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温尔雅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一遍遍询问温子沐对周弥生的想念与感情,就算得到否定回答,那似乎也不是她想要的。小家伙站在学校门口和她招手,她心里百感交集。
温尔雅知道,她其实算是一个敏感内向的人。心中纵有千般滋味,她也可独自消化,她知道,那些情绪垃圾就算是和别人讲了,也不过是沦为别人眼中笑话。
就像是曾经与程绍堂诉说那般。
可她来到西雅图之后,却也不开心。
她想,或许一个人开心不开心,与环境无关,与外人无关,而是与自己有关。
无论离不离婚,无论周弥生在或是不在,她都不开心。
温尔雅上了车,启动车子回家。这里的道路不同于国内车水马龙,她开得快,不足半小时就能回家。
她一路沉沉闷闷,例行公事般倒车,停车入库。
拎包下车,一抬头却看见一道熟悉身影。
时隔多日,在异国他乡,一切虚拟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温尔雅深呼吸,又抬手捋了把头发,低头假装一下。再抬眸,那人仍站在哪里,身旁是一棵高大的树,天色黯淡,树叶也好似被染上一层昏色,映衬的那道身影,有种前所未有的落魄感觉。
温尔雅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亦或者说不惊讶他会来找她,好像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答案。但是他的沉默与不为所动令她感到诧异,他是周弥生,周弥生不该如此。
周弥生会暴躁,会发怒。会指着她的鼻子质问,为什么要躲?为什么拐了他的儿子跑这么远?
他不动。
温尔雅也不再动了。
对方用一种十分颓丧的眼神看她许久,久到温尔雅都快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不过她忍住了,因为她看见那人气势汹汹而来。
绿地花园,空无一人。温尔雅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身影,心里莫名发怵。
“周——”
“我就是个傻子!”周弥生伸出手,在就要触及到她的位置里停下,攥起拳头,直直盯着她,“温尔雅,我就是个被你和你家里人耍得团团转的傻子!我他妈的!”
温尔雅抿紧嘴唇,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心说:你确实奇怪。
她扭头离开,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你以为离婚就能摆脱我了吗?”周弥生说,“我看不出来你心这么狠,你那么惧怕你爸,竟也那么像他。”
温尔雅甩开他的手,抬眼看他:“离婚不是你提的吗?现在来找我,这么快就反悔了吗?”
“我反悔个屁!”周弥生气急败坏,“我不是为了你和周子臣,我死都不会签那份协议。看不出来你温尔雅,我看不出来你那么恨我,和你爸一起玩我!”
温尔雅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弥生:“你怎么能不知道,我为温氏做了那么多,我每天累死累活全是为你家奔波,你爸一句温氏有危险就毫不留情让我去担责,还要我和你母子俩断绝关系,我他妈都做了!我全都做了!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们全家是怎么对我的!”
温尔雅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蹙着眉问他:“你在说什么?离婚协议书不是你给我的吗?儿子名字也是你让我改的。你再反悔都没有用,我们现在没有关系了——还有,不要污蔑我的家人。”
周弥生冷笑:“污蔑?你真不了解你的家人?”
“我当然了解他们。”温尔雅气得失音,“我肯定比你了解他们。”
周弥生无视她的话语,盯着她的眼睛:“我曾经以为,只要我爬得够高,能力够强,就没人能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我真是低估你了。”
温尔雅实在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直觉告诉她,事实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她摇着头撤退,眼神始终与周弥生对视。
周弥生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微风吹拂着他略微凌乱的头发,漆黑的瞳孔随着她撤退的身影转动。
温尔雅走进房子,关紧房门。她从窗户里看见周弥生一直站在那处,像是无处可去,但却没来敲响门窗。
她回忆着他说过的话,给远在帝都的温母打了电话。旁敲侧击地问她,周弥生的近况。
温母防备道:“他去找你了?”
温尔雅望了望窗外的身影,低声说:“没有。”
温母坦诚道:“我的确求过你爸,要他帮你离婚。周弥生为温氏做了不少,稍微敲打一下他,要他不要连累你们母子,他就签下离婚协议了。现在温氏所有由周弥生经手的产业已经全部归还到温聿名下,蓝本也是温聿在管理,你在那里好好的,不要操心家里。”
温尔雅欲言又止,斟酌半晌,最终却也道了声好。
佣人从超市采购完毕,看见门外站着的周弥生,很是吃惊,可又不敢上前询问。她们都是跟着温尔雅照顾了很多年的人,知晓眼前这人有多骇人,从前在帝都,除了公事问好,其余时候从不主动搭腔。
她们一前一后走进房间,看到温尔雅时询问意欲明显,温尔雅颔首:“没关系,先去忙吧。”
温尔雅站在二楼窗台前向下观望。
他转身,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温尔雅心脏忽地扑腾扑腾跳动,怕被他看见。
两小时后,她下楼开车,准备前往温子沐所在学校。
她问周弥生:“你要去吗?”
周弥生不答,直勾勾盯着她。温尔雅等了半晌等不出答案,于是拿钥匙去开车,车子尚未启动,副驾驶的门便被人一把拉开,关门上车系安全带,动作行云流水,从头至尾也没再和她讲一句话。
温尔雅认真开车,却忍不住思索。他这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又是如何决定要来找她的……
温子沐看见周弥生,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把抱住他的脖颈,忍不住撒娇:“爸爸,我好想你啊!”
周弥生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悦色,他忍住想要去亲吻儿子脸颊的冲动,这一身疲惫与尘土他未扫除,他只笑了笑:“爸爸也想你。”
“妈妈果然没骗我!”温子沐喊叫。
周弥生沙哑道:“妈妈和你说什么了?”
“妈妈说你就快来了!”温子沐被男人一把抱起,手环在他脖间,开心地说,“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我真的好想你啊爸爸。”
不知怎么的,温尔雅忽然眼热,她转过脸去,为小家伙拎包倒水,绝对不让自己的眼睛对上那人的视线。
吃完晚餐,温子沐要求周弥生和他一起洗澡。父子俩坐在大大的浴池里玩小鸭子,那画面对于温尔雅来说多少有些违和。
她推门而入,差点儿忘记了周弥生的存在。后者低气压地望她一眼,很快别过脸去。
她从未见过周弥生这样,有些不知所措。但转念一想,他们已经离婚了,她为何还要顾及他感受呢,他毫无征早地跑到她新家门口发疯发癫,他怎么没顾及她呢?
洗完澡后,周弥生负责哄睡温子沐,从前小家伙缠着他要他讲故事,等他等到天黑都不见人影。如今无所事事,却能闲下来进行亲子互动。
小家伙兴奋地睡不着觉,被温尔雅喝止。周弥生不声不响地退出儿子卧室。
温尔雅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大门之外的石阶上,黯淡的灯光落在他肩上,那背影看上去仍是不近人情,又有种不可言说的落寞。
温尔雅从身后向他慢慢靠近。
他看见她的影子,面无表情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温尔雅顿住脚步。
周弥生自嘲般笑笑:“我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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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周弥生&温尔雅
温尔雅便这样收留了周弥生。
他不爱出门,
在楼上书房一待就是一天。偶尔下楼,温尔雅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接温子沐,他同意了,
到点儿又不下来,温尔雅就自己开车去接。
家里几个保姆照顾他们衣食住行,
唯独上学一事,
温尔雅坚持自己来。她不想缺席温子沐生命中任何一个阶段。
到了学校,
温子沐见她一人前来,
便左右瞧瞧,然后问她:“妈妈,爸爸怎么没有来。”
她说爸爸在忙。
温子沐惊慌失措:“爸爸他走了吗?”
温尔雅心酸,
说:“没走,他在家等你。”
回到家后,
温子沐第一时间喊叫爸爸,
等到那人从楼下姗姗来迟,小家伙喜笑颜开。
这种父子情深的戏码几乎每天都会在温尔雅眼前上映,
令她百感交集倒不是羡慕,虽然也有一些,但更多的还是想让周弥生多匀些时间精力给孩子。
很奇怪,从前没离婚,
温尔雅对他避之不及。如今可倒好,她竟然主动端着削好皮的水果敲响房门,
准备与他去商量此事。
周弥生让她进门。
此时已经夜深,温子沐睡下了。他坐在书桌前摆弄电脑里的数据,屏幕页面繁杂琐碎,
温尔雅只看了一眼,
没有过问。
周弥生扔给她一张卡。
温尔雅手里还端着果盘,
心里犯着嘀咕:他给我卡做什么?难道穷的吃不起饭,要我给他转些钱,吃我的用我的还要花我的……
俩人一坐一立静了半天,终于有人打破平静。
他说了一串密码:“五十万美金,不算多,先给你花。”
温尔雅诧异,忙将果盘放到他跟前,反应过来:“你最近就在忙这个?”
周弥生嗯了声。
温尔雅心说厉害,但面上肯定不能夸他,酝酿了很久接下来要说的话,周弥生却打断道:“尾款打过来,我再给你。”
温尔雅说:“不用,我不缺钱。”
周弥生盯着屏幕的眼睛终于转移视线,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好:“嫌少?”
温尔雅回答:“不是——”
“那就收着。”他甚至没功夫听她讲下一句,态度姿势无一不在赶客。
温尔雅稍一停顿,用力拍响书桌,定了定神,才道:“我温尔雅这辈子就没缺过钱,我用得着你这五十万美金吗?”
周弥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眼神令温尔雅无法叙述,又自觉是否自己说错了话,不过无论如何,眼前男人行为与之前大相径庭,从头至尾都像是换了个人。
他收回那张卡,放在电脑旁边。
温尔雅又道:“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多陪陪温子沐,他——他每天放学都在期待你的到来,你每次说要去接他,到点儿却不下楼,我不知道你在忙什么,只能自己去接了……”
周弥生冷哼一声,神色讥诮:“这些你离婚的时候没想过吗?”
温尔雅微微睁大眼睛。
周弥生说:“倘若你父亲没有使计要我净身出户,我们只是离婚,蓝本仍在我手下,你没有想过吗?周子臣他连我的面都见不到。”
温尔雅纠正他:“他现在叫温子沐。”
周弥生抿紧唇,喉结滚动着她,眸色沉沉。
温尔雅壮胆继续说:“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蓝禾资本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你净身出户名下无任何产业,你就只是位父亲,你有大把时间可以陪我儿子,为什么不陪他呢?”
周弥生蹙眉:“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我是个男人。”
“男人怎么了?”温尔雅说,“男人带孩子就很丢人吗?”
周弥生说:“我不管别人,我是周弥生。”
温尔雅心说:哦,你还知道你是周弥生。可你看看,你最近的所作所为,哪一点还有那周弥生的做派。
她不说话,长久得沉默下去。
周弥生坐在那里,身边站着个人盯着他不舒服。于是开口发力,准备赶客。
“你把周子臣名字给我改过来。”
温尔雅只当他是在说笑,忙拒绝:“那可不行,改一次容易,再改回去麻烦,你怎么把改名字说得好像儿戏。”
周弥生转过身体来与她争论:“这对你温家来说难吗?”
“难。”温尔雅义正严辞道,“挺难的。”
周弥生翻了个白眼,手指搭在椅子扶手旁,气得想抽根烟冷静冷静。
他道:“看不出来,你和你爸一样鸡.贼。”
温尔雅不好意思地说:“骂我可以,别骂我爸,他毕竟是长辈。”
“骂你可以?”周弥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结婚这几年,我怎么一点儿都感受不到骂你可以?”
温尔雅说:“今时不同往日。”
他低头揉额角,沉默片刻,才说:“确实不一样。”
温尔雅看着他。
“我从小没爸,在当下长大,邻里之间的流言蜚语恶毒到几乎能把我妈压垮,后来我考上大学,我妈才算在她们面前扬眉吐气。”他哼了一声,道,“我总说你爸重男轻女,其实我家里又何尝不是,我大姐十六岁辍学打工供我上学,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见过她们一次就不再见了么。”
温尔雅低声:“不知道。”
“因为她们压根儿就不喜欢你。”
温尔雅却不服气,她自认为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周弥生以及他家人的事,平白无故遭嫌弃,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为什么?”她问他。
“因为你漂亮,有钱,你们家和我们家——”周弥生用手指指向上面,踩着地板,平静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你懂吗?”
温尔雅很是认真地摇头:“不懂。”
周弥生闭了闭眼睛,沉默好半晌。
温尔雅见他沉默地不对劲,登时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在嫌弃我吧?”
他竖起一张手,摆了摆:“不敢。”
“我从小就是她们的骄傲,她们想找一个处处照顾我,以我为中心的女人,不难理解。但我却越难和她们有话聊。”周弥生说完,叹了口气。
母亲和大姐被他留在老家,他给够她们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只是自从结婚到如今,他一次都没有回去看望过。他出了什么事情,她们更不知晓。
不知晓是好的,免得担心。
“我一定会东山再起。”他看着温尔雅,一字一句道,“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一笔一笔全拿回来,我绝不能给你爸白当上门女婿,最终落得个一无所有的后果。”
温尔雅看着他,并未因为他的话感到恼怒,反而是觉得,这才是她熟悉的周弥生。
他转过身体,手指放在鼠标上:“好好教育我儿子,别让他和你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