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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下了车,贺桥将钥匙抛给门童,笑容满面的服务生殷勤地迎上来,显然是认得他的。

    池雪焰跟在他身后往里走,穿过装修豪华的大堂,走廊里灯光幽暗,一阵阵音乐声从不同包厢的门缝里流泻出来。

    这是一家消费水平颇高的KTV,实际上更接近于俱乐部。

    彩色灯光在走廊的玻璃幕墙上晕开,池雪焰瞥了一眼,看到自己与贺桥错开的倒影。

    他走路的步子要快一些。

    所以他微微放缓了步伐,等贺桥与自己并肩。

    总该做好表面工夫。

    贺桥察觉到了,在走到他身边时,反而停下了脚步。

    前方时刻注意着后面的服务生相当识趣,见状立刻道:“贺先生,您的朋友就在前面拐角处这一间包厢,有事您随时叫我。”

    服务生朝两人躬了躬身,快步离开。

    这条走廊里只剩下他们,池雪焰侧眸看他:“有注意事项?”

    贺桥点点头,低声道:“他们或许会对你有偏见,也对我有偏见,这可能会让你觉得不愉快。”

    池雪焰饶有兴致:“所以?”

    贺桥语气认真:“所以,如果你觉得不愉快,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任何我想做的事……”池雪焰考虑了一秒钟,“包括动手吗?”

    他自小受父母影响,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动手能力相当不错。

    身边人的眼底隐约漾开一丝笑意,不假思索道:“这是你的自由。”

    这转瞬即逝的神情,忽然让池雪焰想起不久前的清晨,在早餐店前,他再次提出结婚时,贺桥眼眸中那抹仿佛错觉般的幽深。

    更早一些,咖啡厅里的贺桥、火锅店里的贺桥,与今时今日的贺桥,都有些不同。

    蓦然间,池雪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此前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这个自称是穿书者的贺桥,与贺家人心目中那个简单天真的“贺桥”截然不同。

    他拥有自己的个性,只是一直以来都在扮演贺桥。

    在除了池雪焰以外的人面前,他扮演得很好。

    池雪焰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爱人,问得突然:“你叫什么名字?”

    “贺桥。”他察觉出池雪焰的言外之意,从容回答道,“是真的,我也叫贺桥。”

    而相同的名字背后,另一个灵魂究竟拥有什么性格与往事,却从不曾被提起。

    池雪焰愈发觉得有趣,在灯光迷离的狭长空间里,他轻声打消了男人似乎在酝酿的语句:“不用向我解释,这是你的自由。”

    缱绻的字音在唇齿间盘旋,自由又被抛回爱人的手心。

    闻言,贺桥眉峰轻扬,不再说话。

    下一秒,前方拐角处的包厢门被砰地打开,里面的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探头出来,寻找今夜主角的身影。

    鲜明的音乐声如雨水瓢泼而至,在旁人目光也一并袭来的瞬间,池雪焰察觉到身侧传来一阵陌生的力道。

    俊美温和的爱人轻轻揽住他的腰际,极亲密的距离里,渡来一声沙哑的耳语。

    “抱歉,忍耐一下。”

    第十一章

    温热的呼吸停泊在池雪焰的颊边,他有片刻的错愕,几乎下意识想要抽身。

    他从未跟人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

    可在幽暗灯光的映照下,池雪焰瞥见爱人眼中隐约闪烁的忐忑。

    揽在腰际的手掌只是攀着衣角边缘,隔着夏日轻薄的布料,漫来几分热意,姿态称得上绅士。

    依然是那个在外人面前温驯友善、很少逾矩的贺桥。

    但他同时是热烈的,正笨拙直白地宣告着自己青涩的占有欲。

    想起不远处的观众,池雪焰忽地笑起来。

    他不再抗拒,而是伸出手,神情恣意地扯了扯贺桥微皱的衣领。

    “这件衬衫还不错。”

    彼此间的距离已近乎拥抱,池雪焰懒洋洋地直视爱人的眼眸,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只给你一个小时,我晚上还有事。”

    贺桥的答案自然是温柔顺从的单字:“好。”

    倚在包厢门口的人看够了热闹,送来一道轻佻的口哨声。

    方时尔掩去眼底的情绪,朝贺桥挑眉道:“今天总算请动你了,来得够晚的。”

    他刻意没有去看让大家好奇已久的池雪焰,客气地让开一步,请这对看起来爱意正浓的恋人进来。

    贺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诚实道:“刚才在定戒指,顺路吃了顿晚餐,所以来晚了,抱歉。”

    “戒指?”方时尔的目光顺势向他落在池雪焰腰间的手望去,“不是已经有了么?”

    KTV包厢里的彩球灯散射出星星点点的迷幻光斑,两人无名指上造型简约的对戒格外显眼。

    “不够正式。”贺桥说完,迫不及待地向朋友介绍伴侣,语气里洋溢着初次坠入爱河的人特有的欢欣,“这是小池。”

    方时尔这才正儿八经地望过去,主动伸出手:“你好,方时尔。”

    池雪焰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念起来还挺顺口的名字。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颇为帅气的年轻男人,笑了一下,并未开口,似乎是懒得礼貌回复自己的全名。

    接下来,气质张扬的红发青年一言不发地脱离了恋人的怀抱,顾自向前走去,在豪华的皮沙发上随意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群玩得正欢的年轻人一见到他们出现,当即起哄似地闹起来,在正中央腾出一片空间。

    贺桥对于池雪焰的举动丝毫不显意外,更别提不满,而是快步走过去,紧挨着他坐下。

    这份爱情里的支配关系一目了然。

    留在原地的方时尔看着自己横在半空的手掌,没有丝毫被忽略的愠怒,眼底反而闪过一丝早有预料的兴奋。

    他背对着人群中正被热闹包围的恋人,神情自若地关上包间门。

    音乐声震耳欲聋,身上流转着绚丽光斑的陌生人们争先恐后地自报家门,生怕自己在这位光彩夺目的新人面前露了怯。

    而池雪焰窝在沙发里,偶尔敷衍地应声,一个名字都没记住。

    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摆满了冷盘与点心,是贺桥为他点的,说是这家俱乐部的特色之一,由专门从高端酒楼里挖来的大厨出品。

    他尝了几个,味道确实不错。

    改天可以带爸妈来尝尝。

    这里的音响设备也很好,适合K歌,就是周围这群人太吵。

    好在他们很快察觉到池雪焰的不耐烦,再加上目睹了贺桥对他无限包容的态度,随之收敛了许多。

    于是仍旧闹哄哄的房间里,局部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景观。

    坐在人群中央的池雪焰懒洋洋地看着周围人玩乐,不时与身边的贺桥低声说话。

    有人歌声悦耳,他就当作live表演安静聆听。

    下一个拿到话筒的人胡乱跑调,他刚皱起眉头,始终关注着他感受的贺桥及时做出反应,随手拿起一个沙发上的靠枕丢过去,同周围那些关系熟稔的朋友们一样,让对方赶紧交出话筒滚蛋。

    嘻嘻哈哈的年轻人躲开飞来的靠枕,故意攥着话筒不放,大喊一声:“贺哥你怎么重色轻友!”

    这句话随着音响扩散,弥漫在整个光线迷离的房间里。

    笑闹声中,贺桥没有回答,神情里透着理所当然,他很快又低下头,专心地剥开手中的坚果。

    任谁都看得出那份不消言说的迷恋。

    坚硬的外壳落进托盘,坚果肉被轻轻放进池雪焰的掌心。

    咬下去是香脆浓郁的味道。

    池雪焰接过一粒又一粒,眸中便也泛开一缕笑意。

    他头一次觉得这种所谓的聚会还挺有趣。

    在刚才那个亲密接触的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贺桥神情背后的含义。

    有时候,偏见也是一种好用的武器。

    贺桥本人都不介意被当成在所谓的爱情中迷失的傻瓜,他自然也不会介意。

    顺应偏见做一个将天真爱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强势主导者,总比勉强自己与这些人假笑周旋来得舒心。

    反正他是被伺候的那个人,不费什么力气。

    不得不承认,他跟贺桥颇有默契。

    无需言语,他们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边缘一些的位置里,方时尔的表现和平常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是,他今天是独自前来,没有带以往次次不重样的女伴或男伴。

    比起包厢里大多在暗中打量池雪焰的人们,他显得淡定许多,很少将目光投过去。

    半小时后,他的手机轻轻震动,服务生再次发来消息。

    恰好屏幕上的一首歌唱到了尾声,方时尔伸手调低音量,状似随意地开口:“我还叫了一个朋友来。”

    有人循声看过来,他则特意望向不远处的贺桥,叮嘱道:“一会儿你可别介意啊。”

    贺桥停住动作,似乎是下意识反问:“你叫了谁?”

    方时尔没有明说,起身去开门,语气诚恳:“我觉得你们俩之间只是有点误会,聚一场就解决了的事,不打不相识,大家都是朋友。”

    随着他的话语,包厢门再次推开,来人张口就是一句:“哟,这么热闹。”

    走进来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T恤配沙滩短裤,清爽的板寸头,脖子上挂一根不粗不细的金项链,很有几分暴发户气质。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正中央的贺桥,脸上立刻堆了笑容,大步迈过来:“哥也在啊,上回真是对不住。”

    相反,贺桥的面色却不太好看,难得显出几分烦躁。

    旁观的池雪焰对突然插入的新节目饶有兴趣,轻声问他:“这是谁?”

    这个陌生的来客也听见了,不等贺桥回答,殷勤地开口:“陈新哲,叫我小陈就行。”

    周围簇拥的人让开一些,陈新哲在两人的斜对角坐下,笑容满面道:“我听说贺哥要结婚了,正想着等婚礼这个机会给哥赔罪呢,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说着,他很歉疚地看向贺桥:“那天纯粹是运气问题,一点小事赌这么大,我拿着实在烫手,一定是要还给哥的,对了,再添上一份新婚大礼。”

    三言两语,就让池雪焰听明白了两人之间有过的嫌隙。

    有钱有闲的富二代们中常发生的事。

    “没必要。”面对陈新哲的求和,贺桥的语气不算好,“愿赌服输。”

    见他的态度没有软化的迹象,陈新哲想了想,恍然道:“什么还不还的,算我乱说,别当真。”

    他随手抓过茶几上的骰盅,笑得格外真诚:“哥你今天再赢回来,不就行了?”

    一旁的方时尔顺理成章地搭话道:“赌运气有什么输赢,就是找个乐子,大家都是闹着玩嘛。你可别当真,千万别像上次那样,又好几天不搭理我们……”

    池雪焰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热闹。

    陈新哲是一个圆滑机灵的人精,方时尔则别有用心。

    这两个人显然是性格简单的“贺桥”无法应付的。

    黑色骰盅里,高速摇晃的骰子撞击着冰凉的桌面,声音清脆。

    五分钟后,贺桥又输了一辆车。

    是他买新车前的座驾,一辆价值上百万的豪车。

    贺桥眼中闪过较真的懊恼。

    陈新哲则表演着夸张的惊讶,大呼小叫地说要重来,试图将眼前草率又昂贵的赌局淡化成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旁人也配合着活跃气氛。

    因为以贺桥的家庭背景,谁也不会傻到当面惹怒他。

    奚落和轻视只能放在心里,用浮于表面的尊重来掩饰。

    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

    唯有池雪焰并不这么想。

    经过这一晚的相处,他确信贺桥是故意的。

    无论是眼前刚输掉的豪车,还是上一次与陈新哲的赌局。

    池雪焰越来越喜欢这个声色斑斓的夜晚。

    但作为挑剔骄矜的爱人,他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一丝不快,毫不留情地起身离场:“我去趟洗手间。”

    贺桥推开骰盅,一时无措地注视着他消失的背影。

    旁人宽慰的话语霎时涌上来。

    方时尔在看到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后,也悄悄走出了包厢。

    再次穿过这条灯光幽暗的走廊,池雪焰已有了别样的心情。

    注视着周围玻璃幕墙里映出的倒影,他想起不久前还与自己走在一前一后的贺桥。

    他们仿佛天然适合并肩前行。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池雪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随即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停下,顺便洗了个手。

    他的手上都是坚果的香味。

    流水漫过指尖,身后传来脚步声。

    “真不记得我了?”

    池雪焰抬起头,看见镜子里映出方时尔的身影。

    他倚在墙边望过来,语气里隐约带着失落。

    “你刚刚自我介绍过。”池雪焰不明所以,直截了当地问,“有事?”

    “不是今天,我们之前见过一面。”方时尔笑得无奈,“我问你要过联系方式。”

    然后他话音微顿:“但你拒绝了。”

    听到这里,池雪焰总算反应过来。

    也许是在很久以前他被迫参加过的某次聚会上。

    他当然不记得了。

    连一本正经交谈过的相亲对象,他都要靠数字编号来记忆,更何况是无数搭讪路人中的一个。

    如果方时尔是个为了逃避看牙无所不用其极的小学生,他可能还会留下点印象。

    见他毫不在乎的冷淡反应,方时尔面上的笑意反而愈发鲜明。

    他忽然笃定道:“你不爱贺桥。”

    这句话让池雪焰稍感意外。

    他挑挑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等着对方说下去。

    昏黄氤氲的顶灯照耀下,方时尔向他走近了一步。

    “既然是玩……”他放轻的声音里带着暧昧模糊的色彩,“为什么不找个更好玩的人?”

    池雪焰终于明白他的来意。

    接着,他表情平淡地低头,随手扯了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渍,随口道:“比如?”

    方时尔以为自己得到了往下继续的信号。

    所以他更靠近了一些。

    眼前那抹耀眼的红色,仿佛触手可及。

    几米之外的走廊里,明显害怕心上人生气的贺桥没心情再待下去,也匆匆离开包厢。

    在快要走到洗手间时,他听见一阵重物坠地的巨响。

    视线越过墙角边缘,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令人意外的景象。

    方时尔倒在地上,像是刚被人狠揍了一拳,正痛得叫不出声来,狼狈地低头捂着腹部。

    可贺桥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波澜。

    他的目光仍维持着今夜炽热绵长的温柔,视线所及只容得下爱人的身影:“怎么了,小池?”

    他似乎越来越习惯这个平常又亲昵的称呼。

    池雪焰同他对视几秒,舒展着刚用过力的手指,唇边绽开一抹浓郁笑意,语调坦然恣肆。

    “他想绿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池:你才没有贺桥好玩。

    贺桥:……谢谢?

    第十二章

    光滑的镜面玻璃轰地碎裂,在空气中飞溅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里,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撞击,被灯光拉长的倒影混乱地摇晃着。

    洗手间里陡然爆发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周围服务生的注意力。

    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在充满了酒精和荷尔蒙的场所里,争吵与打斗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但今夜大打出手的两位主角,还是让这些匆匆冲上来劝架的服务生们暗自心惊。

    有好事者听见动静,从包厢里走出来看热闹。

    贺桥的朋友们所在的包厢亦然。

    但在对走廊尽处的嘈杂感到好奇的同时,一群人突然意识到沙发正中央的位置空空荡荡,像失去了月亮的光彩。

    这个房间里先后有三个人离开。

    他们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们陡然安静下来,彼此面面相觑。

    这场原本用来宣布幸福的聚会,在隐秘窸窣的低语中不了了之。

    深夜的空气里漂浮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有人瞥见方时尔被服务生搀扶着离开时,脸上伤痕斑驳,彻底没了来时的体面潇洒。

    相较之下,贺桥的境况看起来要好不少。

    至少替他处理伤口的是关系亲密的爱人,而不是小心翼翼的服务生。

    在一间专门腾出来给贺桥的包厢里,彩灯与屏幕都暗着,茶几上放着物品齐全的医药箱。

    池雪焰动作熟练地为他额角的小伤口消毒,丝毫不见惊慌。

    他从小就看着父亲池中原训练学员,再到后来当了天天见血的牙医,这种场面只能算是家常便饭。

    但他视线下移,看见贺桥鲜血淋漓的右手时,还是由衷地叹了口气:“我宁愿这是糖浆。”

    贺桥配合地伸出手,脸上没有一丝痛色,反而为他话语中隐含的情绪而道歉:“抱歉。”

    池雪焰摇摇头,动作很轻地检查着他手上的伤口,用镊子取走细小的玻璃碎屑。

    贺桥和方时尔打起来的时候,撞碎了洗手台边的镜子,尖锐的玻璃碎片割伤了手,也飞溅过额头。

    幸好伤口不深,没有伤到动脉,虽然看着惨烈,大多只是一些浅表面的划伤,血很快就止住了。

    和接受过专业暴力教育的他不同,贺桥并不知道朝哪里下手最高效省力,能让人迅速失去反抗能力。

    在他顺风顺水的明亮人生中,应该根本没有跟人打架的机会与必要。

    所以他只是朝方时尔毫无章法地挥出拳头,风声里带着浓烈至极的愤怒,与平日的温顺随和截然不同。

    哪怕当锐利的镜面刺破皮肤,鲜血汹涌而出时,也没有半分犹豫与停歇。

    在那个瞬间,池雪焰几乎产生一种错觉。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真的深深爱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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