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么冷的天下水,大概能要人半条命,更何况这湖这么大,就一个冰窟窿,万一在水下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他们惊惧地看向容钰,对主人的残暴又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
果然只有更恶毒,没有最恶毒。
容钰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唇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众人就立刻低下头,生怕下一个被盯上的就是自己。
有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换到别的院子去当差了。
只有墨书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他从来没有觉得容钰狠毒暴虐。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看着容钰不得父亲疼爱,唯一宠爱他的母亲死在面前,一夜之间,容钰失去至亲又失去双腿,巨大的变故让容钰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年变成如今阴郁扭曲的模样。
墨书只会心疼他的公子。
在他心里,容钰下的每一个命令都是合理的、正确的。容钰若有心折磨谁,倘若那人的痛苦能给容钰带来半分欢乐,那都是他的福气。
墨书甚至担心容钰会冻着,将披风的兜帽给容钰扣上了,又去屋里端了一壶热茶给他喝。
一息、两息……随着时间的推移,湖面重新归于平静。
众人看不见冰面之下的情况,都紧紧盯着冰窟窿,猜测楚檀能不能再上来。
然而半刻钟过去了,湖面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天空缓缓飘下雪花,细小的冰晶落在容钰手上,瞬间消融。
大家纷纷叹息,楚檀恐怕是上不来了。
容钰仍旧是一脸平静的模样,他抿了口热茶,淡声道:“回房罢。”
“是。”
墨书推着容钰准备离开,忽然听见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
“有动静了!”
“上来了!”
“是楚檀!他还活着!”
容钰抬眸望去,浑身湿透的楚檀从冰窟窿爬出来,身上的单衣全部紧贴皮肤,头发衣服都淌着水,伴随着他的脚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院子寂静无声,众人都屏息朝楚檀看去,只听得见他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
纵使楚檀已经狼狈不堪,依旧身姿笔挺地朝容钰走过来,一步一步,然后单膝跪在容钰面前,递上那只完好无损的琉璃盏。
他说:“幸不辱命。”
容钰却本分眼神都没分给琉璃盏,只凝视着楚檀僵白的脸,视线从他漆黑的眉落到他冻得失色的唇,鼻梁上滚落一颗小水珠,一直滑过下巴,喉结,没入衣领。
容钰轻声问:“冷不冷?”好像很关切。
楚檀眼珠动了动,“冷。”
怎么会不冷呢,他在水下憋了快一刻钟,冰冷的湖水似乎钻进了他每一个毛孔,刺骨的寒气侵蚀着每一寸血肉。
一上岸,寒风一吹,仿佛连血液都冻住了。
“瞧瞧,脸都冻白了。”
容钰捂住嘴,低低地笑起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弯,闪烁着晶莹细碎的光,他渐渐笑得身体都发起抖,那样畅快而恣意。924#1]57
“哈哈哈,冷就对了。”容钰摸了摸楚檀青白冰冷的脸颊,红唇微掀,带着满满的恶意和嘲弄,“没冻死你,真是可惜。”
楚檀直视着那双桃花眸,嗓音有点哑,“奴才命大,怕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没关系。”容钰挑眉,在楚檀耳边轻声道,“天长日久,我们慢慢玩。”
他把琉璃盏放入楚檀衣襟,拍了两下,笑盈盈的,“九千两黄金,赏你了,拿去好好用吧。”
于是众人看楚檀的眼光瞬间从同情变成了嫉羡,九千两黄金啊,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下下下辈子都够衣食无忧了。
早知道他们也下去捞了,楚檀这不都没死吗,最多吃点苦头……
众人心里嘀咕着,盯着那只琉璃盏的眼睛都变得血红。
墨书也很不爽,他倒不是嫉妒楚檀,只是觉得明明楚檀对公子做了那么多坏事,却只受了点皮肉之苦,现在还得了赏赐,真是越想越气。
“哥儿,这样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墨书愤愤地推着轮椅往回走。
容钰抱着手炉暖手,闻言不在意地轻笑。
他猜楚檀拿了琉璃盏肯定会去典当换钱,毕竟身后还有一大批兵马要养,他就给楚檀这个机会,反正楚檀成长地越快,对太子和三皇子的威胁就越大。
到时候狗咬狗一嘴毛,容钰就等着看戏。
对了,还有一场戏没演呢。
——
朝晖堂。
容玥依偎在三皇子怀中,吻得难舍难分,裸露的胸口上满是淫靡的红痕。
“你还不走吗?”容玥看着三皇子,“姐姐怕是要等急了。”
三皇子摸着容玥的头发,眼中一片宠溺,“无妨,再陪你一会儿。”
容玥便甜蜜地笑了,心里哪还有什么姐姐。
两人互通情意,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时半刻也不愿意分开。
忽然三皇子的侍卫进来禀报,说碧影榭的一个奴仆来通风报信。
那人是容玥安插在碧影榭的眼线,将容钰如何逼迫楚檀下湖捞盏一事讲得绘声绘色,容玥一听就急了,火急火燎地要去救人。
三皇子面露不愉,他拦着容玥,“你身子不爽,还是别随意走动了,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做就是了。”
容玥满脸急切,“不行,我三弟心狠手辣,楚檀会受伤的!”
“不过一个下人而已,你为何对他如此在意?”
容玥愣在那,张了张嘴,又抿住唇。他不知道如何跟三皇子解释,也不能跟三皇子解释。
难道他要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楚檀未来当上了皇帝吗?
这话要是一出,容玥觉得自己很可能要被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还要连累全家一起去送死。
可那个梦太真实了,梦里的楚檀没有现在这么青涩,要更成熟,也更狠厉。
金銮殿恢弘而空旷,男人满脸冷漠地坐在龙椅上,身上散发出浓郁的孤寂,目光望向虚空,眼中是令人胆寒的阴鸷与癫狂之色。
这个场景反反复复出现在容玥的梦中,他没办法跟任何人诉说,却极为坚信这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一幕。
容玥对三皇子有着深厚的情愫,自然不想让别人当上皇帝,也想过要不要对楚檀痛下杀手,可每每出现这个念头,心中都有一个奇怪的声音阻止他,好像楚檀是他很重要很亲密的人,他不能这样做。
于是容玥便想着接近楚檀,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对他释放出善意,也许日后楚檀真当上了皇帝,就会感念他的好。
可这些想法容玥不能对三皇子说,三皇子醋意大发,就拦着容玥不让走。
正当二人僵持之时,侍卫再次禀报,“殿下,容三公子来了。”
未见其人,便先听见一阵轮椅滚动的声音,接着便是容钰的笑声,“听闻二哥哥昨夜吃醉了酒身子不舒服,我特来看看,二哥哥可好些了?”
容玥披上外袍,又用被子盖住大半身体,回应道:“谢谢三弟关怀,我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容钰笑着点头,忽然视线落在三皇子身上,好似才发现他一样,道:“容钰不知三殿下也在此,失礼了。”
“无妨。”三皇子眼神微动,却是看向容钰身后的楚檀。
楚檀换了套衣服,但头发还是湿的,碎发黏在脸颊上,水珠不断滴落,在衣领处留下深色的水迹。
容玥担心地看了一眼楚檀,却碍于在场人太多,不能明目张胆地关心,怕引起怀疑。只能不满地看向容钰,“你又惩罚下人了?”
“嗯?”容钰挑眉,似笑非笑地瞥了楚檀一眼,“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二哥哥耳朵里了。”
容玥皱眉,“说了多少遍,下人的命也是命,数九寒天,你让他往冰湖里跳,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容钰心想,我就是要他的命啊,可是他命太硬,没要走。
容钰笑了下,却将话头扔给三皇子,“三殿下觉得呢,这狗不听话,要不要打?”
要说容钰这些在三皇子看来都是小打小闹,在他们皇室贵族眼里,才是真正的人命如草芥。
可三皇子此刻只会站在容玥那一边顺着说:“二郎心善,见不得残忍暴戾之事,三公子以后还是收敛些,不要在府中打打杀杀了罢。”
“哦,既然三殿下都这么说,那自然是有道理。”容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只是……我也没有惩罚下人啊,我是在奖赏他。”
容钰勾唇,“楚檀,你说。”
楚檀垂眸,道:“公子的确没有惩罚奴才。”
容钰看着容玥,无奈摊手。
容玥心中暗恼,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楚檀受了这么多虐待,还是要留在容钰身边,容钰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这奴才倒是忠心。”三皇子开口,“不如跟我回府,我许你个好差事如何?”
三皇子内心烦躁,无论是容玥异样的在意,还是心底那股若有似无的敌意,都让三皇子难以平常心看待楚檀,甚至想要处理了他。
容钰一拍手,高兴道:“能到皇子府中做事,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楚檀,还不快谢恩!”
楚檀不卑不亢地拒绝,“多谢殿下美意,只是奴才只想留在公子身边,伴公子左右,并无其他意愿。”
敢拒绝皇子,这胆子可是相当大了,连墨书都为楚檀鞠了一把汗。
三皇子眯眼打量了楚檀半晌,忽然一笑,“果然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那本殿下也不好强人所难,你就留在三公子身边,好生伺候罢。”
三皇子将“三公子”三个字咬得很重,意在提醒他,不要妄想接近容玥。
也不知楚檀有没有听懂,只是低头淡声道:“谢殿下成全。”
容钰有点遗憾,还想着三皇子能借此发难,折腾楚檀一番呢,可惜俩人没掐起来。
也许是剧情还没演到这里,他们就注定不会有太大的矛盾。
容钰没忘记自己今天过来是给容玥添堵的,于是环顾了一下四周,“二哥哥这屋子烧得如此暖热,怎的还捂着被子,穿着外袍?”
闻言,容玥拢了拢衣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有点冷。”
“莫非是生病了,发热吗?可要派人去找郎中来看一看?”容钰做出一副关心兄长的模样,伸手要去触碰容玥。
“不用了!”容玥急忙躲开,因为担心被看到而用力抓住衣襟,大声拒绝,反而显得有些怪异。
容玥自己也察觉到了,迎着容钰诧异的目光,他干巴巴地解释,“许是昨夜喝多了酒,又受了点风,此刻有些不适罢了,没有大碍的。”
容钰挑眉,苦口婆心地劝告,“二哥哥切莫讳疾忌医,有病可要早治,我认识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每次楚檀受了伤都找他来治,好的可快了,是吧楚檀?”
楚檀:“……嗯。”
容玥急忙摇头。三皇子护着他,道:“不劳烦三公子费心,若二郎身子不适,我自会从宫中宣太医为他诊治。”
“这怎么叫劳烦?二哥哥是我亲哥哥,虽说不是一母同胞,但大姐姐出嫁,四妹妹还小,家中就我兄弟二人年龄相仿,我自是要关心兄长的。”
容钰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叫人无法反驳。
忽然他又道:“说起大姐姐,大姐姐如今怀有身孕,我这做弟弟的实在担心,不知可否去府中探望?”
三皇子淡淡道:“你想去,随时可去。”
容钰笑着点头,“想起我娘说过,她当初怀我时,食欲不振,身体不爽,连夜里都不得安稳。想来大姐姐也一定辛苦,不过这个孩子是殿下和大姐姐盼了三年才盼来的,如此带着期盼和爱意降生的麟儿,便是辛苦些也是值得的。你说是吧,二哥哥?”
带着期盼和爱意降生的孩子……这话说得容玥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既觉得自己和三皇子做出这种事很对不起姐姐,却也因容清雪怀孕,而心生妒忌醋意。
“二哥哥?”
容钰歪着头叫容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探望大姐姐可好?”
容玥心不在焉地点头。他徘徊在愧疚和嫉妒之间,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三皇子,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容清雪。
“看来二哥哥还没醒酒,那我就不在此叨扰了。”容钰道,“三殿下可要随我一起走?”
三皇子婉拒,“二郎身子不舒服,我留下看顾一二。”
容钰笑眯眯,“三殿下对二哥哥真好,大姐姐真有福气。”
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说,三皇子对容玥的好都是因为对容清雪爱屋及乌。
容玥眼神一黯,三皇子却什么也不能解释。
墨书推着容钰往出走,快到门口时,容钰“啊”了一声。
“虽说二哥哥对待下人一向宽宥,可也不能太过轻纵。这屋子里都有蚊子了,可见下人做事不上心。”
说罢,容钰悠悠离去。
屋里的容玥却是一愣,寒冬腊月,哪来的蚊子?
他蓦然捂住自己脖子上的红痕,背上霎时起了一层冷汗。
这不过一会儿功夫,容玥又是紧张又是惊吓,又是愧疚又是吃醋,伤心、恼怒……各种纷繁复杂的情绪堆压在一起,让他本就疲累的身体雪上加霜。
到了晚上,容玥就真的病了。追文}2三呤
【作家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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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楚檀逼到末路,再无翻身的可能
楚檀生病了,高热。
这也难怪,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那么久,要是不生病才有鬼。
墨书以不能给公子过了病气为由,禁止楚檀出现在容钰面前,直到病好为止。
楚檀房中。
楚檀感受到有人触碰他的脸,猛地从昏睡中惊醒,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芒,在看到面前熟悉的脸孔时骤然消散。
“看世子眼睛睁这么大,就知道精神头不错。”姜齐笑嘻嘻地坐在桌子上,手中拿着一个苹果啃着。
楚檀拿掉脑门上的帕子,撑起身子坐起来,忽然感受到疼痛,低头看了看胸口。
胸膛和腰腹被一圈圈的绷带缠住,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世子的伤口都裂开了,属下给您重新包扎了一下。”蔡舒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
楚檀裸着上身靠在床头,哑声道:“你们俩怎么都来了?”
姜齐晃着二郎腿,调侃道:“这不短短三天,容府的下人就来请了两次大夫,属下心急,特来看看世子还有几天活头,要是不成了,我们可得另寻主子。”
蔡舒瞪了姜齐一眼,“没大没小。”
姜齐撇撇嘴,把苹果啃得咔哧咔哧响。
蔡舒有些无奈地看着楚檀,“世子如今浑身是伤,切莫再招惹容三郎了,此子性情扭曲阴沉,心狠手辣,世子若再吃些苦头,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楚檀揉揉鼻梁,让昏沉的头脑清醒一些,道:“我心里有数。”
“世子有数便好。”
姜齐拿起桌上的物件把玩,“这就是世子去湖里捞上来的琉璃盏?”
楚檀微微皱眉,“你怎么知道?”
“容府的下人们都传遍了。”姜齐把琉璃盏对着油灯,慢慢转动,那缧花之上有暗金色的光影浮动,晶莹的琉璃将灯火反射得五颜六色,真是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他啧啧称奇,“真好看,京都人就是会享受,咱们在外头拼死拼活地打仗,他们随随便便就花九千两黄金买这么个玩意儿取乐。”
听了这话,蔡舒也沉默了,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军人们戍守边疆、保卫国家,本是职责所在,不该有什么怨言。
可一回到京都,才发现这些锦衣玉食的贵族们过得是何等奢靡生活,他们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啃着冷馒头就菜汤的时候,贵族们却在这繁华之地一掷千金。
最重要的是,当朝天子,荒唐昏庸,仅因心中疑虑就残杀忠臣良将,如今更是为了追求长生,大肆修建道观庙宇,劳民伤财。不顾大臣劝阻,独断专制。
若是为了这样的君主卖命,那他们实在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