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沙落落满身湿漉漉滴着水，在沙府后门来回踱步，身上仅围着用芭蕉叶潦草编成的草衣草裙。</p>

    咋一看，像个野人，狼狈指数不比龙北焸少。</p>

    沙家府邸在老城区，和新城区的公馆洋楼相比，仍旧保留着江南园林特有的老派建筑风格。</p>

    她给圆喜发出暗号。</p>

    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圆喜出来给她开门，一丝不安隐隐萦绕在心头。</p>

    直到半个钟头过去，砖雕朱漆大门内，终于传来籁籁的脚步声。</p>

    沙落落面露霁色。</p>

    下一秒，骤然一变，只剩阴郁。</p>

    门前，螭形鎏金辅首，晃了一下，两扇木门如约而至被人从里面拉开……</p>

    出来的人，可不止丫头圆喜。</p>

    还有她爹沙晋发，嫡母段秀盈，三姨娘白氏，长姐沙起起，小妹沙小小，管事众人。</p>

    阵仗颇大，来者不善。</p>

    这些人，除了小妹沙小小和圆喜面露担忧之色，穿得也土里土气。</p>

    其他女眷无不是着装艳丽，旗袍披肩，穿金戴银，衬得她俩和沙落落像贫民窟里出来的，格格不入。</p>

    长姐沙起起红唇冷笑，伸长脖子等看热闹，姿态甚嚣。</p>

    沙落落也不慌张。</p>

    早在众人出来那一瞬间，光速将醒目的嘴脸，换上呆傻笨拙的神情。</p>

    两手拿着芭蕉叶，在黑魆魆的门前，要多疯傻有多疯傻胡乱转圈圈，嘴里还疯言疯语喊着狼来了，狼来了。</p>

    活脱脱一个痴傻姑娘，那能看出是刚刚把盛州少帅耍得团团转的精明女子。</p>

    “阿爸，你看看她那傻样，衣不像衣，草不像草的，真是丢死人了！”</p>

    沙起起挽着沙晋发的手腕，一个劲传风扇火，恨不得她爸这把火能把沙落落烧成灰烬。</p>

    “这个傻货，早晚把我们沙家的脸都丢光剥尽，你就打死她算了。”</p>

    段秀盈丢给女儿一个赞许的眼色，不说话。</p>

    她不说话，一向惧内的沙晋发，就知道她生气了。</p>

    为了讨夫人欢心，只会不停拿沙落落撒气：“你这个孽障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傻货。”</p>

    “你说你疯疯傻傻的，不好好待在家里，跑出去做什么？我打死你，打死你我就省心了！”</p>

    “丢人现眼的东西！明天我就差人把你嫁到城北卖猪肉的大爷家去，省得在家里触我霉头。”</p>

    鸡毛掸子看似不遗余力打在沙落落身上，实际都被她巧妙闪躲避开了。</p>

    她伪装得很疼，哽咽两下就笑了。</p>

    笑得众人毛骨悚然！</p>

    她装疯卖傻。</p>

    傻子那里知道疼是什么？</p>

    只有笑，人家才会相信她傻得不懂皮肉之疼，等到反击的时候，才能出其不意制胜。</p>

    沙落落的娘死的早，生前又是沙晋发酒后乱性得来的妾室，所以是沙家地位卑微的人生的孩子，并不得宠。</p>

    沙家早年南下发家，虽然现在稳坐江南第一首富的宝座。</p>

    可当年，家里却发生了一件噩耗，彻底改变段氏在家里的地位。</p>

    十二年前。</p>

    沙晋发和沙老太爷自北南下尚未发迹的时候，起初只是在码头打杂，家里并不富裕，一日三餐有一顿没一顿。</p>

    为了让孩子能吃上饭，沙晋发带了最疼爱的大儿子去了码头。</p>

    本想借码头发粥的时候，可以方便把粥分一半给大儿子吃。</p>

    可谁也没想到，粥没吃上几天，就传来儿子不慎坠江溺死的消息。</p>

    这个儿子是段氏的心头肉，命根子，活活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p>

    段氏埋怨沙晋发看护不周，才导致悲剧的发生。</p>

    从那以后，沙晋发一直愧疚在心，对段氏百般迁就。</p>

    而段氏，还把儿子的死，也责难在沙落落头上。</p>

    怪沙落落当年，要是没把机会让给哥哥去，死的就是她，不是自己的宝贝儿子。</p>

    有这样牵动人心的过往。</p>

    再加上段氏有个了不得的堂兄，是榕城军阀头目宋云南的参谋长。</p>

    她就更加只手遮天。</p>

    现在说白了，沙家，段氏才是掌权者。</p>

    沙落落的爹，只是个傀儡，有名无实。</p>

    要不是哥哥死了以后，她夹起尾巴做人，装疯卖傻求生，早不知死多少回了。</p>

    段氏对她的装疯卖傻，多少持有怀疑的态度，时常弄这弄那试探她。</p>

    沙落落的处境堪忧。</p>

    可现在，她长大了！</p>

    不能再这样装疯卖傻下去，是时候，替老太爷整肃家风，完成遗愿，让他含笑九泉。</p>

    那就得暗中布局，改变自己地位卑微的现状。</p>

    笑完，沙落落觉得差不多了，又一本正经唱起霸王别姬的戏曲儿。</p>

    暗倾她此刻的处境犹如霸王的末路，不过这也是段氏和长姐以后的下场。</p>

    曲儿在朦胧的夜色中，被她有一搭没一搭唱得婉转凄凉。</p>

    直把沙晋发吓得够呛。</p>

    沙起起的讥笑和白眼，足见沙落落装疯卖傻的本事有多成功。</p>

    倒是段秀盈，刻薄的眉眼，不见心事。</p>

    她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沙落落的一举一动，多少还有几分怀疑的态度。</p>

    沙落落也不是吃素的！</p>

    赶紧发大招，调头假装撞城，迎合戏曲里的别姬殉情，为曲儿画上句号。</p>

    “四小姐，不要啊！”</p>

    圆喜机灵，大喊一声拉住沙落落。</p>

    其实早和她心照不宣，陪她做戏做全套，不能让她真的撞死了。</p>

    如此铿锵悲切的壮举，段秀盈不信都不行，厉声道：“闹够了没有？老爷，你说怎么处置她？”</p>

    “嫁，明天就把她嫁到城北卖猪肉的大爷家去！”</p>

    沙晋发气冲冲道：“这事不能再拖了，她不嫁也得给我绑着她去嫁。”</p>

    沙落落和圆喜暗中递了个眼色，继而大笑：“哈哈……嫁大爷，嫁大爷，吃肉肉，我要吃肉肉。”</p>

    圆喜憋住笑。</p>

    沙晋发气得头疼，用力甩下鸡毛掸子，目光切切望向段氏。</p>

    段秀盈略微沉吟，仔细观察着她，心想：之前打死都不肯嫁，怎么这会儿倒想通了？</p>

    圆喜和沙小小也是不解沙落落此举。</p>

    她们心里清楚，沙落落宁选盛州督军府给人冲喜，也不愿嫁给城北卖猪肉的老翁。</p>

    谁人不知，那个老翁，已是花甲之年。</p>

    说句不好听的，离死不远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