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刺史府。彭博眼见那位高大如山的“侍卫”不在,少不得问上一嘴,田茂浅笑着道他有些水土不服,这两日身上不大舒坦,故而并未随侍。
“原是如此。”彭博跟着笑了笑,又问她:“指挥使查了这好些日子,各县也都去了,可有查出不妥之处?”
“彭刺史将明州治理得甚好,不独盐税无差,各处晒盐场打理得亦是井井有条,实无错处可挑,想是户部看岔了眼,某回去必当如实禀告圣人,彭刺史治盐之严谨。”
田茂含笑说完,垂首饮一口茶润喉,拧眉沉吟数息后,复又开口回答道:“明州市舶司乃是我朝武帝时所设,历经百年不衰,每日往来贸易船只之多,足可填满整个港口,不知刺史可否做个中间人,带我等小辈前去观摩一番,开开眼界?”
周节使所言果真不假,他此行巡盐是障眼法,查市舶司才是真。好在节使有先见之明,市舶司内存放的账册都是精心平过帐的,管他从前查获多少账,必定瞧不出半点破绽。
彭博满是横肉的脸上不见半分惊慌之色,两眼笑成一条缝隙,“指挥使言重,明州市舶司相比泉州等地并无过人之处,皆是仰仗朝廷扶持方得以保全,岂敢担得观摩二字。不知指挥使欲要何时前往?”
田茂心说糟糕,方才忘了问殿下什么时辰,可事到如今,总不好把问题抛回给对方,只得自行挑了个相对适当的时间,“巳正。”
彭博好笑应下,恭维他一阵,听他说要走,满脸堆笑地将人送至府外,待马车走远,面上的消息立时消散不见,命心腹去市舶使贾贤府上传话。
田茂马不停蹄地回去后,顾不上用晚膳,立马跑去陆镇面前禀告差事办的如何了。
他来时,陆镇正把玩着一方锦帕,是素白色的,因隔了些距离,只能隐约看见上头好似绣着什么圆圆的东西,像是三颗白白的浮元子;他想再看清些,陆镇却在这时候宝贝似的将其收回袖子里,欲盖弥彰般地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问:“事情可已办妥?”
田茂行过礼后,点头答话,“办妥了,定在明日巳时。”
陆镇提起茶壶自行续上一盏茶,执起茶盏送到唇边,徐徐开口:“可用过晚膳了?”
晚膳。殿下竟会关心他用没用膳,田茂顿感受宠若惊,心说还是头一回见到会关心人的太子殿下,怔了一会儿后方摇摇头,如实回答:“还不曾用过。”
“哦。”陆镇低低应了一声,原形毕露,“孤已先行用过,你可退下了。”
田茂又是一阵发楞,意识到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尴尬地道句“卑下告退”,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自去厨房找吃的。
他走后,陆镇重又取出那方手帕,握在手里细细摩挲,幻想着抚她唇和手时的触感。
陆镇鲜少晚起,睡至卯正,兀自提了剑,在庭中练剑,他嫌那剑比不得他搁在东宫的玄铁剑重,练上两刻钟便没了兴致,改为打拳。
此时虽是春日,清晨的风尚还有些微微的凉意,陆镇因使了不少力道,出了一身的汗,那些豆大的汗珠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坠,洇湿裤子,索性去浴房里冲个凉,换上干净的衣物后出来。
田茂在屋里等了他一刻钟不止,同为男郎,他岂不知晨起时一同醒来的还有什么;殿下约莫也是为着泄火,这才练了那好些时候的刀剑和拳脚功夫。
这么多天没有女郎近身,殿下不憋得慌才有鬼了。他与殿下不一样,他在成婚前也是走马章台过的,后来成了婚,家中有一贤妻和两美妾,是以于那厢事上,他经历的多了,现下到了不惑之年,自然收心不少;只是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却不知如何忍得过。
田茂胡思乱想着,盘算是否要从教坊司里给殿下寻一个尚还是完璧的清客来消消火,陆镇那厢已在小厮的通传声中迈进屋中。
他虽年长殿下十多岁,可那样的话,他一个大他一辈的下属不好贸然开口,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他这段日子睡得可好。
陆镇仅仅道出“尚可”二字。
田茂绞尽脑汁,又想出另外的说词:“那,殿下就没有梦到些什么?”
随着田茂话音的落下,梦中人的容颜逐渐浮现在眼前。陆镇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便反应过来他有此问,意欲何为。
陆镇并不遮掩他在想长安城中的那位女郎的事实,冷声提醒他道:“孤想要的不是此间的女人,田指挥无需费这个心思。”
殿下只是不想此间的,不是不想。联想到那日在彭博府上殿下的表现,田茂倒真的有些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女郎,竟能让殿下对明州城中诸多的貌美女郎都毫不动心。
田茂想得入神之际,已有婢女提了食盒进屋里布膳。
巳时未至,彭博前来接人,田茂往市舶司走了一遭,所见的账册确无任何端倪。
出来之时,时辰尚早,彭博坚持要送他回府,田茂没有拒绝,状似随口留他去府里吃茶,此举可谓正中彭博下怀,自然不会拒绝。
彭博走后,田茂方去寻陆镇复命,将今日在市舶司的见闻说与陆镇听。
陆镇久久未发一言,等开口时,唯有淡淡的一句:“安养库那边,这两日便可动手。”
乌金西沉,月出沧海,窗外的天光渐渐黯淡下来,星河点缀着漆黑天幕。
安养库内,一道高昂的男声打破寂静的夜,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在顷刻间赶往一处,唯有三楼的那间暗室门前的两个护卫纹丝不动。
田茂携谢煜打头阵,仅仅数个回合后便放倒两人,破门而入,命其余人等守在楼梯口。
怕烛火引来人,只能用火折子抹黑搜寻账本,幸而他们干这行的寻找账册的经验十分充足,赶在下面乱糟糟的人前返回前,顺利拿到了几本最有可能是账本的册子出来。
等到贾贤和彭博匆匆赶来时,库房中尚还有人正在点钱数,贾贤忙问:“出了何事?”
为首的护卫道:“禀明公,两刻钟前,巡夜的守卫发现两个潜入库房的黑衣强人,下走带人赶来时,他们的同伙放倒了几个守门的弟兄,还弄灭了各处檐下的灯笼,致使整个院子漆黑一片,独有去点亮火把照明,等有光时,那伙强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用蠢材!”贾贤登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气得脸色铁青,质问他道:“只怕他们并非是为着银钱而来,主屋三楼那边可有人去支援?”
那护卫这时才清醒过来,惊觉他们可能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暗室内的东西比库房的银钱更为重要,那是连节度使每回过来都会耳提面命的,他怎的就给忘了!都怪他眼皮浅,一心只知银钱珍贵,那样的情况下,竟将暗室里也有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眼下再说什么都晚了,赶紧过去查看才最紧要。那护卫请罪过后,忙不迭领人朝暗室赶去。
当三楼的景象映入眼帘,贾贤和彭博二人如遭雷击,险些两腿一软,当场昏死过去。
城西的一处客舍内,陆镇退下夜行衣,认真翻看每一本册子,再翻到第四本时,喜上眉梢,“速速誊抄一份,由谢煜带原册领二十精锐坠绳出城,走杭州乘船先行返回长安上呈圣人;孤即刻书信一封,盖私印,登船前务必尽早交到淮南节度使沈潭手中。”
谢煜不过二十又二的年纪,还是头一回接下这样的重任,除倍感荣幸外,亦觉身挑重担,忧喜交加地屈膝领命。
长安。
沈沅槿步入一间口碑颇好的牙行,询问办理“黑户”之事。
第50章
今夜,孤怕是不能放你回去了
沈沅槿着一袭绯色华服,
束高髻,簪步摇,虽以帷帽遮面,
却难掩通身的清贵气质;那牙婆是人精一般的存在,一眼便瞧出她必是不缺银钱使的主儿,当即满脸堆笑地请人去安静的雅间里说话。
“不知女郎亲自前来,所为何事?”牙婆将人让到圈椅上坐定了,
开门见山地问。
沈沅槿也不与那牙婆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出心中所想:“妾欲办一张假户籍,可有法子办成?”
赵国对于户籍的管理十分严格,
又岂是那样容易造假的;且长安城乃是天子脚下,
自然管得更严,
几乎每年都会查出一批无户籍或是使用了假户籍落脚的人。
牙婆想到此处,不免面露难色,顾左右而言他,
拧眉问:“娘子不是长安人氏?”
沈沅槿在长安住了数年,然而说话时的腔调还是保留了一些汴州的特点,那牙婆乃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
即便沈沅槿说得是字正腔圆的京中官话,她仍是能听出沈沅槿并非长安人氏。
“妾的确不是在京中长大。”沈沅槿大方承认。
牙婆闻听此言,几乎都要肯定她是欲要办一张长安的户籍,
就在牙婆欲要张口拒绝时,又听沈沅槿道:“不过妾此番前来,并非是为着办长安的户籍,而是想要办别处的。”
只要不是长安户籍都还好说。牙婆观她发上步摇是用赤金制成的,
就连其上的流苏都是用得珍珠和宝石,即便不是京中人氏,
想来也是出自迁居长安的富贾之家,因问道:“不知娘子口中的别处是...?”
沈沅槿从容不迫地道:“不消何处,横竖只要离长安远些即可。”
牙婆眸光微沉,思量片刻,随即缓缓张口:“若是要扬州等地的,自然会贵些;寻常的县城,价钱要略低些。我只怕娘子觉得为难,并不敢直接报价。”
沈沅槿看向牙婆,“老媪但说无妨。”
她的话音才刚落下,牙婆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后朝她伸出八根手指头,轻轻道出“扬州”二字。
沈沅槿不难料想到,那必定不会是八贯钱,“八十贯?”
牙婆闻言,当即点了点头。
“那各州下辖的县呢?”沈沅槿追问道。
牙婆减去一根手指。
一张州里的户籍便要八十贯钱,足够长安周边的五口之家生活四年,的确不是个小数目。若是她这会子还身在汴州的沈府,怕是连八贯钱都拿不出。
“妾知了,劳烦您耽搁事与我说这好一阵子话,若有需要,我会再来。”沈沅槿自钱袋中抓一把铜钱搁在桌上,莞尔一笑道:“这些钱就当是我请您吃茶的钱了。”
沈沅槿说完,起身与那牙婆屈膝施一礼,转身离开。
钱袋里还有半袋铜钱未用完,沈沅槿留好雇车回去的钱,往集市上去买旁的东西。
当日归至家中,天边的乌金已有西沉之意;正房内,辞楹执起茶壶,倒一盏热茶端给沈沅槿解渴,而后又将三本账册递给她,“这是账房的柳五娘才刚送来的,偏巧那时候娘子不在屋里,我便先收下了。”
沈沅槿嗯一声,抬手接了过来
,随意翻开几页,发现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有批注,或注明无误,或写明何处有误,可谓细致入微。
“她可有说什么?”沈沅槿一面问,一面走到书案前,拿起算盘开始逐页核对。
辞楹跟随她走到书案前,静立在她身边看她拨动串珠,答话道:“五娘说,这月入账的钱是上月的两倍不止,大抵都是多在娘子新推出的那几款春裙上。”
说起今年的新款,沈沅槿便又想起新收的学徒刘芸和高怡蕙来,好奇她们裁剪学习得怎么样了,于是又问:“明日随我去东市的铺子一趟可好?”
辞楹素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今日沈沅槿外出没有带她,她这会儿心里和身上正不舒坦呢,听沈沅槿相邀,当即喜上眉梢,点头应下。
这一日,除开用晚膳外,沈沅槿的左手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算盘,至月上中天,她还未算完,忽觉腹下一阵隐隐的抽痛,不大舒服,不得不暂且搁下帐册,去衣柜里寻来月事带,匆匆去更衣室里换上。
沈沅槿自更衣室内出来,自个儿舀水净了手,又往厨房里去寻热水泡干姜砂糖水。
那干姜砂糖水实际上有无用处暂且不论但因喝下去后胃里暖暖的,身上也能暖和些,是以每次的头一天,沈沅槿都会喝上一碗。
她这厢端碗进屋,姜味飘到辞楹鼻息里,辞楹知她是来月事了,连忙起身,进前端过沈沅槿手里的碗,另只手牵住她往罗汉床上坐好,温声细语地道:“我去取个汤媪给娘子暖暖肚子。”
辞楹说完话,抬腿奔出门去,在水房里往汤媪里灌了好些烧滚的沸水进去,拧好盖子,再用布仔细包好,提回屋里,送到沈沅槿的手上。
“谢谢你,辞楹。”沈沅槿习惯了与人道谢,即便她与辞楹很是亲密,每每还是会同她道声谢。
辞楹抿唇一笑,学着她曾说过的话嗔她,“什么谢不谢的,怎的这般客气起来。”
沈沅槿见状,便也顺着辞楹的话言笑起来:“这原是我从前说惯了,并非有意要与你生分,难为你大人有大量了。”
二人说着话,辞楹想起她方才说明日要去东市的铺子里瞧瞧,偏她的月事就在这时候来了,免不了要推上一日两日的。
辞楹将那只盛着砂糖水的碗往沈沅槿跟前推了推,示意她趁热喝下,“娘子且好生养着,莫要太过操劳,这账本和铺子,过两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沈沅槿重又端起碗,笑着道了句“好”,垂首去饮碗里的姜糖水。
窗外夜色渐深,沈沅槿洗漱一番,用没热水泡脚,抱着温暖的烫媪躺进被窝里睡下。
时值三月一日,正是阳春时节,天已不算冷了,沈沅槿因胃寒,又是小日子,少不得盖得厚实些,不消半个时辰便闷出一身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的细汗来。
小腹里像是有一柄小刀在缓慢搅动,沈沅槿睡得不甚安稳,总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挨到子时过后,那痛感减退,方觉好睡了些。
明州。
一座四进的宅院内,十数名黑衣死士施展轻功,跃过高墙。
矮榻上,陆镇蜷身屈膝而卧,睡眠极浅。
晚风吹在隔扇上,发出细碎声响,某一瞬,窗台被人撬开,一道精瘦高挑的身影潜入其内,哐一声,短刀应声出鞘,朝着床上拱起的位置狠刺过去。
阻力太轻,刺进去的太过容易,蒙着面的黑衣死士顿时觉出不对,急忙伸手掀开被子,定睛一瞧,床上躺着的哪里是什么活人,分明是具干草制成的假人。
黑衣死士心下一紧,急急回身,在陆镇执剑刺来的前一刻,提刀奋力去挡。
刀剑相撞的铿锵声当即迸发出来,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洪亮。
那死士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终究不敌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陆镇,臂力更无法与陆镇相提比论,不出十招便已处在下风。
田茂那处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正和另一名黑衣死士厮杀在一处。
正房外,陆镇的侍卫和两殿司的人相继赶来,两波人兵戎相见,打斗声此起彼伏。
陆镇无心恋战,故意卖对方一个破绽,趁他聚力下狠手挥来一刀时,双手持剑护在身前,施展内力,用了七分的力道生生劈断死士手里的刀,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人重重一脚踹飞出去。
那些死士显是冲着陆镇和田茂而来,陆镇还未及上前补刀,又有两人冲他而来。
陆镇面上不见半分慌乱,三两个箭步上前,对着地上的死士一剑封喉,再以迅雷之势回身,以那带血的长剑稳稳抵挡住身后袭来的两个死士。
“殿下!”陆镇的暗卫在这时林寂拼杀进来,欲来助他。
陆镇眼尾的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启唇扬声道:“区区两人,孤应付得来,速去田指挥使处相助。”
林寂登时道声是,还未退出门去,忽听里间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顷刻间又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一番厮杀下来,陆镇的剑上和衣上皆沾了不少殷红的血,另一人眼看昔日的同伴痛失一臂,怒意盖过了陆镇带给他的惊吓和震慑,连着数刀刺向陆镇。
失了右臂的死士趁他二人颤斗之际,忍着剧痛去拿落在地上的武器,陆镇余光瞥见,一个闪身上前,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心脏,一击毙命。
陆镇接连斩杀两人,非但不觉半分疲累,反渐渐找到些战场上的状态,像是杀红了眼,精神饱满地主动迎上仅存的那一人挥来的杀招,轻松抵挡,仅在数十息后,将其斩于剑下。
主屋外,田茂和林寂等人正与那些黑衣死士拼杀,陆镇满身杀气地从屋内冲将出来,提剑直取紧盯田茂不放的死士而去,三两下逼得人左右躲闪,刀法渐乱。
房屋四下皆于天黑前用水浇湿,自然难以点燃,加之陆镇早料到周瞻等人会派人行刺,侍卫们潜藏在各处,皆穿了厚重的护甲,那些死士眼见点不着火,一时心急,难免弄出旁的动静,侍卫们便闻声沓来。
短短半刻钟后,黑衣死士几乎尽数倒地。
陆镇迅如雷电地挑开林寂的剑,留下了最后一人的性命,板着脸沉声吩咐道:“堵住他的嘴。”
田茂在两殿司当差多年,平素里探查隐秘之事时见多了意欲咬舌自尽的人,是以赶在陆镇吩咐前,他便已经从撩起衣袍撕下一角,将那团衣料在死士的口中塞了个严实。
翌日,田茂遇刺重伤之事传至府外。
彭博、贾贤和李监军等一众明州的官员前来探望,观他面色苍白,腰上和臂上都缠着带血的纱布,好言留他在明州养病几日。
田茂假意听从,彭博那厢又以保护他的安全为由,欲留明州城中的士兵守在府外,围在他身边犹如众星拱月的明州官员们纷纷应声附和,大有以为你好的借口变相逼迫田茂答应之势。
名为护卫,实为软禁。田茂又岂不知彭博等人打得是什么算盘,抚着心口就要拒绝,然而他的话还未出口,就被一小厮打断,“禀指挥使,几位明公,淮南节度使沈公到。”
沈潭年方三十,当年老节度使故去,他能顺利继任,陆镇父子出力不少,沈潭感念恩德,素来衷心于他父子,去岁陆渊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沈潭是头一个响应的,且不远千里送去粮食补给。
屋外传来门轴转动的声响,众人循声看去,沈潭迈着沉稳的四方步进门,环顾四下,只见明州官员俱在,独不见陆镇,拧眉问道:“某听闻太子殿下微服造访明州,特来拜见护卫。不知殿下何在?”
“沈节使,孤在此。”一道雄厚而又磁性的男声传入众人耳中,无需动怒,便能威严自显。
陆镇已然褪下侍卫所着的衣衫,着一袭玄色的翻领长袍,以镶嵌珠玉的赤金冠束发,腰悬玉契和金鱼符,通身的威仪和贵气。
那日在彭博府上伪装所绘的粗眉、乌紫唇和黑黄脸亦被洗去,露出原本是麦色皮肤、五官硬朗的一张脸,但见其上生着剑眉星目,高挺鼻梁,浅绯薄唇,端的是丰神俊朗,龙章凤质。
在场之人,除田茂和彭博等人毫不意外,其余人等皆是惊愕地看向门框处的来人,心思各异。
李长史曾在京中为官,对陆镇腰上象征太子身份的玉契最为熟悉,他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跪地下拜,引得众人也跟着下跪,异口同声地道:“卑下见过太子殿下,沈节度使,殿下万福,沈节度使万福。”
陆镇不紧不慢地让众人起身,而后迈开大步径直走向罗汉床边,弯膝坐下,双眸直勾勾地落于站在一处的彭博和贾贤身上。
“昨夜有二十余人行刺,田指挥使身负重伤,孤的侍卫和两殿司的人中亦不乏负伤者,孤特意留下一活口,从他嘴里问出了背后指使之人,乃是明州主政的彭博和市舶司使贾贤,此乃他的认罪文书,画了押的。”
此间除陆镇外,权位和官职最大的便是沈潭,彭博和贾贤虽着急,到底在明州从政多年,仍是极力保持着镇静,只能像众人一样静观沈潭双手自陆镇手里接过那文书,仔细阅览过后,越过他二人,送给李长史。
李长史亦是市舶税的受益者,多年来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不曾上报朝廷,却从未想过做出冒犯天家的事,更遑论行刺于太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他不过贪财了些,还不至于为了掩盖贪墨的罪行如此疯魔。
他二人竟胆大妄为但行刺太子和朝廷命官。李监军看着那白纸黑字,鲜红的手印,登时惊出一身的冷汗,万望此事千万莫要牵连到他身上才是。
一边的李长史则是佯装镇定地将文书传给身侧的人,心里开始默念起各路神佛来,期盼他们能保佑他。
半刻钟后,文书重又回到沈潭手中。
沈潭眼神讨过陆镇示下好,朝着彭博和贾贤冷冷发问:“二位明公还有何话要说?”
贾贤那厢倒还算相对冷静,彭博则是跪倒在地,颤巍巍地为自己和贾贤辩解,“殿下明鉴,卑下焉能驱使死士,定时那人死到临头,胡乱攀咬于卑下和市舶使。”
“死士?”陆镇冷笑一声,沉着声调发问:“彭刺史如何知道那些人是死士?这两个字,孤可是一字未提。”
彭博顿感说错了话,不禁心下大骇,立时惊惧得出了一头的细汗,强行替自己描补,解释方才的话:“卑下,卑下只是猜测,殿下的侍卫和两殿司的人皆是千挑万选,寻常刺客又岂能近得殿下和指挥使的身。”
“孤未想到,彭刺史不但极会逢迎,竟还如此能言善辩,这桩事你不认,那这账册上的数目,你与市舶使应还认得一些吧。”
陆镇说完,偏头递给身侧侍从一个眼色,不多时便有人手拿账册踱步进来,朗声念起账目上的数字。
在场的明州官员大多都变了脸色,转运使和司马在那话音落下之际,便又双膝跪地,直言他二人早已发觉彭博和贾贤互相勾结,侵吞市舶税,暗自提高舶来品抽分比例做假账,乃是迫于彭贾的淫威方一直隐忍不发,又言彭贾在私下里与节度使周瞻来往颇为密切,此事约莫也离不开周节度的授意和支持。
明州官员哗然,那等与彭贾二人有所牵连的心内惧怕不已,而那遭受打压,取来与贾贤二人不合的则是暗暗得意,保持中立的则希望自己不要被此事牵连上一星半点。
“圣人命孤微服查访明州市舶税一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孤自有权处置。”陆镇幽深的目光自彭博和贾贤身上淡淡扫过,忽地扬起声调:“来人,速将彭博和贾贤拿下!”
如今沈潭领兵前来,他手下的明州兵自是不敌淮南军。彭博只得认命,由人扣押。
陆镇暂领淮南军将刺史府和市舶司团团围住,待查明彭贾二人与周瞻勾结的罪证后,重又前往越州。
他与沈潭方至节度使府外,就听府内哭声一片,周瞻竟于今晨被府上婢女发现死于内室,书案上留有遗书,乃是畏罪自尽。
明州城中设有周瞻的眼线,他必是知道自己此番逃不过了,故此选择自行了断。
陆镇神情微凝,并不认为周瞻会服毒自尽,全然是为着逃避罪责,大抵是还有旁的人希望他去死。
依大赵律,谋反者抄家,处斩刑,父、十五岁上亲子处绞刑,不满十五者,流放崖州。周瞻的耶娘俱早亡,幼子年方十三,一但谋反罪定,长子和次子必将殒命,或许是为了这根独苗,他才会甘愿一人赴死。
陆镇上前看过周瞻的尸身,亲眼确认他已断气,田茂匆匆从王监军那处过来,道是王监军昨夜自缢而亡,人早凉透了。
监军原是为着制衡和监督节度使所设,乃是由朝廷派出,周瞻既能让王监军为他所用,想来那背后支持周瞻之人,绝非朝中闲人,必定身居高位。
节度使周瞻与王监军俱死,一时半会儿间,怕是难以挖出那幕后之人。
陆镇在越州逗留三日,处理好相关事宜,押送彭博和贾贤等涉案人前往杭州登船之日,谢煜已带着原账册返回长安,上呈至御前。
私自屯兵无疑会触犯帝王的忌讳,陆渊虽广施仁政,却非良善之辈,岂能容忍,当即宣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重臣前往紫宸殿觐见,共商此事。
十日后,船只在潼关的渡口靠岸,又两日,车马抵达长安。
陆镇先往紫宸殿讨陆渊口谕,后亲自将彭博等人送至大理狱,探过大理寺卿的口风和圣人对此案的态度,出了大理寺,按辔上马,并未返回东宫,而是望别院的方向而去。
别院内,姜川清闲了多日,常往自家跑,今日晌午自家中返回后,因昨夜照顾家里女娃受了些累,这会子正优哉游哉地窝在藤椅上吹风睡觉,还未眯着,就见一小厮小跑着进来,传话道:“殿下回来了!”
姜川耳听得此言,险些以为自己是在睡梦中,忙抬手掐自己的手背一把,感觉到痛意后,方能确认这不是梦。
“速速命人备热水,殿下必定是回来沐浴的。”姜川这会子也不知自己如何就想到了沐浴这厢事上,莫名吩咐出这样一句话。
那两个小厮着急忙慌地唤来两个婢女去烧热水。幸而那缸里的水都是昨天才打来的,尚还余下很多,无需现去另打。
姜川打发人去烹陆镇素日里常饮的顾渚紫笋,又叫去房里准备殿下穿的里衣和常服。
院里众人忙作一团,陆镇已信步行至院外,跨过院门,姜川忙不迭奔上前,满脸堆笑:“奴恭贺殿下平安归来,殿下一路辛苦了。”
陆镇仅仅瞥他一眼,便叫备水。
姜川恭敬答话:“奴不知殿下今日前来,并未事先备好热水。水还在炉上烧着,约莫还要一会子。”
“无需热水。”陆镇大半日都在东奔西跑,忙碌多时,出了一身的汗,且他急于去见心上思念多日的女郎,哪里还有闲心等炉上的水烧沸,“也不必倒在浴桶里,装上两大桶凉的送去浴房就好。”
姜川听陆镇说起过他在军中的事,便是大冷的天也能用冷水洗漱冲澡,时值阳春三月,又是下晌,太阳大,约莫无甚大的妨碍。
炉上的四壶水才烧了半热,姜川先打进桶里,空出的再用凉水填满,与小厮一道提进浴房,搁在屏风后。
陆镇叫姜川在浴房外守着,兀自脱衣,舀水,洗发,擦澡豆,再用水洗净,洗到某一处时,忍不住放纵数十息,缓缓闭了眼,满脑子里能想到的独有一人。
若非怕她嫌他,当真不想巴巴跑来这里沐浴。陆镇并未过分沉溺于快意里,克制着自那欲中剥离出来,再用巾子裹住滴水的发,擦干身上水渍,三两下穿好里衣,披了外袍自浴房而出。
彼时,姜川就勤勤恳恳地守在门外,好容易陆镇出来,十分周到地将那盛有巾帕的托盘呈至陆镇跟前。
陆镇将其取来,换下那条早已被湿透的巾子,自行擦发。
些许零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没入衣襟底下,微微的痒,像极了某些时刻沾湿胸膛的汗珠。陆镇坐在床边,晒着午后的暖阳,足足用了三条巾子放勉强擦到半干。
姜川双手奉茶给他,偷摸打量他,压低声试探性地问:“殿下今夜可要宿在别院?”
陆镇接茶的动作随之一顿,沉默良久后,到底还是接了那盏茶过来,面上气定神闲地道:“孤待会要外去一趟,让人将屋里布置得好看些,再带她们离远些。”
布置得好看些,如何才算好看?
姜川还是头一回听他提这样的要求,不禁泛起难来。偏陆镇从来都是不容人拒绝和质疑的主儿,姜川便是心有疑惑,这会子在他面前也不得不点头应下。
陆镇用了极大的耐心等待头发在太阳底下晾干,待姜川寻来婢女替他束好发后,天边的火珠已有西斜之意。
府门外,小厮自马厩中牵了高头大马出来,陆镇跃上马背,疾驰至常乐坊,拐进巷子。
头一回,陆镇出现在沈沅槿的宅院前,没有选择翻墙,而是规规矩矩地叩响了院门。
隔门问话的人是赵伍。
陆镇极力克制住破门而入的冲动,道出的话语里是藏不住的霸道和偏执,“进去告诉沈娘子,要么她自己出来,要么某闯进去。”
他说话时的气势太足,赵伍不由自主地被他震慑住,透过门缝偷偷看他,登时想起那日夜里被他打昏的情状,吓得心神俱颤,忙去正房门外回明了他的话。
他竟回来了。沈沅槿惊讶之余,亦有几分慌乱和烦忧,为免他来此间发疯,只得缓缓起身,忐忑不安地朝屋外走。
“娘子。”辞楹忧心忡忡地唤她一声。
沈沅槿脚步微顿,回首看她,悉心嘱咐:“无妨,他为着的无非那事,若我外出,今夜不必等我回来。”
辞楹无奈点头,放下手里针线,下塌穿鞋,送她出门。
短短小半刻钟,陆镇却觉得仿佛有数个时辰那样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足够他煎熬,他亦不知自己哪来那样多的耐心,竟能老老实实地等她慢吞吞地从门后出来。
沈沅槿颤巍巍地推开门,在见到陆镇的那一瞬,忍着对他的惧意和厌恶,嗫嚅着翕张唇瓣:“殿...”
下一个字还未成调,陆镇便已倾身朝她挥出结实强壮的长臂,勾住她的腰肢,稍稍用些蛮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带到马背上。
脸部朝下地横在马背上,着实不大舒服,沈沅槿气得狠了,刚要开口骂他发疯,又觉身下一空,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陆镇便已助着她调整好姿势,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孤想你了。”陆镇宽厚的胸膛紧紧贴住沈沅槿的后背,两手圈住她的腰肢握起缰绳,“很想很想。”
沈沅槿感觉到他的下巴又凑近了些,温热的唇几乎贴到她的耳上,极尽暧昧的一句话砸进她的耳里:“今夜,孤怕是不能放你回去了。”
第51章
你的男人只能是孤
他的气息太过灼,
扑在沈沅槿粉白的耳垂上,只觉又痒又热,不多时就烧红了整只耳朵;沈沅槿清楚地知晓他口中的不放她回去意味着着什么,
一颗心便也跟着高高悬起,抿唇不发一言。
陆镇却不肯给她太多的时间消化,当即夹紧马腹,催马前行,
顷刻间,身下的高头大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出去。
猎猎春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吹起沈沅槿和身后那人的衣袍,
素白的裙摆和玄色的袍角交缠在一处,
紧紧相贴。
马儿跑得极快,
一如陆镇此时急切的心情,恨不能即刻抵达他的别院;彼时,他怀里的沈沅槿亦被颠得步摇乱晃,
两只小手牢牢抓住马辔。
陆镇敏锐地察觉到沈沅槿的小动作,终究不忍看她难受,少不得放缓些速度。
来时一刻半钟的路程,
返回时足足用了两刻钟。
马儿停稳后,陆镇先行离镫下马,接着伸出双臂去抱沈沅槿下来,
即便被人看着,仍无放她落地的意思,就那般竖抱着她进府。
沈沅槿跟块木头似的由着陆镇抱在臂弯里,微微垂着脑袋,
约莫是不想让别院的婢女媪妇们看清她的脸。
姜川早在廊下恭候多时,眼见陆镇抱着沈沅槿进来,
忙不迭招呼院内的婢女通通退到院外去,他则大步上前,拱手朝陆镇禀告道:“一切都已按殿下吩咐准备妥当,可还要往浴房里备些热水?”
话一出口,姜川便觉自己是在明知故问,殿下那般猴急地带了沈娘子来此,不是为了同沈娘子行周公之礼,还能是为着什么。
陆镇懒怠抬眼去看姜川,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正要伸腿踹开房门,忽又想起什么来,旋即开口让他滚去院门外守着,不得放人进来。
姜川抱拳行礼,恭敬应下后,小跑着退了出去,吩咐院里伺候的婢女去别处烧水,待烧滚后便热在炉上。
上房内,陆镇几个箭步来到窗前的罗汉床边,小心翼翼地放沈沅槿站在床沿边,继而捧住她的后脖颈,低下头亲吻她的眉心。
沈沅槿素日里鲜少会施粉黛,唯有在赴宴和外出时方会薄施一层,她今日不曾未出门,是以只素着一张脸,连口脂也不曾涂。
陆镇顺着沈沅槿的眉心向下吻,含住她的唇瓣细细研磨舔舐,直吻得她面色渐红方让她张唇,舌往里送,勾缠她的舌尖。
许是太久没有亲吻过她的缘故,这会子的陆镇格外沉迷,强势到像是要将她吃拆入腹,不断地轻咬搅弄,害得沈沅槿只能勉强用鼻息换气,大脑逐渐开始缺氧,仿若一朵由他掌控的蔫花。
时间的感知变得模糊,沈沅槿不知自己被陆镇吻了多久,当呼吸重得自由时,宽大的袖衫早已不在她的肩上,而是将将挂在小臂上,要落不落的。
女郎齐胸裙上的衣带系成双耳结,陆镇目光灼灼地盯着颈下的那段风光看,先解开左边的,再是另外一边。
没了衣带的支撑,裙衫很快便坠落于地,露出内里杏色的诃子和纯白的里裤。
陆镇不由自主地滚动凸起的喉结,暗暗吞口唾沫,继续去解诃子上的系带,待将其解下后扔至一边,忙不迭埋首吻住,勉强匀出些心神去剥自己身上的衣物。
“孤今日洗干净了,连发也洗了的。”陆镇趁着换地方亲的档口向沈沅槿解释着,似乎生怕她会嫌他身上不干净。
此时此刻,沈沅槿能够想到的根本不是这个,她最关心的问题是:今夜之后,陆镇会不会依照约定放过她。
她很想亲口问上陆镇一句,却又担心会像离京前的那次那样,打断他的下一步动作,生生将两人纠缠的时间再次拉长。
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横竖这第五遭是要挨过去的,不若早些咬牙结束。
沈沅槿强压下问他话的心思,转而去轻抚陆镇的后脑勺,像是在认可他正在做的事。
陆镇显然有些被她的动作激到,先是愣了片刻,待玄色的翻领长袍委顿于地后,忽地抱起她,让她的煺环在他的腰上,舀住粉玉。
二人的上身皆不着寸缕,相比起沈沅槿的肤白胜雪,陆镇的肤色跟白字毫不沾边,但见他那麦色的皮肤上肌肉鼓起,壑垒分明,背上的道道伤疤像是丛林猛兽搏斗厮杀后留下的印记,更添几分原始的野性和力量感。
荷尖立起,鹤颈微仰,双煺不自觉地荚緊陆镇的邀。
陆镇顿感腰上一緊,不由勾唇淡笑,唇齿离了温软的暖玉,敛目看向身前的沈沅槿,深邃明亮的星眸里满是欲望,没脸没皮地道:“娘子是想要了?”
沈沅槿恼恨于自己的升里反应,偏又反驳不得,只能捏了拳头往陆镇的肩上砸,借此发泄胸中火气。
饶是沈沅槿用了十足十的力道,落在陆镇身上就像在给他垂肩似的,他这会子半点不累,肩也不酸,她的这番举动,除了能让他愈加心痒难耐以外,再无旁的作用。
陆镇单手抱住她,腾出左手去抓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抬起眼眸,面带痞笑道:“娘子省些力气,待会儿自然会有让你受累的时候。”
沈沅槿满脸嫌弃地别过头,转而看向博古架上的瓷器摆件,嘴里刺他道:“殿下今日怎的这般话多。”
本是厌烦陆镇的话语,然而传到他本人的耳朵里,竟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表达。
但见陆镇面上的笑意愈深,弯腰将怀中女郎放至罗汉床上,浅笑着道:“娘子嫌孤话多,想是盼着孤能少说多做。”
指尖被布料上的水痕洇湿,陆镇俯下身来与沈沅槿对视,指腹轻轻揉着,想要感受到更多温润。
陆镇盯着沈沅槿的双眼,“看来娘子很满意孤刚才的表现。”
沈沅槿羞愤交加,手肘撑在软垫上,红着脸往后躲;然,陆镇岂能容她逃避,登时握住她的脚踝将人拽回,连同罗袜一并解下。
紫檀木的雕花小几正中置了白瓷花囊,斜插两枝花繁叶茂的妃色牡丹,使得宽敞的屋子里平添一抹春色。
陆镇无心观赏那瓶中的牡丹,满心满眼皆是另一朵粉花。
他的眼神太过直白露骨,沈沅槿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被他这样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陆镇轻而易举地移开沈沅槿挡下来的素手,毫不掩饰地敛目细观,吐着热气夸赞道:“在孤眼中,娘子的每一处都比那案上的花好看,有何可羞的。”
她的手腕被他控制着,什么都做不了,偏他又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那样看她,沈沅槿着实有些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下意识地并煺。
“娘子这般扭捏,便只能是孤不要脸一些了。”陆镇说着话,忽然松开对她手腕的控制,大掌向下,强势地分开,沉首吻住。
不消多时,沈沅槿便轻寅出声,两只小手甚至不知该往何处放,慌乱间攥住小几的边缘,咬住下唇,极力压抑着喉间的声调。
陆镇那厢未能听到如初时那样悦耳的声音,不禁心生不满,抓住沈沅槿搁在小几边的手,迫使她张开五指与他相扣,越发尽心地对付她,终是搅得她再难自控。
她的声音颇有几分语不成调,陆镇不知她说得是殿下还是停下,然而这个档口上,他也顾不得细想了,愈加卖力,送她登临云霄。
花坠玉露,温润晶莹。
陆镇阖上双目,细细品味,很是耐心地待到那粉花不再灿了,他方睁开眼,深邃的星眸直勾勾地盯着女郎的粉腮看,直截了当地问出令人脸红耳热的话语:“娘子可喜欢孤这般伺候你?”
沈沅槿别过头去看那两朵花色正浓的牡丹,稍稍抿起唇,不肯回答他的话。
陆镇只当她是羞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悉数咽下,又道:“娘子嘴上不答也无妨,这处已代你给出了答案。”说话间,目光下移,重又探出手去。
“此番人证物证俱在,娘子这回欲要如何抵赖?”陆镇徐徐收回手,摩挲着指腹凑到沈沅槿的眼前。
沈沅槿连忙偏头躲开,越发不肯去看他,一脸嫌恶地反问道:“殿下定要如此下流?”
话音落下,陆镇面上非但不见半分愠色,反是一脸松快的笑意,旋即解开褲腰,痞笑道:“娘子所言甚是,孤的确下流,孤单是尝过娘子的氺就杖得难受。孤忍了好一阵子,娘子也该好生疼疼孤。”
裤腿落到鞋面上,陆镇连同脚上的六合靴一并蹬开,拢了沈沅槿的小手过来,安抚似的冻了十余下。
陆镇不满于此,攥住女郎的细腰,宽厚如墙的胸膛倾压下来,将沈沅槿的整个身形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担心她会紧张害怕,温热的薄唇凑到她耳畔,温声细语地安抚她:“娘子旷了一月有余,孤会尽量迁就你一些。”
沈沅槿颇为吃力地蜷起脚趾,待他墨荃,一手撑在身下的软垫上,另只手去抵他的肩,“太了,难受,殿下容我缓缓。”
陆镇垂眼看了看她的覆,想要替她揉揉,又怕会压着,只能满眼心疼地点点头。
过得一阵子,沈沅槿做完心理建设,勾住陆镇的膀子,声如蚊蝇地提醒他可以了。
陆镇大抵是真的疼惜她,并未贸然发作,大掌托住她的邀豚,抱她起身,温柔地吻着她的唇,继续取阅她。
直至明显感觉到她在主动缠他的邀,他才敢试探一二。
沈沅槿的双手攀在陆镇宽厚的肩上,小臂贴在他结实有力的胸口两边,侧脸埋进他的脖颈里。
并未听见她的唇间透出不适难耐的声音,陆镇渐渐变得放肆起来。
“殿下,蔓...”沈沅槿眼里泛起泪花,那些盛不住的从眼尾滑落,砸进陆镇的胸膛里。
她的眼泪让陆镇心生疼惜的同时,也让他越发难以自持,简直想溺死在她伸上。
陆镇对上沈沅槿红通通的泪眼,因怕吓到她,极力克制着畅快到几欲失控的语调,似在安慰又似在劝告:“娘子再这样呜呜咽咽地哭下去,孤只会愈加想要狠狠地欺负你。”
话毕,吃去她眼尾的泪水,弯下腰小心翼翼放她躺回软垫上,吻她的颈和酥雪。
小几的边缘再次被她的右手攥住,白釉瓷瓶和内里的牡丹开始晃动,逐渐离开小几正中的位置。
情到深处时,男郎几次失了分寸,惹得女郎泣泪如珠。那瓷瓶自边缘处坠下,落在木制的脚塌上,发出哐当一声,清水洒了满地,牡丹撒了一地。
陆镇无心理会那些花儿,抱她起身,让她站在罗汉床上缩短些身高差距,而后勾了她的一条煺搁在臂弯里,哄她贴抱着他,也好站得稳些。
约莫半刻钟后,似有一阵急雨骤然落下,淅淅沥沥地砸在花上,花瓣微张,后又合拢。
陆镇看过那花,转而拾起地上的妃色牡丹,掐去一截枝丫,扶沈沅槿起身,簪进她的墨发中。
木盒里装了数只鱼鳔,陆镇取来一只新的换上,打横抱起绵软无力的沈沅槿,大步跨入里间。
膝下虽是柔软的褥子,可若是时间久了,亦难免会有不适之感,沈沅槿回首望向半跪着的陆镇,难为情地道了句膝盖疼。
陆镇只得咬牙停下,松开她的腰,让她转过身来,凝眸一瞧,果见她膝上红彤彤的。
“是孤不好,忘了换样。”陆镇一脸认真地替沈沅槿吹吹揉揉,抱她坐在自己煺上,而后下床,径直走向墙边的圈椅,稳稳坐定。
他在下方。沈沅槿很怕这样,竟是主动捧住陆镇的脸,温柔的声线里带着些蛊惑的意味:“褥子上软和,我们回去好不好?”
陆镇在她的额上吻了下,沉眸与她四目相对,低声拒绝,“乖娘子,不必你使力。”
他的话音方落,沈沅槿便在他的掌控下变为后背贴着他的前胸。
陆镇从后方亲吻她的脖颈,膝盖相邸,大掌握她的邀覆,似两株缠在一处的藤蔓。
沈沅槿仰首,紧紧闭眼,直到陆镇重新与她面对面,问她话,她才徐徐睁开眼,红着眼骂他不要脸。
陆镇不知羞地笑了起来,按着她的背,“娘子生气骂人的样子孤瞧着亦是喜欢得紧。心肝肉,再骂两句,孤洗耳恭听。”
心头生出一抹无法与他正常沟通的无力感,沈沅槿挣扎着要从陆镇身上起开,毫无悬念地触到什么,两个人俱是一怔。
“娘子这便等不及了?罢了,过会儿再让你骂出声来也是一样的。”陆镇稍稍托起她的邀,引导她自己倣。
二人不知怎的又闹到床榻上,盒中之物则是又少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