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不做声,实则把她心里猜得七、八分透。温尔雅又问:“你下巴怎么样?还痛不痛?”
“死不了。”他说。
“我在和你好好说话。”温尔雅仍然耐心地为他做饭,这其实有些匪夷所思,因为她在离婚之前都不曾如此待他,只是因为她觉得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周弥生并非彼时的周弥生。
她温尔雅不是会落井下石的人。
周弥生定定地看着她的侧影,眸里很是平静。可表面平静不代表内心毫无涟漪。
他静默半晌,冷漠道:“我最近,暂时不回去了。”
“好。”温尔雅答得极快,“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温子沐会很开心的,他每天都在问你在不在家,从学校回来第一时间去书房找你,你有时间多陪陪他……我知道你在忙,我的意思是你多和他玩一玩。”
她说这么多,就是想解释自己的行为,其中多少带了丝欲盖弥彰的意思。但周弥生听不出,她也庆幸他听不出。
“知道了。”他说。
“好了。”
温尔雅关了电磁炉,刚好面包片弹出,她夹出面包片涂抹番茄强,加上生菜鸡蛋和几片火腿,细心包好以后装盘递给周弥生。
“吃这个吧。”她提醒说,“吃凉的对胃不好。”
周弥生略微皱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温尔雅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或许想发火。
“你别乱想了。”她说,“对于拉着你不让你还手一事,我向你道歉。你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会不想让你好,如果你愿意的话,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一笔勾销,我们可以做朋友。”
周弥生端着盘子冷笑:“我缺朋友?”
温尔雅看他眼色,没想到他如今还像曾经——给点阳光就灿烂,她听得一愣,按照往常趋势,眼前这人下一句就该说废话了,就像是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话。于是她赶紧出声:“你连朋友都没有,何来缺朋友一说,从前那些生意伙伴,酒肉朋友,在你落魄潦倒之后,怎地一个人都没站出来过?”
“笑话。”周弥生瞪大眼睛。
“什么是笑话?”温尔雅不愿与他争执,杀人诛心道,“你好好想想,谁才是笑话吧。”
说完这话,温尔雅赶紧撤退。
也因为这话,周弥生下午又没下楼。
温尔雅无奈,只好独自乘车去接温子沐。结果回到家后,这人竟站在前院里等待。
他看她的眼神可谓幽怨,温尔雅权当看不见。
温子沐下车后照样扑向那人,抱着脖颈喊爸爸,分享学校里的事情。父子俩去后院玩了许久,温尔雅站在二楼窗台前看,只见一大一小蹲在地上不知在研究什么,忽然那人抬头鬼使神差般看向这处,吓了她一跳。
周弥生见二楼那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嗤笑一声,对温子沐说:“儿子,你妈在楼上偷窥我们。”
温子沐:“什么是偷窥啊?”
“就是偷看。”他抬手指指二楼窗户方向,温尔雅还没走,正准备再看一眼。
周弥生交代小家伙:“叫你妈下来。”
温子沐站起身,两只小手张开放在嘴边,大喊:“妈咪下楼!”
人不见,小家伙又大喊一遍。
定了定神,温尔雅出现在窗边,伸手推开窗户,招了招手。
几分钟后,她从二楼来到后院,父子俩拿着小铁锹在花园地旁边的一小块泥土中敲敲打打。
温尔雅清清嗓音,询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温子沐说:“我们在埋——”
周弥生碰碰小家伙的腿,小家伙立马噤声,歪倒在爸爸肩上,昂着头得意洋洋告诉温尔雅,“这是~我和爸爸的秘密~”
说完了,转过头去凑在周弥生脖颈间笑。
周弥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眸里脸上全是笑意。
他是很好的父亲,即使他在外人面前喜怒无常,他把所有的温和和耐心全部给了温子沐。
过了会儿,他对温子沐说:“爸爸下个月要回国。”
“啊?”温子沐瞪着眼睛看向前方,表情似神游道,“那你要去多久啊?”
周弥生:“不知道。”
“那你还会回来吗?”温子沐扭头,看着他,认真的问道。
周弥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瞧了眼温尔雅。
温尔雅被他一瞧,抿了抿唇。她知道他是在看她眼色,可这实在是没有必要。
周弥生转过脸去,问温子沐:“你想爸爸回来看你吗?”
“我当然想啦!”温子沐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你早点来看我好吗爸爸?”
“嗯。”
……
不足一月,周弥生便准备回国。
他东西不多,只一台电脑和几身衣服。
温尔雅带温子沐去机场送他。
她的心情很复杂,只因昨晚他们的一场谈话。
温尔雅知道,周弥生此行目的就是将蓝禾资本重新夺回……夺回这个词语很是恰当,她给他当过秘书,知晓他行事风格和手段。他对温氏恨之入骨,按照他从前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温父和温聿。
温秉海此人,温尔雅更是了解。
只能说周弥生道行还不太够,不然不会一直被她父亲压制。
她敲开书房的门,问他睡了没。
他说没有,但也没有在电脑旁,就只是躺在沙发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
温尔雅走过去,斟酌半晌:“你准备怎么做?才会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周弥生盯着她冷笑:“这个你得问你爸。”
温尔雅明了,只道:“我爸这个人,几乎没有害怕的东西,自小家境优越,小时候我经常见他和我爷爷吵架,我奶奶和我妈更是不敢多说一句,他对他某些兄弟朋友还蛮好的……但也打过……”
周弥生:“你意思是我打不过他,必输无疑,要我识相别去找他?”
“我没有这个意思。”温尔雅道,“我是想让你不要做得太绝了,我爸他……毕竟老了,温聿能力又不行。”
“那怕什么?”周弥生气道,“这不是还有你么?你爸能用你来拿捏我给温氏卖命这么多年,他就有别的方法对付我。”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姓温,即使我是你儿子的父亲,你的心也还在温家。”他一字一句道,“这点儿不用你一遍一遍提醒我。”
“不是。”温尔雅解释说,“我是在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周弥生道,“担心我打你爸,还是你爸打我?”
“担心你陷得太深。”温尔雅顿一顿,说,“我建议你先礼后兵,你是有能力的人,我爸既然让你娶我肯定是看好你的,我们离婚也不全是我爸的原因,这其中有些复杂,你如果真的愤怒,就将矛头指向我,是我不想和你过了。”
“别说这话。”周弥生盯着她笑,“我现在不想过不过这事,谁离谁也死不了。”
温尔雅被他说得耳热,心想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于是抿唇不言。
周弥生直接赶客:“还不快出去?”
温尔雅无可奈何。
夜里空气寂静,她却没怎么睡好。
机场分别,他只和温子沐说话。转身之际,小家伙喊道:“爸爸,你还没和妈妈说再见呢!”
周弥生冲着儿子勾勾唇角,视线落在温尔雅脸上,说了声:“再见。”
温尔雅低低嗯了一声。
他转身离去,安检之前,同温子沐招手告别。
阳光铺满地板,温尔雅牵着温子沐的手,原地站了很久。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料想到未来或许会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温母的电话便打到西雅图。当时温尔雅正带着温子沐逛家庭超市,给他挑选玩具。
温母旁敲侧击的,她却心不在焉:“妈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现在在忙,等我回家再联系你好吗?”
温母无法,只好挂断电话。
然而温尔雅其实并未想好如何回应。
等到回到家,将手下所有事情都处理好,才稳下心绪,给温母打去电话。
温母已经睡下,接电话的声音很是惺忪,轻声道:“太晚了就不用回电了。”
温尔雅忙应声:“那妈妈您先睡。”
“不睡了。”温母道,“已经醒了。”
温尔雅没说话,温母先是问了一些有关温子沐的问题,得知一切都好之后,才缓慢切入主题。
温母道:“他回来了,你知道吗?”
温尔雅只纠结了一秒,决定不撒谎。
“知道。”
“他去找过你?”
“嗯。”
“在你那里待了多久?”
温尔雅沉默了。
温母品味这沉默的意味,再次询问:“他到底在你那里待了多久。”
温尔雅说:“妈妈,我今年二十九岁了。”
“是的。”
温尔雅鼓起勇气,认真地说:“我想有我自己的空间,不受任何人精神控制,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生活,不必向谁汇报。”
“可是你知道吗雅雅?”温母说,“你已经和周弥生离婚了,如果依然纠缠不清的话,这婚就算白离了。”
“不算白离。”温尔雅从未戳破这层真相,就像她甘愿做温家乖乖女几十年从未反抗,她做了极大心里斗争,才开口,一字一句道,“这婚现在不离,以后也还是会离的,反正周弥生他……他对我爸、对温氏就是一颗棋子,我爸看中的不过是他的能力,等到时机成熟,温聿能力变强……周弥生迟早会被踹开的。”
到那时,她也还是会和周弥生离婚。
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只是现在或是将来。
温母惊恐:“雅雅,你怎么能这样想你爸呢?”
“不是我这样想。”温尔雅皱着眉目,低声说,“而是本就如此,温氏若落到周弥生手里,对我并没有弊端啊。”
“可是——”温母气道,“可是,是你坚持要离婚的,你说周弥生在外风流,你忍受不了,我才会顺手推舟成全你!”
温尔雅一顿,揉了揉额间,“对不起妈妈。”
是我误会他了。
他并没有那样做。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温母喋喋不休,完全没了半分慈母样貌,咄咄逼人道,“他去找你了,你不劝他放弃,要他来和你弟争温氏?倘若温氏真的改姓易主,你爸的颜面,你弟的未来,要怎么办?”
温尔雅反问:“妈妈,你都不能说服爸爸,你又为何要求我说服他?”
她接着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儿子现在姓温,叫温子沐,难道我和温子沐不是温家人吗?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排斥我!”
“你自己说说。”温母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做的,都是为谁?”
“为我儿子。”温尔雅说,“我生为人母,为儿女打算,我没有错。”
温尔雅知道,自己当下左右为难。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现在的,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温氏她从未染指,而旁人便要用她作为纽带。
欲加之罪,何患之辞。
和温母通完电话后,温尔雅很久没有联系过家里,家里也不再联系她。就连温聿也不再过问她和温子沐的状况,她好像被边缘化来,自己亦不敢轻易做决定。
大洋彼岸正在发生一场无声争斗,一切情况她都无从得知。
她能做的,就是等待。
尘埃落定之时,结果公之于众。
她接到的第一个熟悉人的电话是程立秋,对方邀请她和温子沐一起前往纽约,参加程绍堂为唐璃准备的求婚派对。
温尔雅恍然:“这么快吗?”
程立秋盛情难却:“对啊尔雅姐,来不来嘛,我帮你订机票。”
温尔雅低声:“你哥在旁边吗?”
“在啊。”
“把电话给他一下。”
“好。”
程立秋朝另外方向叫了声,半晌过后,对面姗姗来迟。
“怎么?”
温尔雅寒暄道:“这么快就准备求婚了?”
程绍堂笑了声,直白道:“叫我来应该不是说这个。”
温尔雅沉默数秒,低声道:“好了,你知道不知道,蓝本那边的情况?”
“不清楚。”程绍堂说,“我近期都待在纽约,而且周弥生他——应该回去也没多久?”
“两周。”温尔雅很快回答,又长久地沉默下去,“我只是想知道温聿最近怎么样?”
程绍堂并不点破:“温聿最近确实很忙,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打听。”
“那谢谢了。”
“纽约来不来?”
“好的。”温尔雅满心欢喜,“帮我订票吧,记得回电话。”
后来她并未接到程绍堂的来电,而是在当天晚上看见周弥生的消息。
他问她,打听他做什么。
温尔雅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回拨过去。对面过了很久才接,接了也不说话。
温尔雅试探性叫他名字,确定对面是否真的是他。
周弥生的声色叫人听不出情绪:“嗯,是我,有事?”
“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
“没事就挂了。”
“有事!”温尔雅还真怕他挂了,温母温聿如今已经不搭理她,她更不敢联系温父。只能寄希望于他。
“最近发生什么了吗?”她问道。
“什么都没发生。”他沉下一口气,“不用到处找人打听我。”
温尔雅自觉理亏,隔着屏幕和千山万水,任何情绪和不耐语气都会被放大。可她尚未调整好状态,便听对面那人道:“想我就直接打电话。”
温尔雅语塞,急忙解释:“我没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