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晨，宣和宫东偏殿。</p>

    梅修仪腰背挺直，清冷面容，傲雪凌霜。</p>

    傅老太太拄着拐儿，坐她对面。</p>

    傅夫人立在两人身侧，恭敬垂着手儿，好像个老妈子。</p>

    婆媳俩沉默着。</p>

    她们已经说了很久，很久，然而......</p>

    傅老太太满脸疲惫，万般无奈，“梅仙，无论如何，你妹妹进宫是替你生孩子，哪怕她有千般过错，万样不好，你总要看在这份恩情上，纵容她一、二。”</p>

    “听祖母的话，跟妹妹低个头吧。”</p>

    “有祖母和你母亲帮你劝着，你们姐妹总能重归于好！”</p>

    “是吧，方春？”</p>

    “是，大姑娘，含璎那孩子最懂事了，我会让她听话的！”傅夫人连忙答应。</p>

    梅修仪高昂脖子，目光轻蔑地扫过。</p>

    傅夫人戛然止声，神色讪讪。</p>

    傅老太太沉容，苦口婆心，“梅仙，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和你母亲劝了你那么久，你连句话都不说！”</p>

    “让你跟你妹妹低个头，有那么难吗？”</p>

    “你跟了陛下五年，得隆圣恩，御封昭仪，宫中都数得上号的，舍得就这样没了？”</p>

    “那是三品啊！”</p>

    老太太都替孙女心疼。</p>

    梅修仪不屑一顾，却又痛彻心肺。</p>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份位，而是......</p>

    一生一世一双人。</p>

    两小无猜直到今，丙寅鹊脑惯同斟，继妹进宫替她生子，她当时允了，却未曾想，亲眼目睹时，心里会是那么的痛。</p>

    “祖母，母亲，我，我......”</p>

    梅修仪启唇，欲诉真心，然而，看着祖母和继母，眼神里对荣华富贵的渴求！</p>

    罢了，罢了。</p>

    红尘俗人，根本不懂情义无价，她们甚至不顾她的傲骨和出尘。</p>

    梅修容痛彻心肺。</p>

    知音难觅，世间，谁能懂她？</p>

    傅老夫人不懂，她只晓得，自己和儿媳，已经给足孙女台阶，偏她强着不下来，不由急恼，重重锤了下拐杖，发出沉闷的‘咚’声。</p>

    她道：“梅仙，昨日，八百里加急进京，幽州之战大捷，桑世子居功甚伟，他是桑修容的同胞兄长，陛下看他和长公主的面子，恐怕很快就会给桑修容复位，到时，她是娘娘，是四妃之首！”</p>

    “你还要做小小的修仪，向她跪拜吗？”</p>

    “我，我......”</p>

    梅修仪浑身一颤，愕然哑声。</p>

    ——</p>

    西偏殿里，如意跪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眼巴巴地往外瞅。</p>

    “来了来了，姑娘，老祖宗和夫人出东偏殿，往咱们这边儿走了，梅修仪也在......”</p>

    她急声高嚷。</p>

    小脸儿煞白。</p>

    傅含璎从容平趴，缓悠悠开口，“姐姐她，神情如何？”</p>

    如意赶紧去瞧，“就，不情不愿的，好像哭过呢！”</p>

    傅含璎挑眉，幽幽轻叹，“唉，那可真是太‘难为’姐姐了，祖母和母亲好过分，完全不懂姐姐的骄傲和体面，居然强压着她，向我这个‘卑微’之人低头！”</p>

    “我好同情她呀！”</p>

    “姑娘......”如意听着自家姑娘，阴阳怪气的语气，不由缩了缩肩膀，“这个结果，不是您想要的吗？”</p>

    “梅修仪众叛亲离了，你才能做她的‘知心人’！”</p>

    “这话说的对！”傅含璎坏笑，“所以，如意，去帮你家姑娘做准备吧！”</p>

    “是要泡‘那个茶’吗？”如意眼睛一亮。</p>

    傅含璎点头。</p>

    如意转身来到八宝柜前，拉开抽屉，把她家姑娘昨日炮制了整整一夜的‘新茶’翻出来。</p>

    这是她按照姑娘的吩咐，辛辛苦苦从冷宫摘来的，据姑娘说，用独特手法炮制后，会让人心浮气躁，坐卧不安。</p>

    如意满满泡好茶叶。</p>

    傅老太太、傅夫人也带着梅修仪来了。</p>

    “奴婢见过梅修仪，见过老祖宗，见过大太太......”如意屈膝请安，将她们引进内寝。</p>

    傅含璎侧卧榻里，背对着她们。</p>

    梅修容神情僵硬。</p>

    傅老太太眉眼微冷。</p>

    傅夫人见状，急急出声喝斥，“含璎，你祖母和你姐姐来了，怎好躺着？你是官家千金，居然这么放肆！”</p>

    “忘了娘教你的规矩吗？”</p>

    规矩？</p>

    姐姐是天仙，她是铺路青砖，求姐姐踩着她的背，平步青云的规矩吗？</p>

    傅含璎冷笑，不愿去看生母一眼。</p>

    她和傅夫人的母女情份，前世已经磨尽了，今生......</p>

    她只把她当成傅梅仙的娘！</p>

    傅含璎没动。</p>

    傅夫人一脸难堪，眼里也是错愕，显然没想到，惯来乖巧听话的女儿，居然敢驳她面子，她气的拧眉，高声斥道：“含璎，我知道你晋位，当贵人了，但你别忘了，你姐姐是修仪，位份比你高！”</p>

    “你轻狂什么？”</p>

    “从小我就教你，你和你姐姐不一样，她是凤巢之女，身份尊贵，你要对毕恭毕敬，谦恭尊仰，这些，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和你祖母在呢，她屈尊来见你，你都敢视而不见！”</p>

    “这样拿乔作耗，可见平时是怎么狂妄的！骨头就那么贱吗？”</p>

    “如此嘴脸，挨打流产，还敢怪你姐姐不帮你！！”</p>

    “她是恪守宫规，大公无私，你是什么？”</p>

    “自作自受！”</p>

    傅夫人毫不留情，刻薄至极的话，句句往亲生女儿的痛处扎。</p>

    如意脸都气白了。</p>

    傅含璎......</p>

    好像也承受不住了，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泣。</p>

    傅夫人见状，越发严厉，“你给我转过来！！”</p>

    傅含璎身体僵硬着，一点一点地侧过身来。</p>

    脸儿煞白，眼眶泛红，目光满是幽怨，心中......</p>

    十分平静。</p>

    傅夫人的言语辱骂，前世她出冷宫，夺了姐姐的圣宠后，已经听到耳朵长茧子，半分不入心了，况且，傅家婆媳对她，惯来是这样的‘训法’，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如今，傅夫人骂完了，也该老太太出面‘维护’她。</p>

    果然......</p>

    傅含璎刚刚想完，傅老太太就似模似样地拧眉，扬起巴掌，冲着儿媳妇的胳膊，狠狠打了两下。</p>

    “方春，快快住嘴，我们樱儿是多好的女孩子，为咱家的前程进宫，为她姐姐受苦！”</p>

    “她遭难流产，我一个当祖母的，心都快疼碎了，你身为亲娘，怎么忍心这样说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