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年轻的民警没见识过这种对自身处境毫无自觉的人,怔愣片刻,两手抱胸,立刻严厉呵斥,“要聊,等你住进拘留所慢慢聊。”她小脸由红转白,跑过去问,“为什么要拘留我啊,我受伤了,我朋友也受伤了。”
民警说:“那你们就争取私下和解,走,回派出所说。”
他们四人被带回派出所。做完笔录,民警表示这属于互殴,虽然有一方头破血流,但没伤到骨头,也没伤到脑子,缝了五针,只能算轻微伤。让他们商量下,看能不能私下调解。受伤轻的一方赔偿受伤重的一方,也就是让许俏赔偿吴医生,再让吴医生赔偿奚涓。
如果不愿意,就两方各打五十大板,一方拘留三天,一方拘留五天,各留案底。
说完让他们考虑,行就签订调解协议,不行就照章办事。
四个人坐在等候区里,吴医生头缠绷带,狠狠地瞪着许俏,声称要她赔偿各种费用,误工费医疗费精神损失费,粗略算下来,金额高达十万,给了就签协议。
许俏也跟着狮子大开口:“我姐们儿也受伤了,你也得赔她十万。”
吴医生冷笑:“她伤的有我重?我他妈都破相了。”
许俏跳起来骂:“就你那猪样,破不破都是一回事。”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奚涓完全置身事外,埋着头发消息。刚过十一点,她给檀祁发消息说自己还在加班,让他下班先回。
就怕他知道了借题发挥,逮着机会打击她的工作热情,恨不得她就此失业。
如果回去发现了伤,她再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可檀祁没回,他应该还在加班,他们公司加班是常事。
许俏还在跟他吵,奚涓按熄手机,烦不胜烦。
以她的思维模式,互相诅咒对方生殖器,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各回各家。便拦住许俏,拉着她低语:“警察都给了方向,我们别浪费力气跟这两人渣闹。让我来跟他商量个合适的赔偿数目,咱们别浪费精力,明天还要上班,你说呢?”
这么说一是为了安抚她的怒意,二是想让她息事宁人。她已经发现了,许俏是个炮仗,一点就燃,吃软不吃硬,属于举着手榴弹就跟你同归于尽那种人。
是不是智商高的人,情商都或多或少有些缺陷。跟他们比自己真是个可人的小天使。
许俏喘了半天气,终于气顺了,点头首肯。
奚涓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对他们说:“就私下和解吧,按照伤情鉴定标准来赔,我们都没二话。大家也不用浪费时间蹲看守所了,一蹲就是几天,怎么跟单位和家庭交代。”
两个男的听完咬半天耳朵。
讨论结果是不退让,赔十万,并且当面道歉。至于奚涓的伤,他也会道歉,不过不赔偿,因为她们作为乙方,对甲方进行了人格侮辱。还着重强调一点,如果不赔,那她们的工作也别想要了。会直接告诉她们的领导,让领导来评评理,看看员工怎么打客户的。不仅如此,还将在行业内曝光,让同行们看看流氓公司的做派。如果走派出所流程,他们也不怕留案底,毕竟整容行业缺人才,她们这两小喽啰就不一样了。
许俏愣住了,眼见得开始发蔫儿,也不似刚才那样喊打喊杀。奚涓知道,她害怕丢工作,怕从此见不着周闯。看她那样,可能一会儿就妥协,真赔十万了。
心里不免有些埋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眼前这两人的嘴脸更让人恶心,逮着老实人欺负。她想,帮许俏也当帮自己了,以后总有求人办事的时候。
她问:“真没商量?”
吴医生冷哼,“晚了,没得商量。”
“既然这样,那就好好把你伤我的账算一算。”
她自信松弛地盈盈一笑,举起电话准备拨号码,“今天谁也别想走,我马上打电话叫律师。”
他们有点被唬住了,没想到眼前这女人会忽然展现出一种文质彬彬的江湖气,类似于有文化的女匪。心底不禁浮起疑虑,看起来很有底气,难道真有背景?但还是撑住一口气,不肯轻易服输。
“你找啊,律师费都够你喝一壶。”
“不劳你操心,我们家养着个律师团队。”
他们都是在社会浸淫多年的油子,深谙潜规则,很会看人下菜碟,欺软怕硬的同时,也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免暗自揣摩,难道真是出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那没必要惹一身骚,把她劝走,再跟小不点算账。
吴医生做完心理建设,放缓语气,用格外开恩的态度说:“美女,我们跟你无冤无仇,那玻璃瓶也不是朝着你去的。我这里跟你道个歉,你可以走了,我们只找她算账。”
她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轻笑:“我哪儿也不去,今天我被打这事儿,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奚涓对恶人向来没有道德压力,装腔作势,信手捏来。今天终于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仗势欺人。
17
旧爱新欢修罗场
奚涓一通电话把修泉叫来了。
虽然让他来处理民事纠纷实在屈才,但他在电话那头一听原委,没再问其他的,得到地址,让她稍等片刻。
他赶来的速度堪比出警,甚至在来的途中,还抽空让她把那两人的信息告诉他。
她正好有他们的名片,一并发了过去。
他走进派出所,目空一切的神情,冷漠又厌倦。当看见她时,愣了愣,携着一丝怒气,径直朝她走过去。
她站起来,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学生时代。那天在校门口,他也是这么走过来拦住她的去路,斥责她不自爱。
脸上出现怔忡的神色,以为自己又闯祸了,转念回到此刻此地,她明明是受害者。
他走到跟前,她不由自主地委屈起来,差点要像小时候一样,撒着娇告御状。
从前一旦有调皮的小男生捉虫子吓她,她便一脸惊慌地逃去找他。躲在他背后,委屈巴巴地哭诉,有人欺负我!他总是会将她护在身后,严厉喝退那些傻不愣登的臭屁小孩儿。
他没说话,将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见她头发乱了,体恤衫也被撕出一个口子,雪白的皮肤上呈着一大片淤紫绀青。眼神猝然结冰,问她谁干的。
今时不同往日,她哪里还会哭诉撒娇,平息了一下过于感性的情绪,说:“修律师,你说该怎么处理吧。”
修律师拿出专业范儿,不紧不慢地说:“放心吧,奚小姐,一会儿带你去我熟悉的医生那里做伤情鉴定。但凡骨头有一点裂缝,就按故意伤人罪起诉。”
吴医生霍然起身,急得结巴:“你你你谁啊,别随便找人冒充律师......”
他打断他,“我是不是律师,你随便都能查到。所以你是不是医生,我也能查到。刚才我助理已经上卫健委官网查了,你叫吴志杰是吧,还有旁边这位李力,你们两根本没有医师资格证,竟然敢擅自上手术台。还违背妇女意志灌酒,性骚扰不成殴打妇女,都有监控呢。我们不仅上法院起诉,还要去妇联告一状。”
吴志杰急黄了一张脸,抖着手指,龇着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前这人气势十足,一点不露怯,竟还在这么短时间内,调查了他,自然是深信不疑了。
而李力倍感冤枉,自己啥事没做,眼看着就要被连累了。本来也不是多大个事,他一没打人,二没被人打,很怕接下来他们揪着不放,影响他的工作和生活。他想了一圈,便拉着吴志杰开始安抚。
两个人抱头嘁嘁喳喳商量起来。
奚涓大声密谋:“本来是想按民警的意思,私下和解,赔点钱就算了,非要我朋友赔十万。”
修泉立刻配合: “嗯,这事互不相干,你先要好自己的赔偿,不仅要钱,也要他们付刑事责任。非法行医,性骚扰殴打妇女,哪一桩都够他受的。”
急得李力出来做白脸,说吴医生喝多了,酒精作用,以致于冲撞了奚小姐。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私下调解,按伤情鉴定赔偿。这里就老吴伤得最重,他都不计较了。
修泉说:“现在晚了,你们不仅得赔,还得付刑事责任。”
奚涓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低下头让她耳语,“算了,就这样,我没闲工夫跟他们耗。”
说完看向许俏,问她行不行。
许俏酒醒了大半,满脸疲惫,深知这次事故拖累了奚涓,也深知是奚涓替她出头,感激的同时也很愧疚,点点头说,都听你的。
四个人跟民警说明情况,当场签了调解书,按医疗费赔偿。民警乐得省去调解的功夫,签完就让他们走了。
等走出派出所,已经凌晨一点多。吴志杰憋着一腔窝囊气,一路上嘟嘟哝哝。等走到停车场,看到修泉带两个女孩走到一辆宾利添越前,又换了副心思。
这么年轻的律师,已经开上豪车,那只能是投了个好胎,家庭资本雄厚。
他们拿豪车名表作为识人的工具,两双势利眼,一对欲望心,吴志杰感觉自己亏就亏在还手了,要不也让有钱人出出血。
李力拉住吴志杰说,等等,既然和解了,我去跟他打声招呼,不打不相识嘛。
刚要过去,忽然开进来一辆库里南,在他们面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走到车前就不动了。
两人站住脚打量,今天真是齐了,派出所查豪车酒驾吗?
修泉本来要送她们回去,奚涓没上车,在车前跟他说送许俏就行,她打车。
修泉皱着眉,语气不容拒绝,“这么晚了,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打车,上车。”
奚涓只是怕回去时遇见檀祁,就算概率很小,也不得不防。
她总认为修泉耳根子软,什么都愿意依她,温情脉脉地说:“你送俏姐吧,我回家给你发消息。”
许俏站在中间,来回看两人。刚才以为是男朋友,这会儿又不像,可这位修律师的眼神正在拉一种很幽怨的丝。
这样斯文清俊,气质忧郁的帅哥,很容易激发女人的恻隐之心。此刻她恨不得按头让奚涓答应,于是很有策略地开口:
“涓涓,还是我打车回去吧,我家离这边近,你就坐修律师的车。”
她犹豫了,檀祁还没回消息,也许还在加班,坐车回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奚涓点点头,“算了,一起走吧。”
正要挪步子,忽然背后有人喊了声,奚涓。
这声浅淡的呼唤像一记强力电击除颤,心脏直接蹦到天灵盖,太阳穴突突地跳。
平生头一次体会到捉奸在床的感觉。不,这里不是床,是派出所,没有奸情,是找修泉帮忙。她在千回百转间,把自己的立场摆正了,甚至于想出了一套相当闭合的逻辑链。
檀祁没动,站在车前,背着车灯,看不清神色。她跑过去,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昏黄的光从他身侧溢出来,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垂着眼并不是慈悲,周身镀的那层金也不是佛光。他隐忍着怒意,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阴冷气息。
他忽然脱掉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无情无绪地说:“我刚开完会,看到消息就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就用手机定位看了看。”
她一惊,面对这样的坦诚竟有些无所适从。
苹果手机可以共享位置,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手机是什么时候跟他的手机关联了账号。
“怎么回事,谁弄的?”
她机械地开口:“打架被误伤,他们不赔钱,我就请修泉来帮忙,他毕竟是律师嘛,而且不想打扰你加班。”
修泉走过来,微笑着对檀祁说:“既然你来了,我就不送了。”
又将药递给她,温柔嘱咐:“24
小时不要热敷。”
檀祁接过,对奚涓说:“这么晚了,叫修泉来处理个民事纠纷,我得替你还多少人情。”
“没事,我跟涓涓多少年的朋友了,这点忙必须帮。”
“处理好了吗?”
奚涓迫不及待地接腔,“已经签了调解协议,会赔偿,我们回家吧。”
她不想他们再聊下去,刀光剑影似的,见招拆招,无招胜有招。把她置在高台上,她成了始作俑者,成了罪魁祸首。
檀祁冷笑着说:“赔钱就完了?把打人的信息给我。”
打人的两人早跑了。他们一见着那美女朝着那款爷跑去,到跟前刹了车,一副诚惶诚恐的委屈模样。而男方咄咄逼人,携着无形的压迫感跟她说话,就知道真惹上不好惹的了。这时又庆幸女的签了调解协议,识时务者不去触人霉头,溜之大吉。
奚涓说:“人都走了,已经商量好了赔偿,回去吧,我累了。”
檀祁轻哂一声,“你平常跟我作对的劲儿倒不小,这时候知道息事宁人了。”说完转身上车。
奚涓垂眸,不看修泉,低声快速交代:“你送俏姐回去,我们改天联系。”紧跟着上了车。
车子启动,很快消失在他视线里。修泉心里五味杂陈,但酸味尤为突出。奚涓刚才的每一个反应都在刺激他。
她听见檀祁唤一声就变了脸色。转身跑过去时,马尾摇晃,仿佛是雀跃着他的降临,又仿佛是怕他因担心而责备。紧急时刻最能体现人的真实反应,她竟然这么看重他,那她以后到底能不能离开他?
修泉维持着最后的涵养,请许俏上车,送她回家。一路上,车内气压极低,他面无表情地开车,一声不吭。
许俏很受不了不说话的尴尬,跟熟人无所谓,但跟陌生人会令她度日如年,抓心捞肺。
她偷偷瞄一眼修泉,一点不拘谨,松弛得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开车机器。她憋不住,想着聊点什么,聊奚涓吧,唯一的共同话题。
“修律师,你跟涓涓是很好的朋友吧?”
“嗯?”修泉没听清。
她怀疑是“涓涓”两个字才将他唤回三次元,其余一概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嗯,我们从小就认识。”
她来了兴致,“哇,青梅竹马,怪不得这么有默契,你们关系一定很铁。”
修泉微微勾起唇,给了她今晚上第一个堪称温柔的表情。
许俏来劲了,又问:“刚那个是她男朋友?”
笑容像蜻蜓点水的涟漪,倏忽间消失无踪。
她没得到回应,又嘀咕着说:“感觉他好像很生气,其实我应该过去跟他解释道歉的,你们很熟吗?”
他冷冷淡淡吐出两个字,“不熟。”
建起一堵无形的墙,饶是许俏这么健谈的,也被撞得摸不着方向。
她在心里叹气,想着还不如跟着奚涓走,也好跟她那个正牌男朋友道歉。
显然她太乐观了,那辆车冷成了冰库。
18
冷冻整颗心
车子以六十码匀速,平稳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奚涓头一次坐他的车这样拘束,盼着他闹一闹。只有闹起来,才能盘活这死水微澜的气氛。
可他像带了张面具,表情纹丝不动,运尸都没他严肃冷酷。
她心里缀了个秤砣,坠到胃里,隐隐作痛。按住腹部揉了揉,想着一会儿要打一场仗,那秤砣便变成海绵,被胃酸泡发了,涨得她想吐。
怪不得有人说,胃病就是情绪病。
只好死咬着不开口,等他开口。让他定基调,才能找到辩论方向。可他始终不开口,有条不紊地指挥一场冷战。
车子滑向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他理也没理她,径直下车,往电梯走去。他步子大,一刻未停,她只得小跑着,小媳妇似的跟在后面。
他们是一梯一户,电梯出来就是玄关。换了鞋,他打开房门,一面解领带,一面往里走。她上前抱住胳膊,极尽柔媚之色,“对不起,别生气了,以后我坚决不去应酬了。”
他走回卧室,领带随手一扔,将胳膊抽出来,冷着脸问:“你觉得我在气什么?”
她提前打好了腹稿,懂得九假一真:“今天也不是我惹的事,是那两个男的灌酒,想占我便宜,许俏喝醉了才跟他们杠上。我叫修泉帮忙,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你那张嘴从不饶人,我怕你会打击我。”
“奚涓,你明知道我介意你跟修泉,你还去找他帮忙。难道你不能找檀雪?她一定会替你瞒着我,可你偏偏找一个曾经不清不楚的男人,你懂不懂避嫌?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总以为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但现在我觉得你没两样,很会玩弄男人。”
她被堵的哑口无言,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呢喃着说:“我跟他什么也没有,也不可能有,是你想太多。”
“你能保证他没有?你当我傻逼吗?他在西雅图装不认识你,紧接着就跑回来了。别跟我说是巧合,也别说你没察觉出来,你最会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没法再辩解,他每一个质疑都合情合理,如果按平常情况,她看来就是别有用心,跟其他男人牵扯不清。
况且情况复杂得无法解释,她不想白费唇舌,他不会理解她,只会强加意愿在她身上。
她快要坚持不下去,欺骗越久,愧疚便越攒越多,伤害将越滚越大。也许现在是时候了,她该替他及时止损,别在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身上再投入感情。
当然,她得承认还有更重要的因素,有修泉做她的共谋者与智囊团,她不再独自行走于一条人迹罕至的险路。
就趁现在,跟他说清楚。
她垂着头,把一切想清楚,斟酌着开了口:“要不我们还是”
顷刻间,他钳住她下巴颏,逼她看着自己,“别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如果让我发现你像个婊子荡妇一样左右逢源,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他。”
他大概怒极,额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又极力克制着,咬得下颌线更明显。以至于让她有些害怕,怕以后分手,他会通通归结于她移情别恋,跟修泉狼狈为奸的原因上去。
他会做出什么事?他的意思是不是只要得罪了他,那么所有柔情蜜意都收回,她将吃不了兜着走。
这几年,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差点忘了自己受了他这么多年的好处,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一门赔本生意。
以为自己不投入感情,就真能来去自如,殊不知因爱生恨更可怕。
她想现在不是提分手的时候。
她不发一言,他也懒得再理论,丢下她去了客房睡。
檀祁粗鲁地解着衬衫扣子,扯得两颗扣子蹦到地上。他没理会,脱了衣服,站在淋浴头下拧开水,半天不动。
连绵不断的水滴敲在肌理上,溅出一簇簇水花,洗浴间里渐渐弥起水雾,蔓延到他心里,忽然一阵惶惑,看不清未来的路,也看不清她。
刚才他说的是气话,也是实话。不说憋屈,说了又后悔,搞得自己心烦意乱。
他自认对她已经是面面俱到,不让她受累,伏低做小地哄着她。从没哪个女人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就冲这一点,她是一万个对不起他。
再让他卑躬屈膝是不可能了,他也有骄傲有尊严。就因为这样才不想当着修泉的面吵架,还非要在修泉面前摆出一副你威胁不到我的模样。
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可以屏蔽一些他不愿承认的事实,比如说,他就不会知道自己爱的有多卑微。
关了水,拿毛巾胡乱擦拭短发,等着她来哄自己。结果等得瞌睡连天,她还没出现。
他冷冷地想,就这样吧,除非她主动道歉,细心哄着他,要不就这么冷着,看谁先受不了。
第二天,她起晚了。因为心事太多,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忘了上闹钟,等醒来已经十点。
平常檀祁还能叫醒她,今天是不指望了,估摸冷战还要持续进行。她已经不想去哄他。
走出卧室,檀祁已经走了,阿姨竟然破天荒来了个大早。她一般下午才来,打扫完做一顿晚饭。
今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三明治搭着阳春面,白灼虾搭着蒜蓉生蚝,甜品搭着水果,简直中不中洋不洋。
阿姨端着一盅陶罐出来,笑着说:“奚小姐,快洗漱了喝燕窝。檀先生特别吩咐的,买最好的燕窝,刚炖好,喝了养颜美容,病也好得快一些。”
她心里涌起些暖意,可一想起昨晚的话,又强行将整颗心关进冰箱里降温。最好冰冻千尺,万年不化。
她快速洗漱干净,抓起三明治就走。
阿姨又不敢拦,只得打起感情牌,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从七点做到现在,好歹吃点再走。
一旦有中年妇女对她关怀备至,她就会想起母亲,继而心一软,又反身回到餐厅,端起那盅燕窝一气喝完,抹着嘴说:“阿姨,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嫌弃,把没动过的打包带回去吃。”
再迟些就中午了,争分夺秒赶去公司,不是为给张海东卖命,纯粹是为在周闯面前刷存在感。
一到公司,助理截住她往实验室去的路,将她请到老板办公室。
张海东坐在沙发上,正提着壶,将热水浇到茶宠上。树脂做的貔貅随着热水浇灌,立刻变得金黄。背上驮着颗寓意财源滚滚的滚珠,被水一冲,转得风生水起。
她想张海东倒是会享受生活,一副成功人士做派,悠然自得地把玩茶具。
一想到他每天在办公室里岁月静好,恨意就逐秒递增。
张海东摆摆手招呼她坐,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
她点点头,第一反应就是那两人太不地道,写好了调解协议,竟然还要告状。可她也是受害者,倒不怕张海东挑刺,要挑也该挑许俏。
不出所料,他接着说:“有人匿名投诉你跟许俏,说你们殴打客户,让我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处理结果,要不我们公司名声扫地。”
“张叔叔,既然你知道昨晚的事,就该知道我也是受害者。”
他无奈地“啧”了一声,“我知道,你先别急。”
她心里腾起一股火,根本没急,他还非要做出一副包容她无理取闹的爹味神情。
“我刚才已经跟许俏谈过了,她承认人是她打的,客户是她得罪的,那我只能以解聘处理,好给客户一个交代。可周闯来找我,保下了许俏。他的意思是小许跟了他这么多年,又是团队二把手,哪里也找不到这么逞心如意的下属,所以嘛。”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等着他继续放狗屁。
“只有委屈下你了,小涓,你不缺工作,甚至不用工作,但许俏不一样,她这个年纪被辞退,再找可就不好找了。况且周闯力保,我也不得不依。”
她听得想吐。知道解雇她多么方便,一个实习生,没签劳务合同,没有赔偿,不受劳动法保护。
可真这么简单吗?张海东还想借她发展人脉,怎么现在跟丢烫手山芋一样,说放弃就放弃。
除非人脉已经搭上了。一个念头冒出来,不会是檀祁主动找上了张海东吧。那张海东还不得做他的狗腿子,替主子得罪人。
但她不做毫无根据的推测,先不去怀疑,做正事要紧。
她拿出娇蛮劲儿,“计划书刚做好就不要我了,是不是有些过分。”
他那运筹帷幄的笑仿佛焊在了脸上,十分惹人厌。“别这么说,小涓,昨天的事我已经严厉批评了许俏,怎么能拉着你去应酬。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檀家交代,我反而是在为你着想,快要结婚的人了,没必要这么拼,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
他叫来助理,吩咐道:“带小涓去财务,该结的工资一分也不能少。”
她真想冲过去掐死他,站起身,拼尽全力调动出一个笑,“行,那我去跟周博士和许博士道个别。”探探他们的反应。
她离开办公室,径直走向实验室。张海东的两个男助理以百米冲刺跑到她跟前。
奚涓眼看着要踏进实验室,那两人一阵风似地越过她,一左一右堵着实验室的大门。
“不好意思,闲杂人等不能进实验室。”
她深吸一口气,透过玻璃窗寻找周闯的身影。他那颗大头不难找到,正背对着她,埋头忘我地工作。
又找许俏的身影,丸子头娇小个儿也很好找,正翻着报告,跟身边人说话。
她敲了敲玻璃,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敲了过来,除了周闯。
许俏发现了她,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她。
奚涓朝她招招手,意思是让她出来聊聊。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许俏竟然不予理会,埋下头,继续看起报告。
她咬着唇,参天的怒火在胃里灼烧。张海东还没让她多挫败,许俏是实实在在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昨天还在为她着想,今天就遭到背弃,气得要命,转头就走。
助理在背后喊:“奚小姐,还没结算工资。”
她在心里大声叫骂,留给张海东以后坐牢买厕纸吧。
走出大厦,一时毫无头绪,又不想回到牢房似的家。就漫无目的走了会儿,等气消了,理智回归,思路也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