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在了床上
曲源县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茶余饭后人人议论。</p>城南的裴员外娶了个小妾,这裴员外六十来岁,家中经营几家酒楼和丝绸布匹生意,在曲源县也是钱过北斗、米烂陈仓的门户。</p>
按理说,这样的人家,老爷子娶个小妾并不稀罕,可偏就在洞房那一晚出了岔子,也不知是那小娘皮太糯牙,还是老爷子兴奋过了头,招不住那小妇人的厮缠,头晚就呜呼了。</p>
下人们进去,地上散乱着衣裳鞋袜,裴员外一身赤裸,松沓沓的皮肉,面朝上仰着,半挂在床沿,嘴角挂着笑,眼眶里还残有未散的情欲精光。</p>
那小妾蜷缩在床角的阴影里,拿衾被遮着光溜溜的身子,但露在外的肩膀头,白粉粉的像是悬在枝头的桃儿,让人口舌生津。小妇人一双眼汪着水咬着唇,在衾被下微微打着颤儿。</p>
女人叫苏绾,是裴家庄子附近的庄稼人,也是可怜,才值十六,开的花儿一般的人儿,嫁了这么个老树皮。</p>
出生的时候,因是个女娃,生下来就没有姓,只随便取了个苏绾,禾苗旁边的杂草,意思是这女娃无用,不该来到世上,本是要浸水缸,她爹想,不如贱养大,到了年纪卖个价钱,也是庄不错的买卖。</p>
对苏绾来说,别说吃饱饭了,只要不挨打就是好日子,就这么爹不亲娘不爱的长到十岁。</p>
夏老大把他妹子装在一顶小轿抬进了裴宅角门,得了三两银子,喜得牙直龇儿。</p>
苏绾嫁进来的头一天,裴员外就死了,全宅视她不详,她也不敢四处走动,终日在偏院蜗居着,只偶有夜半时分,宅中上下人歇息了,她才出来走走。</p>
从嫁进来到现在已是三月有余。</p>
“桂香姐姐,可否帮我带点绣活来?”苏绾把腕间的玉镯褪到长脸丫鬟手中。</p>
桂香打量一眼,那镯子成色一般,上面还裂了一条细缝,撇了撇嘴角:“你要那个做什么?”</p>
苏绾抿嘴笑道:“成日里无事,打发打发时间。”</p>
她再不做点活计换钱,怕在这府里挨不下去,像她这样,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死了也就死了。</p>
桂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女人天天焉菜剩汤地吃,又不施脂粉,怎的这面皮看着还白嫩嫩跟豆腐一样,怪不得老爷死在这女人身上,真是个祸害。</p>
“等着吧!”桂香把镯子拢到袖中。</p>
“那就劳烦姐姐了。”</p>
桂香脾气刁钻,口舌不饶人,碰上苏绾这么个绵软性子,小嘴一口一个姐姐的叫,让她心里舒坦。</p>
“跟你提个醒儿,这几日你别到处乱走,咱们家大爷要回来了,别冲撞上了。”</p>
“多谢姐姐提醒,我晓得了。”</p>
苏绾出嫁前,她嫂子王氏不知是不是心虚,难得跟她解释,说这裴老爷只有一子,名裴衍,字道卿。</p>
当年不知什么原因,裴老爷休了原配,也就是裴大爷生母,没多久,裴大爷离开了裴宅,谁曾想,裴家大爷能耐,不靠他老子,在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父子间多年不曾来往。</p>
都道裴衍从裴家脱离后,单凭他自己在洛阳城打下丰厚家业,万贯家财。</p>
此人心思深沉莫测,手段狠戾,黑道白道通吃,虽从商却能让官老爷惧让三分,心狠,下手更狠,妥妥一个活阎王!任何事到他这里,没道理可言,全凭他心情。</p>
当年他能一气之下脱离裴家,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逆风翻盘,可见其心性,如厮悍然!</p>
裴家父子不睦,裴家大爷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她们这些旧人!可她不想回夏家再受磋磨,想要留下来。</p>
过了两日,桂香送了针线布料来,脸上挂着笑,嘴上抹了红艳艳的口脂,容貌鲜艳了两分。</p>
外间这两日也热闹,没有了先前的死气,不过这都不关苏绾的事,她担心的是如何不被那位主子爷清算。</p>
掌灯时分,苏绾用冰凉的井水擦了身子,上了榻,拿出针线做起绣活,后街巷子敲了三更响,苏绾饧着眼,拨了拨灯芯,趿上鞋到桌边,拿起壶给自己倒一小碗隔夜茶,抿了两口。</p>
女人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推开门走出院子,这间偏院连着宅子的后院,无人上夜,每到夜深人静后,她会到小花园里走走。</p>
园中有个清水洼,是从附近山上引来的水源,先经过后园,再流至宅里各处,苏绾坐到石头上,脱去鞋袜,把一双白绵绵的小脚放到碧清碧清的水里,凉爽透着脚心,滋漫到全身。</p>
皎洁的明月倒映在水洼里,女人用脚一撩,那才成形的月色便荡开了。</p>
女人抿着嘴笑,水中的光华嵌进女人月牙一样的眼中,完全没发现背后不声不响站了一人。</p>
“你是哪个院的?”</p>
一道男声蓦地从身后响起,苏绾慌张转头,只见假山影里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男人华服玉冠,容貌英俊,威势压人,一双眼映射出清冷月华,眉尖微蹙,敛着眼皮,如堂上神佛向下审视人间蝼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