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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是爷爷奶奶的房子。

    乔青羽摘下耳机——这是个不自觉的动作,心有所忧时,她喜欢安静。

    车后端的高处有双眼睛越过人群看向了她。乔青羽转过头,视线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美目。

    那女孩穿的也是寰二中的校服。

    下车后女孩快步追上了乔青羽。她撑一把长柄透明伞,伞面弯至手肘,黑色伞架似鸟笼。

    “同学,”女孩把手伸过雨帘拍了拍乔青羽的伞,“你头顶的头发乱了。”

    抬起伞面,乔青羽发现女孩子长得很乖巧,五官在习惯了乔白羽这等大美女的乔青羽看来有些平庸,但弯弯笑眼里充满了善意,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美丽。而且,她穿得很保守——在短袖校服外还披了件长袖运动外套,这莫名增加了乔青羽的好感。

    摸了摸,果然有一小戳头发弯曲在空中。乔青羽马尾本就扎得松,肯定是刚才无意识摘下耳机时抓到了头发。

    道谢时乔青羽迅速瞄了眼女孩的胸牌:高三1班,王沐沐。

    王沐沐翩然离去的背影使得她脑海里心悦诚服地闪现两个字:校花。

    -

    经过一整夜的心理建设,乔青羽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噩运的准备。被动的人永远被牵着鼻子走,她必须采取主动。

    她从后门进入教室,经过明盛书桌时把装着他周末作业的黑色文件夹“啪”地一声放在了空荡荡的桌面上。

    “怎么脸比天还黑啊,好吓人啊,”目睹这一幕的叶子鳞面露鄙夷,“那是什么?”

    乔青羽没理他,径自走向座位。

    “靠,聋了还是哑了?”叶子鳞恼羞成怒,“阿盛找你说两句话你就翘上天啦?也不看看自己的村姑样!要不是看你有用,阿盛才懒得鸟你!你不会误以为阿盛对你有点意思,所以给他写了情书吧?”

    这刺耳的言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乔青羽不禁想,是不是明盛把姐姐的事告诉了他的狐朋狗友,所以叶子鳞才把自己想成和姐姐一样的人,肆无忌惮地侮辱自己。

    她当然不可能给明盛写情书了,不过她确实在黑色文件夹里放了一个信封,信封里的纸条上有两句话,一句是礼貌诚恳的道歉,为妈妈;一句是义正言辞的声明,为自己。

    明盛的反应极有可能是另一场狂风暴雨,有多可怕,乔青羽不愿也懒得去细想。她只能做好自己,这是她深思熟虑一晚上的结论。

    她和家人在顺云已经承受了的、来寰州时刻躲避着的梦魇,都是乔白羽造成的,可始作俑者乔白羽已经撒手归去。许是被李芳好点燃了,乔青羽对乔白羽,也产生了恨意。她可以原谅姐姐曾经对自己的恶意,但她不能允许姐姐把一家人都拖入泥淖。缩头缩脑只会激发外人的猎奇心,不畏人言才是面对新生活的正确姿态。

    她必须昂首挺胸地、决绝地向外人宣告,乔白羽所做的一切丑事,与她无关。

    这样想着,乔青羽甚至有点期待明盛的反应。从他出现在教室的那一刻起,她心里的警钟就开始滴答倒计时,仿若静候预料中的火山爆发,又忐忑又刺激。

    明盛放下挎包时,收作业的物理课代表高驰恰好行至他的座位前。

    “自己拿。”明盛说着,一股脑儿把文件夹里的作业本及试卷倾倒在课桌上。

    抽出物理试卷的时候高驰不小心把一个轻巧的白色信封弄到了地上,便弯腰捡了起来:“阿盛,这里有封信……”

    “不要了,”明盛打断高驰,也不看一眼,嗓门不小且故意拖长声调,“垃圾桶就在你脚边,麻烦帮我扔了。”

    乔青羽侧了侧脑袋又立马摆正——镇定,她提醒自己。

    “我帮你看吧,盛哥,”叶子鳞流里流气地笑着,“免得脏了你的眼。”

    说着,他起身抢过了高驰手里的信封,正欲打开,明盛却突地站了起来。

    “还给我。”

    接过信封,明盛俯身从课桌里拿出上周乔青羽赔给他的手写警示纸,迈开长腿,朝窗边那个扎着马尾的,纹丝不动的纤瘦背影走去。

    -

    乔青羽感觉到明盛越来越近。左手边的玻璃窗外暴雨如注,右手边的空气则因为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而凝滞了。

    “喂,”上方传来明盛不耐烦的声音,“别老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我桌子里。”

    此话一出,后排几个男生大笑,叶子鳞更是兴奋地鼓起了掌,惹得全班都转过头来看热闹。

    乔青羽本能地想回击,一抬头,却意外地发现明盛眼里闪着温和的笑意。她张了张嘴,冲到口边的反驳幻化成一缕空气。

    “给,”明盛又说,眼里的笑意消失了,高高在上的怜悯取而代之,“可怜人。”

    说完,他潇洒地把手里的信封和卷纸往乔青羽桌上一丢。

    男生的哄笑、女生的窃笑令乔青羽困窘地想推开窗户跳出去。热血冲头,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明盛抢在她之前开口了,语气充满了挑衅,“难道不是你写的吗?”

    “你才可怜,”乔青羽咬牙切齿,“自恋到可怜。”

    叶子鳞率先发出了“噢喔”的惊呼,其他男生正欲群起加入,却被明盛扭头时的冰冷眼神吓地噤了声。

    “乔青羽,”明盛回过头,沉下脸,“人身攻击就不对了。”

    “是你先说我可怜的……”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明盛不耐烦地扬起下巴,眼里尽是轻蔑,“你有那样的姐姐,那样的妈妈,你不知道自己很可怜?”

    乔青羽再次失声了。

    像是梦中人被一语惊醒,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是自卑的。对乔白羽的恨意变浓了,“那样的姐姐”。生前要夺走所有关注,死后把全家人推进深渊,并把妈妈折磨成“那样的妈妈”,使自己在生活中失去自由,在同学面前失去尊严。乔青羽恨她。

    “看在你很可怜的份上,”明盛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我就原谅你刚才说我……”

    “乔白羽是乔白羽,我是我,她作践自己不代表我也会作践自己,”乔青羽粗暴地打断明盛,直视他漆黑的双眸,“拿她做的丑事威胁我,是你卑鄙。”

    她眼看着那双黑眸中的光辉散去,长睫毛落下又抬起,凌厉的寒光堪比刀子:

    “你无趣到惹人厌,乔青羽。”

    -

    对乔青羽来说,这句话相当于判了她死刑。比起刚开学就被学校的风云人物盖章为“讨人厌”的“无趣”女生,她宁愿自己被关于乔白羽的流言侵扰。可怕的,是两者同时降临了。

    “看起来挺文静的啊……”

    “别被她的样子骗了,人可厉害了,当着阿盛的面骂他自恋、卑鄙……”

    “据说是因为字写得不错,阿盛就让她帮写作业,结果……”

    “可怜的阿盛,从没被人这样说过吧……”

    “换作外人估计现在牙都找不着了,但她是同班同学又是女生,所以阿盛就懒得理她了……”

    “他们班都不敢跟她走太近,她有个亲姐姐,很乱来,听说是得艾滋病死掉的,咱们以后也少去五班那边吧……”

    乔青羽拿着勺子的手停住了——刚才她一直搅拌着碗里的汤。抬起眼,坚定坐在她对面的蒋念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乔青羽张了张嘴,却选择了沉默。

    “别听了,”蒋念说,“越来越离谱。就算是艾滋病又怎样?难不成还会传给你?荒唐!”

    乔青羽仍旧沉默。终于还是从顺云漫过来了,这阴魂不散的谣言。

    “我要是你,现在就冲过去把那几个人的餐盘掀翻,”蒋念愤愤不平地盯着乔青羽身后,“让她们肆无忌惮嚼舌根!还高三的呢,生物白学了吗?绕绕绕,绕你们个鬼!”

    “蒋念,”乔青羽鼻头酸了,“没事。”

    “照她们这样说,有病就得避开,那医院的医生不都得被隔离起来?”蒋念似乎比乔青羽还要愤怒,“我跟你说,我妈妇产科的,以前还给一个艾滋病女孩做过人流手术呢!”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乔青羽的瞳孔迅速放大了。

    “那就是说,”她轻轻地,试探地开口,“一个艾滋病人如果得了阑尾炎,照样会去做阑尾炎手术?”

    “不然你觉得呢?”蒋念反问,忽然明白过来,惊恐睁大眼,“你是说你姐吧?”

    乔青羽浑身发冷。她当然知道不能听信谣言,可那帮人说得头头是道,且乔白羽确实不自爱。结交一帮下三滥的人,出卖自己的羞耻心,染上可怕的病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乔白羽死于阑尾炎手术是真的,流言,也极可能是真的。

    这就是他们举家逃离顺云的真正原因。真相穿着谣言的外衣,压得父母直不起腰。

    想起星期天晚上乔劲睿的反应,乔青羽进一步认为,虽然嘴上不说,但家里的每个大人,应该都对乔白羽带病离开这件事心知肚明吧?

    不然乔劲睿怎么羞于启齿呢?要知道那可是他即将结婚的女朋友,最亲近的人啊。

    不提,却偷偷塞钱。那天晚上入睡前,乔青羽依照李芳好的吩咐,将乔劲睿带来的水果分成两份——李芳好打算第二天带一份带去体校给乔劲羽。就在一盒深红透亮的车厘子下方,乔青羽发现了一个厚实的红包,背面写着“聊表歉意”四个字。

    得知乔白羽离世时,乔劲睿曾一个劲地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这个妹妹。他在寰州工作,当时是地理上与乔白羽最近的人,理所应当肩负起了照顾乔白羽的责任。虽然在乔青羽看来,乔白羽的急性阑尾炎根本就不关乔劲睿的事,毕竟他有自己的工作,无法时时看护着已经成年的乔白羽。

    看到红包时乔青羽有点惊异乔劲睿的良心但并没多想,现在,她突然想通了。

    乔劲睿自责的不是阑尾炎这件事,而是没能拉住乔白羽,任由着她陷入了地狱。

    “我说两句你可别不开心哦,”蒋念小心翼翼地盯着乔青羽,“虽然手术都有风险,但阑尾炎手术死亡率真的极低,你姐姐那么年轻,说出去,是会有很多人不相信的。”

    “这么委婉她哪能听懂呢,”头顶突然传来明盛高高在上的声音,“又可怜又蠢,真可悲。”

    深海

    寰州与顺云最大的不同,在于边界。

    顺云地处山区,是个轮廓分明的小县城,被碧绿的沁安江用一个弯道分成两半,弯道两头各有一座连着高速公路的桥,与外边世界泾渭分明。而在寰州,目之所及永远是楼,想看到边界,是不可能的。

    乔青羽从未探索过朝阳新村的尽头,只知道靠近公交车站的小区大门够得上“气吞山河”这四个字——小区里涌出的人仿佛可以填满整个顺云。公交车缓缓到来时,她就是涌向车门的人潮中的一滴水,双脚不受大脑控制,表情麻木到面目模糊。下车不是上学,是掉入触不到边缘的深海。与在顺云不同,那些讥笑的神色,因乔青羽的沉默而变得大胆,躲避的姿态则因乔青羽是新人而更加决绝。

    乔青羽不明白为什么流言在寰州传得这么快,第三天就窜进面馆飘进了父母的耳朵。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有人把她“辱骂”明盛以及乔白羽的事同时发上了二中贴吧及寰州本地论坛八八楼。

    明盛回击她的话时常回响在她的脑海。“可怜”、“无趣”算是事实,“惹人厌”虽然很打击人但可以不在乎,但是,“蠢”?

    乔青羽并不能确定明盛是从哪里得知乔白羽的事的,直觉告诉她明盛就是盲目照搬了顺云的谣言——“自甘堕落”、“艾滋病”这两个词,是过去两年多一直缠绕她的噩梦。所以,他听信谣言,和自己听信父母,难道不都是一样听信别人吗?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蠢?

    逮着乔劲羽回家的日子,乔青羽在网上查到有“艾滋病合并阑尾炎”这回事,也看到有种说法是艾滋病患者更有可能患上阑尾炎,且治疗时容易产生并发症。结合一般阑尾炎手术只需几天即可恢复,联想到父母之前在寰州待了两个月,乔青羽隐隐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她不可能跑到明盛面前,用自己的发现来反驳他说自己“蠢”这件事。谣言成真,她觉得连踏进学校的勇气都没有了。

    偏偏乔劲羽央求她带他和几个同学进寰二中看明盛打球,理由是已经答应同学了,说“姐姐和明盛一个班,一定没问题”。乔青羽气得狠狠把他骂了一顿。

    “姐,网上那些,我同学发给我看了,没想到你这么有种啊居然骂明盛……但他也没怎么你吧是不是?据说他从来不搞班里人的……你也真是的,都在一个班了,要搞好关系嘛,那可是明盛啊,换做我,早就……”

    “是他把姐姐的事说出去的,”乔青羽打断喋喋不休的乔劲羽,“你这个软骨头!你知不知道因为他几句话,我在学校受到多少白眼?”

    “我同学也问我大姐的事啊,那我就直说嘛,”乔劲羽笑道,“我教你一个办法,你手机里存几张大姐从小到大的照片,再有人问,你就把大姐的照片给他们看,然后可怜巴巴说大姐是被老家的人污蔑的,别人就会相信你了……我宿舍那几个看到大姐照片眼睛都直了,我说啥他们都点头……你拿去给明盛看,一定要给他看!”

    “你真的觉得姐姐是被污蔑的吗?”乔青羽若有所思地问,“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难道都是别人没事找事吗?”

    “管他呢,”乔劲羽不在意地挥手,“反正这里没人认识大姐,我们说了算!”

    犹豫片刻,乔青羽说:“我刚才查了阑尾炎手术只需要几天,爸爸接到电话的那天对我们说的是姐姐已经在医院手术了,所以他和妈妈当晚就赶了过去。后来在寰州待了两个月,为什么呢?”

    “不是后来大出血吗?”

    “为什么大出血呢?”乔青羽陷入沉思,“为什么人们突然说姐姐得了艾滋病呢?”

    “艾滋病”三个字使得乔劲羽倒吸了口气:“姐,咱自家人能不能别提……”

    “说不得吗?”乔青羽看向他,“爸爸总说,身正不怕影子歪,若是假的,爸妈怎么会没底气面对呢?”

    乔劲羽吃惊地张大嘴:“不是姐,你什么意思啊?”

    “我想弄明白爸妈为什么在寰州熬了两个月,”乔青羽说,“姐姐的大出血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因为艾滋病。”

    “哦。”

    “你帮我问。”

    “啊?!”

    “就说同学追着问你这件事,你都快混不下去了,”乔青羽支招,“你住校,同学关系很重要的,总不能因为姐姐的事被人排挤吧?爸妈肯定理解。”

    乔劲羽连连摇头:“不行,我哪敢在爸妈面前提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带你们进二中看明盛打球,”乔青羽打断乔劲羽,“作为你问爸妈的交换。”

    乔劲羽微微一愣,随即疑惑:“姐,都两年多了,干嘛回过头想这件糟心事啊?”

    “周围都是有色眼光,我很痛苦,”乔青羽认真地看着他,“既然无法反驳,干脆死个痛快。”

    -

    很快乔青羽就发现自己太高估乔劲羽了,这家伙根本不打算遵守她提出的交换条件。看完寰二中的校队练习赛,他就和体校同学一起消失了,直到周日傍晚也不见踪影。

    “都是你搞不好和同学的关系,害了我,”电话里乔劲羽对乔青羽抱怨,“在篮球馆,别人看到你,故意离我们远远地,搞得我那几个同学都紧张死了!好像我们是瘟疫一样!”

    “这能怪我吗?”乔青羽不客气地吼出声,“是我得了艾滋病?我也是受害者!”

    “你能不能别说这三个字了?!”乔劲羽第一次朝乔青羽发了火。

    乔青羽怒气冲冲挂断电话,随即陷入深深的沉寂。许久,她缓过神来,发觉嘴唇被自己咬得生疼。

    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想找到之前挂在墙上的字匾,把它放在脚下狠狠地踩。可她没找着。李芳好向来把东西收得很好,这块无用却无法丢弃的字匾,想必正稳妥地放在父母房间的某个角落。

    而父母房间,常年锁着门。

    年幼时乔青羽还能自由出入父母的房间,直到乔白羽初一升初二的那个暑假,父母书桌抽屉里少了五十元钱。那年乔白羽十三岁,她七岁,劲羽六岁,父母让他们站成一排兴师问罪,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小时候乔青羽只觉得乔白羽是个做了错事不敢承认的胆小鬼,现在她却敬佩乔白羽的刚烈。打死不承认,害得弟弟妹妹一同被骂也毫不在意,这种决绝是乔青羽做不到的——她的良心会插手。放到现在,若乔白羽还活着,定不会像她这样,如此在意外面的人言。

    望着父母房间那扇紧闭的门,乔青羽想,换作姐姐,气急之下可能一脚踢进去了。她做不到,她从小就厌恶乔白羽那种不计后果的莽撞。可此刻,第一次,她也厌恶起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谨慎周全。这股强大的力量引着她踏上了有别于姐姐的康庄大道,可同时也在她身边织了张网,裹得她不能自在呼吸。

    关于姐姐,父母隐藏起来的那部分真相,一定会在他们房间里找到承载之物。比如说,乔白羽当年的病历本,或者乔陆生事后打官司的文件。

    只要找到其中一样,就能证实自己的猜测,才能在流言纷飞的世界里活得明明白白。

    -

    中秋过后天气转凉,李芳好出门前回望了眼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的乔青羽,小女儿踮起脚尖,向天空伸长细细双臂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努力张开翅膀的鸟。

    她随即想起了乔白羽,心中惊醒:青羽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看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实则是深潜水底的鱼。再次袭来的流言像洪水一样涌进了这个家,乔青羽是看起来呼吸最平稳的那个。李芳好听乔劲羽说了,姐姐在学校不受待见,姐姐很痛苦。可她在乔青羽脸上捕捉不到丝毫波澜。照常勤恳读书,放学后照常在店里帮一个小时的忙,面对别人的猎奇眼光照常笑容得体,仿佛在告诉父母,一切都不用你们操心。

    就是眼眸深邃平静得像海。她懂得隐藏自己了。

    李芳好仔细回想,确定乔青羽的转变,就发生在自己责备她给那个叫明盛的同学发短信之后。从那以后她就有了心事,日复一日,愈发懂事。

    晚上回到家,乔青羽已经收下了衣服,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新闻频道一边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作业做好了?”李芳好问。

    “做好了,洗过澡了。”

    李芳好满意地走进房间,放下挎包的同时听到乔青羽在敲虚掩的房间门。

    “妈,衣服给你放床上吧!”

    “行。”

    乔青羽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李芳好背对着她正弯腰在书桌的一本本子上匆忙写着什么,第二次进来时李芳好躬身在衣柜里拿睡衣,第三次,李芳好满脸怀疑地坐在床尾等她。

    “这么点衣服一起捧进来不就行了?进进出出浪不浪费时间啊?”

    乔青羽回应:“我下次知道了。”

    她迅速把手里的袜子放下,转身要走,却被李芳好拉住了。

    “青青,坐下来,妈妈跟你聊聊,”李芳好拍了拍床,“来。”

    乔青羽听话地坐在李芳好身侧。

    “学校里怎么样啊?”

    “还好,”乔青羽回,“老师讲课很快,我有时都跟不上……同学也都很厉害,很多人能同时兼顾学习和课外活动……当然我晓得我的任务就是读书,不想其他事……”

    李芳好幽幽的目光令她心里发颤。

    “也有不适应的,就是食堂里一个辣菜都没有,没什么味道……”

    “你老实跟妈妈说,”李芳好突然牵起她的手,“上次妈妈打电话给你那个男同学,你是不是生妈妈的气啊?”

    乔青羽愣了愣,顺着李芳好的意思道:“我早就不生气了,妈妈,是我不对。”

    “嗯,”李芳好点点头,拉过乔青羽的手,面色因乔青羽的坦诚而柔和了许多,“你呀,心里有气也正常,但你要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严格,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自己要有数……”

    她低下头,边说边摩挲着乔青羽的手背,乔青羽便不动声色地观望了房间的布置。家具很少,靠窗一张空荡荡的单人书桌,门边立着泛黄的白色三合板衣柜。抬头,她发现那块熟悉的深红色字匾被放在衣柜顶部,没有任何遮盖,怕是已经落了灰。

    “妈妈跟你说点掏心窝的话,”李芳好抬起头,吓得乔青羽立马收回视线,“你喜欢念书,是好事,但你一个女孩子,更重要的是洁身自好,以后找个有担当的人,好好过日子……这才是爸妈最操心的……”

    “妈妈,”乔青羽反过来握住李芳好的手,“我现在这个阶段会好好读书,不想其它的,大学毕业后再找个好人好好过日子,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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