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实在是怕了这个极近亲昵的称呼。昨夜,崔循就是一边折磨得她要死要活,一边用喑哑至极的声音反复唤她“卿卿”。萧窈初听时愣了好一会儿,脸颊愈红,试着?说服崔循如?旁人一样改口唤她“窈窈”,没能成?。
崔循含着?她的耳垂,同她低声道:“有何不好?唯有我能这般唤你。”
萧窈对此记忆犹新。而今再听,极轻地颤了下,虽依旧对此不大习惯,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只是闭上眼?,并不抬头?看他。
崔循似是笑了声:“若还是困,便?再多睡会儿吧。”
萧窈确实很想这么做,最好是能一觉睡到晌午,梳洗后,便?能有一桌子喜欢的菜色等着?自己。但她也知道不成?,撇了撇唇角:“今日晨起需得去奉茶。”
她是初来乍到的新妇,哪有让一家子人等候的道理??
“去过,再回来补眠好了。”萧窈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觉委屈,闷声道,“都怪你。”
崔循稍一用力,扣着?纤腰将人捞了起来,令她趴在自己身?上,四目相对。
大好的晨光透过床帐,照出崔循清隽至极的面容。
萧窈试图挣扎起身?,却又在觉察到他身?体的反应时愣住了,难以置信道:“你”
“不要动,”崔循低声道,“缓上片刻就好。”
昨夜之事历历在目,萧窈是真?不敢动弹了。
她看着?崔循那张平素总是冷淡至极的脸,只觉与丝被下的身?体割裂至极,半晌都没说出话,只觉脸热。
房中一片寂静,依稀可以听到门外徘徊的脚步声。
萧窈分开纱帐看了眼?窗外天色,猜出是翠微她们想要提醒起身?梳洗,却又顾忌着?崔循,故而迟疑不定。
她稍一犹豫,小声催促道:“快些。”
崔循松开手,由?着?她像避猫鼠似的躲到床尾,唤了声“翠微”。他亦坐起身?,墨发如?流水般散在肩头?,眉目如?画。
屋外候着?的婢女们得了通传,如?释重负,连忙入内伺候。
昨夜隔着?纱帐,烛光幽微,萧窈半梦半醒间话都快说不出来,并没留意其他。直至如?今被服侍更衣,才发觉身?上留了许多印迹。
她肌肤本就白皙,如?细瓷一般,故而那些或红或青的痕迹便?格外惹眼?,叫人看起来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青禾乍一看她锁骨上的印记,初时并没反应过来,正满心疑惑要问,却被翠微扯着?衣袖拦了下来。
及至褪了寝衣,见着?全?貌,终于?后知后觉猜到些许。
立时紧紧地闭了嘴,再说不出一个字。
萧窈自己也没料到,垂眼?看后,红着?脸瞪崔循。
崔循微怔。他并非有意为之,只是昨夜食髓知味,颠倒沉沦之际,一时便?顾不得许多,以至于?失了分寸。
而今再看也觉不妥:“是我的不是。”
萧窈实在没办法?青天白日同他探讨此事,咬着?唇,冷哼了声。
崔循所居的山房是柏月管事伺候,他为人乖觉,知自家长公子何其看重这位公主夫人,对翠微等人客客气气的,半分不敢怠慢。
翠微伺候萧窈更衣,又支使婢女们服侍梳洗、绾发、上妆。
紧赶慢赶,免得请安奉茶去迟了。
萧窈困得厉害,坐在妆台前由?人伺候梳妆时,眼?皮便?渐渐垂了下去,含了翠微递过来的薄荷香片,用以提神。
崔循在一旁饮茶等候。
他从前总是忙得厉害,自晨起到晚间入睡,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做。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这样无所事事地看一个女郎梳妆。
可他并无半分不耐。无论是看萧窈眼?睫逐渐垂下,又倏然惊醒,还是她轻轻拍着?脸颊,想要强行打起些精神,都觉着?有趣极了。
“不急,”他宽慰道,“母亲和?蔼大度,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萧窈咬了口点心,又就着?青禾的手喝了口浓茶,起身?道:“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怠慢。”
若陆氏是那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萧窈兴许不会一大早起身?赶过去,只为讨好婆母。
可陆氏待她一直不错。
哪怕是看在阳羡长公主的面子上,也已经足够了。
因身?体不好常年养病,陆氏几乎不过问家中庶务,正院大多时候都清净得很。而今却坐了满堂,皆是崔氏自家女眷。
陆氏同她们之间算不得亲厚,但也和?睦。
毕竟她是崔氏长媳,又有崔循这个儿子,无人胆敢轻慢,上赶着?讨好的更是大有人在。
她只含笑听着?,时不时迎上两句。
及至婢女通传,陆氏抬眼?看去,只见两人着?同色衣裳并肩而来。一样出众的好相貌,站在一处赏心悦目,当真?是般配极了。
又见跨过门槛时,自己那向来目下无尘的儿子竟着?意偏过头?看了眼?,倒像是怕人紧张绊倒似的。
她脸上的笑意真?切许多。
萧窈并不紧张,只是一路过来,有些疲累。
但她半点都没表露出来,在诸多视线的注视下,施施然向陆氏行礼奉茶。
陆氏看看萧窈,又看了看崔循,由?衷道了声“好”。又亲手将备好的玉镯交给萧窈,含笑道:“今后便?是一家人了,公主不必拘谨,更不要见外,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同我提”
陆氏是喜欢萧窈性?情的。哪怕曾因萧窈的出身?有所顾忌,但到最后,对这桩亲事还是乐见其成?。
她拉着?萧窈的手,叮嘱完,又介绍屋中众人。
萧窈并不露怯,落落大方地同她们问候闲谈。
陆氏饮着?茶,余光瞥见一旁的崔循似是隐隐有催促之色,怔了怔,看向萧窈眼?下被脂粉遮掩过的痕迹,轻笑了声。
“时日还很长,便?是有什么话,今后慢慢说也好。”陆氏开口打断了众人的寒暄,向萧窈笑道,“去吧。”
“谢”萧窈顿了顿,“谢母亲教诲。”
她谨守规矩,从始至终并没多看崔循,出门后却发觉他的心情似是愈发愉悦。
才出院门,萧窈刻意挺直的肩背立时塌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无精打采。
崔循扶了她一把:“我陪你回去歇息。”
萧窈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走出几步后,又疑惑道:“你没旁的事情要做了吗?”
崔循:“”
萧窈问完才觉不妥,沉默片刻后,描补道:“我没旁的意思。只是想着?,你每日都有那么些事务要料理?”
“再多事务,也没有新婚当日往官署去的道理?。”崔循垂眼?问她,“你不愿见到我吗?”
萧窈心知肚明?他想听什么,但困得眼?都快睁不开,没好气道:“我只是困得厉害,想回去睡觉。”
她着?意咬重了“睡觉”两个字。
崔循便?问:“我并没想做旁的,卿卿在想什么?”
萧窈又颤了下。
拜昨夜种种所赐,她一听到这两个字,就隐隐腰酸腿软。当即闭了嘴,再不理?他。
陆氏所居的正院与崔循所住的山房之间颇有一段距离,还隔着?两人曾经在此遇到过的梅林。
途经假山石时,萧窈绊了下。尚未反应过来,便?又觉身?体一轻,落在了崔循怀中。
他竟就这么将她抱了起来。
梅林以东是崔循的住所,府中之人都知道他喜静,不会轻易踏足此处。而山房的仆役们见此,也都不约而同地低了头?,并不多做打量。
可萧窈心中觉着?这样不好,但身?体上却又一步路都不想再多走。攥着?他的衣襟,控诉道:“都怪你欺负我。”
“嗯。”崔循坦然认下,“是我不好。”
“说是这样说,”萧窈嘀咕,“改又不肯改”
崔循笑了声,并不反驳。
将萧窈稳稳当当放在了床榻上,没准人跟进来伺候,亲自动手为她褪了鞋袜。
白嫩的脚踝上,依稀可见淡青指痕,清晰地落在两人眼?中。
崔循眸色稍黯,萧窈愣了愣,被火灼了似的,飞快扯了丝被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活似一只蚕蛹。
“好了,”崔循摸了摸她的鬓发,低声道,“今日不闹你了。”
萧窈将信将疑:“果真??”
崔循颔首:“果真?。”
本朝官场风气尤为散漫,
遇着婚娶、丧葬这样的大事,月余不至官署都?是常事。法不责众,无人细究。
崔循从不会?如此为之。
纵使是这门他尤为看重的亲事,
拢共也就告了几日的假,
待到陪萧窈回门后,便依旧要回官署去忙。
萧窈对此倒是求之不得。
倒不是她对崔循有?何?意见,而是怕日子再这样过下去,身体先受不了。
这几日,两人几乎是寸步不离。晚间宿在?一处倒是理所应当,可白日里,
萧窈一抬眼?总能见着崔循在?侧。
若如此,倒也罢了。
可哪怕起初只是规规矩矩看书,
到最后,
也总是稀里糊涂搅和到一处。
萧窈实在?不知该怨崔循不依不饶,还是怨自己定力不够,
但?揽镜自照时,总觉着自己累得仿佛模样都?憔悴了些。
反观崔循,倒像是话本里吸人精气的狐狸精,神清气爽,
容光焕发。
“这不应当,”萧窈有?气无力地嘀咕,“明明你年纪比我大”
崔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萧窈顿觉不妙,
条件反射地改口:“差得倒也算不得多。”
崔循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年纪,直至遇着萧窈。
两人相差六岁。虽算不得多,
但?萧窈是真真正正的青春年少,
与她年纪相衬的是晏游、崔韶这样的少年郎,再多不过谢昭这等。
从前萧窈择婿时,
他曾为此介怀过,哪怕如今已然成亲,依旧不愿听这些。
萧窈知情识趣地没再提此事。抿开唇脂,看着镜中被脂粉修饰过的脸,满意道:“该回去见阿父与姑母了。”
崔循放下书简,起身道:“好?。”
依着习俗,成亲三日后,新娘子是要带着夫婿回娘家探亲的。
虽返程的行李早已收拾妥当,但?阳羡长公?主还是又多留了几日,待萧窈回门后,再动身回阳羡。
故而萧窈才进祈年殿,就见着了等待着她的父亲与姑母。
她与崔循并肩行了礼,立时上?前道:“我就知道,姑母会?等我回来的。”
萧斐看了眼?长身玉立的崔循,执着她的手?,笑道:“这是自然。”
又问:“这几日过得可还好??一应饮食起居,可有?不习惯之处?”
“一切都?好?。”萧窈如实道。
就这几日的体会?,的确挑不出什么错处。
崔氏的厨子很好?,几乎每道菜做得都?很合她的胃口;家中的仆役们恭恭敬敬,并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陆氏这个婆母也称得上?和蔼可亲,请安问候,并不为难。
就连昨日见崔翁,都?算得上?相安无事。
依旧是在?那清幽雅致的别院,依旧是那片湖边。早前崔翁面上?一片和气,实则绵里藏针刺她,好?叫她知难而退不要再“纠缠”崔循。
这回,他老人家一副看破红尘的架势。
盯着她与崔循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朴实无华道:“好?好?过日子。”
只是在?行将告辞时,又忽而向崔循道:“我这几年闲来无事。早些生个孩子,我也能帮着教导一二。”
崔循未曾多言,只应承道:“好?。”
萧窈却是当场听愣了,直至走出别院,才终于回过神。正欲些什么,崔循却先一步开口道:“孩子还是应当你我教导。”
萧窈愈发无措。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探讨?她实在?难以理解祖孙二人的想法。
崔循将她的疑惑理解成旁的意思,解释道:“太沉静的性?情算不得好?。若是女郎,还是应当如你一般,自在?些才好?。”
萧窈无言以对。
“在?想什么?”萧斐看出萧窈走神,轻轻捏了捏指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萧窈倏然回过神,咬着唇,笑而不语。
“怎么还跟姑母在?这里装傻?”萧斐抬手?,葱白的手?指在?她额上?轻戳了下。见她面露窘色,这才又笑道,“罢了,罢了,且饶你一回。”
姑侄两人之间着些体己玩笑话,往朝晖殿去。
重光帝与崔循这边便显得格外生疏。
虽名义?上?是岳丈、女婿,但?皆不是那种起话来口若悬河的人。
重光帝道:“窈窈自小任性?惯了,人情世故上?兴许算不得成熟圆滑,若是有?何?不妥之处,琢玉你多担待些。”
崔循应下,又道:“她很好?。圣上?不必忧心?。”
又你来我往几句聊过萧窈后,便只剩相对无言。沉默片刻后,还是崔循率先挑起话头,开口道:“听闻王俭将军重病,无法回京复命。”
此事得追溯到年节那会?儿,重光帝借着与王公?叙旧,下旨召镇守湘州的王俭回建邺。
王家为此明里暗里折腾许久,不仅托了姻亲桓氏,也令其他受过自家恩惠的朝臣为此事上?书。
条分缕析,力证此令不可行。
若是先前小皇帝在?时,此时压根轮不着放到朝会?上?相争,王家压根不会?理会?这道旨意,可今时不同往日。
晏游手?中攥着宿卫军,萧窈嫁入崔氏。
重光帝手?中的筹码愈多,不可等闲视之。
朝中为此事争论不休,时日久了,渐渐有?人看出来桓氏并非真心?为此事相争,其他人渐渐偃旗息鼓。
重光帝又下旨意,责令王俭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