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昕昕
激烈的争执声到这儿停了会儿，紧接着传来女人高跟鞋的声音，没走几步就被酒瓶砸地上的声响给盖住，女人的尖叫声喊亮了昏暗走廊的声控灯。</p>坐在楼梯上抱着书包发呆的女生就这么从黑暗中暴露了出来，隔壁邻居被吵得打开门往外看，想劝几句又被男人凶神恶煞的表情给吓住，急忙关门时就对上了女孩儿那双澄澈的黑眸。</p>
她穿着春季校服，裙摆下一双笔直的长腿，腿上有几处没散的淤青，人也瘦巴一团，长发遮住半张脸，被人看着也没挪开视线，根本不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眼神里满是老成。</p>
邻居有些于心不忍，把房门敞开一点，跟唤猫似的喊她，“昕昕，先进来吧。”</p>
秦昕拎起书包就进了邻居家，房门关上时她听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p>
“你爸平时在家还总打你吗？”</p>
邻居张婶一个人住，人是热心肠爱管闲事的属性，刚搬来的时候听见隔壁争吵还报警过，结果警察把人带走教育后，回来还是照例鸡飞狗跳。</p>
男人叼着烟估计猜到是她报的警，只斜着眼睛看着她轻蔑地笑了声，似是在说，这闲事儿您管得着吗？</p>
打人的嚣张，被打的那女人也没给她好脸色看，别说是谢字，连个正眼都没有，平时进进出出从不和她打招呼。</p>
一屋子只有这个小姑娘算个正常人，成绩好，又乖巧，每回家里闹事她就坐在楼梯间，等着里头消停了才轻手轻脚地往里走。</p>
一栋楼里住着的没几个不心疼这个小姑娘，平日会喊着她往自家去吃点儿。</p>
秦昕跟一只公养的流浪猫没什么区别。</p>
秦昕摇头，手里抱着张婶给她的温开水，语气平淡地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他现在只打阿姨。”</p>
张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想说那就好怕又显得对被挨打的人绝情，劝什么都多余，只笑了两声拍拍她的肩膀，从抽屉里拿了下班时主人家送的巧克力。</p>
国外牌子，包装精致。</p>
张婶有个儿子，在绥北读大学，早就过了吃巧克力的年纪。</p>
这玩意儿放家里本来是打算送给亲戚家的孩子，现在秦昕在这儿，看着这孩子可怜，就把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块儿的巧克力往她手里塞。</p>
窗外的雨还没停，噼里啪啦地打着窗。</p>
秦昕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那块巧克力，洗得发白的书包就在腿边放着。</p>
从门缝里传来的殴打声终于歇停了，又等了一阵，时间划过晚上九点，铁门“啪”地一声被人关上，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变弱。</p>
秦昕才拿起书包，跟正在看电视的张婶道别，往自家去。</p>
屋里一片狼藉。</p>
她爸秦宋已经不在了，她后妈宋艾就在沙发那儿躺着，头发凌乱，衣领被撕开露出半边肩膀，光着的两条腿上满是新鲜的青痕。</p>
秦昕只看了她一眼，就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房间去。</p>
“大畜生养的小畜生。”</p>
宋艾语气寡淡地秦述事实，已经没了刚才撕心裂肺争吵和号哭的劲儿，声音还有些哑。</p>
秦昕对此不可置否，只是在关门时对宋艾说了句，“如果你不和他吵，今天不会挨这顿打。”</p>
宋艾是她高一的时候被秦宋娶进门的，秦宋不喝酒的时候那张脸格外有迷惑性，那天，他端着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领着宋艾跟她说，昕昕，叫阿姨。</p>
那会儿秦宋和宋艾热恋期，说两人名字都有缘分，他的宋就是从娘胎里一出来就知道自己属于宋艾的宋。秦宋那酒桶般的脑子能憋出点儿浪漫不容易。</p>
秦昕旁观着这场带着欺诈意味的爱情，享受着附带的父亲的温柔服务。</p>
直到两人婚后，秦宋才逐渐暴露本性。</p>
那会儿宋艾已经绝望，也忘了婚前对秦昕说的要当个好后妈，指着她就骂小畜生。</p>
门关上。</p>
秦昕松开攥着巧克力的手，径直将巧克力丢进了垃圾桶里。</p>
包往地上一搁，顿时往边上倒，没拉紧的拉链让包里装的东西稀里哗啦往外掉。</p>
一盒和张婶给的一模一样的巧克力磕在了地上，秦昕看过去一眼，就冷淡地收回视线。</p>
第二天。秦昕去上学的时候，秦宋还没回家。</p>
宋艾已经不在家了，屋里还是一片狼藉，昨晚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p>
秦昕收拾完出门已经来不及买早餐了，赶到班里的时候早读铃声正好响起。</p>
同桌赵莉莉竖起大拇指，“牛啊，秦昕，踩点大师啊。”</p>
秦昕笑了一声，从书包里抽出昨天的作业递给前面的小组长林琳，结果人没动，趴桌上跟睡着了似的。</p>
赵莉莉凑过去小声跟她说，“失恋了这是。”</p>
秦昕收回手，只好自己拿去交给课代表。</p>
回来的时候，失恋的那位小组长已经转过身趴在赵莉莉的桌上，抱着语文课本，眼睛红着。</p>
她旁边坐着的刘俊杰嘲讽起来，“你这说失恋多少有些强行碰瓷了啊，你顶多算是暗恋未遂。”</p>
林琳“啪”地一声将一本书砸他脑袋上。</p>
赵莉莉笑得肩膀直抖，见秦昕回来，就跟她说了来龙去脉。</p>
“咱琳姐头铁，昨儿直接去理实验门口蹲人，结果连个招呼都没打上，就看着那位跟着个音乐班美女从逃生通道那儿出来，直接梦碎大门口啊。”</p>
林琳要说多伤心也不至于，只是被这么一说多少有些没面子，现在皱着眉小声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已经清醒了吗？说的我跟个花痴一样，绥中喜欢顾野的人就我一个吗？我敢打赌，就我们班，都有好几个喜欢顾野。”</p>
赵莉莉立马举手表示清白，“不包括我啊。”</p>
刘俊杰也举起只手，“也不包括我啊。”</p>
林琳看向秦昕，秦昕还没说话，赵莉莉先替她维护清白，“我敢打包票，秦昕连顾野长什么样都没留意过。”</p>
林琳只好收了劲儿，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哼了声。</p>
讲台上帮老师看自习的班长老早就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听着声儿敲了下桌子，意有所指道，“没心思背书的同学别影响别人啊。”</p>
林琳一听就知道在说她，低骂了一句。</p>
刘俊杰嘴里默念着‘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一边分神说了句，“你还真是，干什么都没有眼力见，干什么都头铁，你搁这儿耽误咱班长心上人背书，人能不急吗？”</p>
说完，眼风扫了垂眸认真看书的秦昕一眼。</p>
班里这种玩笑多得去了，即将迈入成年人门槛又被圈在象牙塔的高中学生揣着稚气装成熟。</p>
绥中管束严格，无论走读生还是住校的学生，迈入校门的时候都必须上交手机并登记，金属扫描仪再检查一圈，谁也别想当那个漏网之鱼。</p>
没了手机只能靠那点儿无关痛痒的“流言蜚语”打发学习的无聊时光。</p>
秦昕已经被打趣惯了，提不起什么兴趣，好像被说的人不是她一样，眼都没抬。</p>
赵莉莉头一个不乐意，“别打趣你姑奶奶啊，唉，刘俊杰你能不能行，就这一句你背了得有十分钟了吧？你是缺小脑还是没长脑子，干脆别背了，我劝你直接放弃。”</p>
然后又是一通吵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