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很快,从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那种她很熟悉的脚步声。苏允白眉头微皱,
脚步下意识快了些。
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她加了速,
这脚步声的频率似乎也快了些,但依然很稳当,带着一种独属于霍启年的从容。
苏允白顿住脚步。
那道脚步声也顿了下,
却又很快响起,
走到她身边。
夏天天黑得比较晚,
傍晚的光线正自由地从走廊一侧的窗户往里蔓延。霍启年走到苏允白身侧,拦住了自外而来的大半光线,他的影子因此像有自我意识似的,肆无忌惮地包裹住苏允白。
但这包裹不过一瞬,
很快,它的主人就很识趣地往前走,让开了光线。
不等苏允白问,这影子的主人自己开口了,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显得很温和:“我送你。”
他走在前面,一副真怕她不认识路的样子。
苏允白懒得跟霍启年争这个,跟在他身后,走向电梯的位置。
这栋楼一共有四部电梯,两两对开,算法相互关联。霍启年在其中两部电梯之间按了下行键。电梯的小窗口上,立刻就有一个向下的箭头在滑动,显示电梯将从三十二楼往下来。
这里是十三楼。
苏允白盯着那个“32”的数字,看着它慢慢跳到31,30……不动了——有人正在用这部电梯。
等电梯的时间一下子被拉长了。
金属制的电梯门光滑锃亮,隐约倒映出等在电梯前的两道影子,一道高一些,一道矮一些。倒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细节,但苏允白却很分明地感觉到,身后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这人还有没有点最起码的礼貌了?
苏允白觉得时间有点难挨了。
这时候,身后那人忽然开口了:“为什么我们之间的事,不是一个有价值的案例?”
——很显然,刚才她跟郑若澄说的话,他从头听到尾了。
苏允白忍了又忍,没忍住:“霍总就这么喜欢听人墙角?”
霍启年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不受人待见,自顾自继续问道:“是因为你更看重这段关系的开始吗?你觉得我心存利用……所以,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符合‘爱情’与‘家世门第’的命题吗?
“可是允白,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我受到的教育和经历都告诉我,重要的是结果和过程,从来不是开始。
“故事的开头可以有很多种,并不是得从一开始就摆明阵仗、讲明立场才算诚意……人心不是一成不变的,你不能因为一个不完美的开始,就否定了后来的所有事。”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开始,也许并不是不完美。世上的事,自来都是有了交集才能有发展。
苏允白终于肯搭理他了,只话里却带着锋芒,“开始当然可以多种多样。可是霍启年,我们之间,只是一个不完美的开始吗?
“要不要我提醒你,我们不仅有不完美的开始,还有不完美甚至是难堪的过程,所以才有难看的结果……你是不是把这些都忘了?”
“我没有忘。你也不该忘。所以,你至少该给自己一个机会,报复回来。”他道。
苏允白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不由转头看他。
霍启年道:“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犯下的错负责。虽然事情不能简单这样计算,但如果这样能让你出气的话,你可以报复回来。
“允白,这些年你受了气,却单单一走了之而不报复回来……不觉得吃亏吗?”
他说得很认真。
苏允白却只觉得不可思议:“霍启年,你到底把感情当什么?当过家家吗?你打我一拳,我就要打你一拳?”她问他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霍启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曾经做错了,我在想办法补偿。我在……请求你的原谅。”
苏允白愣了下,很快追问道:“为什么要请求我的原谅?是因为你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你问心有愧?”
“为什么不再大胆一点呢?”霍启年看着她,“我做的这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让恩怨归于往事……
“允白,让我们站在一个更平等的位置上,重新开始。行不行?”
这一次,苏允白愣的时间长了些。
但也只是长了些而已,她很快醒过神来,冷冷一笑,“看来我这个霍太太当得还挺成功,挺让霍总怀念。”
“不是霍太太。”霍启年道,“是我的妻子。允白,你看着我,我是认真的——让我们重新开始这段关系,好不好?”
他紧紧盯着苏允白,神色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他甚至下意识摒住了呼吸,等着苏允白的回答。
苏允白闭了闭眼,又睁开,神色里不自觉带上点讽刺,“霍启年,你是在告诉我,我们之间还有爱情吗?”
霍启年抿了下唇。
他以为这个问题会让他十分为难,可事实却是,他几乎不用做任何心理建设就将答案脱口而出:“是。”
苏允白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我不信?
霍启年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回答。
苏允白深吸口气,“霍启年,即便算上那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离婚也不满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你告诉我,你我之间忽然有爱情了……
“那过去的那三年,是不是就是一场笑话?
“究竟是你的爱情来得太容易、太廉价了,还是你把我当傻子?”
霍启年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了,只定定看着苏允白。
苏允白继续道:“我相信你是真的想挽回,可霍启年,也请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是为什么想挽回?
“与其让我相信你是出于……‘爱情’”说到这个词,她神色里又带上讽刺,“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不甘心。
“不甘心于被离婚,被指责,不甘心于我的不后悔,不挽回。你看不惯我这样‘潇洒’,所以,你心里不平衡。
“当然,你可能还有一丝丝愧疚……所以,你开始了你所以为的‘补偿’”
苏允白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先是刘可欣,再是瑾之那边,然后是周夫人,未来也许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这就是你的诚意,这就是你的‘知错能改’。
“霍启年,你其实不是在补偿我,你是在补偿你自己。
“你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被愚弄了,对不起人了……你得做点什么,来实现情感上的自我满足,来让自己重新‘理直气壮’起来,摆脱情感上的包袱。
“挺好的,我不反对。
“可霍启年,你凭什么要求我配合你?
“你愿意赔罪,愿意补偿……随便你,只有一点请你兼顾一下:请你只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满足,不要打扰到别人。
“我如果真的想要所谓的公道和公平,我自己会找,不需要你给!”
电梯终于来了。
苏允白一脚踏入电梯轿厢内,直接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很快合上。霍启年最后能看见的,只有苏允白冷冽的眉眼,那样冷静,近乎不近人情。
*
霍启年从未被这样曲解过。
他心里有气,决定不再自讨苦吃:如苏允白的愿,不再“打扰”她。
他如常地上班、下班,清醒地当着他的霍总,依然杀伐果断,依然精明狠辣。
没了她苏允白,他依然是他。
某一天夜里,霍启年忽然从梦里惊醒。他记不清自己梦见了什么,刚醒来时,只听见窗外雨声急促,鼓点一样砸在玻璃上——他就是被这样的雨声惊醒的。
霍启年起身去关窗。
雨下得急,细细的雨丝隔着纱窗飘到霍启年脸上,凉丝丝的。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庭院以及大门之间的通道还亮着灯,在夜色里撑开明亮的一簇簇光。这一簇簇光又被雨雾折射着,泛开浅浅的、朦胧的光晕。恍惚看去,就像是有人站在灯下撑着伞,正预备着迎接晚归的人。
霍启年忽然觉得心悸。
他隐约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只不过雨没那么大。那天好像是苏允白的生日,他答应过她要早点回来一起吃晚饭。可临下班之前,他忽然被一份文件绊住了脚。等事情处理完,早已经过了晚饭的点了。
失了约,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一路上催着司机开快车。车先停在大门口,司机一个劲儿地建议要开到地下车库去,他不耐烦,自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雨不大,但雨丝打在脸上,仍然烦人得很。霍启年快走两步,到了大门口的亭子里。站在他那个位置,能一眼望见庭院以及正门。
庭院里的路灯,有一个不知怎么的不亮了。两排亮着的灯,只那一个暗着,十分明显。霍启年多看了两眼,忽然间透过雨雾,看见了一道朦胧的光,自庭院的那头而来。
是苏允白。她是急匆匆出来的,带着一把大大的黑色的伞,随意披了件外套,脚步匆匆。她穿的拖鞋踩在庭院的石板上,啪嗒啪嗒地响,有种很聒噪的热闹感。
这啪嗒啪嗒的声音从远到近。很快,伞下的人将伞往上举了举,露出一张带着点情绪的脸来,“你怎么都不知道打伞啊?”
霍启年看着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一件不太厚道的事来:他忘记给她带生日礼物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苏允白闻言,愣了下,睫毛微垂,失落的情绪只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她道:“没事,今天天气不好。走吧,回去换衣服了。”
从亭子里走到庭院的这一路,霍启年没再淋雨。
他承诺苏允白道:“明天我就给你补一份礼物。”
她那时候是怎么回他的?
她说:“不用了,下次生日一起吧。”
下一次生日……
站在窗边的霍启年猛然惊醒——就是这一次了。
说起来,她的生日就在最近了吧?
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要算数。
他欠的礼物,这一次该还的——无关挽不挽回的事,就是言出必行而已。
她到时候要是还呛他,他就能理直气壮了。
霍启年想到这里,眼神一下子就不同了。
第62章
承认吧,你嫉妒得简直要……
霍启年特地等到天黑,
才驱车前往A大花苑北区。
他始终记得上次在小区里遇上的那个嘴碎的老太太——霍启年当然不把这种人放在眼里,可他已经知道要多为苏允白考虑几分。
其实若不是考虑到苏允白的想法,霍启年还真恨不能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本来嘛,
他也不是见不得人。
可他要是真敢这么做,苏允白可能真的得被惹毛。
他不想再让她误解了。
不能着急,
得慢慢来。苏允白的性子就不是能被硬逼着来的,得水滴石穿,
得温水煮青蛙……
霍启年继续这么劝自己。
夜色里,
他的眼神幽深而冷静,
似乎胜券在握。
临下车前,
霍启年又看了一眼手机。
手机的界面停在一条,
博主名叫“未来酒馆界南玻万”——这是徐瑾之的
一个多小时之前,徐瑾之发了一条微博,
配图是满满一桌子菜,并没有人入境。但图片的最右下角有一只正在摆盘的手。这只手骨节清瘦修长,
腕骨附近有一颗小痣。
这是苏允白的手。
霍启年很轻易就从这张图片中判断出,苏允白请了她的朋友们到她家里小聚庆生。
以她跟她朋友们之间的交情,
一个多小时,
聚会可能根本就没散场。
既然没散场,那他一会儿肯定会碰上她的朋友们。
霍启年有点苦恼了。
苏允白的朋友们,似乎有一个算一个,
对他的印象都不太好。
到时候他该怎么表现呢?
霍启年在心里细细构思了一番,
自觉心中有数,
这才将副驾驶上的礼盒抱起来,推开门下车。
关了车门后,他眼神一扫,隐约在不远处,
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车。
M家的限量版……咦?阿承前段时间为了庆祝什么事新提了一辆车,是不是就是这一款?
天已经完全黑了,北门的这个停车场虽然灯光不差,但视野跟白天的还是不能比。霍启年也只是这么一扫,并没有往心里去。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接下来的事上了。
霍启年沿着小道走向第3单元。
A大花苑北区的绿化做得很好。小区遍植常绿的灌木和高大的乔木,里面就包括桂树。
十月底的这个时节,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人走在小区里,即便看不见桂花的影子,也觉得花香清远,沁人心脾。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第3单元门口那两排高大而茂盛的香樟树了。它们在夜色里站成了一团团高大的影子,看起来显得有几分狰狞。
霍启年却看得很亲切,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转过弯,即将拐入第3单元门口的主干道时,霍启年的脚步忽然一顿。
单元门口有人。
看清了人后,霍启年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甚至显出一种料峭的凛冽来。
*
苏允白抱着一个礼盒,将季承送到单元门口,神情颇为不好意思。
季承是来给她送生日礼物的。他礼数这样足,可她却没有正经邀请人过来,还让人赶上了现场……太失礼了!
苏允白再次试着挽留他:“你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易安和世缘你也都认识,瑾之你更是熟悉……”
季承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我在这里,你们都不自在。”
苏允白更不好意思了,不由得解释道:“我其实没想正经过生日的,就是正好赶上周末,我们几个找个借口聚餐而已……
“要不然,改天我再请你吃饭吧?”
季承看着苏允白,轻声一叹:“允白,你跟我这样客气,倒让我有点不安了。”
苏允白一愣。
季承道:“我送你的礼物其实并不贵重,就是一点心意罢了。你打开看看?”
他指了指苏允白手里的礼盒。
苏允白有些犹豫。
当着人的面开礼物这种事,她只在她那群好朋友们面前做过。
但既然季承坚持……
苏允白将礼盒半包在怀里,预备打开。
“我来吧。”季承顺手接过礼盒,双手抱住,示意苏允白打开。
苏允白拆了礼盒顶部的缎带,将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更小的一个盒子,以及它旁边的一支糖画。
苏允白怔住了。
她完全没注意到那包装十分精致的小盒子,眼神只落在那支凹着凤凰造型的糖画上,好半晌挪不开眼睛。
苏允白小的时候,C城的经济没起来,财政紧张到一度连老师的工资都拖欠着。也是因此,她们祖孙俩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
那时候蛋糕店刚兴起,价格十分美丽。苏允白自小懂事,过生日时,从来不敢要求要买蛋糕,连路过蛋糕店时都会下意识加快脚步,就怕苏外婆为难。
苏外婆心疼苏允白。她给不起苏允白一个昂贵的蛋糕,但却在别的方面花了心思。
C城的特色之一就是糖画。苏外婆在C城生活多年,很是认识了一些老C城人。苏允白生日时,她特地骑自行车赶了个早,到城外的一户老手艺人那里,定制了一个大大的凤凰造型糖画送给苏允白。
她说苏允白是她的小凤凰,早晚有一天会飞出C城这个小地方,到更宽广的舞台去。
小苏允白喜欢得不得了,抱着糖画好半天没舍得咬一口,连睡觉都偷偷抱着,结果反倒把糖画捂融了,沾了满被子满身,连凤凰造型都不成样子了。
小苏允白因此哭得不行。苏外婆又是气又是乐,到底没舍得说她。
后来C城经济好起来,她们再也不至于买不起蛋糕了。但每年过生日,苏外婆还是会特地送她一支糖画。年年都是凤凰造型,只不过年年都在细节上做了点改变。
苏外婆对苏允白的期待,她后来都实现了。她飞到了很广的舞台去,心里却始终挂念着那个送给她凤凰糖画的人。
所以她又飞了回来,想待在老人身边,伴她终老。
再后来,再也没有能送她凤凰糖画的人了。
不仅是人没了,连这门手艺本身,似乎也很少见了。
物非人也非。
她已经学会不再期待了,可今天,她又见到了!
苏允白抓住熟悉的凤凰糖画,嘴角露出个笑,眼里的泪却一下子就滚下来了。
她别过头去,用力地抹眼睛,可眼泪却不听话,不争气地总往外漫。
苏允白哑声开口,声音都在发抖:“对不起,我就是……”
季承轻声一叹。
他将礼盒挪开,上前一步,握住苏允白抓着糖画的手,将人拥入怀里。
被陌生的气息包围,苏允白本能地僵硬了一瞬。
季承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老师临走前交待我多看顾你……以前你生日时总能收到的糖画,我以后就代替老师送你,好不好?
“不要害怕,你一直不是孤身一个人。”
说着,他放开苏允白的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这动作的关怀意味太浓,怀里的人果然慢慢软了下来。
或者说,她没空注意一些别的事了。
这瞬间,苏允白满脑子都是当年那些温暖的记忆,都是这些年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失而复得的糖画,再也不能见的故人。
苏允白哭得不能自已,哭得微微发颤。
季承很克制地站直,并没有收紧臂弯,只是将自己当成一堵墙,还不时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拍苏允白的肩,连安抚都做得很绅士,很克制。
可同时,他的目光就跟有自我意识似的,越过灯光下的重重树影,与拐角处的另一个人的目光对上了。
霍启年站在暗处,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轻举妄动。
他混身如坠冰窖,心里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的理智都在摇摇欲坠。
他控制不住地发抖,抖得连牙齿甚至都打颤了。那打颤的声音太响,简直像是要昭告天下一般。于是他本能地咬紧牙关,咬得额间青筋直跳都不肯罢休。
季承做得太明显了,霍启年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都是男人,他当然看得懂季承看苏允白的眼神。
应该说,他终于不在他面前掩饰了。
他的兄弟,正抱着他的老婆。
霍启年的牙关咬得更紧了。
忍住!不能出去,不能挑破。
他很明显是有贼心没贼胆……你可别给他助攻了。
再说了,允白也不是那样的人。
她哪知道那个狗东西的险恶用心。
你不能再做错事了,不能把她越推越远,更不能给季承任何可乘之机……
你得稳住,得从容。
允白欣赏的是冷静理智的头脑,而不是热血上头只知道瞎争风吃醋的人。
霍启年,冷静!冷静!
冷静你妈个头!
霍启年近乎是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承认了,他嫉妒得简直要发疯!
他恨不能弄死此刻的季承!
而这个抛弃兄弟情谊、觊觎兄弟妻子的人,竟然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他。
他有恃无恐,他自鸣得意。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霍启年深深地喘气,眼神一寸寸地冷了下来,在黑夜里透出狼一样的光。
他强逼着自己不看苏允白的背影,只盯住季承。
夜太黑,他们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可两人都知道,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他们在夜色里静静对视着,像是两只在猎场上狭路相逢的野兽,都警惕而戒备。似乎只要对方露出一点破绽,就能一跃而上,咬断对方的喉咙。
*
苏允白珍而重之地抱着礼物盒子,跟季承挥手告别。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再也看不见了,季承这才转过头来。
霍启年早已经从拐角走了出来,就站在不远处,狠狠地盯住他。
第63章
你既然不知珍惜,那就把……
还是季承先开口的:“你都看到了?”
虽然是问句,
但他说得平平,更像是描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霍启年面无表情:“阿承,我拿你当兄弟。我如果真的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你尽管报复回来,我接着就是了。
“但是,
别那么下作,别选允白。”
季承脸上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看着霍启年,
缓缓道:“如果你得罪我的地方,
就是允白呢?”
霍启年的眼神很冷,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认识她五年了,
你跟她才见过几面?哪儿来的渊源?”
季承神色讽刺,
“你跟我论这个?那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认识她十六年了。她读初二的年纪我就认识她了……你这区区五年,
也配跟我比?”
这个事,霍启年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他的惊怒显得很真实。
季承看着他,
“少一副被欺骗了的样子。我没特意瞒你,她更是从来没想过隐瞒。启年,
是你从来不管不问的。你怪得了谁?
“再说了,
就算不提过去的事,你是不是忘了我大学也是K大的。即便按校友算,我们都该认识十三年了!”
霍启年冷笑:“K大办学至今,
出了多少届校友了,
谁规定所有校友都要认识?你们甚至不是同一届!”
季承道:“你说得对,
所以我们早在大学之前就认识了。你少这么一副表情,咱俩谁不知道谁,跟我装有意思吗?
“我说过了,这件事,
我一开始真没想着瞒你,再后来,我倒是真不想让你知道了。
“我发现,不想让你知道其实很容易。因为你根本就不愿意带她出来!”
霍启年像是被踩了痛脚:“那些地方,你让我怎么带她去?她是我老婆,不是那些夜店公主!”
“这话你别跟我说,你去跟允白解释,看她听不听。”季承无动于衷,“再说了,你的生活里除了应酬和寻欢作乐之外,就没有别的正经场合了?
“启年,别给自己找借口!你不过是一直看不见她而已。
“你看不见她,却要怪别人眼神太利,这是什么道理?”
霍启年深吸口气,几乎都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带出来的热气。
他强逼着自己理出一条逻辑来:“所以,你一直说自己有喜欢的人……是假的?”
“不,是真的。”季承冷笑一声,“你不妨猜猜,这个人是谁?”
霍启年闭上眼,强压住火气,“那天真心话大冒险,你说高中时代曾经暗恋过一个女生……”
他脸上挂着嘲讽的笑,“你跟她差三届,她上学还那么早……季承,你那么早就心怀不轨……他妈就是个畜生!”
“你少给我扣帽子。”季承说到这里,神情也冷了下来,“我一开始是真把她当师妹的,她外婆是我的补习老师……
“我认识她时,她才是个初中二年级的小女孩,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真正动了心思,是她上了大学之后的事。”
霍启年冷笑一声。
这些话他听得分外刺耳,甚至生理性反胃,恨不能把季承那张脸揍得鼻青脸肿……可他还是近乎自虐一般地听了下去。
季承继续道:“她高中学物理竞赛的,考得很好,被K大少年班提前录取了,那时候她才十六岁。
“老师不放心她,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照顾不了自己。刚好我也在K大,老师就嘱咐我多照看照看她。
“K大物理学院男多女少,她又长得好看,年纪还小,一进来的分班考试还断档拿了第一……很快,她就有了个‘小师妹’的名号。
“军训拉练,她耐不过班上男同学的请求,唱了首歌……从此,‘小师妹’的名号就响彻整个K大,招来了不知道多少狂蜂浪蝶。”
霍启年听得心里又酸又苦。
苏允白唱歌……他听过的。
他能想象得出那种“杀伤力”。
季承沉浸在回忆里,神情还透着点怀念:“我怕她真让人欺负了,只好一趟趟地跑她们宿舍,好让那群蠢蠢欲动的男生都消停点。”
霍启年忍不住了,大开嘲讽:“结果你自己倒‘监守自盗’了。季承,你老师让你照顾人,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季承不理他,继续道:“我知道自己的心思后,就想着,要不然我保个研好了,正好能跟她一起毕业。
“可她的规划太明确了!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想谈恋爱的心思。我刚明白自己的心思,她就忙着准备出国。她要考托福,要考GRE……她太忙了!
“我决定等她。我也等得起。我知道她的性子,老师还在C城,她就算出去留学,也只是留学而已,迟早会回来的。
“我等了她四年。她终于回国了,还是跟A大签约!我终于要等来曙光了,结果……”季承看着霍启年,脸上的怀念之色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冷凝,“霍启年,不是我不拿你当兄弟,是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兄弟!”
季承深吸口气,“还记得吗?那年冬天,天气很冷,我找你一起喝酒。我跟你说,我喜欢的人回国了,就在A大。我再过两天就要去跟她表白了……我让你帮我参谋参谋,我该怎么样才不至于唐突了人……
“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霍启年眼神微微动了下。
季承冷笑道:“想起来了?你给我传授了一堆经验,祝我马到成功。你说我赶在年末追到了人,趁着过年就可以见家长,搞不好明年就可以当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