裴涿邂是皇帝在朝中的左膀右臂,谁会动手把胳膊砍下来?

    而其他人无论谁来动手,都算是结了梁子,在目的都是那张龙椅的时候,没人会蠢到自相残杀。

    路上虽是安全的,但沈岭垣的身子越来越差。

    既是他大限本就将至,也是因路上折腾,他身有旧疾更容易风邪入体。

    瞧着他身体一日赛一日的更差,即便是她早就做好准备,却仍旧是因接受不住,一日更比一日憔悴。

    裴涿邂看在眼里,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始,更觉得若自己在此刻出现在她身边,反而会更叫她不能与那姓沈的过完最后的日子。

    他不能叫她留有遗憾,有了遗憾,便更难把这个人忘掉。

    腊月三十,他们是在去杨州的路上一起过的年。

    沈岭垣已经卧床难起,年三十的饺子都没能起来吃,同行的所以护卫都凑在一起热闹,即便是效忠两个不同的主子,但在这一日,也能在一处喝上两碗酒。

    苏容妘在屋中陪着沈岭垣,阿垣不吃,她也跟着不吃,只是用一双无神的眼凝望着床榻上的人。

    门外有人敲门,但她却好似听不见一般。

    直到敲门声越来越烈,门外人终于是忍不住,直接一个用力将门踹开。

    “你这么饿着自己,是在给谁较劲。”

    裴涿邂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还不等苏容妘反应,他便几步冲到她跟前来,直接扣住她拉着阿垣手的手腕,要把她往出拉。

    “一定要这样死气沉沉到什么时候,你看看宣穆,再看看——”

    我。

    第四百一十六章

    他做过离经叛道的事可不少

    苏容妘被扯的有些踉跄。

    “放开我!”

    她出生拒绝,转动手腕要甩开他,只是她这几日赶路也没休息好,再加之没好好用饭,又哪里抵挡的住裴涿邂铁了心要将她带出去。

    她被一点点拖拽了出去,甚至到了门口她还要回去,却被裴涿邂一个用力,整个人撞到他怀中,最后被他抱出门去。

    门外的人眼疾手快将门合上,苏容妘强撑的身子也终是软了下来,抬手捶打他时也没什么力道,最后买了身子一点点软了下来,险些跌落在地上。

    裴涿邂及时将她稳稳揽住:“你既早就知道他要死了,就该好生接受才是,人都是要死的,你即便是再舍不得、再难以忘怀,你们两个也是没缘分,苏容妘,这种事还需要我来教你?”

    这话一字一句都往她心口上砸,苏容妘强忍着的悲痛终是从眼眶之中泄露出来。

    她不说话,无声落泪,视线似要通过禁闭的房门落在屋中人身上,她失了魂魄,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减了去。

    裴涿邂眉心蹙起,眼看着她双眸一点点合上,最后身子彻底软了下去。

    “妘娘,醒醒。”

    他半蹲下来将她抱在怀中,一手环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

    见她没有反应,眉心蹙的更紧了,干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着的房门,对旁侧人吩咐道:“叫个大夫给他悄悄身子,即便是死也别让他死在这里。”

    门口守着的人应了一声,裴涿邂不再管此处的事,抱着妘娘便往自己的房间走。

    一路上倒是被同行人看到他们亲密,但裴涿邂半点不在乎,甚至他还有些享受此刻。

    这段时间妘娘和那个姓沈的宿在一间房,他已嫉妒到难以抑制,如今将人抱回去,他巴不得叫所有人都看见。

    回到屋中,他将妘娘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又给她盖上被子,叫人备下些热乎的稀粥。

    苏容妘这一觉睡的很沉,似是只有睡下才能叫她忘记即将要彻底失去阿垣的事,这让她继续沉寂在梦中,迟迟不愿醒来。

    可毕竟是年三十,到了子时店家开始放起了爆竹,剧烈的噼啪声将苏容妘从睡梦中唤醒。

    “终于舍得起了。”

    刚一睁眼,她还未曾知晓这是何处,便先一步被裴涿邂的声音拉回现实。

    她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知自己正在他房间中。

    “在想什么?”裴涿邂坐在她旁边,抬手想要将她扶起,“起来喝些粥,缓一缓,再吃些饺子,毕竟是除夕。”

    苏容妘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知怎得,盯着他出了一会儿神。

    裴涿邂将她扶起,原本还在想如何在她挣扎时不伤了她,却没想到在这次并没有挣扎,依旧是那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他心下一叹,还是将枕头立在她身后,让她靠着坐好,再将粥碗送到她面前。

    苏容妘睫羽轻颤,垂眸盯着碗看了一会儿,这才将碗接过,一口一口喝下去。

    裴涿邂放心了些,最起码还能吃东西,就不算太过糟糕。

    他扯了扯唇角,有意打趣她,想让她心中的沉闷缓和下去些:“你倒是醒的及时,外面一放爆竹你就睁了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年兽。”

    苏容妘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也配合着牵了牵唇。

    待她一碗粥喝了个干净,裴涿邂对着外面吩咐,将准备的饺子端进来。

    “京都的除夕都是要吃饺子的,也不知你们杨州有没有这个规矩。”

    苏容妘点点头:“我娘亲是北边长大的,我与她过除夕吃的都是饺子。”

    她盯着面前喝光了的粥碗,有时没控制住,想起了与阿垣的过去。

    阿垣儿时是吃汤圆的,后来她娘亲走后,她去家过除夕,阿垣的娘亲也会为她煮一份饺子,再后来阿垣的爹娘也相继离世,家中吃食不多,阿垣便舍了汤圆,每每到除夕都用为数不多的铜钱,去买肉给她包饺子。

    裴涿邂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可是看着她的模样,心中又忍不住去猜,她是不是又想到了沈岭垣。

    这时饺子被端了进来,他将矮桌端到塌上,好方便她用饭。

    十个饺子,苏容妘连吃三个,三个都有铜钱。

    她抿了抿唇,将夹起的第四个饺子中的铜钱抽出来。

    “幸而我吃的慢,否则我的牙定是不保。”

    裴涿邂抱臂坐在一旁,看着她的状态好了些,他的语气便也跟着松快:“吃到铜钱是福气,你怎得还不喜欢?”

    倒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这福气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这故意投机取巧来的福气,会不会不做数?

    不过这话苏容妘没说,只是再吃时更小心,一盘十个饺子,最后把十个铜钱并排摆在桌面上。

    “裴大人这是拿我当小孩子哄呢。”

    裴涿邂挑挑眉:“不够我再叫人给你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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