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乔青羽微微一怔。
“Pls
tell
me
more,”
屏幕上迫切地跳出一句,“anything.”
盯着“anything”良久,乔青羽有点晕眩。她想打字,抬起右手,却不自觉地捂住了口鼻。鼻头有莫名的酸意。
门外传来玲玲和刘艳芬的说话声。乔青羽坐直身体,飞速敲下:“你下午有空吗?能帮我一个忙吗?”
“说。”
“打印一篇文章,两百份。”
“可以。”
“我今晚就需要,”乔青羽边思考边发送,带着那边看不见的小心翼翼,“今晚八点之前。”
“也就是说6个小时之内要送到你老家?”明盛显然有些吃惊。
“是的,”乔青羽咬着下唇,“我老家在顺云市桥头镇里方乡南乔村,从寰州直接开车过来三个小时左右,赶得及的。”
很快,她又加上:“你打车过来,车费我出。可以吗?”
“我在纽约。”
乔青羽不禁瞪大眼睛,随即泄气地垂下了头。
再抬头,屏幕上多了一句话:“文章发给我。”
-
下午四点后,每半个小时,乔青羽就会跑出院门朝村口张望一番。晚饭上桌时,窗外响起细密的沙沙声,玲玲高兴地跑进堂前,说下雪籽了。
“好兆头,”乔礼隆笑道,“瑞雪兆丰年!”
“雪一般下一夜就停了,”乔海生也笑道,似是给大家定心丸,“今天都早点睡,明天大家伙早点起来,把院子先扫干净,天气嘛不用担心,明天肯定出太阳!”
乔劲睿皱着眉:“下雪了路就难开了。车队明天得提早一个小时出发。”
“吃完饭你就去洗澡,不然别人去洗了,你又排到很后面,”李芳好在乔青羽耳边低语,“洗完澡就睡觉。明天你跟车,跟新娘,很费精力的。”
饭后趁李芳好在厨房收拾,乔青羽又溜到院门口望了几眼村头。冲完澡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她再次来到了院门前。
可村口并没出现任何打着双闪的车子。
八点钟刚过,乔青羽已经在李芳好的督促下钻进了被窝。前一夜她睡得极少,此刻虽然她心里记挂着村头的交接,却已疲困极了。为防止自己睡着,她先是看书,发现不行后便在脑海中一遍遍演练接下来的行动,力争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半小时后玲玲轻手轻脚进了门,啪地一声关上了灯。
惊醒时,李芳好在耳边呼吸平稳。完蛋了,乔青羽心里绝望地呼喊。
她披上羽绒服,穿着拖鞋就下了楼。堂前的挂钟传来一声悠长的“当”——一点钟了。
屋外,两盏彻夜不熄的大红灯笼把空寂的院子染得魅惑而孤独。万物覆盖了一层白霜,轻盈的雪花如肥皂泡一般漫天飞舞。
拖鞋在地上留下一行明显的脚印,乔青羽缓缓推开了院门。
她看见了,约莫百米外的村头,两盏黄色的车灯在不停闪烁。
因为路面太滑,跑向车子的途中乔青羽打了好几个趔趄。靠近了她看清这是一辆寰州牌照的黑色奥迪。车子停在路灯下,驾驶座上有个闭目的年轻男生。
“嘿。”乔青羽叩响了玻璃窗。
男生睁开眼,见到乔青羽后先是一愣,而后马上清醒了,把车窗摇了下来。
乔青羽一脸歉意:“不好意思,你等了很久……”
“拿着,”男生满脸不悦,直接递给她一个黑色文件袋,“乔青羽对吧?”
乔青羽接过文件袋:“对。是明盛让你来的,对吗?”
男生没说话,而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目光犀利。乔青羽发现他高挺的鼻梁和明盛几乎一模一样。
乔青羽抿了抿嘴:“谢谢你特意跑一趟。我不小心睡着了,真不好意思……费用的话,我过几天带给明盛……”
“你写的那些是真的吗?”男生打断她,一边打开门下了车,“关于乔劲睿的?”
“啊?”
“我打印的,不可能不看内容吧,”男生指了指乔青羽怀中的文件袋,“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捅出去,对乔劲睿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你认识乔劲睿?”
“不认识,听说过,”男生的语调有种与他年龄不相衬的稳重,“以他现在的劲头,三十岁前就能提到副处,可谓鹤立鸡群,前途无量啊。”
乔青羽似懂非懂点点头:“你是说他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
男生噗嗤一声笑了:“随你怎么形容。但是呢,系统里容不得任何带来恶劣影响的人。你把他的事广而告之,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你是谁?”
“我叫明岱,”男生微笑道,“阿盛的表哥。”
乔青羽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就是之前来学校演讲的,清华大学的学长?”
“对,”明岱说,“我父亲,也就是阿盛的舅舅,叫明兆群,我之所以知道乔劲睿的大概情况,就是因为我爸曾在餐桌上提到过他,说他工作能力出色,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乔青羽点点头。明兆群,一个几乎每天在电视和报纸上出现的,家喻户晓的名字。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明岱观察着乔青羽的脸色,“本来这完全不干我的事,但既然受阿盛之托来了,那我就提醒你一下:乔劲睿能改变的是你们整个家族的命运,为了一时之气把他拖入泥潭,值得吗?你姐姐乔白羽已经死了,你这样做,没有任何人能得到任何好处。”
沉吟片刻,乔青羽抬头:“我要的就是海浪翻卷。”
这也是摘录本上的一句诗。明岱挑了挑眉,显得有些震惊,而后笑着摇了摇头:“行吧,我算是知道了。”
见乔青羽疑惑,他解释说:“知道阿盛为什么要帮你了。”
转身重新上车,他嘀咕道:“也对,你还是遵循内心为好。要是让阿盛知道我千辛万苦送材料来,却让你改变计划了,他估计会灭了我。”
“我不会改变计划的。”
“看出来了,”明岱面容温和了许多,“你们都是一类人。”
“你-们?”
“你,”明岱的眼神耐人寻味,“还有阿盛。”
他关上车门,摆摆手以示告别,掉转车头,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
堂前挂钟第三次敲响时,乔青羽缓缓拉紧金银丝带,郑重地把喜糖盒重新塞回纸箱最上层的空格里。
脚边的地面上,还剩大概几张纸。
没时间了,另两个纸箱里的喜糖,不塞纸条也罢。
双脚已经冷得麻木。乔青羽扶着墙,咬牙悄声跺了跺地面,而后使劲把叠在上方的,每个喜糖盒里都塞了纸条的两个大纸箱依次搬了下来,和下方另两个喜糖纸箱调换了位置。
“不能让他们过早发现这些纸条,”她想,“燎原的星星之火可不能被扑灭。”
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脚,她挪到火炉边的窗户,发现雪不知何时停了。“礼”字顶着几抹白色,在灯笼的红光下既庄重又凄艳,莫名地令乔青羽不安。
事已至此,要么逃离,要么灭亡。
她把剩下的几页纸仔细对折成手掌大小,回房间后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枕头下方。
躺下疲惫不堪的身躯,想到自己枕着明盛的字,一阵闪电般的颤栗穿过了她的身体。
三个小时前在路灯下打开黑色文件袋,抽出里面打印的文章时,乔青羽就被惊艳地吸了口冷气。白纸上印的是明盛的手写体,挺拔整齐,字字清雄有力。醒目的黑色方框里,标题“不该遗忘之殇”狠狠绊住了她的目光。之前乔青羽还有点担心她发过去的文字篇幅有限,打印在纸上容易被人忽略,但现在看来,除非不识字,这张纸被打开喜糖之人忽视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毫无条件、超乎预期被满足的感觉。纸上的字比明盛平时胡乱写的内敛端庄许多,像是为了适应她,满足她,明盛刻意收起了他的狂傲。她没有回答明盛为什么自己要“去跟世界决斗”,但是,他递给她一把剑,一把为她量身定做的剑。
乔青羽觉得明盛理智上很可能并不赞成自己这么决绝。“两百张意味着人尽皆知,”看完文章后,他在对话框里打出一句话,“你不怕家里人反过来把你逼上绝路吗?”
“我会离开他们。”
看到纸条时乔青羽才知道自己误解了明盛的态度——尽管他回复的“fine”有点敷衍,但行动上,他帮她做到了极致。
机械般反复塞纸条的静谧时光里,乔青羽频繁地想起明盛,被刺伤后他投向自己的深远一瞥时不时跳回脑海。所以,不是错觉,他确实没有责怪自己。现在想来,当时他急切重复的“不要紧”、“别管她”,坚决否掉黄胖子提议的公开道歉,出发点不是他自己,而是——她。突然豁然开朗——若他真的厌恶自己,怎会在受伤当晚就回朝阳新村,距离自己那么近?那晚,对面那团适时亮起的,莫名抚慰到自己的暖黄色灯光后面,毫无疑问就是他。稍微扩散开去,更多的蛛丝马迹浮现——
早就在公交车上看到过他不是吗,受伤前他就时常回朝阳新村了;
李芳好去学校寻找N95的主人时,明显来者不善的他,竟能读懂自己的目光,报复行动说弃就弃;
古樟……何恺撕坏告示下场惨痛,自己割破树皮却安然无虞,只收到“互不干扰”的提醒——互不干扰?他是欲盖弥彰吧?那时的他应该已经对自己……
突然摸到了明盛内心斗争的轨迹,自开学盖章自己“无趣”“可悲”之后,再未从他口中听到过任何对自己的评价。感叹乔白羽悲惨,冷斥陈予迁无知的他,似一直在用刻意远离照顾着她的感受:她去天台后他就不带人去天台了,走廊的清静随之而来,脚扭伤了行动不便,就不让那帮男生靠近,彻底杜绝掉教室外面的调侃和流言……太自作多情了,太美化他了,怎么可能他这样做那样做都是因为我?可是……
一双温和的笑眼慢慢浮现,缓缓荡漾——那是很早之前,明盛拿着拒写作业声明出现在课桌前时,乔青羽一抬头看见的他的样子。绝对不是真正要责怪她的样子。然而……
就连告白,他都还在说自己无趣!
简直坦诚到愚蠢!
有些事无法忽视又不敢深想,比方说,在单独面对明盛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反应过度,那些乱了阵脚的方寸、不易察觉的莫名失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曾害怕他看见自己一败涂地的样子。为什么,总要向自己强调,我对他的思考,仅仅出自于羡慕,抑或报复性的解恨。我会如此琢磨别的男生吗——乔青羽不禁扣问自己——我对自诩为喜欢的何恺,产生过如此隐秘又顽强的好奇心吗?
当然没有。在一片洁白的隆冬凌晨,乔青羽把冰凉的双手抬到嘴边哈气,眼前闪着明盛凝视自己的深色瞳孔,尽全力摁住自己摇曳的心旌。心跳不能紊乱,行动不能被影响,吵醒这静寂的天地,可就完了。
却在躺回床上的一瞬间放松懈怠。对明盛蛛丝般缠缠绕绕的回想大胆发酵,连带着那句朴素至极的“新年快乐”,和今天这无论如何也要帮到自己的魄力,乔青羽感觉心里似被注入一汪有力的清泉,郁积于胸的所有苦涩都消融了,而且,还产生了绵绵不断的甜蜜。
摸清自己的感觉,乔青羽心惊肉跳。我对他知之甚少,她警醒自己,我该思考自己何去何从的问题,决不能沉溺在毫无希望的风花雪月中。
闭上眼,陷入混沌,她的思绪却仍旧滑向了纸上那些骨力遒劲的字。
它们在轻舞,跳跃,忽地变成火苗,下一秒就要把她点燃了。
停驻
带着离别的心情看周围的人,他们说的做的一切,突然和自己有了距离。这场婚礼,乔青羽本就比较边缘,现在则更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的旁观者,抽离的灵魂完全感受不到铺天盖地的喜悦之气。
“快点吃。”
碗里突然多了一块排骨。抬起头,乔青羽和李芳好四目相对。
“拿起精神来,”李芳好不满地撇过脑袋,“也没让你干啥,乐呵些!”
与平时的随意不同,今天李芳好特意绾了个发髻。从侧面看,她流畅圆润的下颚线与乔白羽如出一辙,鬓角有两根若隐若现的白发。
妈妈是个美人,乔青羽想。
“见事行事,机灵些,”李芳好边帮她盛汤边低语,“大姑娘了,懂事点!”
平常不过的埋怨及嘱咐,落进乔青羽耳里,就像是临别赠言。她沉默着点点头,收回骤然伤感的视线,对浑然不知的李芳好生出强烈的同情。
奇怪,她最早想逃离的人是妈妈,最放心不下的,竟也是妈妈。
饭后李芳好帮她整理了一下编好的头发,取下有点歪斜的珍珠发卡,摆正位置,重新扣进乔青羽右耳上方细密整齐的黑发中。
“你爸以前来我家送彩礼,一堆用不着的东西,就这发卡最像样,”李芳好边仔细检查乔青羽的头发边絮叨——同样的话,清晨她已说了一遍,“说是很贵,以前你爸退伍后去上海的百货商店买的,妈妈结婚那天戴过,怕珍珠掉了,一直不舍得拿出来用,今天你跟着新娘子,可得像个样子。”
“晓得了,”乔青羽鼻头发酸,轻声但无比敬重地喊了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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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青羽看来,大喜日子通常冗长又琐碎,塞满各种华而不实的仪式,而乔劲睿的婚礼尤其。午饭后出于拍摄需求,一伙人来到村口破败的祠堂,反反复复打开三脚架,撑起反光板,就为了几张能让小云心满意足的婚纱照。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时而帮着打灯,时而举高婚纱拖尾的乔青羽哈欠连天,疲惫不堪。
坚持住啊,她告诉自己,还没开始迎宾呢。
几分钟后,她被前来看热闹的玲玲解救了。把新娘手捧花交到玲玲手里,乔青羽谎称肚子不太舒服,快步离开了祠堂。
踏过离祠堂不远的低矮石桥,几步就走到了老房子的院落。老房子黑洞洞的窗口仍在,斜对面同样是二楼,锈迹斑斑的比手指粗的铁网,牢牢封住了另一扇窗。
乔青羽在两窗之间驻足良久,而后,摘下了佩戴在外套上的胸花。
是两朵小巧的白色玫瑰,一大早乔青羽以自己是“半个伴娘”之名,在征得乔劲睿的同意后,向婚庆公司的人索要的。小云好像尤喜爱白色玫瑰,黑色婚车布置地像一片精心打理的白玫瑰花园。小心翼翼地,乔青羽将花束拆开了,拧断铁丝,连同满天星和情人草重新包扎了一番。
在乔白羽的空心窗户下,她放下一朵白玫瑰;在秦姨的铁网窗户下,她放下另一朵。
你们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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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砰砰砰”的声音,花筒里的金色彩带喷向天空,金丝雨下围观人群掌声雷动。乔青羽跟在手提婚纱尾摆的伴娘身后,沿着洒满金丝带的红地毯来到了院门前精心布置的花墙下。新娘新郎站定后,她自觉地把用来装红包的酒红色皮包还给伴娘,自己则站在伴娘身后,不断从墙角的纸箱里拿出喜糖,递给伴娘。
乔劲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乔青羽一言不发地微笑着,密切关注着忙碌的伴娘。她一会儿伸过来要糖,一会儿帮新娘拿手捧花,也时不时与来宾合影,合影时会把酒红色皮包靠在身后的花墙脚,用眼神示意乔青羽帮忙看一下。
来宾不断,很快,纸箱里的喜糖就见底了。有男生把空盒收走,马不停蹄抬出两箱新的,并排放在了墙边。
迅速判断后乔青羽打开了纸箱外壳更直挺的那个盒子——没有纸条的喜糖。
可另一个有纸条的喜糖盒也马上被刘艳芬打开了——她笑容满面,过来拿额外的喜糖分给一个来宾的小孩。
乔青羽注意到其中一个小孩立马就把喜糖盒解开了,手在盒子里扒拉几下,见都是巧克力后不满地吐了吐舌头,随手把敞开的喜糖盒交给了他的父亲。那个父亲忙着和乔海生聊天,不管不问地把喜糖盒塞进了背包。
高悬的心脏却没有因此而放松。见刘艳芬又来拿喜糖了,乔青羽赶紧把手里“清白”的喜糖递了过去。刘艳芬离去后,乔青羽一边发喜糖,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她发现自己缺乏预想中的无畏。不,她没有勇气面对人们发现纸条的现场,目睹他们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严肃再到惊异,很可能夹杂着不小的兴奋,并不会给她带来痛快的感觉。她得提前离开。
又要合影了。伴娘照旧把酒红色包放在花墙一角,示意乔青羽帮忙照管。堂前的钟敲了四下,刘艳芬走进院内了,乡间中巴出现在拐角,半分钟后将停在距离花墙不到二十米的前方。
这是最好的时刻。乔青羽假装系鞋带,面朝蹲下身子,用宽大的羽绒服将酒红色包整个挡在里面,而后迅速从包中抽出一小叠红包,塞进羽绒服内侧的口袋。
起身,没人发现她的异样。乡间中巴在身后徐徐而过,边上新郎新娘领着一拨人仍在乐此不疲喊着“茄子”。就在乡间中巴停下时,人群一哄而散,伴娘回头,重新拎起了酒红色皮包。
又来人了,看着像是乔劲睿的中学同学。这次,乔青羽拿出几盒身带重任的喜糖,略微郑重地递给了伴娘,紧接着以去洗手间为由,离开了花墙。
她是从新房的后门离开的,踩着石板路绕过封闭的另一侧院墙,将羽绒服的帽子盖住脑袋,疾步来到了中巴停车的阶梯前。司机正在关门。乔青羽一手用袖子遮住口鼻,一手敲了敲,门再次开了。
急冲冲上车后,她径直走向了最后的空位。
隔着玻璃,她依稀听到身后不远处爆发的欢笑。检查了下羽绒服内侧的口袋,身份证,钱包,手机,摘录本,红包,齐了。回头,本就斑斑点点的窗户外,那座彩灯高照的新楼及乔劲睿一伙人中巴的灰色尾气里模糊不清,逐渐远去,转眼就消失了。
心情忐忑到了极点。乔青羽掏出手机,颤抖着按了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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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计划提前了一小时,但一切顺利。四点离开南乔村,四点半离开桥头镇,五点五十离开顺云市。七点半,乔青羽到达了隔壁省的童阳市——与寰州相反方向,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不是她的目的地。
童阳虽是个比顺云更微不足道的地方,但这里有火车站。一趟从广州开往上海的列车会在夜晚九点经过这里,停留两分钟。乔青羽买了票,在简朴的火车站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坐上这列晚点半小时的,裹着绿皮的庞然大物。
九十三分钟后,她将在寰州下车,做另一个短暂的停驻。
火车有节奏的哐哧哐哧晃得她数次闭上了眼睛。过去两夜的睡眠加起来可能都不够六小时,她已疲困至极。可她怕自己坐过站,又不敢打开手机设置闹钟,只好强撑着。最终目的地是上海,去寰州对她而言是危险之举,没错。但是,那个地方,她无论如何都得去一下。
为了保持清醒,她向列车员借了支笔,开始在摘录本后面详细写下自己的计划。八个红包已经拆开数过,共4208元,作为她在上海第一个月的租房费和生活费,已经足够。她会尽快找一份工作,不管是餐厅服务员,服装店售货员,抑或是理发店的学徒工,都可以。关键是要有收入。适应后,她必须省吃俭用,边工作边自学,考中专,学一门专业的技能。再之后……那得好几年之后了吧,也许,那时候父母已经原谅自己现在闯下的祸了。
前路颠簸且茫茫。乔青羽合上摘录本,脑海中浮现乔白羽曾经得奖的那副字: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她能轻而易举地勾勒出每个字的一笔一划,就像储存在大脑中的高清照片一样。爸妈真的把那副字扔了吗?多可惜啊。
Anyway,乔青羽挺胸吐出一口气,不用怕。乔欢姐初中毕业就去寰州打工,自己再过一年就成年了,有什么好畏惧的?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敢把脑中的想法写在本子上,是因为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李芳好看到了。霎时她高兴起来,快乐地想要尖叫。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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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寰州时已临近半夜十二点,到达大厅的店铺基本都关了,冷风从遥远的几个出口灌进来,把乔青羽冻得直打哆嗦。她饿极了,困得够呛,出站后望见马路对面有一家经营夜宵的小吃店,便赶紧走了进去。
热腾腾的面条上桌后,没吃两口,她就意识到不对劲。
另一张桌子上两个抽着烟的混混一直朝她这边看。
见乔青羽注意到了,其中一个人走了过来,嬉笑着:“妹妹,离家出走哇?”
没等他说第二句乔青羽就站起身逃到了店外。
对面灯红酒绿的KTV像只不怀好意的怪兽,对面的小旅馆外站着几个高头大马的混混,马路上突然杀过一辆低声嘶吼的跑车。深夜的城市仿佛换了张面孔,游荡在外的豺狼虎豹让乔青羽警惕而不安。
相比而言,火车站里有保安,反而更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