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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庆幸没让明盛看见自己缴械投降后一败涂地的样子。

    崩堤

    昏黄台灯下,刀刃闪着暗淡的光。

    有开门的声音。乔青羽迅速把刀刃收进古铜色刀柄,塞进抽屉。

    “青青,”片刻后李芳好推开房门探进脸,“出来吃点水果。”

    脸色暗沉地跟刷了一层碳似的。乔青羽想,不可能是因为太疲惫。

    果然,她在餐桌边一坐下,刚拿起一个橙黄的桔子,李芳好二话不说就骂开了。

    “也不晓得去店里打声招呼就回家了,什么时候从学校回来的?听了什么讲座?我看你那张嘴又骗人吧?”

    乔青羽放下桔子:“是个几年前考上清华的学长,叫明岱,好多同学都留下来听了……我到家一个小时了,因为赶着写作业,就没去店里。”

    “怎么又是个姓明的,男的?”

    乔青羽不言语。

    “问你话啊,哑巴了?”李芳好走过来,用手指狠狠点了点乔青羽的左胸,“你这里飘了野了你知不知道?!清华,你能考上清华?去凑什么热闹?!”

    乔青羽腾地一下站起身,在李芳好惊愕的“干吗”声中冲向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你给我出来!”

    李芳好不给她平静的机会。暴怒中,乔青羽行动快过意识,做了件她自己之前绝对没有设想过的事:一脚踹开了通往乔劲羽那边的三合板门。

    “反了天了!!”李芳好怒吼,迅速逼近,“我看你还……”

    “别过来,”乔青羽爬上乔劲羽的书桌,兹拉一声拉开了冰冷的铝合金窗户,“你再过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突然间一种极度的恐惧爬上了李芳好的脸,使得她看起来相当脆弱而扭曲。

    “青青你下来,乖。”

    说话时她掉下了泪,想上前但又怕刺激到乔青羽,竟无助地蹲下了身子,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大厦。

    “青青,乖,别干傻事……”李芳好半跪着,边哭边小心翼翼向前移动,“青青,妈妈不骂你了,不骂你了……”

    冷风吹得乔青羽恢复了理智,眼前母亲的凄惨姿态令她也不自觉地落下了眼泪。于是她收回手,双脚垂下坐在书桌上,巨大情绪碾过的身体里一片空虚。

    “来,来,”李芳好挣扎着起身,轻轻抚摸她无神的脸,“妈妈抱一下,抱一下。”

    头埋在李芳好胸前,鼻腔里尽是面馆的油烟味,可却是久违的柔软和温暖。乔青羽嚎啕大哭。

    “是妈妈话说重了,妈妈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一直都是好孩子,”李芳好抽泣着安慰乔青羽,“妈妈只是太担心了,怕你走错道啊……”

    对于自己是不是好孩子,乔青羽从未怀疑过。不过,紧接着周六发生的事似乎证明了李芳好的不安直觉。

    黑哥他们是下午来的,当时李芳好回家看乔青羽了,店里只有趴在桌上小憩的乔陆生一个人。听到动静乔陆生就醒了。七八个头发颜色各异的社会青年围着他,像乌云似的盖住了他头顶的灯光。

    “你女儿呢?”为首的黑皮衣问,“不是死掉的那个大的,小女儿,在家里?”

    乔陆生谨慎地问有何贵干。

    “她欠我钱,”黑皮衣咧嘴一笑,愉悦地把烟灰弹在桌面上,“昨天,她喝了我买的奶茶。”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帮人,乔陆生把店门一拉,急匆匆赶回了家。两夫妻关着门在房间内窃窃私语时,乔青羽焦急地在客厅里打转——爸爸是在店里撞见鬼了吗?怎么怕成这样?

    半小时后夫妻俩出来了,竟又神奇地恢复了常态,像是没事人一样。

    “青青,你学习压力大,以后就不用去店里帮忙了,”乔陆生和蔼地摸摸乔青羽的头,“刚爸妈商量了,明天就让乔欢过来帮忙,以后你早上去带个早餐,晚上放学直接回家就行了,晚饭给你送来,店里少去。”

    “乔欢姐姐是南乔村的老乡,就在寰州打工,之前就想让她帮忙来着,店里事情太多了,”李芳好接话,“她来了,妈妈每天就能腾出手,送你上学放学了。”

    是告知不是商量,乔青羽默默点了点头。

    她隐隐猜到是因为黑哥找上了门。次日,乔欢的到来,很快证实了她的猜测——乔欢是个热情的自来熟,晚上就和乔青羽挤在一张床上。随意聊几句,乔欢就把黑哥他们一伙在店里白吃白喝的事给抖出来了。

    “你爸妈怕你担心,不让我说,”乔欢似乎很喜欢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的感觉,语调中透出压抑不住的兴奋,“我就说嘛,我十六岁的时候都出来打工两年了,才不是小孩子~你那么聪明,哪里猜不到……那个黑哥带着三四个人晚上来吃面,吃完了记账上,说到时候一起给。他们混社会的,我们做小本生意能怎么样,还好也就几碗面……”

    乔青羽就听着,不做任何辩驳。乔欢胖,本就狭小的床现在挤得满满当当,被窝里闷热地有种窒息感。终于,乔欢说完了,乔青羽掀开被子,大口吸气。

    “我妈妈以前也喜欢偷听我和我妹妹讲话的,”乔欢似乎乐在其中,“你爸妈真好嘞,这么为你着想,我妈以前老是用棍子打我的嘞。”

    “你做了什么坏事?”黑暗中乔青羽望着天花板,毫无感情地问。

    “偷钱买吃的啊,”乔欢嘻嘻笑,“你看我这身材就知道了,我从小特喜欢吃零食,我妈嫌我胖,不给我买啊……”

    说着说着她声音渐小,接着便鼾声大作,乔青羽仍旧盯着天花板,原本就零星的困意,瞬间被搅得全无。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强调父母是为她好?

    明明她是始作俑者,却被硬生生隔离在面馆的危机之外。她厌恶极了父母这种自以为悲壮的牺牲。

    我不会为此感动愧疚的。乔青羽告诉自己。

    -

    乔欢的到来使得原本就狭窄的房间更加无法转身。在得知父母为了替她省钱,让她无期限与自己同住时,乔青羽的感觉就像是被折断了脖子,再也不能自在地呼吸。

    李芳好说到做到,每天接送她上学放学。乔青羽不喜欢妈妈每天准时出现在校门前,隔着安全头盔目送或者迎接自己的幽幽目光。可她喜欢坐在电瓶车后面的感觉,喜欢像无数冰冷鞭子般压迫自己裸露肌肤的密集气流,以及凉风中狂乱飘舞的马尾。闭上眼睛,她会幻想自己是自由的。

    下车时,座位两边原本冰凉的银色架子往往被她捂得发烫。李芳好每次都提醒她扶住自己的肩膀或者腰,可乔青羽从来不为所动。不仅如此,她还会一走进校门就脱下套在校服外面的,乔白羽的粉色旧棉衣。

    早读之前,她会贪恋地望望隔着几排课桌的玻璃窗——一周前运动会结束那天,全班大挪移,她从靠窗的第八小组变成了教室中间的第四小组。前后左右都是人,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掉进沙漠里的鱼。望着窗子,她会非常具体地想象着自己在玻璃上缓慢吐出洁白的水汽,再目睹它们悄然消失的清逸身影。

    她靠想象存活。生活是一片随时把人吞噬的冰沼,浓稠的雾使得她辨不清方向。所幸她赤足前行,脚底的冰冷刺入身体,维持着她的清醒。虽不知通往何方,但她坚信自己脚下踩着的是冰凌。刺骨却剔透,是这个浑浊不堪世界里最干净的路。

    -

    月考结束的那个周末,乔欢休息一天,约上曾经厂里的小姐妹去服装市场逛街了。李芳好照旧在周六下午回了家,陪伴乔青羽写作业。五点左右,她给乔青羽留下一碗热乎乎的面,出了门。

    乔青羽吃了面,洗了碗,套上乔劲羽随意丢在沙发上的黑色连帽卫衣,溜进四合的暮色。经过报刊亭时,她拉了拉本就遮住了半张脸的帽檐,瞅着仅剩五秒的绿灯,一口气冲到马路对面。往右拐三十米,她停下了,躲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后朝对面张望。

    挤在一排门面中的乔家手工面馆像个发光的鞋盒,乔青羽第一次发现店里的灯光如此白亮。此刻,店里的六张桌子,有三张已经坐了人。

    通往后厨的帘子被掀开,李芳好出现了,动作麻利、笑容满面地把一碗面放在其中一个客人面前。

    “慢慢吃,这里有小菜和辣酱,汤不够可以加。”

    乔青羽可以想见李芳好令人称赞的淳朴热情。

    她开始在两棵梧桐树下缓步来回,不时朝对面望望。几分钟后出现了乔欢,拎着不下五个袋子——她回得比之前说好的时间早,乔青羽顿时感激她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来了店里。乔欢回来没多久,三个头发颜色各异的青年男子,人手一根烟,大摇大摆走进了店门。

    乔青羽不踱步了,躲到树后,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仔细盯着那几个人的举动。

    他们就坐在靠近店门口的桌子边,等菜时直接把烟灰抖落在地上。背对自己的这个人面朝外翘着二郎腿,时不时对路过的女孩吹个口哨。不一会儿面上了,三人埋头吃完,对乔欢挥了挥手,乔欢便赶紧去收银台拿来一本本子和一支笔。

    一个人随意画了两笔。乔欢收起本子,浮上送客的笑容。

    他们离开后乔青羽就回了家。次日是礼拜天,晚饭之后,乔青羽重复了昨天的行动。

    不过这次她没留那么久。发色各异的三个青年一踏进店门,她就拿出手机,按下了110。

    -

    报警后的三四天,大人忙忙碌碌一切照常,家里的气氛却日渐惶惶,就像一条蛇暗夜里潜入了房间。乔青羽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乔欢送给乔青羽一件新买的极其宽大的灰色外套,说是特意给她买的,虽然乔青羽很疑惑既然是特意买的,为什么一开始没送给她而是拆了标牌才送给她。几乎是同时,李芳好收起了乔白羽的粉色旧棉衣和几件颜色鲜亮的旧毛衣,并把自己穿了多年的黑色羊绒衫给了乔青羽,说是更保暖。乔陆生不知从何处带回来一个大纸箱,连夜从两个房间里整理出许多“不需要”的衣物。

    乔陆生在客厅斯拉一声拉开透明胶带时,乔青羽刚洗完澡出来。有什么东西撑起了纸箱盖——进屋前她瞄了眼,愕然发现是那块深红色的字匾。

    不间断撕胶带的声音急促,尖锐,刺破静夜,令乔青羽莫名冒出冷汗。

    乔欢没睡着,乔青羽也睡不着。咚的一声,乔陆生背着箱子出门了,屋子里陷入宁静。这时乔欢轻声对乔青羽说自己明天要回一趟南乔村,因为——她顿了顿——因为乔大勇的疯老婆死了。

    “本来自己都能走走了,上次烧成那样,我大勇伯伯给她看病也花了不少钱,大家都说不值,医好了也见不得人……”乔欢叹了口气,“谁知道昨天从三楼跳下来,死了。”

    “为什么?”乔青羽望着天花板。

    “哎她一直疯疯癫癫的,就是发疯了呗,”乔欢喃喃,“她那个屋子,窗户早就封起来了,也不晓得她怎么就爬到屋顶去了……”

    “为什么要把窗户封起来?”

    “老早小孩死掉的那年,她就好几次想寻死,”乔欢说,“只好把她关在房子里,农药都锁起来。我大伯命苦啊,勤勤恳恳干活,赚的钱都用在这个老婆身上了,自己没享过一天福……她生个女儿,女儿不到两岁发高烧死了,我大伯就想着再生一个,她就天天跟我大伯打架,后面就完全变成疯子了……就这样我大伯也还是对她好的,该看病看病该买药买药……别人都说,这哪里像买来的老婆,根本就是请来的佛一样供着……”

    “买的?”乔青羽忍不住打断乔欢,“秦阿姨是大勇伯伯买来的?”

    “一万二,二十年前的一万二啊,”乔欢感慨,“说是读过书的,一家人才凑钱给大伯……我大伯啥都好,就是人样子不行,太老实又没读过书,家里苦,三十好几了还没姑娘愿意嫁进来……急了好几年,专门去外地农村找人问才买到的……本来说买个能生孩子的就行了,我大伯又想孩子娘有文化,说是对孩子好,才买的这个嘛,哎!”

    闭上眼,秦阿姨裹着烈焰冲向自己,背后高高窜起的火苗似燃烧的羽翼。汹汹火光中,乔青羽只记得一双比火还要炽热的眼睛。

    “秦阿姨应该很美丽吧?”乔青羽睁开眼,声音像浸了水。

    “样子是好的,个子很高,白白净净,城里读过书的姑娘家,”乔欢回忆道,“北方人啊,普通话很标准的。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说我大伯有福气啊……”

    “秦阿姨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我听大人说过,好像是叫盼盼?”

    “盼盼,”乔青羽轻声道,“皮肤白得像蓝天上的白云,睫毛比羽毛还要柔软、浓密和整齐,大眼睛扑闪扑闪……”

    这是很早之前家里人提起乔白羽小时候时经常说的话。

    “这我就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也就一两岁……”

    “也是个小天使,”乔青羽打断乔欢,仿佛自言自语,“所以,她们都回到天上去了。”

    “她们?”

    一滴滚烫的泪就要冲破薄薄的眼皮堤坝了。乔青羽艰难地侧过身,任由它夺眶而出,悄然砸落在纯棉枕套上。

    冰凌

    乔欢不在店里的那两天,因无法分身,李芳好不得不放乔青羽自己坐公交车上学放学。突如其来的“自由”,却让乔青羽心生不安。

    在公交车上,她总感觉有人偷偷盯着自己。为了避开学生群,上车后她会尽量往后挤,直到踏上高出两个台阶的后半部分,遁入面色麻木的上班族群;为了躲开不请自来的窃语,她会习惯性地在耳里塞入耳机。有那么一两次,仿佛要抓个现行似的,她猛地将视线朝学生群扫去,却只看到那些与她无关的年轻背影。明盛也在他们之中——这让她很意外。

    她想,也许是自己对彩色头发太敏感了。围着明盛说话的几个男生一看就是混社会的,其中有一个就是一头黄毛。

    上次在校门口奶茶店围着自己的那群人中也有个黄毛——乔青羽仔细回想着,开始憎恨自己当时太慌张了没记住他们所有人的面庞——但和今天公交车上的这个应该不是同一个。

    马上她又生气地想,就算是同一个又怎样,明盛和他们一伙,不是太理所当然了吗?

    下车后她就去店里吃晚饭,李芳好的不断催促使得她不得不一口气把热气腾腾的面条吃完。乔青羽因此推测报警并没有起到预计的效果,那几个人照样不请自来。她很想问问李芳好却不敢开口。连续两天,她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发现几摊大小不一的鲜红印记——一开始她吓坏了,以为是血,但看清后她舒了口气,是油漆。

    可是,为什么会有红色的油漆?

    为什么要把乔白羽的东西都扔了?

    乔欢回来的那天是礼拜六,店里比平日早半个小时歇了业。李芳好洗衣服,乔陆生看电视,乔劲羽躺在里间和同学发短信。乔欢洗完澡回到房间,打着哈欠要上床时,已经坐在被窝里,贴墙靠着的乔青羽合上了从图书馆借来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乔欢姐,”她直截了当问,“那帮人是不是往店门上乱涂乱画了?”

    “没有的事,”乔欢朝她夸张眨眼,“瞎想什么呢!别瞎操心哈。”

    乔欢并不擅长说谎。乔青羽笑了下,没再追问。

    这一天除了乔劲羽,一家人都睡得异常地早。半夜,也许是凌晨,迷迷糊糊中乔青羽感觉身边突然空了。睁开眼,木门下方的缝隙里透出暗黄的光,是客厅亮着小灯。

    随即传来走出门的脚步,听着三个大人都在。灯一黑,大门发出缓慢但清脆的啪嗒声。

    乔青羽顿时清醒了,想也没想就跳下了床,胡乱穿上裤子和外套,也跑了出去。

    她很快就捕捉到了他们步伐匆匆的背影。在朝阳新村的大门口,三个大人拐向面馆的方向,半分钟后乔青羽过了马路。和上次一样,她躲在对面的梧桐树后,鬼鬼祟祟朝这边张望。

    苍白的路灯下,乔家手工面馆的银灰色铁卷门被一些横七竖八的鲜红大字塞满了:

    艾滋病一家!脏!狗娘养的!

    极丑陋,极凶残。还用笨拙的笔触画了个女孩,摆出极其污秽的姿势。触目惊心。乔青羽闭上眼,难受地几乎窒息。

    对面传来刺耳的刺啦声,卷帘门被打开,又拉下,乔陆生从店内拎出几桶油漆,搬出几把椅子,和李芳好、乔欢一起,马不停蹄地开始往门上刷棕色的油漆。

    乔青羽快步离开了。

    她一口气跑到了运河边。河水静谧,空气无声,这个时间马路上竟没有一辆车子通过。寂静中乔青羽转头望见不远处那棵岿然不动的、张牙舞爪的古樟,走了过去。

    这次,官方的保护牌亮洁如新,不再贴着明盛的警告。

    几个月前何恺在树下被明盛威胁的场景跳进脑海,进寰二中后这黑暗的几个月,就像这漆黑的河水一般,令人窒息。

    全是明盛开的头。

    抬头,交错无序的树枝被无数苍绿的叶子覆着,像一张巨大的网,沉沉压住了天空。树干上爬满无数褶皱,是干裂的,没有生命力的树皮。

    乔青羽跨进低矮的围栏。

    这几天她随身携带那把古铜色的美工刀,它不重但结实地躺在裤子口袋里,拉得裤子有点变形却令乔青羽很有安全感。刚才,出门尽管匆忙,但刀仍在。

    靠近树干,乔青羽紧抿嘴唇,亮出了冷色刀刃。

    -

    周一一早,明盛在课桌内发现的奇怪恐吓信引发了班里的热议:仅有“收手”二字,写在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棕色树皮背面。为什么是恐吓信呢?因为——这是明盛自己解释的——树皮的一角被火烧焦了,表示这个人在用火威胁自己。

    “靠,你不是为了篮球赛什么都忍了嘛,怎么还有人惹你啊,”专程跑来凑热闹的陈予迁兴奋不已,“干嘛用树皮啊,哪个神经病啊?”

    “我也想知道,”明盛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不打折扣地窜进乔青羽的耳朵,“是谁特意与我过不去,连一棵老树都不放过。”

    “写的是’收手’,是不是你欺负哪个小姑娘了把人家逼急了呀?”叶子鳞心不在焉笑道。

    “那是你,”陈予迁替明盛反驳,“你看你那花痴样,昨天阿盛比赛你都不来去哪混了……总算把江滨的那个妞拿下了?”

    叶子麟笑声猥琐:“昨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不宜广播,细节待会儿跟你们说~”

    换座位后明盛脱离了后门边的“宝座”,也挂在了教室的中轴线上,不过是中轴线另一侧的第五小组最后一排,与第四小组紧紧贴着,距乔青羽不到两米。他们说话间不少人涌向后排想一睹恐吓信的真容,明盛便任由他们传看。乔青羽低头对着英文课本喃喃,心思却随着那块树皮,在教室里飘荡了一圈。最后,右前方的关澜站了起来,把树皮递到坐在乔青羽身后的,伸出右臂越过乔青羽头顶的高驰手中。

    “谁这么无聊,”关澜面朝后排站着,左手叉腰,右手因打抱不平而不自觉叩响乔青羽的桌面,“阿盛,肯定是育才那帮人故意找茬,激怒你,影响我们校队比赛!”

    “啊,那就不能掉进他们的圈套,去年不就是比赛前故意找阿盛单挑吗?”邓美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挽上关澜的手臂,“害得阿盛被处分,影响了比赛的发挥,好过分哦……”

    话是对着关澜说的,落进的却是全班的耳朵,当然包括乔青羽。以前,她怎么不觉得邓美熙如此造作?

    “去年育才的那个肥仔都被开除了,”叶子鳞扯着嗓子,“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来第二次。”

    树皮在高驰手里翻来覆去:“为什么要写在树皮上啊?这肯定是我们本校的人放在阿盛课桌里的吧?今天早上谁最先来教室,有没有看到外班的人来教室?”

    “我开门的~”前排转过脑袋的蒋念像小学生一样举起了手,“但我坐第一排没注意哦~”

    “我第二个到,没看到外班的人~”新坐在后门边的杨文西开口,“可能不是今天早上放在阿盛课桌里的呢?”

    “看这刀痕就知道,割下来的时间并不久,肯定是这一两天,”高驰摩挲着树皮若有所思,“看着有点像樟树的皮……”

    一片“名侦探高驰”的逗笑声中,乔青羽悄悄吸了口气。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所在的高二5班这么团结,也深刻体会到明盛的可怕:他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调动全班的力量。

    更可怕的在于他的沉默。用他在乎的老树来威胁他,乔青羽不信自己在他眼中和在别人眼中一样,是个透明人。

    上课铃声的响起打断了一整个教室的破案现场,可乔青羽知道这件事不会停。很快,她就会变成全校同学的通缉对象。英语小邬老师在黑板前讲解生词,她心神不宁无意识地转着笔,数次把笔掉落在地上。第三次,她弯腰捡起笔时,被小邬老师点了名。

    “你来把这些例句读一遍。”

    因为心虚,乔青羽读得磕磕巴巴。在顺云一中英语也算是她的强项,可在寰州二中,就像所有其他科目一样,她的英语平平无奇,口语更是因为生硬而显得有点土气。此刻,她信心全无,对着黑板小声读完,紧张地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看你浑浑噩噩的,”小邬不满地说,“站着听吧。”

    乔青羽垂下头,脸红到耳根。生平第一次在课堂被当做差生般对待,她无地自容。

    “老师,”明盛懒洋洋开了口,“她站那妨碍我们后排的视线~”

    小邬瞪大眼,无奈的视线越过乔青羽,脸上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委屈巴巴,夹杂着软绵绵的责怪:“那你说怎么办?”

    “站后面啊。”

    没等小邬点头,乔青羽就拿起书,自觉地挤出了座位。她目不斜视,直到贴着教室后面的黑板站定了,才注意到明盛双手十指交叉抱着头后仰的得意之态。他座椅比别人更靠后,右膝抵着桌沿,那副悠哉的姿态,放在顺云一中任何一个老师的课堂上,都是要被罚站的。

    小邬继续生词的讲解,乔青羽遂把目光放到黑板上。明盛的后背距她仅一米,就在左前方。余光里,她看到明盛把双手放回桌上,而后又像之前一样,双手交叉放在了脑后。

    不过,这次他手里夹着纸条,上面有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是你吧。

    这个举动令乔青羽心脏砰砰跳,小邬一回身,她赶紧把视线放回黑板。是我,她愤愤地想,明知道是我为何还让树皮在班里传阅?

    十几秒后明盛收回手,刷刷刷又写了几个字,然后和方才一样,十指交叉托住后脑勺,顺便把纸条送到乔青羽眼前:

    “我说过了,互不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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