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怎么也用得出这么文绉绉的词?“就是你去我家穿的那……”
“我知道。”乔青羽瞪他。
明盛就笑着看她,神情渐渐正经起来。
“上周六,我去顺云一中了,”他开口,语调轻松,“你母校管得好严啊,周六还全校自习。”
乔青羽一下子警惕起来:“你去顺云一中干嘛?”
“找何恺。”
“啊?”
“放心,我一个人去的,”明盛眼角有苦涩的笑意,“没干嘛,只是当面跟他道个歉。”
乔青羽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随即垂下眼睑。
“说回这封信来的那天,”明盛耸耸肩,语调又飘起来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在讲台上笑了?”
见乔青羽表情茫然,他继续说着,增加了声音的重量所以听起来不再轻佻:“老孙让你把自己作文中的一句话抄在了黑板上,当众夸你作文好,字也好。”
他一提,乔青羽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只不过后来孙应龙没选她参加市征文比赛,所以她也就没把曾经得到的夸奖放在心上。
“狂风散去,雨在垂直生长,城市肃穆如梦想。”
明盛把她抄在黑板上的那句话念出来了,和乔青羽心里的默念同步。他不再说话,似在等待她的反应,目光深沉又灼热。
“那天孙老师夸了好几个人,”乔青羽的睫毛不受控制地扑闪了两下,很快镇定下来了,“高驰,邓美熙,蒋念,王浩然,还有……”
“反正我只记住了你的。”
受不了了。乔青羽动起来,几乎把明盛撞倒,逃离了这条意乱情迷的紫藤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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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被明盛拦住有什么积极作用,就是那天看到李芳好之前,心烦意乱的乔青羽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手上的信。后来她回想信中的语句,思绪都是不完整的,老被明盛说的那些话截断,根本无法沉下心。当初从树上直接跳下来横在她和何恺中间的明盛无疑是个强势的入侵者,即便在她的头脑里,他也和现实中一样霸道。他早就用所做所说表达地清清楚楚——他要挡在前面,让她看见他,而不是何恺。
乔青羽决定给何恺回信,告诉他自己没收到之前那封信,省得他忐忑不安,产生误会。在家里她不敢动笔,教室太纷乱,所以五一过后,在图书管阅览室,她展开了信纸。斟酌如何开头时,她突然庆幸自己没有看那封信,以至于她没有负担,没有抱歉,与何恺之间的关系纯洁坦荡如初。
但这并不表示明盛扔掉信就是对的,她提醒自己,不必对他产生莫名其妙的感激。
给何恺的回信中,她云淡风轻地描述了自己在寰州的生活。“谢谢你肯定我的做法,”她写到,“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确定自己做的是绝对正义的。硬币都有两面,我给家人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害,这是事实。”
在信的最后,她委婉地请求何恺别再来信。
“我家的痛楚,你应该早就看到了……在我姐的惨痛经历之后,我妈走入另一个极端,时时盯着我,随时翻看我的一切。任何与男生有关的东西出现在我身边,都会击溃她的心理防线。我现在的生活虽不自由,但平稳安定,我很满足。高考迫近,万事让路,不要因为给我回信而耽误了你复习。提前祝你高考大捷!”
写完后她通读了一遍,为自己的客气礼貌感到满意,心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明盛。在王沐沐面前她否认自己说了伤害明盛的话,可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在树上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她寻思他这学期变得这么活跃,是不是跟自己对他的打击有关系。
你看,在你眼里自负、专横、顽固不冥的我,你那么看不上的我,实际上多受人喜欢。
可是,为什么要陷入这种猜测中呢?走回教学楼时乔青羽质问自己,为什么非要觉得明盛做的每件事,都和自己有关呢?
今天她写完信就回教室了,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时间算早。在楼梯拐角,她听到上面走廊传来争执,听声音好像是苏恬和邓美熙关澜她们。
“诗朗诵和钢琴独奏组合成一个节目,苗老师都同意了,你说不行就不行?”邓美熙的声音,腔调和当初质问乔青羽为什么害明盛没法上场打球时一模一样。
“对啊,邓美熙的朗诵拿过市一等奖,上过电视,除了她还有谁能和阿盛的钢琴独奏组成一个节目?”关澜帮腔。
“我说了,超时了,你的诗朗诵本来就是后面加的,凭什么把你的留下,把我们健美操拿走?”苏恬不服气地嚷嚷,“先来后到懂不懂,学姐?”
“听老师统筹安排,你觉得不公平,自己找老师啊!”邓美熙声音更大。
“说得好像是老师逼你跟阿盛同台一样,明明是你主动把节目报给老师,什么青年节五讲四美,讨老师欢心,她才换掉我们!”
战争一触即发。乔青羽贴着墙经过她们,恨不得自己能够在这场硝烟中匿形,快速躲进了教室。
她很想知道如果明盛在场,她们俩会不会还这样不顾风度地争执。事实证明她猜得对,没多久后明盛回来了,三两句就打发掉了苏恬。
邓美熙赢了,她想着,有种看热闹的兴奋,又有种失意的痛苦——继英文朗诵、K歌之后,这是明盛第三次主动选择邓美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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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体育课前,乔青羽先跑去行政楼边的小店买了邮票,又匆匆跑去校门口想把寄给何恺的信封丢进马路对面的邮筒。保安问她要假条,她出示不了,恳求半天,保安也没让她出校门。铃声响了,她只好把信揣进校服裤兜里,跑去操场上体育课。下课后她又去求保安,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她有些沮丧,转身看见明盛陈沈等人正在大摇大摆地横穿集会广场,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的,手里各拿着一听可乐。经过乔青羽身边时明盛边仰头喝可乐边轻飘飘地瞄了她一眼,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仿佛在看她的笑话。
乔青羽再次转身,没等保安反应过来就直接跑出校门,并在保安的大声叫喊中飞奔过马路,郑重其事地把手里的信塞进了邮筒。
她回来后发现明盛他们停在校门一侧,像专程等着她似的。她经过他们,视线扫过明盛冷峻的脸,捕捉到他显而易见的挫败,心头,竟也燃起了胜利的喜悦。
匿名
校艺术节是上半年最重要的校园活动,持续三天,白天正常上课,林林总总的小活动安排在前两晚,最后一晚是大型文艺晚会。
操场被征用,靠近篮球场那侧搭起三米高舞台,台上液晶屏、灯光、音响等,像大剧场一样齐全。操场剩下的部分是观众席,最前方几排留给嘉宾及校友,高三紧随其后,再是高一,挑大梁的高二年级则位于最后。
这场意义非凡的活动就像巨型发动机,连学校里最疏于集体活动的人诸如乔青羽,都被卷进来了。
她被指派了一个任务:写嘉宾卡。据说以往都是打印的,所以乔青羽合理怀疑这是孙应龙特意为她争取的“福利”。她不想辜负他的好心,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把一百多名嘉宾的名字用狼毫认认真真写在卡纸上。
这其中就有“明郁”——为了把这两个字写得更好看,她在草稿上反复练习多次,并后悔自己平时练习软笔太少。可当她把这块牌子放在嘉宾席第一排的正中间后,她就释然了——有什么精益求精的必要呢?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永远不可能认识她。
艺术节那一周校园里的气氛大不同于以往,到处兴致高涨,繁忙,有序。明盛参加本就让人兴奋,苏恬争不过邓美熙则是热辣的佐料,让很多人津津乐道。不过,大部分人的消息是滞后的。与明盛同班的乔青羽,在苏美战争之后的次日,就知道了明盛也去找老师在节目中砍掉邓美熙这件事。
结局在所有五班人的意料之中,老师同意了,还让明盛改了节目内容。
这丝毫不影响邓美熙的胜利感,毕竟,在所有人眼中,她还是赢了苏恬。别人问起,她就解释说因为她的节目大家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明盛很少独奏,更值得在舞台上展现。也有人问明盛改了什么曲目,他却难得地讳莫如深。
“到那天不就知道了。”他漠然回答,表现得根本不愿谈论这件事似的。
那周他连续请了三天假,说是在校外排练。彩排时轮到他,他就在钢琴上随便敲个曲子了事。有人心生不悦觉得他敷衍,可老师都不说什么,他们便也不说什么。
到晚会当天下午,两辆中巴开进校园,抬下架子鼓、低音提琴、键盘,走下若干拿着大提琴小提琴吉他的陌生年轻人时,大家才知道原来他谋划的是一个大动干戈的节目,大到搬来了寰外的校乐队和市青交的小乐团。
然而钢琴呢?钢琴竟然撤了。直到演出正式开场,液晶屏上显示明盛的节目是“独唱”,大家才发出一阵惊喜的尖叫。
他的节目在开场后第一个,唱的仍旧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乔青羽呆坐着,任由他克制的,洒脱的,饱满温柔的声音穿过整个操场穿透自己,逃无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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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艺术节文艺晚会算是给高三年级高考前最后的放松,那之后,万物归位,操场重新让位给寂寥的风,空气中渗满紧张的情绪。
艺术节那几天因回家晚,王沐沐没来乔青羽家,那之后的周末她也没来。将近一周没见王沐沐,将近一周没和人好好讲话,遥远的熟悉的孤独感卷土重来,乔青羽有些窒息,仿若跌进了真空。
她们两个在学校里几乎不见面。高三独占另一栋楼,与高一高二的教学楼隔着图书馆相望,王沐沐像大多数高三学生一样除了吃饭就不下楼,乔青羽则从未越过图书馆一步。
乔青羽不是没有这种感觉——她们的友谊就像一朵私密的花,诞生于朝阳新村那个逼仄的笼子,在昏暗的室内生根绽放了,挪到学校毒辣的阳光下会迅速枯萎。她动过找王沐沐的念头,可一想到自己和蒋念那飘零的“友谊”,她就放弃了。沐沐姐在学校不缺朋友,她想。
第二周王沐沐也没来。李芳好问起过,乔青羽说她学习太忙,跑来跑去麻烦。
“最后冲刺阶段是紧张的,”李芳好认同地点点头,“这几天他们家倒是安静,估计为了她能好好学习,他爸妈不瞎闹了。”
笼子里又只剩自己,乔青羽觉得孤寂。虽然王沐沐没来,李芳好也没再把乔青羽锁在里屋,但活动空间大了反而加重了乔青羽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也许,这就是落差吧,就像王沐沐之前说的,上天给你美好又拿走,是最残酷的。
你得学会接受,乔青羽告诉自己。她有一百个理由为王沐沐开脱,唯独不敢触碰一件事,那就是明盛又唱了《一场游戏一场梦》——愚钝如她,也完全接收到了明盛唱歌时的心碎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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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小雨,王沐沐来了。她来得很晚,将近十点,当时李芳好乔陆生乔劲羽都在家。
“我能在你这睡一晚吗?”一进门她就小声问乔青羽。
李芳好眼底生疑但同意了,乔青羽舒了口气。两人钻进被子,乔青羽靠墙。床很小,王沐沐紧贴着她。她们是最先上床的,可像约好似的,听到外面的灯全熄了,隔墙传来乔劲羽轻微的鼾声,两人才开口说话。
“我失眠很久了。”王沐沐说着,脸朝外侧躺着,背对着她。
“你爸妈吵架影响你睡觉吗?”
“不是他们的问题,他们已经努力了,”王沐沐声音沙哑无力,“这几天我都是偷吃我妈的安眠药才睡着的。今天我不想再吃了。我怕安眠药伤害大脑,影响高考。”
“嗯。”
王沐沐动了动,躺平身体。
“我想死,不止一次,”她望着天花板,声调很平静,“今晚我本来想试一下的。”
乔青羽轻声吸了口气。
“你说,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欲念,”王沐沐继续道,“人的欲念到底从哪里来?人活着是不是为了体验美好?上天先是给我一切,又一样样拿走,是不是告诉我,我的命运就该止步于此,接下来只剩痛苦?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乔青羽摇头,“沐沐姐,熬过高考就好了。”
“失去的就失去了,熬过高考也回不来,”王沐沐说,“一辈子都回不来。我已经太疲惫了。”
“钱可以赚,爸爸的病可以医,衣服房子可以买,”乔青羽说,“人的生命很长,有很多时间找回美好。”
“那就是一辈子劳碌,”王沐沐摇头,“身体为了安稳的生活劳碌,心灵为了渴求的亲密劳碌,没有轻松的一天。”
“渴求的亲密”这几个字挑动了乔青羽的神经,她回答“不是的。”
“我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王沐沐继续说,“现在是高考,然后呢?我没有梦想。梦想是朝前看,而我只想回到小时候……不可能的,时光无法倒流的。”
被子里乔青羽手摸索着抓住了王沐沐的手。
“我真羡慕你强韧的生命,”王沐沐把脸转向乔青羽,“既能忍受一切,也能豁出一切。你心里有光,所以对黑暗无所畏惧。”
乔青羽也转头看向王沐沐。
“我的光本来都要灭了,还好有了你,”半晌,她开口,“沐沐姐,是你拯救了我。”
王沐沐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所有人对我的评价,温暖,好心,如沐春风,做事周到……”
“你不喜欢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王沐沐叹了口气,“我没有自我,被太多人左右,自己真正的想法都摸不清楚。”
乔劲羽鼾声渐响,两人停下谈话。许久,乔青羽试探着开口:“沐沐姐,你想去找乐凡老师吗?”
“不想。”
“为什么?”
“我们不是说好了,”她声音中带着微笑,“等我高考完,一起去的吗?”
“可是……”
“跟你聊过我已经好多了,放心啦,快睡吧。”
乔青羽一点都不放心。几次深谈下来,她已经熟悉了王沐沐那最终展示的毫无阴云的笑。这笑一开始能说服她,现在反而让她更担心。她不清楚是自己和王沐沐还没好到无话不说的境界,还是相比于她,反而看似乐观向上的王沐沐更擅长隐藏自己。她想到王沐沐手臂上的疤痕。从自残到自杀,是惊悚的一大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乔青羽时常回想和王沐沐之间的对话,思考她在暗夜里喃喃的疑问。人的欲念到底从哪里来,人活着是不是为了体验美好。在图书馆的时候,她陷在这些问题里,责怪愚笨的自己没法给出可以安抚王沐沐的答案。杂乱的思绪蜂拥而至,她提笔写了篇在她看来不知所云的小文章。文章标题是《致所有的不美好》,在图书馆打印出来,匿名投给了校报。
两天后,校报出刊,她的文章赫然印在头版。
那天刚好是高三的毕业典礼暨高考动员。课间,乌压压的高三学生穿过教学楼,乔青羽在走廊上看他们,试图从中找到王沐沐,却一无所获。从后门进教室时她注意到明盛站在后墙黑板前,视线牢牢粘在刚贴上去的校报的头版上。
她内心闪过一阵狂喜,又庆幸自己匿名了。她上一秒希望明盛看出这是她写的,下一秒又变成不希望,因为文章并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内容。她只是试图站在王沐沐的立场,感受她的无力,写下迷茫,现实中说不出口的看起来深沉可笑的呓语。她怕明盛误解,以为自己就是这样悲观厌世的人。
放学前乔青羽也去后墙黑板前瞄了眼,发现自己文章的最下方原来还有段话,是心理老师乐凡的寄语。
那个周末王沐沐没来乔青羽家,和前几天一样。无论乔青羽愈来愈频繁地望向斜对面,全然不见她的影子。她把自己藏匿起来了。离高考不到两周了,乔青羽的心悬着,深深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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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最后两天是周末,室外阳光猛烈,夏天已迫不及待地来临了。午睡后乔青羽换上了短袖。她照例单独在家,但今天不一样,李芳好下午在体校看乔劲羽比赛,没空回来查岗。于是,在安静的逼仄的笼子里,乔青羽打开了封尘多日的电脑。
趁李芳好不在时用电脑看电影的想法,其实在她脑中盘桓了很久——阅览室旁的视听区域,有好几排可以出借的光碟。塞进主机中的光盘是她随意浏览时一下子就抓住她的目光的,一部经典纪录片,叫《迁徙的鸟》。
画面一出来她就沉醉了,一枚浑圆的,仓冷的月。
漫天白雪,破败小木屋里,有一个愉悦、灵动的小生命。深青绿羽翼,肚子雪白,脖子下一大抹热烈的橙色,黑眼纯粹明亮如星。随即,这只小鸟探头探脑,从一个破口处跳入雪地,飞离开了黑漆漆的木屋。
乔青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泪水一遍遍冲刷她的脸。北极燕欧、斑头雁、天鹅、丹顶鹤……它们张开羽翼,掠过麦田和大海,飞过埃菲尔铁塔和自由女神。镜头跟随翅膀上下浮动,屏幕前的乔青羽感觉自己化身成了鸟。最后在片尾曲苍凉迷人的男声里,她捧着被震出天际的灵魂,半天回不过神。
这么容易陷入忘我的感动,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乔青羽又有写作的冲动了,全是想对王沐沐说的话。你看,鸟那么自由,却不为美好停留。你看,北极燕欧刚出生不久就要离开家乡,飞向南极,它们的一生就是在地球最冷的两极之间徘徊。你看,斑头雁休憩的雪山多么晶莹静谧,可下一秒雪崩就轰然而至,而斑头雁,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拍打翅膀离开,不挽留,不回头。你看啊,飞翔本身就是最美好的事,生命的存在,本就是最美好的事。
她没关电脑,打开文档一气呵成敲下了脑海中的话。李芳好在她关掉电脑的两分钟后进门,给她带来了晚餐。李芳好走后,房门又响了,竟是多日未见的王沐沐。
“我看你妈走才来的,”王沐沐熟络地朝她眨眼,仿佛她们昨天才刚见过般,“省得她看见我就提高考,有点麻烦。”
乔青羽却哭了。不同于看纪录片时隐忍的流泪,这次她哭得很大声,边哭边紧紧抱住了王沐沐的肩膀。
“怎么啦怎么啦,”王沐沐柔声拍着她的背,“想我了对不对……”
她俩走进里屋,坐在狭窄的床上。乔青羽已经止住了泪,牵住王沐沐的手,安静地听她抱怨她母亲。
“每次被我爸打就说不活了,真受不了,”她说,“天天跟我说家里苦,供我读大学多不容易,全靠她一个人挣钱。又说等我能自己挣钱了,我爸肯定也死了,她自己一个人没意思,不如也就死了算了……我以前觉得我妈确实太辛苦,心里一有厌烦她的念头就主动压制下去,觉得自己太没良心了……但现在快高考了还天天唠叨这些,我真的很烦了。”
“嗯。”
“她每晚跟我一起睡,她瓶子里的安眠药我每晚也吃,她都没发现。”
王沐沐抬头苦笑,乔青羽抓她的手紧了紧。
“你知道吗,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了,”王沐沐又低头,“没提前告诉你,不好意思。”
“没事啊,”乔青羽拼命摇头,“没事的。”
“不是乐凡老师,”王沐沐抬头,眼里是迟疑和不安,“另一个心理医生。”
乔青羽肯定地点点头:“嗯。”
“阿盛介绍的,”王沐沐又说,“那个心理医生姓林,自己开了个工作室,是阿盛家的老朋友。”
“嗯。”
“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
王沐沐张开嘴,欲言又止。怕她心里有负担,乔青羽把她两只手握紧,又说“不会”。
“其实是阿盛主动给我打电话的,”王沐沐凝视乔青羽,“他说,他们家有个朋友,是心理医生,特别乐于听青少年讲心事。他给了我一个号码,说就算出不了门,也可以打电话,喜欢匿名,也欢迎。”
乔青羽呼吸渐紧。
“他让我把电话号码给你,”王沐沐继续说,“我向他保证一定会让你打电话,因为……”
乔青羽抬眼。
“我不想让他担心你。”
真空
乔青羽再次认同地点头:“嗯。”
“你生气吗?”王沐沐垂眼,“我等于是偷了你的……”
“没有,”乔青羽打断她,“我没有生气。”
“真的?”王沐沐抬头。
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强忍的通红的眼眶让乔青羽心疼不已。“真的,”乔青羽探过身,再次紧紧拥抱她,“我一点都不生气,你的做法很明智。”
王沐沐眼泪流了下来。
“他爱你,”她咽呜着,像大姐姐一样摸了摸乔青羽的后脑勺,“真真切切的。”
乔青羽凑近一点,把王沐沐抱得更紧:“我们都别管他了,好吗?”
“我难受,”王沐沐声泪俱下,“我感觉自己怎么做都不对……我劝你拒绝他让他受伤这么深,可如果我帮他,又会害了你……”
“之前你怎么做都是对的,”乔青羽小心地拍着她的背,“从现在起别管他了,好吗?”
王沐沐哽咽着,艰难地吐出一个“好”。
稍稍平静后,乔青羽拉着王沐沐坐在电脑前,按下主机开关,重新塞进那张《迁徙的鸟》。做这些时她毫不犹豫,一声不吭,固执地相信给自己带来力量的一定也能给王沐沐带来力量。可画面刚出来,王沐沐就按了暂停。
“我以前看过的,”她对乔青羽充满歉意地笑了笑,“现在我也没时间看这个。”
乔青羽没说话,顺从地把光盘取出,紧接着点开了存在文件夹的一个文档,小声让王沐沐看看。
“写给你的。”她厚着脸皮对王沐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