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日常出差还要去各地考察,条件不好的时候那是真不好,连着几天露宿山村都是常事,把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磨得变成一个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子,有时候好几天不刮胡子。他有时候对着镜子里看着自己落拓的样子嫌弃得不行,又想,要是钟黎看到这样的他,会不会立刻转头理都不理他了?然后惋惜地说上一句过去的就过去了,咱们有缘无分就此别过吧。
没谁比他更了解钟黎了,喜欢漂亮的事物,不好看的都不多看一眼。
每每想到这里,他对着镜子捯饬自己的劲儿倒比以前还热衷些。
明明以前最不喜欢做这些,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也从不费心去捯饬自己。
把这两人招待完送走,已经是晚上7点了,容凌换了件行政夹克没什么表情地出来。
魏允道:“先生,还去钟小姐那儿吗?”
容凌没答,抬头看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深冬时节天色黑得早,北风狂乱地卷着树叶,刮得老旧的玻璃窗嘎吱作响,像是快要散架的老风箱。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觉得累得很:“备车吧。”
魏允忙应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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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车在胡同里绕了几个弯,终于到了目的地。这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上已经支起了各种小摊子,趁着城管没来前,炊烟袅袅烟火缭绕,欢声笑语满载着市井人家的烟火气。
路灯由近及远次第黯淡,更远的地方被笼罩在迷蒙的夜雾里,像一颗颗悬在黑夜里的明珠。
路的尽头,羊肉店店门大敞,四散的桌椅上坐着零散的几个客人。
谈天说地侃大山、吐沫横飞的样儿,当然,也有安静对峙的——如钟黎和沈斯时。
容凌挽着外套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没有立刻上前的打算。
魏允不是很理解这种行为:“先生,不过去?”
容凌淡笑:“等等他们吧,一时半会儿似乎聊不完。”
他是微笑着的,魏允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迟疑:“外面太冷了,要不您上车?”
“我一个大男人还怕吹风?不了,我就站这等着。他们什么时候聊完,我什么时候过去。”他面无表情地说。
魏允闭上了嘴巴。
另一边,钟黎和沈斯时的谈话也进入了尾声。
“你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去了。”钟黎拿起自己的包站起来。
“我送你吧,黎黎,大晚上的女孩子一个人回去不太好。”沈斯时过来接她的包。
一双宽厚的大手快了他一步,径直将她的包拿到了手里。
沈斯时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睛。
容凌身高腿长,比他还要略高些,站在那边岿然不动就是潇潇风骨。
他一只修长的手很自然地在钟黎脊背上搭了一下,亲昵不言而喻。但也只是搭了一下便收回,没有刻意营造的流俗感觉,更给他一种两人早已超越于友情、爱情的亲密感。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经不言而喻。
沈斯时更加说不出话,心里凄苦,耳边听得容凌在那边笑着问钟黎他有没有开车,要不要送沈先生一程,别让人家大老远赶过来。
我们、人家……
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偏偏他无法反驳什么。
沈斯时抿着唇,倔强地杵在那边,像大雪里冻僵的电线杆。
却没有离去的意思。
容凌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抽空又看他一眼,兴致缺缺的:“沈先生还有事儿?”
沈斯时再傻也知道他是故意的,联想之前他的种种若有似无的行为,此刻也得到了答案。
他知道这人不好惹,大抵是什么样的人。
他这样的人,更没有资格跟对方争夺什么,是以卵击石。
可心里还是憋着气,不甘又憋屈,忍不住开口:“黎黎还没赶我呢。”
容凌挑了下眉,这才正眼看他。
目光挺稀奇的。
沈斯时后知后觉自己的放肆,心里一阵打鼓,但仍不肯服输地瞪着他。
场面再发展下去就要变成闹剧了,偏偏一个是幼稚又孤勇的,另一个看着成熟在感情上也不是什么多忍让的人,要真撕起来不管不顾的,难堪的就只有她自己。
钟黎出声打断他们:“还有事儿,我们走吧。”
她看向容凌,话也是跟他说的。
容凌原本眉眼冷冽地盯着沈斯时,阴恻恻的样子,她这话好似融化坚冰的春风,瞬间消融了他心底的戾气。
他对她温柔一笑,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再不看沈斯时一眼:“好,我们回家。”
被晾在原地的沈斯时望着他们出双入对地离开,心里怄死了。
视野里看不到沈斯时的背影了,钟黎才将他手拨开。
容凌也没勉强,只是像个随从那样静而无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的影子在地方缓缓移动,一高一矮,在烟熏火燎的热闹街头定格成一副亮眼的安静画卷。
这样高颜值的两人,难免激起路人频频回首,回头率高达百分百。
耳边还有咔嚓声,等钟黎回头又不知是谁在拍,那声音一瞬即没便隐没在人海里。
时间久了她便有些不自在了,回头看他。
他倒是老神在在的,还对她露出征询神色,脾气破天荒得好得很。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好的心情。
“哎。”钟黎唤他。
“怎么?”他笑望着她,似是极有耐心在等她下面的话。
无论神态还是举止,都周到、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错漏。可越是这样,越让钟黎感觉不自在。
她太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越是和颜悦色越让她心里发毛,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你要一直这样跟着我?”钟黎到底还是开口。
“我挺乐意舍命陪君子的,左右没什么事儿。”他倒也坦荡,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忘言语上调戏她两把,“何况是陪这么美丽的小姐。”
钟黎硬生生别开头,真想翻个白眼。
他年轻时说这些倒还浪漫得很,也不看看他们现在几岁了?一个快奔三一个快奔四,合适吗?不嫌肉麻?
她眼底的嫌弃几乎是毫不掩饰,容凌反而笑得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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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想,就这么陪她走一段路,任由她骂上两句也快意得很。
比他天天待在办公室跟那帮死老头虚与委蛇、勾心斗角来得畅快多了。
钟黎看他这样,逛街的心情也没有了,转身准备回去。
汽车已经开到她身边,容凌躬身替她打开车门,服务周到得很。
钟黎顿一下,到底还是上去。
车上挺安静的,钟黎的眼皮有些沉。
容凌看她一眼:“你累的话靠我肩上休息一下吧。”
钟黎没有理会他,只是阖上眼帘靠在座椅里假寐,模样是娇柔娴静的,只是,性子还是倔强得很。
他定定地望着她,无声地笑了笑,见她颊边有一绺碎发俏皮地弯到颊边,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抚顺了,转念一下还是算了,蠢蠢欲动的手指又收回。
包括那颗躁动的心。
“年前有什么有什么安排?”容凌知道她没睡着,只是不想跟他说话罢了,于是便闭着眼睛装睡。
钟黎一开始不搭理他。
他又说:“一起过吗?”好像也不在意她回不回应。
时间久了钟黎就有点受不了,睁开眼睛道:“我干嘛要跟你一起过?”
他俯身贴近,掰过她的脸非要她看着她:“就算我就是个情夫,也有陪着过年的资格吧?”
他在说什么鬼话啊?
钟黎受不了他,红着脸别开头:“老不修!”
她耳垂红红、咬着牙强装镇定的模样实在戳到她了,容凌下颌抵着她笑道:“我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但这个老,我得替自己辩驳一下。”
他大言不惭地说,“我觉得自己还年轻。”
钟黎蹙着眉头看他,又见他莞尔一笑,定定望着她:“年不年轻,你晚上试试不就知道了?咱们不玩口头那套,事实胜于雄辩。”
钟黎怔了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猛地推开他,狠狠啐他一声。
耳边回荡起他愉悦的笑声,为揶揄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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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那日的动机非常简单,要让沈斯时知难而退。
钟黎也看出来了,算和她想法不谋而合,那饭桌上便很配合他。
谁知低估了沈斯时,他年前那几天找她的频率反而高了。
这日又给她打电话,正巧容凌也在,替她捎了一箱很大的大闸蟹。
天阴阴的,屋子里有些闷,他将厨房的窗户开了一丝缝隙,斜抵在台桌前低头剥一只芒果。
他吃芒果不喜欢剥皮,喜欢对半开,然后用小刀就着划出“田字格”,再用小刀一方块一小方块割下用刀尖戳着送入嘴里。
钟黎说过他,怕他把舌头割了。
“怎么会割到?还要留着吻你呢。”他笑得悠然,笑得低靡。
钟黎憋气,说:“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管他?!
“原来你心疼我啊?”他稍稍挑眉,一副了然的口吻。
钟黎别过头不跟他说了,就不该跟他争辩,只会被揩油揩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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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的事儿确实很大,因环能项目的争夺问题,和俞和平、叶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
钟黎不惧他们,俞和平也不敢真的撕破脸,可不知他近来抽了什么风,竟一反常态和他们团队兵戎相见,连着抢占了他们好几个项目,还是用的损人不利己的压价法子。
“他这么做,无非是仗着财力比我们大,宁愿损失一点儿钱财也要耗死我们。”这日在办公室里,董丹丹神色严峻地说。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损招怎么想出来的?”李海洋嗤笑。
“虽是损招,可也能耗死我们。”钟黎神色凝重,略一沉吟说,“我来想办法。”
“你也要注意休息啊,老说我,你自己还天天咳嗽呢。”董丹丹嗔道。
钟黎点头如捣蒜:“回头一定多喝枇杷膏。”
那几天钟黎都忙着想应付俞和平的法子,好几天吃住都在公司这边。这日她低头在办公桌上整理一份资料,有人从外面进来,伸手叩了叩半开的实木门板,扯回了她的思绪。
钟黎那时候挺困的,推了一下眼镜抬起头,聚焦了会儿才认出来人:“怎么是你啊?”
她忙将眼镜摘下,揉了揉发酸的眉心。
容凌将装着点心的袋子搁到桌边,绕她身后替她按太阳穴。
他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茧,微微按着却另有一种摩挲的感觉,很舒服。
钟黎忍不住发出了一些声音。
他一顿,手停在那边。
钟黎也觉得尴尬地很,迟疑着抬头看他。
晨光正从身后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外洒进,拢着他半边宽阔肩膀,将修挺的身形定格了那么一瞬,如画卷一般。
她转了转手里的笔,忽然想着他在晚上衣衫不整、跪在塌边的浮浪样子。
钟黎搁了笔,拄着头懒懒靠到桌上,抿着唇,笑而不语。
他伸手去捏她的鼻子。
钟黎连忙坐正:“干嘛啊?”
“让你憋坏。”
她心跳得极快,心虚却不肯承认,声音低低的:“哪有?”
“没憋坏你露出这种表情?”他在旁坐下,顺过她手里的文件随意扫了几眼。
他天天跟一帮八百个心眼子的老头子打交道,会看不出她这点儿心眼?
钟黎有点生气他乱动自己的文件:“这是商业机密!你都没经过我的同意,这样乱翻合适吗?”
“还商业机密?你跟俞和平那点儿恩怨,我还不清楚?”
钟黎一怔,想起来之前她还在俞和平那儿做事时曾和别的公司一道竞争过中河的招标,各中资料必然要提交上去审核,还得是提交到多个部门。他若有心,随便查阅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至此她也不遮遮掩掩了,只说:“你别插手我的工作。”
“我这么闲?”他投来百无聊赖的一眼。
钟黎又被他气到,别过头去玩她的笔。
下一秒他又握住她的手服软,笑意在唇边浅浅漾开:“老说我脾气大,其实气性儿比我还大。”
“我才没有。”房门没全阖,缝隙里映出外面来往的人影,一晃而过。
钟黎脸烧,徒劳地要把手挣脱出来。
可“魔掌”收得太紧,那只手纹丝不动,带着岿然不动的厚重,让她无力挣脱。,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脸涨得更红,无可奈何又有点气:“你怎么这样?被人看见怎么办?”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每次进你办公室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你以为别人是傻子?还猜不到?”
他的话一瞬扯下她的遮羞布,钟黎气恼地瞪着他,脸红更甚。
容凌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搂着她哄道:“当然,也不排除这一种可能。”
钟黎已经不想搭理他,胸腔呼呼喘着气——气的。
容凌食指刮一下她挺俏的小鼻子。
她张口作出要咬他的架势。
他一瞬收回,只笑:“小狗要咬人了。”
“你骂谁是狗?”
“我是狗我是狗。”
办公门被人叩响,是有人进来送年终审核材料了。
“进来。”钟黎淡淡道。
小助理揣着材料进来,一眼就瞧见了靠坐在沙发里低头看报纸的容凌。
只是奇怪,钟总宴客也没个宴客样子,桌上连果点茶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