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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容钰细长的指尖摩挲着下巴,“可我倒是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我看你也是疯了!”容修永甩袖欲走,却被容钰叫住,“父亲若是就这么离开,我今日便是真要火烧祠堂了。”

    容修永瞪大眼睛回头看他,“你这个孽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供奉容家列祖列宗的地方!你敢烧了这里,是连祖宗也不认了吗?!”

    “呵,祖宗?”容钰冷笑一声,他看了看身后的祠堂,那张幽暗的门如同一张血盆大口,等着将人吞噬。

    “父亲说的是那些牌位吗?若是祖宗显灵,我倒想问上一问,这肮脏的容府,吃我母亲的肉,喝我母亲的血,连那供奉的香火都是从我母亲嫁妆里出的,却眼睁睁看着我母亲被这贱人害死!如今竟也有脸和我母亲的牌位摆在一起吗?!”

    容修永急急地上前两步,恨不得亲手教训这个不孝子,却被容钰周围的护卫阻拦住。他无能狂怒,“那你要如何!你难道要我去给你母亲赔命吗?!”

    “难道不应该吗!”容钰死死盯着容修永,眼睑沁出一层血色,宛如一条阴毒的蛇。

    容修永从他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杀意,捂着胸口倒退,颤抖地指着容钰,“你、你这大逆不道的冤孽,你要杀继母,还想弑父!”

    容钰低低笑了起来,殷红的唇越咧越大,露出森白的牙齿。他笑得癫狂,猩红的眼里跳跃着如火般浓烈的恨意,比一旁又哭又笑的白氏更像个疯子。

    “弑父算得了什么,今日我要这容家的列祖列宗一起给我母亲陪葬!”

    说罢,容钰便转身进了祠堂,与他一同送进去的,还有白氏。

    “容钰,你敢!!”容玥疯狂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人死死摁住。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祠堂里发生什么,旁人不得而知。所有人都惊惧万分地听着里面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和嚎哭,还有利器不断刺入皮肉的“噗呲”声。

    容清雪吓得晕厥过去,容玥脸色扭曲,恨意与痛苦交织。容修永则偏过头,不知是不是无法面对。

    过了许久,祠堂里飘散出焦糊的味道。

    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轮子碾过木板的声音缓缓传来。

    容钰坐在轮椅上,满身满手的血,脸上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双膝之上,一座漆黑牌位,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随着他出来,一股猛烈的火势乘风而起,瞬间席卷了整座宗祠。

    “母亲!母亲!”容玥声嘶力竭地嚎哭。

    墨书推着容钰往前走,在容玥面前停了下来。

    容钰俯视着容玥,面无表情,“你今日所承受的,不如我当日万分之一。”

    “容钰,你杀了我母亲,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你不得好死!”

    容钰眼皮不抬,继续来到容修永面前,“父亲可还记得这牌位?”

    容修永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我怎么、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魔鬼,你竟敢真得火烧祠堂,我们容家是容不下你了!”

    “父亲说得好像什么时候容得下我了一样,自从母亲死后,我在这府里的每一日每一夜,都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痛苦万分。直到今日,放得解脱。”

    容钰淡漠地看着容修永,猩红的血迹将他精致眉眼勾勒得艳丽如鬼魅。

    “我不杀你,我要你余生的每一日,都在悔恨和恐惧中度过。”

    容修永重孝道,忌鬼神。容家宗祠里数十位列祖列宗,在他眼前被付之一炬,灰飞烟灭。这足以摧毁容修永的心志,让他下半辈子都不得安生。

    身前抱着漆黑牌位,身后是滔天火海,容钰一袭染血白衣被风吹起,淡色双瞳无悲无喜,恍若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作家想说的话:】

    其实写到这里,大家应该能猜到为什么容钰对杨氏的感情很深,一心想给她报仇吧。

    那块镶着血玉的匕首,早就被他给了卫京檀。

    容钰抱着牌位准备离开,身后的容玥还在一声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容钰,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还有卫京檀,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容钰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对墨书道:“回去。”

    墨书把轮椅转了个身,推回容玥面前,这周围都是他们的人,他不担心容玥会对公子做什么。

    容玥的双手双脚还被捆着,用一双猩红的,充满恨意的眼睛瞪着容钰,他的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沙哑着声音说:“我一定会给我母亲报仇,给顾越泽报仇。容钰,你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容钰居高临下地睨着容玥,浅色的双瞳波澜不惊,像平静的湖面。

    容玥在那湖底捕捉到了疯狂游弋的杀意。

    他瞳孔一缩,色厉内荏地警告,“容钰!我是朝廷命官,是天子近臣!”

    容钰面无表情,染血的手却伸到了怀里,像是要从胸襟里取出某样东西。

    容玥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已经残废的左臂蓦地泛起疼痛,一瞬间将他拉回曾经遭受过的那场酷刑。

    那只漆黑的,冰冷的奇怪武器再一次对准了他,只不过上一次是胳膊,这一次对准了眉心。

    巨大的死亡威胁笼罩了容玥,他浑身颤抖,张大了嘴,嗓子里发出模糊的声响,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终于开始后悔招惹容钰。

    然而就在容钰准备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一枚石子破风而来,精准地打中容钰手腕,他手一抖,手枪掉在地上。

    护卫们迅速将容钰围了起来,墨书手疾眼快地捡起手枪,他知道这东西的威力,绝不能被容玥捡到。

    “哥儿,我看看你的手。”墨书把手枪揣怀里,低头去检查容钰的手腕。

    那苍白的皮肤上迅速红肿起来,起了一大片淤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容钰没什么反应,由着墨书心疼地用手帕把手腕缠住,他的眼睛越过保护他的暗卫,看向不远处。

    那里有一队官兵走来,为首的一人是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一脸凶恶之相。

    容玥从死亡的恐惧中缓过来,像捡回了一条命,满身冷汗,大口喘着粗气,也看到了那个人,他疯狂大喊,“宗成山!快杀了他!”

    暗卫们的脸色变了变,像容钰靠拢,将他保护得更加严实。

    墨书不认得宗成山,容钰倒是听过这个名字。很巧,就在昨天夜里卫京檀刚和他提起过。

    这位曾经镇远将军的得力副将,手握着镇远将军留下的十万大军,如今正和容玥搅和在一起,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

    宗成山看了眼那滔天的火势,啧啧两声,挥手让人去救火。然后上前几步,将跌坐在地的容修永扶起来,“容侍郎,可有大碍?”

    容修永摇头哀叹,“让宗将军见笑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宗成山正色道:“容三公子这一出火烧祠堂可是犯了圣上的大忌,本将恐怕要将之缉拿回去。”

    “这个逆子!”容修永恨恨地看着容钰,那神色已然不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模样,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继续留着容钰,早晚有一天,他自己也会毁在这个儿子手里。

    “宗将军尽管动手,要杀要剐,都是他自己的命!”

    “有容侍郎这一句话,本将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见宗成山迟迟不动手,容玥按捺不住,他愤恨地看着容钰背影,意识到容钰刚才是真的想杀他,他不能再给容钰动手的机会,否则一定会死。

    所以他看向宗成山,仿佛找到了靠山,声嘶力竭地大喊,“宗成山,你不是想要那东西吗?那东西就在容钰手里,你还在等什么!”

    宗成山眼皮猝然一抬,直勾勾看向容钰,眼底有兴奋和贪婪闪过,就像在看一块美味的糕点。若说他本来只是为了救容玥,这下倒真的动了心思。

    容钰皱了皱眉,一瞬间明白容玥在说什么。

    他们想要能够开启存放天子印的密藏的钥匙——血玉。

    宗成山挥了挥手,让余下的官兵上去捉拿容钰,暗卫们伺机而动,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数十位红衣侍卫跑进来,为首的冷峻男子一身绀色麒麟服,腰别绣春刀。模样容钰很熟悉,是之前在温泉山庄,太子派来将顾越泽带走的那个侍卫。

    宗成山回头,眼神闪了闪,“原来是殿前司的都虞侯。”

    “宗将军。”都虞侯微微颔首,直截了当道,“此人要交由我们殿前司带走。”

    宗成山眼皮一跳,尽量笑得和善,“这人是本将要的,都虞侯想截胡不合适吧,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都虞侯嗓音冷沉,“殿前司拿人,不问缘由。”

    “好一个不问缘由。”宗成山快要压抑不住怒气,目光森冷地盯着都虞侯。

    都虞侯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他只是个小小的都虞侯,按品阶来说比宗成山低了好几级,但殿前司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只听命于皇上,有皇权特使,任何人都要给殿前司让路。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殿前司的都指挥使已经投靠了太子,相当于殿前司掌握在太子手里。

    宗成山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强忍着没发作。他在权衡容玥的话是真是假,要不要为了这个还没见到影子的血玉,过早地暴露目的,和太子对上。

    两方人马对峙,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相当压抑。

    容钰这边倒诡异地清闲下来,他的眼睛在宗成山和都虞侯之间逡巡。

    一方是容玥,一方太子。

    很显然,容玥和宗成山做了交易,而宗成山也恰好存着造反的心思,两人便一拍即合。

    那太子呢,他争夺自己是想要什么?

    容钰在人群之后瞥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探头张望,柳云柔察觉到容钰的目光,匆匆低下头,转身离开。容钰恍然,如果有她通风报信的话,那太子的目的定然也是血玉。

    只可惜无论今天谁将他带走,都注定无法达到目的。那块镶着血玉的匕首,早就被他给了卫京檀。

    面对两方人马的虎视眈眈,容钰垂着眼皮,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玉牌,将冰凉的玉攥在手心,内心毫无波澜。

    他的小狗应该快到了。

    这个想法刚一浮现,一道高声打破了院里僵持的氛围。

    “淮南王到!”

    众人大惊,纷纷回头。

    戴着狼面具的高大男子缓缓走来,绣有金线的黑靴踏着地上的狼藉,玄色衣袂于风中轻轻飘动。

    “这里很热闹啊。”男子懒洋洋道。

    “见过王爷。”

    官兵们和殿前司侍卫们皆跪下行大礼,宗成山和都虞侯也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作为大周唯一一个拥有私兵与封地的异姓王,淮南王的威慑力足以让在场所有人低头。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恭敬,背地里宗成山已经把卫京檀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崽子,也敢在他面前作威作福。

    宗成山皮笑肉不笑,“王爷怎会来此?”

    “本王从外面路过,见天上浓烟滚滚,心生疑虑,便进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宗将军和殿前司的都虞侯也在此。”

    卫京檀站在人前,漆黑的视线透过面具,落在容钰浸染鲜血的白衣和包扎着手帕的手腕上,浑身气息陡然沉了下去,透出阴冷的威压。

    他抬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漫不经心地摩挲剑柄,平静道:“不知有没有人来给本王解释一下,这是在干什么呢?”

    【作家想说的话:】

    剧情已经接近尾声了,有点卡文,希望能把伏笔都用上,尽量画一个顺畅的句号,

    另外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我在专栏里又挖了一个坑(顶锅盖逃跑)

    “本王还有更霸道的,诸位想尝试一下吗?”

    墨书认出卫京檀,心中一喜,急忙开口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当然在他的表述下,他家公子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在深受继母欺压下,得知母亲去世真相,不得不痛苦反击,为母报仇的无奈之举。

    闻言,院子里目睹了一切的人全都神色复杂。方才容钰那跟杀神一样的行为,可不太像是被逼无奈。

    羞辱兄长,忤逆父亲,残杀继母,火烧宗祠。哪一点不惊世骇俗,自大周建立起,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

    容玥更是愤怒,“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

    墨书偷偷翻了个白眼。

    院子里一片寂静,没人再开口说话,因为卫京檀的脸色实在过于难看。

    即便面部被狼面具所遮掩,但那下压的唇角和紧绷的下颌,以及紧紧握住剑柄青筋暴起的手,都足以泄露他阴戾的情绪。

    在场的各位都是七窍玲珑心,都虞侯看了看容钰,若有所思。宗成山也微微眯起眼睛,这实在不寻常。

    “王爷。”沙哑的声音不算高,但打破了院里的僵持。

    众人回头看向容钰,轮椅上的少年面色惨白得几乎透明,星星点点的血迹已经干涸,如同雪地上干枯的红梅,靡艳中透着下一瞬就要凋零的颓败。

    所有人看了都忍不住心中一颤,一想到美人方才那疯癫的行为,又觉得“玉面修罗”之称果然名不虚传。

    容钰低低咳了两声,嘴唇失了血色,身子越发摇摇欲坠。他在寒风里吹得太久了,有些受不住。心跳却跳得很快,很亢奋,手要竭力隐忍才不会发抖。

    墨书把披风给他扣紧一些,神色担忧,可惜手帕已经用完了,不能给公子擦脸。

    “王爷带我走吧。”容钰低声说。

    卫京檀用尽全身定力克制着,才忍住没有杀人。他知道容钰这是在提醒他,此时并不是动手的时机。两方人马虎视眈眈,卫京檀要是在这里胡来,只怕他们都要受伤。

    他的指腹在剑柄上摩挲,反复出鞘入鞘,像是在权衡利弊。事实上杀意已经在眼中疯狂涌动,马上就要倾泻而出。

    “王爷。”容钰剧烈咳了起来。

    墨书赶紧拍拍容钰后背,“哥儿。”

    卫京檀呼吸一窒,淡声应了下来,“既然容三公子向本王请求,那本王也不能坐视不理。”

    听出他言语中有截胡的意思,都虞侯上前一步道:“这是我们殿前司要抓的人。”

    宗成山也道:“王爷这是要抢人吗?下官竟不知王爷什么时候和容钰也有了往来。”

    卫京檀面具下的薄唇勾出轻佻的弧度,“这么漂亮的美人,本王一见倾心。”

    早朝时,淮南王刚被御史参奏出入烟柳之地,放浪形骸。此话一出,倒是有几分符合。宗成山一口气憋在嘴里,无从反驳。

    容修永忍无可忍,强撑着开口,“王爷,这是臣的家事,王爷就不必插手了吧。”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王面前站着说话。”卫京檀抬脚踹在容修永肚子上,这一脚可没收力,直接把人踹飞出去。他看这老东西不爽很久了。

    容修永拖着一把老骨头在地上哀叫起来,好歹也是三品官员,被如此殴打羞辱,却在淮南王这个年纪轻轻的后生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因为朝廷百官不论资历,只论品阶。

    见他说动手就动手,宗成山隐隐压抑着怒气,“下官记得王爷还在禁足中。”

    “本王知道,本王从明日开始禁足,有问题吗?”卫京檀直接走向容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既然本王一个月不能出府,带回去个美人不过分吧。”

    都虞侯皱了皱眉,“王爷未免太霸道了。”

    卫京檀看向他们,面具上的眼孔被一层乌沉的阴翳笼罩,“本王还有更霸道的,诸位想尝试一下吗?”

    面对院子里又是官兵,又是殿前司的一众人,卫京檀只有他自己和一个随行侍从。

    可他站在那里,挺拔的身躯上爆发出强烈的气势,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让人瞬间记起他是如何由一个起义军成为淮南王的。

    当日朝堂之上,噩耗频传,传令兵口中那位如战神般一枪一人,于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少年枭雄就站在他们眼前。

    这才是真正的杀神。

    宗成山和都虞侯面面相觑,竟全噤了声。

    卫京檀抱着容钰转身,抬脚往外走,却忽然有另一道厉声尖喊,“卫京檀!”

    卫京檀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连容钰也从男人肩膀上探出头,一对浅色琉璃般的眼瞳冷冷地朝容玥望去。

    两人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眸色阴冷,让容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生生截在嘴边。

    “大胆,谁允许你直呼王爷名讳!”卫京檀的侍从厉声训斥。

    容玥眼神晦暗,直呼名讳?只可惜所有人都以为他喊的是魏京檀而非卫京檀,他倒是想直接将卫京檀的真实身份揭穿,但也毫不怀疑,只怕他还没说出口,就会被当场格杀。

    容玥对卫京檀有着天然恐惧,上辈子的阴影被镌刻进骨子里,让他哪怕重活一世也不得解脱。

    他怨恨地望着两人离开,终究没有开口,但神色明明灭灭,已然是想到了更恶毒的方法。

    从容府离开,卫京檀一路快马加鞭赶至王府。

    “蔡舒呢,蔡舒!”

    他抱着容钰直直往里冲,轻功都用上了,简直像飞一样,容钰都怕自己被颠出去,紧紧搂住卫京檀脖子。

    蔡舒满头大汗赶过来的时候,容钰刚被安置到床上,卫京檀脱下他身上的血衣,用湿帕子一点点擦拭他的脸和手。

    一盆清澈的水都染得血红。

    蔡舒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受了什么重伤,结果一通检查下来,只有容钰手腕上那一处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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