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容钰抿着唇,“手痒,打你怎么了!”其实是容钰亲完就后悔,觉得白生那么大气,雷声大雨点小,有点便宜卫京檀了,干脆打一巴掌解解气。
卫京檀眯起狭长的眸,漆黑的眼底渗出一股狠劲儿,容钰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然后下一刻,卫京檀就像只大狗一样黏上来,蹭着容钰的脖子,嘴唇在白嫩的肌肤上不停舔吻。
“钰儿打我,当然是我的荣幸。”卫京檀恬不知耻。
容钰蹙着眉心,脑袋左扭右扭就是躲不开卫京檀的嘴巴,脖子上落下一连串红痕,他没好气道:“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啊!”
那会儿还沉稳可靠、惜字如金,现下又变成这副截然不同的厚脸皮。
他哪里知道,卫京檀刚才那样是在和他生气,因为白晓蓉的事在吃醋,但碍着容钰生着病不舍得发火,所以只能装深沉。
现在则满脑子都是“他说要保护我”“他离不开我”“他好爱我”……就差幸福地溺死在容钰赐予的爱河里了,直接原形毕露,哪还有气。
“人格分裂是何意?”卫京檀问。
“就是说你有病!”容钰懒得解释。
闹了一通,他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身上开始发虚汗。刚好墨书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他喝了之后便昏昏欲睡。
临睡之前,他还不忘叮嘱卫京檀,“今日我和白晓蓉在胡同口的对话,一定要传出去让人知道。”
卫京檀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容钰恹恹地闭上眼,轻声道:“我答应了永安侯家的陈五,要打消两家结亲的想法。”
卫京檀当然也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在他眼里容钰千好万好,是九天上的皎月,是金台上的明珠,只有别人配不上容钰的份儿,哪有主动拒绝的道理。
卫京檀气恼,“她算什么东西,还敢挑三拣四!”
容钰掀开一只眼睛,“那她嫁我你就好受了?”
“我看谁敢!”卫京檀立刻开口,眼神如刀能杀人,“想都别想!”
“真是有病。”容钰止住了翻白眼的不雅举动,无语地闭上眼睛,看都不想看这只疯狗一眼。
卫京檀气得原地转圈,最后还是给容钰掖了掖被子,怒气冲冲地解决事情去了。
*
那天在状元胡同口发生的事还是被传出去了,无论是容钰还是容家的主母白夫人,如今都是京都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然因为前者平日作恶多端,所以众人在看待他的问题时,不惮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
有的说容钰当街调戏闺阁小姐,有的说容钰以势压人,逼迫白小姐嫁给他,更有甚者传,容钰早在府里就对白晓蓉行过不轨之事,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因此提出上门提亲。
谣言愈演愈烈,朝着离谱的方向一路狂奔。
白晓蓉名声尽毁,闹了好几回上吊,白家更因此事和白氏生出嫌隙。
永安侯府得知此事后,再也不提两家结亲之事。
听说在某位官员夫人举行的宴会上,白氏想去解释,却被侯夫人言语冷淡地撇清关系,称侯府从未有过此意,请白夫人慎言,莫要污了侯府姑娘们的声誉,给白氏闹了好大个没脸。
事后白氏回到府中,添油加醋对容修永诉苦,明里暗里贬低容钰。容修永听罢怒不可遏,自然不全是为了白氏,更是担心因此闹僵了和侯府的关系。
容修永带着人,亲自去了趟温泉山庄,准备把人捆也捆回去,好好教训一顿。
谁料满山庄也没找到人影,只得悻悻而归,另外又得提着礼物亲自拜访永安侯府,一桩桩事情下来,简直筋疲力尽。
就在京都暗潮涌动之时,会试也终于来到。
【作家想说的话:】
别人被掐脖子:窒息。
小卫被老婆掐脖子: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
ps:我想老老实实走剧情,让他俩研究研究容玥这瘪犊子怎么事儿,结果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吵着吵着就啃起来,我也很无奈(摊手)
这是容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
会试一共分为三场,每场三天,这九天里所有考生吃喝拉撒睡都在贡院里,不得离开考棚半步。
春日本就寒冷,考场又潮湿逼仄,因此会试一结束,从贡院里走出的学子大多精神萎靡,甚至身染伤寒。
不过这一次略有不同,贡院大门一开,学子们几乎是落荒出逃,浑身笼罩着惊惧之色。更有人一走出大门,立刻面色惨白地晕倒在地。
场外等候的亲人见此场景一阵骚乱,纷纷惊慌起来。容钰和杨淮烨也在人群中,双方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凝重。
天色阴沉,空气中漂浮着湿意,还有种莫名焦糊的味道,容钰蹙了蹙眉,忽地眼皮上察觉一丝凉意,今年的第一场雨悄无声息地来临。
早有准备的墨书打开油纸伞撑在容钰头顶,杨淮烨的小厮也上前一步给主子遮雨。
几人向门里张望,寻找杨淮瑾的身影,隔着攒动的人头,容钰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容玥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头戴儒巾,一只胳膊垂着,一只手拿把折扇端在身前。他朝容钰遥遥一笑,真有点文人雅士的风范。
只可惜容玥早就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没有了那份金榜题名的志向。
他看向容钰的眼神里,藏着浓浓的怨毒之意。
容钰朝他扬了扬下巴,嘴角的讥讽同样不加掩饰。早就撕破脸了,还装什么装。
“出来了,淮瑾少爷出来了!”墨书指着远处喊。
几人迎上去,杨淮瑾的书童急忙拎着厚厚的披风给他系上,一手接过书箱,一手撑伞。
杨淮瑾面色不算好看,苍白的脸上眼底青黑,行走时脚步虚浮。
杨淮烨见此狠狠拧眉,扶着杨淮瑾肩膀,问道:“二哥,怎么了?”
杨淮瑾的目光从杨淮烨身上转移到容钰脸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贡院,轻声说:“走水了。”
会试第二场的最后一天晚上,一名考生睡觉时不小心打翻了炭盆,考棚都是木板搭建,大火顺势而起。
贡院里有水缸专门为应对火灾设置,但仍旧杯水车薪,火势一直烧到后半夜才被勉强止住,东文场的两排考棚都被烧得一片狼藉。波及到的考生死的死,伤的伤。
因着会试已经进行完两场,主考官连夜请示后下令继续完成考试,考生们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阴影熬了过来,这一出来,都跟丢掉半条命似的。
“那公子有没有受伤?”书童着急地询问。
几人都担忧地看向杨淮瑾。
杨淮瑾摇摇头,“出事的是东文场,我在西文场。”
他长舒一口气,手伸出纸伞,接住掉落的雨丝,微微仰头看天,叆叇上反射出惨白的光,有种切后余生的惶然和庆幸。
杨淮烨撑住杨淮瑾的肩膀,沉声道:“先回家,回家找郎中给你看看。”
“表哥考试劳心劳神,是该好好休息。我过两天再去拜访。”容钰又对墨书吩咐,“你跟着表哥一同回去,用我的名义请保安堂的坐诊大夫。卫五送我回去就行。”
“是。”
一行人转身离去,身后蓦然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容钰回头一看,正有几名衙役担着好几具白布蒙身的尸体出来。亲属一拥而上,跪地大哭。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闪电如巨龙般从云层里蜿蜒而出,狠狠劈向城东。
大雨霎时倾盆而下,人群作鸟兽散纷纷跑走,只余地上宛如狼藉的白布和扑在尸体上恸哭的亲人。
隔着厚重的雨帘,容钰再一次和容玥对视,对方的嘴巴一开一合,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很、快、就、是、你。”
容钰嗤笑一声,中二病。
回到王府,卫京檀阔步迎上来,摸了摸容钰的头发,“有没有淋湿?”
“有一点。”容钰见卫京檀面色冷凝,“怎么了?”
不会又发疯吧,早上出去的时候明明同意了,为此他甚至答应了接下来半个月每日早晨给卫京檀提供叫醒服务的屈辱条约。
卫京檀道:“先换身干爽的衣服。”
容钰蹙了蹙眉心,换好衣服以后,卫京檀对他说:“四年前伤害你的那个山匪抓到了。”
容钰呼吸一窒,置于膝上的手掌猝然攥紧。
“要见一见吗?”卫京檀握住容钰的拳头,有点担心会刺激到容钰。
“见。”容钰从牙缝里挤出森冷的字节。
卫京檀推着容钰,穿过弯曲的回廊,拐进一个不起眼的房间。房间墙上挂有字画,卫京檀在字画后面某个位置轻轻一按,墙面便自动打开一扇门。
幽黑的洞口像深不见底的兽嘴,从里面传出阵阵噬人的惨叫。
卫京檀一手抱起容钰,一手拎着轮椅走下台阶。到了平地再把他放下来,容钰始终木木的,没什么表情。
地牢里关着很多人,走道两侧有燃着火焰的柱子照明,火光幽冷,像狰狞的眼睛。
每个牢房门口都有一个守卫,岿然不动地站着,一身黑衣在昏暗的光线里几乎隐形,唯有腰间长剑反射着刺眼的寒光。
见到卫京檀,这些人纷纷低下头,等卫京檀走过,又如同石像一般冷漠。
姜齐听见轮椅的声音从最里侧的牢房里走出来,“世子,世子妃。这人嘴挺硬,不过现在都招了。”
他脸颊和手上都沾着血,一边掏出帕子擦拭手指,一边笑,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完全看不出刚刚给人用了酷刑。
牢房里,那人穿着一身红衣,两只胳膊被铁链高高吊起,身体如烂泥般往下坠,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地方。
等容钰靠近了再看,那哪里是红衣,分明是血衣!
姜齐走过去,一脚踹在那不成人样的死狗身上,笑嘻嘻道:“刘二脸,你有福啦,抬头看看谁来了。”
那人似乎恐惧极了姜齐,一听见姜齐的笑声就发抖,颤巍巍抬起头,蓬乱的头发里露出一张布满血污的脸,但依然能看见一条狰狞的疤痕从额头延伸至下巴,就像用刀把一张脸生生劈开两半。
这张脸容钰梦见过许多次,每一次看见必定伴随着砍刀落下,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体内的血液一瞬间都冻住了,下巴绷得紧紧的,双腿颤抖,像是在抑制难以忍受的痛苦。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容钰双肩,坚定温暖的热度透过布料传到容钰体内,让他冰凉的血液重新流动。
容钰抬头看了卫京檀一眼,卫京檀狭长的双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蕴含着令他安定的力量。
容钰喘了口气,重新看向刘二脸,涩声道:“还记得我吗?”
刘二脸本来叫刘二连,后来让人砍了一刀,大难不死,脸上却留下可怕的伤疤,一张脸像两张脸,就被起了诨名,叫刘二脸。
刘二脸被打得疼痛万分,但不知道姜齐给他喂了什么东西,意识倒是尤为清醒和亢奋,连痛感都加深数倍。
他眯眼看着面前的贵气逼人的少年,目光从他过于姝丽的面容上掠过,最后落在他残废的双腿上。
紧接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道:“你是当初容家的那个孩子!”
容钰没有说话。
刘二脸哭喊道:“容少爷,容少爷,您饶了我吧,都是别人指使我干的!”
“谁指使你的。”容钰冷声问。
“是白立山!住柳叶巷子的白立山!”这些事情已经在姜齐的酷刑下招过一次,因此再说一遍十分顺畅,怕容钰找不到白立山,刘二脸甚至补充了一点别的,“就是你们容家的那个扶正的小妾,白夫人的兄长!”
容钰微微眯起眼睛,“你认识白夫人。”
“认识认识!”刘二脸忙不迭点头,牵动着胳膊上缠绕的铁链,哗哗作响。
“那、那件事之后,官府的人查案,我才知道我杀的是容侍郎的夫人,很多人抓我,连扬州那边也有人查我,我到处东躲西藏,后来知道容家多了个白夫人,就知道他们是一伙儿的,我用此事威胁白夫人,让她给了我不少钱。”
白氏果然有所参与,若不是知道兄长的所作所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掏钱掩盖,生怕东窗事发。
既然白氏知道,那容修永会不会也知道……
就算白氏再聪明,心机再深,但只能活动于后宅,容修永才是统管全府的一家之主,白氏搞的小动作,真能瞒住他吗?
容钰攥紧的双拳绷起青筋,垂下的额发遮挡住愈加苍白的脸。
这时姜齐插嘴道:“白立山就在那边关着呢,世子妃要去看看吗?”
容钰闭了闭眼,嘴唇轻启,“去。”
“好嘞。”姜齐听起来有点兴奋,“那这人呢,您想怎么处置?”
一瞬间,容钰脑海里闪过无数种阴谋,比如让刘二脸去找白氏要钱,等到白氏掏空了府里的库房,势必会和容修永闹起来狗咬狗。
再或者让刘二脸直接去找容修永要钱,看看这位道貌岸然的容侍郎会作何反应。
……
许多假设一一浮现,又都被容钰否决。他身心俱疲,却不得不撑起一身疴骨,他已经不想再拐弯抹角地去斗,就想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报仇。
容钰抬起猩红的眼睛,看向卫京檀,轻声说:“杀了他。”
卫京檀对姜齐示意,姜齐点点头,转身走向刘二脸。
刘二脸垂死挣扎,“别杀我,别杀我,容少爷,您留我一条贱命,我给您当牛做马,我还能给您作证啊!”
姜齐一脚踹他肚子上,笑得混不吝,“作证?你还想见官啊。我们杀人可从来不用告官哦。”
他拎起一旁长刀,正准备抹了刘二脸脖子,就听见容钰的声音,“慢着。”
刘二脸心中升起希冀,卫京檀和姜齐都看向容钰。
容钰冷声道:“我亲自来。”
只有亲自杀了刘二脸,他的噩梦才会结束。
容钰对姜齐伸手,“给我一把匕首。”
姜齐用眼神向卫京檀请示,卫京檀微微颔首,姜齐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递给容钰一把漆黑的短匕。
容钰下巴微扬,上下打量了一下刘二脸,刘二脸被铁链吊着,膝盖弯曲着没有着地,容钰没有任何犹豫地,猛地将匕首刺进刘二脸的膝盖中。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匕首刺进膝盖骨里发出悚然的响声,紧接着便是刘二脸的惨叫。
容钰神色漠然,唯有咬肌鼓动,攥紧匕首往外拔,奈何匕首卡在骨头缝里。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他的,干脆利落地将匕首拔出。
接着,那只手掌又带着他,狠狠刺向刘二脸的另一只膝盖,用力一搅,便将整只膝盖骨搅碎。
刘二脸的惨叫里夹杂着滴答的水声。
他尿了裤子,裤裆里往外滴水,一股尿臊味,脸上涕泗横流,哪还有半点当初劫容钰母子时凶狠的模样。
困扰容钰多日的噩梦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打碎,容钰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攥着匕首,一刀刺向刘二脸心脏的位置,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滴答声回荡在寂静的地牢里。
容钰的呼吸也跟着停止,手却机械地拔出刀,大量鲜血霎时间如喷泉般涌出来,卫京檀及时挡在容钰身前,但还是有几滴溅在了容钰脸上。
是温热的,很快又便凉的鲜血。
这是容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浑身的血液像发生一场暴动,心脏急速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麻痹的感觉从头皮蔓延到指尖,以至于他全身都无法控制地痉挛起来。
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脖子鼓起根根青筋,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往外冒。
他颤着手想去摸脸,被卫京檀拦住,男人温柔地擦去他脸上血迹,又吮去他咸涩的泪水。
“不怕。”卫京檀抱着他,将他和尸体隔绝起来,在最阴冷可怖的地方用怀抱给容钰创造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港湾,“我在。”
容钰惨白的脸隐藏在晦暗的光线里,额头抵着卫京檀的胸膛,浑身颤抖不止,双眼空洞,喃喃着重复,“不怕。”
他想要永远地死在这里。
担心容钰情绪过激,卫京檀没有让他见白立山,而是吩咐姜齐去审讯。
从地牢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房檐淅淅沥沥滴着水,地面上的冻雪融化成脏污的泥。不知是不是春雨过后气温回暖,连风都变得温吞,有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胃里忽然翻腾开,容钰眉心跳了跳,“哇”的一下就吐了。他弓着腰,趴在轮椅扶手上不停咳嗽,纤细的背好似下一秒就要折下去。
卫京檀沉默着轻拍他后背,掏出手帕给他擦嘴。
容钰恹恹地垂着眼睛,面色惨白,嘴唇透着不正常的红。
“离晦,我想沐浴。”
面颊上的血滴早就被卫京檀擦干净了,刘二脸的血也没有溅到他身上,可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不舒服。那种温热的,粘稠的,从皮肤上滑下,又被风吹着迅速变凉的触感,像虫子一样爬满他全身。
恶心死了。
“好。”卫京檀抱起他,将轮椅弃在身后,大步朝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