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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伤上加伤

    京都,国子监。

    课间休憩,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玩乐,唯有临窗的一人,眼不离书。

    邻座的学子撑着下巴瞧着,平平无奇的学子服,到了姜长宁身上,偏穿出了一股子淡雅如竹的气韵。

    他这么露骨的凝视,姜长宁不可能没有察觉,何况因为身份特殊,她对旁人的眼光一向敏感。

    "看什么?”声音低沉略带浑厚,是刻意练过的。

    外头有风拂动,将竹帘微微掀起,细密的阳光透过来,仿若给姜长宁撒上了嶙嶙金箔。

    学子摇头晃脑道“姜兄品貌不凡,想必你那双生妹妹姿容亦是国色天香,不知何时才能一睹芳容呐?”

    话刚落,姜长宁端方持重的脸已经泛起阴沉,啪的一声搁下书,发狠道:“若你嫌这条舌头碍事,不如我给你绞了去。”

    妹妹早已定下亲事,因男方守孝才迟迟没过门,这番轻佻的话语要是传出去,妹妹的名声都要被带累。

    学子咽了咽口水,这平素风轻云淡的人发起火来,更吓人,而且他直觉,姜长宁是认真的。

    他忙站起来作指,道:"是我口无遮拦,还请姜世子海涵莫怪。”

    姜长宁吐了口浊气,她极不喜封建教条对女子的压迫,无奈目前还没有改变世俗偏见的能力。

    先生板正的声音传来,姜长宁垂眸盯着书册,,思绪不由飞远。

    她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好不容易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就遇到车祸,再次睁开眼,变成了国公府十岁的“世子"。

    镇国公早已战死沙场,当时却没有儿了继承爵位,好在跟随镇国公衣冠一起从边关回来的苏姨娘,留有遗腹子,即将临盆。

    可惜天不遂人愿,苏姨娘诞下一对女婴。

    国公夫人为了保住爵位,对外声称苏姨娘诞下的是龙凤胎并当晚穿上谐命服求见圣上,为姜长宁请封世子。

    因此,姜长宁自出生便是当儿子养,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变得稳重谨慎许多。

    嫡母还道是因祸得福,她唯有苦笑,背负着能颠覆镇国公府的秘密,不夸张地说,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提着心,睡觉都不敢睡踏实......

    "哐啷”一声巨响,打断姜长宁的走神。

    抬眼望去,是五皇子跟上课的郑大儒不知因何吵了起来。

    课上不成了,但也没人敢去劝架,毕竟五皇子出了名的暴戾,这不,竟把桌子都给掀了。

    大伙儿也不好走开,只得呆坐在那里,暗搓搓地围观。

    姜长宁自然也作壁上观,事实上,她没拱火就不错了。

    毕竟,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是宫中贵妃,收养了六皇子,自然而然,镇国公府也就成了六皇子的助力。

    想什么来什么,六皇子屁颠屁颠地挪过来,掏出一个精美的食盒,清秀的脸庞带着些许怯弱。

    “小舅舅,这是母妃派人送来的云片糕,你尝尝。”

    看样子,这场争吵一时半会还不会结束。

    姜长宁笑了笑,跟狂暴的五皇子相比,六皇子可说是十分乖巧。

    拿起来吃了一口,感觉味道有些奇怪,却没成想,几息功夫,五脏六腑就如烈火焚烧。

    见六皇子也要去拿,她手一扬,装作不小心,将糕点打翻在地。

    毒性来得猛烈,姜长宁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若是因此召来太医,女儿身就瞒不住了。

    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家里!

    强忍着不适告了假,她匆匆走出国子监,到了马车跟前,已经有些跟跄。

    就在这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姜长宁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哑声吼道:"快,回府!"

    旋即拿起茶壶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水,再用手指按压舌根部。

    听到车厢里传来呕吐的声音,驾车的小厮一惊,"世子爷?"

    姜长宁眼角泛着生理性的泪花,催促道:“没事,再快点。"

    小厮不敢耽搁,扬起鞭子催打马匹。

    感觉体内的灼烧感减缓,姜长宁闭眼喘息着,总算捡回一条小命,能撑到回府。

    哪知道老天似乎专门跟她作对。

    从马车上摔下来那一刻,姜长宁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流年不利。

    料峭的春雨打湿了姜长宁的衣服,她躺在一滩泥水里,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灼烧,头晕得让她想要昏死过去。

    可左胳膊传来的剧痛,又让她在昏死和清醒之间挣扎着。

    她能感觉到,她的左胳膊是被撞骨折了。

    面前出现一双镶绣银丝云纹的靴子,姜长宁抬头看去,眼前之人一袭玄色长袍,领口一圈赤狐毛被春雨打湿,整个人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姜长宁认出这是逍遥王墨景离,备受圣上宠信的外甥,一向毒舌霸道,在京都几乎是横着走。

    也是她这种落魄世家子弟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墨景离皱着一双剑眉,居高临下看着她骂道:“姜世子若想找死,城东的金带河,长平街刚凿的八角水井,就连你身后那棵歪脖树都是好去处,何必来这官道上碰瓷儿?”

    姜长宁疼得脸色发白,蜷缩在地,艰难道:“王爷恕罪。”

    看着姜长宁要死不活的样子,墨景离皱起眉头,道:“听闻镇国公曾刮骨疗伤也不吭一声,你身为他儿子,怎么就摔了一下,就趴在地上起不来?说你碰瓷儿,还真打算碰瓷儿吗?”

    姜长宁在心里苦笑。

    第一,她不仅摔伤,还中了毒。

    第二,她并非镇国公的儿子,而是女扮男装的女儿。

    可这理由,她都不能明说。

    姜长宁不愿堕了镇国公的名声,便道:“是我给先父丢脸了。”

    墨景离见她能喘气儿,就是在地上起不来,便嫌弃道:“毫无尔父威严之风。”

    可正当他要甩袖子走人,却看到姜长宁嘴角溢出一抹血来,整张脸憋得青紫。

    姜长宁知道,她这是毒发了,现在胸口像是堵了棉花,怎么也呼吸不过来。

    墨景离看出她的不适,还当是他把人撞出了什么内伤,便蹲下身去,查看她的情况。

    瞧姜长宁的样子,似乎伤得不轻,墨景离按捺下心里的着急,开始给她看伤。

    他是武将,在军中遇见伤员是常事,有几个穴道可以止内脏溢血,他便摸索着姜长宁的胸口,就要点下去。

    姜长宁还有几分理智尚存,感觉到墨景离在摸她的上身,当即脑子像是要炸裂开来。

    她为了保住镇国公府的爵位,女扮男装这么多年,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姜长宁忍着浑身的痛意按住他的手,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别碰我。”

    墨景离因为急着进宫,却被姜长宁耽搁在这里,心里不耐烦到了极点。

    又因为她的不配合,墨景离张口就骂道:“谁稀罕碰你!”

    可他手下依然不停,还嘀咕着姜长宁一个大男人,怎么胸口像是裹了什么硬布,奇奇怪怪的,让他无从下手点穴。

    只听“刺啦——”一声。

    墨景离居然直接撕开了姜长宁最外层的青衫。

    姜长宁暗道不好,绝望之中,使出全身力气,挥起右手,朝着墨景离的脸就是一拳。

    墨景离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瞬间泛起隐怒。

    他放下要事,一心想着救姜长宁,万万没想到这孙子非但不领情,还给了他一拳。

    墨景离磨着自己的后槽牙,真是笑话,满京都除了他娘,谁敢打他,还是朝脸上打。

    墨景离当即揪起她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本王看你是嫌命长!”

    京都的这场春雨还夹杂着残冬的冷,想到这位主儿往日的霸道行径,姜长宁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墨景离身为圣上的外甥,颇得圣上宠信。

    此人喜怒无常,捉摸不透,打过丞相的儿子,骂过尚书的女儿,也提刀上过战场,去南蛮闯过毒瘴。

    在京都横行霸道多年,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除了御史台那帮头铁不怕死的直臣,满朝文武都不敢轻易触他霉头。

    姜长宁欲哭无泪。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刚刚在国子监误食六皇子的糕点,中了毒,匆忙赶回府又与逍遥王的马车相撞。

    胳膊被撞伤不说,她还在情急之下还打了逍遥王一拳,把人得罪得透透的。

    姜长宁颤颤巍巍道:“王爷恕罪,我家就我一个男丁,以后还指望我传宗接代,王爷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摸我的身体,恐有失礼之嫌!”

    墨景离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因为遇不到喜欢的女子,不愿将就,迟迟未婚,京都是有一些风言风语传他好男风。

    但是敢当着他的面直接讽刺的,姜长宁还是第一个。

    最重要的是,姜长宁自己就一副兔儿爷的样子,怎么有脸说这话。

    墨景离都要被气笑了,道:“姜长宁,你真的是活腻了!”

    他说着,就扬起拳头,打算把姜长宁这张宛若谪仙的脸打歪。

    姜长宁下意识伸手去挡,但是左胳膊在刚刚摔伤了,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京都人人皆知姜世子一副好相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话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而今春雨淅沥,淋透了姜长宁的衣衫,她疼得眉头紧蹙,苍白着一张脸,虽然狼狈,依然可看出她清冷出尘的姿容。

    墨景离手上蓄力,可看到姜长宁这副脆弱的样子,手中的拳头怎么也挥不下去。

    这时,刚刚给姜长宁驾车的侍卫平沙连滚带爬过来,慌张道:“王爷恕罪!我们世子不是有意的!”

    墨景离的脸颊还在隐隐发疼,道:“不是有意的,是故意的吗?”

    忍了几忍,墨景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手上蓄力,还是要打下去。

    就在此时,姜长宁心口一痛,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弄脏了墨景离的衣襟。

    如果说刚才墨景离只是恼怒,现在的他却是真真切切动了杀心。

    今日他的表弟五皇子在国子监惹出了大麻烦,他要赶快进宫收拾残局。

    可先是被姜长宁撞了车不说,还被她的血弄脏了衣服。

    现在他再怎么着急,也不能穿着这血衣进宫。

    而姜长宁是六皇子派的人,完全有理由做出这场戏来绊住他入宫的步伐。

    墨景离下意识握上腰间的刀,桃花眼里闪过一抹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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