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部分时间是李芳好在说。她轻描淡写地讲述了这个冬天家里发生的一切,美化了家里的每一个人,并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乔青羽,苦诉自己对她的付出。校长用宽厚的声音安慰了李芳好,并在她面前承诺,学校会一如既往关爱每一个学生,保证乔青羽的学习环境;教导主任称赞了乔青羽的个性;年级组长只是用了然一切的目光看着她,什么都没说;班主任孙应龙则表示会多跟乔青羽交流,关爱她的心理健康,帮助她融入班集体。
谈话令李芳好非常满意,以至于在走向校门的路上,她把刚才的谈话内容一遍遍总结,不厌其烦地倾倒进乔青羽耳里。
“老师说得对,父母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有心事千万别藏着,一定要告诉妈妈。”
“嗯。”
“世界上除了妈妈,还有谁会真正对你好?”
“嗯。”
“妈妈不求什么,家里也不求你什么,你好好读书,长大了自己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有陌生的男生朝她们吹口哨,李芳好突然沉默了,脚底生风。乔青羽紧跟着她来到电瓶车处,上车前,李芳好从上至下、前前后后打量她,忧心忡忡,一副要哭的样子。
“晚上带你去剪头发,”她突然决绝地说,“头发长容易分心。”
李芳好骑着电瓶车走了,带起一阵风,一缕轻柔的碎发似春风撩拨着乔青羽的下巴,她不舍地抓住了它们。回教学楼必经的集会广场上有不少学生,乔青羽想象着自己经过时会搅起的兴奋、审判及唾弃。于是她松开马尾,将及胸的长发用手指梳理整齐,而后奔跑起来,风一般穿过了那些被惊起的复杂眼光。
乔青羽知道她的头发黑亮柔顺如水一般。强迫所有人记住她长发披肩的样子,给她带来了回击的快乐。反正她什么都被剥夺了,干脆活得肆意畅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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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返校考,当乔青羽顶着比许多男生还短的头发出现时,原本喧闹的教室就像被按了静音一般,瞬间鸦雀无声。她的座位仍在教室的正中间,走过去的那几秒,漫长如一个世纪。余光里,明盛是后排唯一低着头的人。我看起来一定很丑,乔青羽绝望地想。他是刻意回避,还是毫不在意?
背对着明盛坐下后,她理智反弹,狠狠批判了自己。她警告自己说,不在意任何人的意思就是,任何人。就像在家里那样,沉浸于书本和习题,把一切通通忘却,并不是难事。
可这是在学校啊,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巴。
被囚禁那七天给乔青羽带来了一个显著的成果,就是返校考的成绩意外地好。她是班里第十三名,竟然排在明盛前面。由于她十三,明盛十四,叶子鳞就开始拿这两个数字打趣。
“1314,一生一世啊,故意的吧,”他从远处冲着乔青羽的耳朵大吼,“煞星!能不能放过我们阿盛啊?!”
所幸响应他的人并不多,除了少数几个女生捂嘴偷笑,后方那些男生像是集体失了聪。叶子鳞仿佛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移到明盛身后,语气讨好如哈巴狗:“阿盛,开开玩笑,开玩笑……”
明盛拿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有兴趣就自己追。”
“我追她?”叶子鳞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盛哥你整我吧?哈哈,我追她还不如追一只青蛙!”
他被自己拙劣的押韵逗得夸张大笑,却换来了教室里更可怕的安静。明盛对叶子鳞的不悦写在脸上,使得其他人都自觉收起了附和叶子鳞的惯性。
“哥们儿,对面新开了一家店,中午我请客,听者有份!”
明盛不吭声,别人即便想去也只能憋着。没有人愿和明盛过不去,在他刻意撇开叶子鳞已经这么明显的情况下。
“今天不行……那周五晚上吧,周五晚上大家都方便些!盛哥你说呢?”叶子鳞苦哈哈笑着,过于卑微的语调连乔青羽都可怜他了。
“别妨碍我看书。”明盛冷冰冰地击倒了他。
有人说因为明盛考得差所以没心情搭理叶子鳞,但这种论断根本站不住脚。更多人相信明盛是因为去年被乔青羽割伤手的事,决定和始作俑者叶子鳞划清界限。难道不是吗?他那么讨厌乔青羽,可叶子鳞却一再去撩拨这个心机深重的贱货。惹不起还躲不起?明盛做得对。
乔青羽的直觉告诉她,明盛对叶子鳞突如其来的厌恶,确实是因为她。但不是因为手被割伤而无法参与篮球赛的事。是因为他使黑哥加剧了自己原本就苦难的生活,是因为他对自己那种猥琐的下流的兴趣。明盛很可能早就不爽叶子鳞了,只是现在才突然爆发。
这推测让她膨胀。心思漂浮起来悬在半空,摊在眼前的文言段落,默读了十几遍才勉强能够背诵。早读下课的铃声响起,乔青羽有些气急败坏地合上课本,转而拿出一张草稿纸,握紧笔杆开始练字——第一个字她写了“白”,第二个是“殇”,接下来,她的右手像有自我意识似的,不经思考就写下了“南乔村”。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呈现的,是塞进喜糖盒的,明盛的手写纸条。
乔青羽扔下笔,精疲力尽又迷茫无助,对自己失望透顶。
关澜从外面走进来喊了她一声,让她去孙应龙办公室。乔青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逃出了充斥着明盛气息的教室。推开半掩着的办公室门,她正要开口喊“报告”,心脏却骤停了——明盛也在。
“进来。”孙应龙冲她点头。
待乔青羽走进去并与明盛并排站立后,孙应龙问她,她离家出走后是不是去了明盛的爷爷家。想起李芳好的警告和叮咛,乔青羽鼓足一切勇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孙应龙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像是专门说给明盛听的,“世界上似是而非的事情多了,’隐藏’本身是没什么对错的,要看为了什么。很多时候,’揭露’比’隐瞒’给人带来的伤害更大。”
他顿了顿,目光从明盛脸上移到乔青羽脸上,更加语重心长了:“你们现在还小,不懂人情世故,长大就会明白了。”
乔青羽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竟然当着明盛的面,断然否认了他对自己的帮助,当着他的面遗忘了一切。用过即弃,她果然如叶子鳞所说的心机深重。为了保全自己那丁点可怜的名声,她用自私和懦弱践踏着他的尊严和真心。现在,毋庸置疑,他会彻彻底底地看清她,厌恶她,憎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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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放学时,孙应龙又找了乔青羽第二次,好心地向她人时,彩色伞散开了,三把黑伞拾级而上,每把伞下都是穿着黑色大衣的修长身影,颇有气势。
不知为何乔青羽的心咚咚跳。怀疑还没成形,领头的乔陆生先停下了。
“温院长!”
果然。乔青羽心脏一沉,又随着乔陆生的开口,迅速提到嗓子眼。
“来扫墓啊,呵呵……我们也是,来看看大女儿……喏,我小女儿,儿子,我老婆。”
机械地抬起伞面,乔青羽迎接到温求新略带严肃的笑眼。她抿嘴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不打搅你们了,”乔陆生谦卑地抬抬手,“你们忙,我们已经弄完……”
他的话被温求新身后突然冒出的黑色身影打断了。撑伞人明显刻意放低伞面并朝这边倾斜,湿冷的哑光黑色大伞面在乔青羽眼皮下滚过,几乎擦到了她的鼻子。她吓得后退了两步。
“阿盛你……”
不可思议的声调来自最末那面黑伞,一个身穿长及脚踝的黑大衣的女人。她朝乔青羽抱歉地笑了笑,有一张乔青羽莫名熟悉的白皙脸庞。
温求新替儿子说了抱歉,而后两家人就分开了。继续下山时乔青羽恍然大悟——她是在杂志上看见过明盛的妈妈明郁的。
不止一次,不同的杂志,刊登了明郁的大幅照片,洋洋洒洒好几页介绍她的生平、作品,以及下半年即将在欧洲举办的巡展。与明盛有关的一切,乔青羽都会下意识地避开,所以关于他妈妈的文章,她并没细看。但这不妨碍她看出他妈妈的成就。一家子光芒万丈的人。
“哇,姐,明盛好狂啊,连招呼都不打,”乔劲羽凑近她,兴奋地小声嘀咕着,“不过你看到他叫上那双黑皮鞋了吗?那个单词我认识!纪梵希!”
李芳好不知何时绕到前面去了,钻进乔陆生伞下,两人正低声而急切地争论着什么。难怪乔劲羽胆子这么大说这些,乔青羽心想。她对明盛穿什么鞋不感兴趣,脑海中闪现的,是明盛说起他父母时暗淡的神色。
“纪梵希是什么?”她心不在焉地问。
乔劲羽斜眼看她:“落伍。”
乔青羽不置可否,回想着明盛妈妈的样子。和照片上一样,鲜眉亮眼,气质内敛,是个有涵养的美人。
“高中就能穿纪梵希,明盛爸妈也太宠他了吧,”乔劲羽自顾自说着,“哎,我怎么就没这种好命呢!生在那样的家庭,一辈子什么都不愁了!”
“可能就是愁自己不够出色吧,”乔青羽淡淡地接了一句,“怕自己太平庸,达不到父母的要求吧。”
“有纪梵希穿,有那张脸,有那身高,还平庸?”乔劲羽瞪眼。
“肤浅。”
“他还肤浅?他成绩不是比你都……”
“我说你。”
“你深刻,姐你太深刻了,以后找不到男朋友我跟你讲……”
李芳好的喊声打断了他。她让他们先去公交车站等,说自己和乔陆生还有点事想问温院长,问完了再去公交车站找他们。
“那我们先回去就是了啊!”乔劲羽说。
“呃,”李芳好看着乔青羽犹豫着——乔青羽知道她是不想放自己离开她,生怕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和青青还是去车站等我们。”
“我们就在马路对面等,你看得到,我们听不到。”
说完,乔青羽拉着乔劲羽过了马路。
雨渐渐停了,乔劲羽收下长柄伞,用伞头在地上无聊地画圈。约莫十分钟后,明盛一家出来了,乔青羽听到李芳好喊住他们的声音。
因没了雨声,也因为从小偷听父母惯了,即便隔着马路,乔青羽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李芳好的声音。
“……就是以防万一……传染是肯定没有……抽个血测一下更放心……以前睡一个房间的啊,衣服裤子放一个柜子的啊……儿子不用……哦是的我是要跟她讲明白……您说得对……不瞒着不瞒着,她都十七岁了……啊那太好了……下午可以的……太谢谢了啊……您是大好人啊,之前就帮了我们那么多……嗯孩子不愿意就算了,我晓得的……好我下午带她直接过去……那您忙……”
乔劲羽一直用啧啧称奇的眼光打量停在一侧的黑色大奔。见温求新说完话后就往这边走来了,乔青羽赶紧拉开了他。
只有明盛一直撑着伞。打开奔驰车门后,他先钻进后座再收下伞,这在没雨的时候显得很奇怪。
很明显了,他不想看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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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芳好拜托温求新的秘密,下午就揭晓了。午饭后她骑电瓶车带乔青羽来到省一医院,也不挂号,直奔五楼的检验科。在护士站,她报上温求新的名字,说是院长介绍的。
护士先是给院长办公室挂了个电话,然后领她们去抽血。生怕乔青羽紧张,李芳好重复着方才出门前说的话:“你别怕,院长都说了,你姐的病不会因为你们睡一个房间就传给你,妈带你做一下检测就是图个安心。”
她默认了乔青羽已经知道乔白羽的事,又绝口不提“艾滋病”这三个字。乔青羽觉得有点可笑。说实话她偷听到李芳好要带自己检测艾滋病时,心里是震惊、愤怒又排斥的,可真走进抽血室,她倒坦然了。
抽血之前护士先记下了乔青羽的名字,身份证号码,对她说若检测出来真的HIV阳性,要复查,而且必须去市卫生防疫站做登记。她说得郑重其事,乔青羽点点头。
抽完血后护士让她们去走廊上等结果。
与李芳好单独坐在一起且无事可做是煎熬的。所幸刚一坐下,李芳好就让乔青羽在原地等她,说她去给奶奶抓点药,要寄过去。乔青羽感激这突如其来的小自由,同时奇怪为什么李芳好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毕竟,给奶奶抓药就在医院对面的药房,来去不过半小时,她们完全可以一起行动。李芳好拎着一大袋中药回来后,像是刻意寻找和自己无关的话题似的,乔青羽主动问为什么不让她一起去帮忙。
“药房那种地方晦气,有什么好去的?”
乔青羽不吭声。李芳好开始数落刘艳芬的不是,把寒假的事拖出来讲,一边指责乔青羽偷拿红包不对,一边怒骂刘艳芬故意报高红包的金额,趁机要钱。
“非说你拿走了八千八,黑心,”李芳好骂着,“老人家病了,该出的钱我会出,但红包,我就还4208,你保证你没骗我?”
乔青羽摇头:“没有。”
“我就信你一个人的,别人说多少我不信,”李芳好大手一挥,“全世界我就信我女儿一个人。”
面对南乔村的人,李芳好对自己事事维护,极端信任,可在这里,她又是把自己锁进屋又是事事盘问,显示出极端的不信任。这让乔青羽觉得困惑。
护士出来了,让她们放心,是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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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四个人在家吃晚饭,医院认证的乔青羽的“干净”,使得乔陆生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脸。他又带了一瓶二锅头,这次是因为喜悦,放松。
“你们真的觉得姐姐会传染给我?”
吃饭时,乔青羽冷不丁来了这一句。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我们觉得不会,但没用,”乔陆生夹起一块红烧肉,“别人怕。现在有医院证明,别人就没话讲了。”
“你跟大姐共处一室都没事,我们就更没事了。”乔劲羽朝她眨眼。
他们说得到没错,只是乔青羽心里难受。吃完饭,乔陆生说她可以看会儿电视,她摆摆手,回房了。
王沐沐的出现让她颇为意外。更让她意外的是,竟然是李芳好主动邀请她来家里玩的。
“下楼倒垃圾碰到了,”李芳好说着把王沐沐推进乔青羽的屋子,“进来坐几分钟,陪青青聊聊天。”
乔青羽怀疑是孙应龙建议李芳好让自己多和同龄人交流,别整天关着自己,所以她才主动把王沐沐拉回家。换句话说,她害怕自己真的“憋出毛病”。不过,不管真实原因如何,乔青羽见到王沐沐时由衷的喜悦一点都不少。
“哇,”待李芳好去客厅后,王沐沐压低声音,“你的笼子真的好小。”
她用的“笼子”让乔青羽安慰又开心——她懂自己的处境,而且一点都没拐弯抹角。
若一早知道这漫长的一天能以王沐沐的“探访”作为收尾,乔青羽就不会在草稿纸上以练字的态度写下“熬”这个字。然而这个“熬”字让王沐沐心领神会,更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你妈妈问了我好多问题,”王沐沐声音更低了,“我好怕自己说错话啊。”
“你要是说错了,她就不会带你进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
“哎,”王沐沐拉起乔青羽的手,“你妈比我妈还可怕,我妈只是唠叨,但不会把我关起来……但你爸比我爸好多了,我爸天天发酒疯,我都不喜欢回家。”
“我也不喜欢回家,”乔青羽说,“也不喜欢学校,只喜欢图书馆。”
“原来你在图书馆啊,我还去天台找过你几次,”王沐沐说,“总看到陈予迁他们,还有阿盛,竟然跟他们混在一起抽烟,气死我了。”
“他抽烟?”
“是啊,我有次亲眼看到的,”王沐沐叹了口气,“越来越堕落,他爷爷要是知道了,会伤心死。”
乔青羽只觉得明盛愚蠢。想着他吞云吐雾的样子,围绕着他的万丈光芒一瞬间消失了。是的,
自负,骄横,还蠢不可及,根本不值得在乎。
“别管他了,”乔青羽大手一挥,“跟我们没关系。”
“是没关系了,他们家房子租给别人了,他再也不会回到朝阳新村了,太好了。”
乔青羽回味着这句话,总觉得王沐沐听似轻松的语调下有淡淡的哀愁。她不想细究,也不反感,反而对王沐沐产生了同病相怜又惺惺相惜的感觉。这种感觉把她填得满满的,治愈了一切。
她觉得李芳好是对的,无所不用其极地控制她和男生的交往,又异常积极地把王沐沐推过来。妈妈早就看透了,她想。爱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友谊才金贵。
鹰
王沐沐最让乔青羽觉得舒服的一点,就是她和乔青羽聊天时,从来不会刻意不提明盛。当然她也没提过寒假发生的事。这才是“遗忘”的正确做法,乔青羽想,不回避,不回头,一切照常。
获得李芳好的信任后,经常王沐沐晚上也来。在李芳好看来,她作为一个临近高考的优等生,来找乔青羽只是为了一个更清净的学习环境,两人除了一块学习,哪都不会去。确实,王沐沐埋头苦学,给偶尔分心的乔青羽做了个很好的榜样。乔青羽很钦佩王沐沐,在学校被每个人称赞,连在百般挑剔的李芳好眼里,她都是完美的。
四月中旬,学校组织高一高二春游。乔青羽没问李芳好的意见就私自向孙应龙请了假,并告诉了王沐沐。
“为什么不去?”王沐沐眼睛不离试卷,头也不抬地说,“春光这么好浪费多可惜,而且,春游的集体照中没有你,以后老了翻看照片会多遗憾啊。”
这就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真诚、周到且长远,绝不用和同学一起多开心这种理由来应付乔青羽。
“还有,”她抬起头了,轻快地眨了眨眼,“春游一般两三点就回到学校,不上课了,你妈不是五点才去接你吗?”
说得乔青羽颇为心动。周四她犹豫了一天,在放学前终于想通了,跑去告诉孙应龙,说自己改变了想法。
“这才对嘛,”孙应龙宽慰一笑,“喏,我这台卡片机借你,明天你可别自己躲起来看书了,拍拍同学,拍拍风景!”
春游那天,小小的卡片相机像一把略微沉重的锁挂在了乔青羽的脖子上。为了不辜负孙应龙的一片好心,她不得不把自己惯于在人群中抽离的思绪拉回来,睁大双眼观察周边的人和景,并在合适的时候举起相机。一开始她还担心自己会在东张西望中不经意对上明盛的眼睛,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明盛自从开始爬山就不见了,据说和几个篮球队的一起,加入了高一6班的队伍。
也就是苏恬所在的班级。乔青羽听到邓美熙和关澜在自己身后说苏恬家要出钱翻新校体育馆,言语中满是鄙夷。
“她以为她用钱可以买到一切,”邓美熙边走边踢石子,“巴不得天天拿着大喇叭广播她和明盛关系好。”
“他们现在关系确实好啊。”关澜向来直言不讳。
“她跟篮球队的所有男生关系都好,”邓美熙揶揄道,“女生,只要愿意臣服她,也跟她关系好。”
“不过你想啊,平时是苏恬来我们班的次数多吧?”关澜说,“阿盛才懒得去楼下找她。”
“管他呢,哎,”邓美熙虽然叹了口气,听起来心情却好多了,“就外表来说,她长得确实挺好看的,比沐沐姐漂亮多了。”
“因为她会打扮啊,家里有钱,”关澜说,“再说,沐沐姐根本不需要取悦阿盛啊,他们关系已经够铁的了。”
“我听说他们也好久没交流了,”邓美熙说,“阿盛家朝阳新村的老房子都租出去了,他以后都不打算回去了。”
“不是,现在有手机啊姐姐,再说沐沐姐就要高考了,哪有时间跟阿盛维系关系啊,房子租了阿盛当然就不回去了,你当他们两个是闺蜜啊,像女生那样,好朋友就得时刻黏在一起?”
邓美熙推了关澜一把,笑道:“你是说我天天缠着你咯?”
“没有吗,”关澜大笑,“你明明没我不行!”
两人笑成一团,紧接着又开始模仿苏恬喊明盛时拖得过长的过于甜腻的声音。
“你说阿盛吃这一套吗?”邓美熙问。
“男人的爱,要么出自保护欲,要么出自征服欲,”关澜说得头头是道,“苏恬巴不得做女生的老大,还倒贴地那么紧,对阿盛来说,肯定一点意思没有。”
“看起来柔弱实则比他强的女生,才更有可能,”顿了顿,关澜继续说,“比如你,娇小可爱弱不禁风,成绩却那么好,他一直超不过你。”
邓美熙羞得打她,两人打打闹闹,话题总算从明盛身上移开。乔青羽想起去年,苏恬对她的刻意为难及邓美熙对她的当众指责,全部和明盛有关。现在邓美熙在自己背后大肆谈论明盛而对自己的存在视而不见,可见在她们眼里,自己和明盛早就八竿子打不着了。
午餐点在山顶一处还算开阔的地带,乔青羽找了个角落,独自坐下了。正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是蒋念。
两人自开学后就没像去年那样单独讲过话,乔青羽一直认为她们之间脆弱的友谊结束了。现在蒋念突然出现,她竟有点不自在。
“你没改名啊?”蒋念弯腰笑道。
乔青羽摇头。
“为什么不跟我们坐在一起呢?”蒋念指了指不远处。顺着她的手指方向,乔青羽看到一群男女学生把孙应龙围在中间说说笑笑。
“孙老师特意让我来喊你,”蒋念说着开始拉乔青羽的手臂,“来吧,大家对你什么看法都没,真的。谁家里没点事啊,你干嘛总把自己封闭起来呢?”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这话让乔青羽心里并不舒坦。她抱歉地笑了笑,短促地谢绝了蒋念的邀请。
蒋念拿无可奈何的眼光看她:“那我先过去咯,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哦。”
她离去后乔青羽松了口气,心情却不受控地沮丧起来。到底还是在意他人的眼光啊,她想着,要超脱,要自我,哪那么容易呢。
用餐结束后大合影,队伍随意,姿势随意。乔青羽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才凑过去,匆匆往最边上一站,歪着头从前面举起的若干只做出V的手边上探出脑袋。拍照老师大喊“1,2,3”时她感受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人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把她撞倒。
就在她竭力保持平衡的忙乱中,镜头擦擦擦响了三下,大伙儿齐声喊了“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