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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这两天都在谁家里?”李芳好问了第三次,眼里满是质问,甚至威胁。

    乔青羽说不出话。

    “过来给我跪下!”乔礼隆大喝道。

    乔陆生什么都没说,脸上混杂着乔青羽从未见过的愤怒和心寒。靠近后,他抓着乔青羽的肩,将她押解至乔礼隆面前。

    小腿被踢了两脚,双膝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咚地砸在地上时,乔青羽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知错了吗?”乔礼隆浑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为了憋回眼泪,乔青羽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

    “知错了吗?”

    乔陆生重复。声音似来自天庭,压迫着乔青羽的每一根神经。

    “不。”

    “陆生,”乔礼隆扶着餐桌,“拿皮带。”

    -

    与其让李芳好趴在自己身上哭喊,乔青羽宁愿自己挨鞭子。母女俩较着劲,拼了命想护住乔青羽的李芳好似一头发疯的母狮,哀嚎响彻全屋。是乔劲羽终结了这人间惨像——劝说乔礼隆不成,他把爷爷推到地上,夺走了嗖嗖挥舞的皮带。

    所幸衣服穿得厚,阻挡掉一半的疼痛。腋下李芳好颤悠悠的手臂伸了进来,一抬头,乔青羽看见她脸颊上被打出了两道印子,看着都疼。

    “先起来。”

    不想消耗李芳好的力气,乔青羽赶紧自己站了起来。乔礼隆指着乔陆生和乔劲羽的鼻子怒骂不孝,乔陆生脸涨得通红,大气都不敢出。

    “造孽!”乔礼隆狠狠地吼,声如洪钟,“我当初让你娶这个老婆就是造孽!”

    李芳好气结于心,悲愤难抑,哇地一声,捶胸顿足哭了起来。

    “这个家就是被你给毁了,你这个不会生也不会养的狗娘东西!”乔礼隆咬牙切齿,气得站都站不稳,抬起手掌就要往李芳好脸上挥。还是乔劲羽,一把抓住了乔礼隆的手。

    “别打了爷爷!”

    李芳好开始自扇巴掌,咣咣咣的声音像刺刀,一下下扎在乔青羽心上。她心惊肉跳,泪眼模糊,却怎么都抓不住李芳好的手,只好一下子整个人扑上去,把李芳好死死抱住,嚎啕大哭。

    “别打了妈妈,别打了……”

    两人悲凄的咽呜声中,乔礼隆走进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乔陆生在沙发坐下了,待母女俩平静一点了,才面色凝重地开口:“青青,进去给爷爷认个罪。”

    乔青羽放开李芳好,朝乔陆生转过身。户外光线明亮,乔青羽猛然意识到自己家的客厅和阳台没窗帘,这意味着明盛可能,极可能,在对面目睹了自己家的不堪和愚昧,看见了自己刚才崩溃的丑陋模样。

    这比她被乔礼隆打还要难受。

    “等劲睿和你大伯回来,再向他们认个罪,”乔陆生继续用不容辩驳的口吻说道,“明天,回南乔村,跟奶奶和大伯母认罪。现在去跟爷爷认罪。”

    乔青羽僵着脖子,一动不动。

    “你有脸回来就要有脸面对家里人,”乔陆生斥责道,“谁欠你了,啊?赔礼认罪要你的命了?劲睿婚没结成,昨天去办了离婚,工作也干不下去了!你奶奶爬都爬不起来了!都是你干的好事!劲睿本来都挑起这个家了,全被你毁了!”

    “我也能挑起这个家的。”

    这句话赌气一般说出口时,乔青羽心里却有点虚。乔陆生忍不住骂开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挑起这个家?啊?家里名声不好,你以后出嫁都难!你回来了,就要认罪,不然你有本事就别回来,在外面是死是活,随便你!”

    “姐,”乔劲羽像是要缓和空气中的紧张气氛,诚恳地凑了过来,“不怕,我和你一起进去,我保证爷爷不打你。”

    “这两天你在谁家里?”

    李芳好没头没脑又来了句,似乎相比认罪,她更在乎乔青羽的行踪。没想到乔陆生彻底爆发了:“你能不能别插嘴?!主次不分!眼光短浅!两个女儿都是这样被你教坏的!”

    “我没变坏。”说出这话时,乔青羽心里竟是为李芳好不平。

    “你姐轻贱,你恶毒,”乔陆生狠狠地说,“两姐妹没一个好东西!”

    眼前的父亲仿佛变了个人,乔青羽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了。

    “回来就要认罪,不认罪,我马上赶你出门,”乔陆生放下狠话,“反正女儿会嫁人,迟早都是别人的!”

    “青青,听爸爸的,去爷爷跟前认罪吧,妈妈陪你,”再一次泪流满面的李芳好用通红的双眼用力看着乔青羽,“你不喜欢家里,也要等读完书再走,不然过不上好日子的,知道吗?”

    乔青羽无言以对。她站起身,让难抑悲愤的李芳好挽着手腕,走进了乔礼隆所在的屋子。

    -

    大房间的窗户没有纱帘,花布窗帘是上个租户,抑或是上上个租户留下的,用料极省,全部拉平了才勉强覆盖住玻璃,拉开了又怎样都能会住一小半天空。这是属于乔劲羽的半个房间。乔青羽坐在床沿,从窗帘硕大的缝隙望出去,目光呆滞地停留在对面那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玻璃窗。

    明盛在家。她思绪飘散开去,不敢相信自己昨晚竟在同样大小的窗户边,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度过了心潮澎湃的一夜。

    月亮已经挂在天上了,残缺了一大块,被窗玻璃染了色,是深蓝天空里一抹清冷的浅蓝。乔青羽突然想起女记者形容自己的浅蓝毛衣是“月白”。所以,月白就是浅浅的蓝吗?真是美好又忧伤。又多愁善感了,乔青羽自嘲地想,矫情。浓郁的哀愁却像在湿润宣纸上化开的黑墨一样收不住,脑子里回闪着明盛的眼眸,回旋着逝去的哀歌。

    这是我最后一次想他。乔青羽绝然地想。重新踏进家门意味着在对面的二十四小时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对她而言,家和明盛,是不兼容的。现在她回到现实中来了。

    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手掌被乔礼隆用长尺鞭打的锥心的疼痛。是李芳好跪在自己身旁,低头替自己向乔礼隆拼命把所谓的“罪”揽在她自己身上(不会教女儿)时颤抖的鼻音,隐忍的眼泪。现实是妈妈虽然多疑,苛刻,却是这个家里唯一替她着想的人。

    现实是她绝对不会故意触碰妈妈最敏感的伤口,去和男同学暧昧不清。

    她必须珍惜在二中的时间,好好念书,为了将来的展翅高飞。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妈妈,也不会辜负掉头回来的自己。

    对面暖黄色的窗户像一团火苗,在她心里烧出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洞。

    这是我最后一次想他——乔青羽闭上了眼,感觉明盛的脸变成了流动的浅蓝色——明月为证。

    深蓝

    乔礼隆打了乔青羽的手掌后,大手一甩,在乔陆生的央求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朝阳新村。后来他在小区门口等到乔劲睿,当晚就回到了南乔村。

    没有跟着上车的乔陆生失魂落魄回到家,手里拎着瓶二锅头。

    “家门不幸啊,”乔青羽听到他在客厅大喊,“小羽,来,陪爸喝点酒,消消愁。”

    没听见李芳好的声音。酒水落在玻璃杯的声音很惊心,乔青羽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劲睿那边,明天我们全家一起回去赔礼谢罪。”乔陆生宣布。

    “爸,”乔青羽盯着被斟得明晃晃的杯子,仿佛盯着一头怪兽,声音里尽是恐惧,“你别这样喝白酒,好吗?我犯下的事,我一人当,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以后我一定不会再做出伤害家人的事情了……”

    “一人当,”乔陆生冷笑,“你以为你当得起?你算老几?劲睿的未来毁了!我们家在村里永远抬不起头!你奶奶,要不是躺床上起不来,早跳河了!你看看你造的孽!谁给你的胆子,啊?!”

    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乔青羽不敢抬头,余光瞥见李芳好正坐在沙发上,一样一样掏出王沐沐送给她的书包里的东西。

    一套包好的秋衣秋裤,两双袜子,拖鞋,毛巾,牙刷牙膏,纸巾,饼干,水杯,雨伞,以及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东西。很快,李芳好就把塑料袋解开了,从里面拿出一包卫生巾——沐沐姐真周到啊,乔青羽不禁感慨。

    “你的那本本子呢?”李芳好突然抬头,“淡绿色,你看书抄名人名言的那本,在哪里?”

    乔青羽头皮一麻:“哪本?”

    李芳好直接走了过来,双手在乔青羽羽绒服的下摆拍了拍,麻利地拉开拉链,抽出了内袋里的本子、钱包等物。

    “去洗澡换身衣服,”李芳好命令道,“先吃晚饭再说。”

    -

    “再说”二字,意味着一场避免不了的冰雹。晚餐进行地相当沉默,乔青羽在混乱又紧张的思绪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路。明盛留下的“我马上回来”的纸条就夹在摘录本的最后一页,李芳好肯定已经翻到了。该怎么解释这张明显是男生字迹的纸条呢?李芳好能分辨出纸条上的字,和喜糖盒里的字,其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吗?男生的纸条,女生的书包,李芳好会怎么理解这两者的关系呢?

    乔陆生平时极少喝酒,方才灌下大半瓶二锅头,有了明显的醉意,饭吃到一半就丢下筷子跌跌撞撞进了卧室。乔劲羽想缓和家里气氛,饭后主动提出收拾碗筷。他进厨房后,李芳好把乔青羽拉进了乔劲羽所住的那半个房间。

    摘录本和王沐沐的书包都搁在桌上。书包鼓鼓的,李芳好已经把所有东西放了回去。关上三合板门后她先走过去把窗帘拉平,而后以一声沉重的叹息,开启了和乔青羽的谈话。

    “这两天都在谁家里?”

    依然是这个问题。乔青羽知道自己必须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不然,处于崩溃边缘的李芳好极可能因为自己对她的欺骗而癫狂。

    “同学家。”

    “对面?”李芳好眯起眼,那语气仿佛已经知悉一切。

    “是,”乔青羽绞着双手,“我同学就住在对面。”

    “是那个叫明盛的吧?”

    乔青羽的心脏蹦到嗓子口,停了。

    “报刊亭的冯老板娘昨天跟我说明盛带了个女孩子回来,我就猜到是你,”李芳好幽幽地说,“我才知道他就住我们家对面,他爸妈不管他,一个二流子。你胆子大,骨头也贱,不回家跟着他鬼混。”

    “妈,”乔青羽虚弱地开口,“我就是借他家的床睡了一觉,我们……只是同学,我发烧了,他见我可怜,帮我一把而已……”

    她把自己在火车站过夜后发烧、在公墓遇见明盛的过程简单叙述了一遍。很快,她提到了王沐沐,告诉李芳好书包是王沐沐送的。

    李芳好点点头:“王沐沐我知道,上次你捡到的手机就是她的,住明盛家对面,成绩很好。”

    “嗯。”

    “纸条是明盛写的?”

    踌躇片刻,乔青羽吐出一个“对”。

    “他专门去找你的,那么好心?”李芳好讽刺道,“这种事,你姐身上我见得多了,要么,是他有非分之想,故意讨好你,要么,是你不要脸,自己一直在倒贴。你现在长开了,脸蛋不错,贴一贴,哪个男生不乐意?反正男的又不吃亏。你跟我说说,你跟他,是哪一种?”

    半晌,乔青羽开口:“都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妈妈。”

    “是你倒贴,作践自己,”李芳好决断地说,“你们班主任孙老师,还有冯老板娘,都跟我说你放进喜糖盒的纸条看起来像明盛写的。你自己不提,他哪里知道我们家的事?”

    “是我的错,跟他没关系,”乔青羽有点窒息,“他只是看我可怜,随手帮个忙。”

    “我看也是,这么着急替他说话,你就那么在意他?”

    “我没有。”

    “那你在怕什么?”

    “我没怕。”

    “怕我去骂他?给你丢脸?”

    “是我求他帮我的,妈妈,”乔青羽逼迫自己抬起眼,“他是个很好心的同学。不信,你可以随便问问别的同学。你要骂就骂我,我自作自受,活该。”

    “要不是你爸拦着,我早过去骂了,也不怕别人笑话,”李芳好声音不大却面目狰狞,“你爸这个窝囊废,一听人家爸爸是省一医院的院长就不敢动了,说什么万一不是你,闹出笑话,不好意思面对温院长,本来心里就过不去……呵,这次我是知道了,你爸那脑子跟你爷爷奶奶一样,有毛病!女儿就不是人!我真是悔,当初让我拼儿子时我干嘛要生,就应该带着小白跟你爸离婚……”

    她开始咽呜,哭声渐响,几乎断气。乔劲羽闻声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坐到李芳好身边,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抚摸她的背。慢慢地,李芳好平静了些,像孩子般把脑袋靠在了乔劲羽肩上,嘴里气若游丝地喊着:“小白啊……”

    乔劲羽给了乔青羽一个眼色,意思是别站着,赶紧来安慰妈妈。

    乔青羽坐下后看到李芳好双眼紧闭,嘴角奇怪地抽动着,看着像诡异的笑。她正要拉过李芳好的手时,突然间李芳好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无神,似魂魄已经不在。

    正当乔青羽吓地几乎喊出来时,李芳好挥挥手,眼皮又闭上了。

    没多久,她站起身,拒绝姐弟俩的护送,自己回房了。

    -

    第二天,因为是否要回南桥村谢罪之事,乔陆生和李芳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冲突。但凡乔陆生开始吼,下一句李芳好就用更响的声音盖过他,直到乔陆生狠狠摔了椅子。乔青羽听得惊心动魄,乔劲羽也吓得不敢动。乔陆生最终摔门而去时,听着李芳好仍不停息的谩骂,乔青羽很担心乔陆生回来时和昨天一样,手里拿着瓶二锅头。

    她预想到父母会愤怒、失望,甚至与自己断绝关系,但没料到父母会互相伤害,及伤害他们自己。无论如何,她不愿再看到乔陆生喝醉酒的样子了。自己在南乔村放的火蔓延了过来,正毫不客气地啃噬着自己的家。乔青羽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

    不,她转念一想,什么都不能做。

    一个听话的女儿会让崩盘的父母重拾力量,就不会迷失,也不会溃散了。

    既然回来了,所有的斥骂与惩罚就应该全盘接收;接下来事事听父母的话,让他们重燃对自己的信心。

    -

    父母大吵一架的那天下午,乔青羽还是跟着乔陆生回到了南乔村。为了不使李芳好觉得被全家人“背叛”,乔青羽劝乔劲羽留在朝阳新村,安抚妈妈的情绪。她在南乔村待了两个小时,接受了乔礼隆的训诫,并在一众邻居的围观下,依着乔礼隆的指令,面朝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头,用以赔罪。乔劲睿一直没有露面。乔青羽在他房门前长跪,在长辈审判的眼光下,把头脑里表示后悔和歉意的词句掏了个干净。

    伯母刘艳芬几次欲冲过来,那架势似要把乔青羽撕裂,均被邻居拦下了。等乔青羽终于被允许从地上站起时,刘艳芬竟朝她卒了口痰。那口痰飞得不准,砸在了乔劲睿的门上,刘艳芬因此彻底失去了理智。

    “小贱人!比你姐还贱!不要脸!白眼狼!把家里害成这样,眼泪都不流一滴,毒啊!狗娘养的!”她朝乔青羽怒骂,“你妈不敢来了?两个女儿合起来祸害我儿子!贱种!”

    面无表情的乔青羽跟在乔陆生身后,漠然地像行尸走肉。这个下午必然是她人生中最屈辱的时光,许是因为太屈辱了,灵魂居然早就逃逸。还没走到一楼她就想,自己未来很可能会失去这段记忆。是的,她没哭,因为这幅沉重的言听计从的躯体里,没有心。

    相反,乔陆生眼睛红了。

    在他们走出院门之前,乔礼隆当着所有人的面,凝重地告诉乔陆生,以后过年都不用回来了。

    “你爷爷奶奶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在最后一趟乡间中巴上,拿手抹眼睛的乔陆生对乔青羽叹息道,“你把家里的根都拔了。”

    乔青羽确实有种被连根拔起的感觉,阵痛之余却又觉得轻盈,比她上一次独自坐中巴逃离时更轻盈。她很想劝劝乔陆生,告诉他南乔村一点都不值得留恋——从乔白羽选择葬在清湖边而不是祖坟就能看出来。可她什么都没说。乔陆生眉间经年累月的沟壑让她明白,要把家人带出这因她而起的痛苦境遇,需要耐心、力量,以及忘我的牺牲。

    车窗外暮色迅速降临了,视线中的天空先是被灰色覆盖,而后逐渐加深,直到变成接近于黑色的深蓝。中巴晃悠着,乔青羽觉得自己不是在山路上行驶,而是潜进了深海。不能呼吸的感觉相当难受,可因为身边的乔陆生更加沉溺,她的四肢反而充满了向上的力量。我不能踩着父母的感受,以获得所谓的自由,她想。我把他们拉下了这摊浑水,在我能够获得空气之前,必须先保证他们能自由呼吸。

    除此之外,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笼

    夜里九点,乔青羽拖着疲惫的步伐踏进房间,立马觉察到在她和乔陆生离开朝阳新村的这大半天,李芳好一点也没闲着——原本属于乔劲羽的窗台书桌上,现在整整齐齐摆放着她的书,窗子对着的窄床上是她的被子和枕头。

    然而更让她吃惊的,是窗户玻璃外,凭空冒出来的泛着冷光的铁栅栏。这让她联想到秦阿姨那鸟笼一样的房间。

    窗帘被拆下了。乔青羽想触碰铁栅栏,窗户却怎么都拉不动。这时她才发现两扇铝合金窗户交接处的上下方,有两块焊接上去的铁片,所以窗户被死死固定住了。她的视线透过玻璃,穿过铁栅栏的缝隙,正对面的窗子一片漆黑。那一刹那,乔青羽觉得自己死了。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李芳好提着几张展开的报纸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比铁网还要坚硬。

    “让一下。”

    乔青羽顺从地站到一侧,看李芳好把报纸摊在书桌上,先是用胶水把好几页报纸粘在一起,而后仔仔细细把报纸糊在了窗户玻璃上,没留下一丝缝隙。她的内心毫无波澜,仿佛李芳好做的这一切跟自己无关似的。弄好了,李芳好吁了口气,扭头对她说:

    “今天我把那个书包,和纸条,都拿到对面去还给你的同学了。”

    心脏瞬间活了过来。乔青羽来不及掩盖的惊恐,令李芳好满足又鄙夷:“妈妈也没废话,就跟明盛说,要是他还跟你纠缠不清,我就一把火烧了他们家,为了女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紧紧盯着乔青羽,声音放低一些,满是威胁:“你拎得清的吧?你的心还能静得下来的吗?”

    “能。”

    “你要是有点脑子有点脸,就别跟别人说你在男同学家里过了一夜,晓得?”

    “晓得。”

    李芳好不相信地“哼”了一声,把书桌上的牛津英文词典抽出来翻了翻,从中抖落一个白色的信封——那是乔青羽从小到大收到为数不多的信件中留下的唯一一封,内容是打印出来的,光明正大。

    “何恺是谁?”李芳好声音里有种压抑着的胜利感。

    乔青羽低眉顺眼:“顺云一中的学长。”

    “信里说’没想到会在清湖边偶遇你’,”李芳好冷笑道,“暑假里我不管你,你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就一次。”

    “这么巧一次就碰到了?”

    “是。”

    沉默了几秒,李芳好又问:“你给他回信了?”

    “是。”

    “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又过了几秒:“我还以为你跟你姐不一样,没想到都是看到男人走不动路。”

    “我没有,”乔青羽咬了咬嘴唇,“姐姐也没有。”

    “我就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我跟你说,你姐明着你暗着,你比你姐还危险!”

    像是被雷电劈了一般,乔青羽心里燃起自我毁灭的烈焰。“妈妈,你放心,”她绝望但充满挑衅地说,“即便我对何恺学长有好感,我们之间也不会发生什么的。谁都知道我们家很烂,正经男孩子只会离我远远地。”

    “我就知道!等念完书再想这些事来不及吗?!”李芳好突然爆发了,唾沫星子喷过来,举着信封的右手上下挥舞个不停,“我尽心尽力培养你们姐妹两个,特别是你,从小就把你带在身边,来寰州了想方设法让你进好的学校,你逃走,前两天你爷爷奶奶,伯父伯母,都说把你抓回来后送回顺云,去桥头镇上读个普高,高中毕业就行了,是我跟他们吵个翻天覆地,拼命把你留在寰州的!妈妈什么都不要,跟谁都能撕破脸,就希望你能专心念书,乱七八糟的事别想!你知不知道你过早想这些事,会把自己毁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男女关系女人哪有不吃亏的!你想想你姐姐!啊?!”

    “姐姐就是被你们毁掉的!”胸腔的怒火喷涌而出,乔青羽不管不顾大吼着,“是你们把她送回乡下,送进乔劲睿的狼窝!你从来不会自责的吗?就知道指责我们!全世界就你最辛苦就你最清醒!错的通通是我们!口口声声说为我们好,那都是你的自我感动!你把我逼进绝路,迟早会把我也毁了,你信不信?!”

    李芳好先是震惊,随即眼眶通红,双唇颤抖着抬起右手:“出去,你走,我以后都不管你。”

    乔青羽用毫不保留的怨恨眼神回敬她:“我走。”

    为了不让眼泪滚落,她扬着下巴刚抬起脚,李芳好就疯了般扑了上来。一个响亮的耳光后,失去理智的巴掌像雨点般密集,噼里啪啦砸在乔青羽的胸口和肩背。乔劲羽闻声冲进来拉开了李芳好,乔陆生随即把捶胸顿足的李芳好推搡进了卧室。紧接着,隔壁房间里传来刺耳的争吵。

    “你又出来当好人了?我管我的女儿,你算什么东西?!”

    李芳好的声音悲愤又尖厉,似在指着乔陆生的鼻子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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