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盛乔青羽被震得往后连退三四步,可一站稳,她就看清楚了:这人本事不小。
且不说他从两米高的树枝上跳下来能够精准地踩到何恺的手,就说他跳下来时双腿一内一外把护栏夹在膝盖间的站姿,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何恺摸着被擦到的右手手背,皱着眉头,刚想开口,却被那人抢先了:“叫什么名字你?”
是略显低沉的清朗少年音,听着怒意难掩,跋扈至极。
乔青羽只看到他精瘦的背影。长袖连帽黑卫衣的帽子盖过头顶,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浅灰运动短裤刚到膝盖,小腿细直而白。看不到袜子,炫眼的黑白篮球鞋,鞋后腰印着个举着篮球的黑色飞人——是乔劲羽心心念念的AJ篮球鞋。
“有钱人家的孩子,”乔青羽暗想,“难怪这么嚣张。”
“叫什么名字?”黑衣少年提高音量,似要威慑四方。
何恺不语,往前走了两步,准备跨出围栏。
“不说,”黑衣少年冷冰冰地拦住何恺,也不看他,“信不信我烧了顺云一中。”
何恺惊讶:“你躲在树上偷听我们的谈话?”
“说出名字,”黑衣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不耐烦,指了指被何恺撕掉一角的告示,又说:“赔。”
何恺瞪着黑衣少年,脸上是乔青羽从未见过的愤怒。站在一侧的她不知所措,心里哀嚎——李芳好回家很可能会扑一空了。先前出门的无知无畏荡然无存,她不禁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
“我赔你一张纸?”何恺咬着牙低声说,“我……”
突然他停住了,眼里先是顿悟,后是惊慌:“你……你不会是明盛吧?”
一天中第二次听到“明盛”这两个字,联想到书报亭前见过乔白羽又问起自己父母的神秘男人,乔青羽的神经莫名其妙地紧绷了。
“真不好意思,我……”何恺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充满歉意的同时如履薄冰,“我不知道这是你写的,不然我肯定不会撕,抱歉,对不起。”
“名字,”明盛听着相当冷酷,“第三遍了。”
“何,何恺。”
何恺那战战兢兢的模样让乔青羽更紧张了。她看不到明盛的脸,只觉得大热天能用长袖黑衣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人绝非凡人。所以,依照冯老板娘的说法,阳台对面住着的,就是这个她从未耳闻却令别人闻风丧胆的家伙?
“两件事:一,开学了我朋友去顺云找你,你好好招待别孙子;二,”明盛说着,随手撕下剩下的大半张纸,在手里揉成一团,“赔一张一模一样的字,一周内。”
说完他抬起长腿跨过护栏,轻飘飘瞄了呆立在一侧的乔青羽一眼,不屑地“切”了一声,大步迈进朝阳新村的后门。
乔青羽轰鸣的心脏在明盛瞄她时猛地静了音。那一闪而过的双眸,黑得纯粹,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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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空调的酷夏注定会在生命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乔青羽这样安抚自己,一边把钥匙插进锁孔。
屋子里静悄悄的,李芳好没回来。
她松弛下来,把自己扔在咯吱作响的老旧皮沙发上。坐了会儿,她走向阳台,照常把挂在阳台外的衣服收进来。
对面三十八栋整幢房子都沐浴在金色斜阳里,透过紧闭着的蓝色铝合金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对面的厨房里清爽整洁,但厨柜上空空荡荡,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厨房与客厅之间没有门,而是一幕垂到地面的米黄色隔断帘。厨房窗户边的房间窗户则用深色窗帘填满整扇玻璃,像是要隔绝外边的一切光和热。
乔青羽不禁疑惑:这里有人住?
收回视线,她眼前回闪着黑色兜帽里明盛的侧脸,脑海中不由得冒出四个字“惊鸿一瞥”。那半张脸线条流畅,鼻梁高挺,皮肤白得显眼。斜她时下巴微仰,不可一世的姿态仿佛与生俱来,骄傲地浑然天成。仅被瞄了一眼,可当时那种腾然而起的压迫感,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太帅了啊”,冯老板娘俗气的声音不请自来,一遍又一遍地在乔青羽耳边回旋。
她又回忆起冯老板娘提到的另一句话:“说不定同一个班啊。”
这个可能性让她莫名激动——谁不希望自己班里有一个传奇性的人物呢?就只是看看他,围观他的故事,生活就不至于那么无聊啊。
况且,阴差阳错地,自己与这位传奇人物,也算有了点莫名的交集。
明盛临走前撂下的那两句话使得乔青羽很为何恺担忧。看起来这事跟自己无关,但因为是自己有意带何恺去古樟下的,所以,她无法置身事外。
两件事里,“赔字”这件事,除了自己之外,乔青羽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忙。
“严禁踏入,后果恐怖”这几个字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每个细节都清晰得很。当晚,乔青羽放弃了赶在开学前看完《悲惨世界》的念头,伏在桌前,不厌其烦地把自己脑海里的字搬到白纸上。
一个多小时里,汗珠不断顺着她的脸颊滑至下巴。太闷热了。
最开始乔青羽热血喷张,下笔遒劲,可渐渐地,她握笔的右手就变得扭扭捏捏。越迟疑,笔下的字就越没有明盛写的那种气势,可又有点像,到后来纸上的字和脑海中的字混为一体,连最初那个清晰的记忆都面目模糊了。
忙活了这么久却成效甚微,乔青羽沮丧不已。“不急不急,”她宽慰自己,“我可以等后天见到明盛了,再写。”
见到明盛本人,知晓他的气质风格,也许能让自己茅塞顿开,掌握明盛写字的精华。
毕竟,字如其人。
这样想着,乔青羽更加期待后天的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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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八年八月的最后一天,周日,乔劲羽回到了寰州的“新”家。晚饭后,趁着乔陆生李芳好尚未归来,乔青羽总算摸到了电脑。
她在搜索栏里依次输入“寰州明盛”、“寰二中阿盛”、“寰州阿盛”等关键词,飞速浏览关于明盛的一切。很快,从博客文章、贴吧帖子、学校论坛以及教育新闻中,她捕捉到了不少明盛的消息。
明盛五岁就入学了,就读的是紧邻朝阳新村的运河学校。小学毕业后进入城西的寰州外国语学校,去年初中毕业时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寰州二中。自小书画、钢琴、体育俱佳。书画作品年年拿奖,十三岁时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随着市青少年交响乐团去澳洲巡演,去年一进寰二中就被招募进了校篮球队。英语极好——从外国语学校发布的一段初三演讲比赛视频就能看出。那次明盛拿了第一名,讲的英语高级又自然。
而这些光鲜似乎都出现在明盛高中之前,除了篮球。
高一开学没多久明盛就收到了寰二中的警告处分,因为在篮球馆打人。十一月运动会后又收到一张记过处分——带人打群架。最先分在三班,因与班主任冲突剧烈,半个学期后就换到了九班。在九班与班长对着干,逼得那个尖子生主动转提出转学。第二个学期换到了七班,与教导主任的矛盾升级,期中考试时鼓动全班学生罢考最后一门课,把教导主任气进了医院。打着“保护二中人”的名号,与校外的随便什么人纷争不断。因行为出格,长相出众,很快就在寰州各个学校的贴吧里出名了。几乎在一夜间,寰州的学生都知道,寰二中有个明盛,只能看,不能惹。
当然,并没看到关于明盛父亲的消息。
“姐,在看什么啊?”乔劲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洗完澡,学电视剧里的人把家里唯一的浴巾裹在腰际,派头十足地走进来拿衣服。
“你知道明盛吗?”乔青羽头也不回地问,再次点开寰二中的贴吧。
“听说过,”乔劲羽探过脑袋看屏幕,几秒后“哇”了一声,“姐,原来他也在高二5班啊,跟你一个班!”
“哪里?”乔青羽急急地问。乔劲羽用手一指,乔青羽看到了浮在上方的一个新帖子,帖子名就是“听说阿盛去五班了,五班的筒子们有福啦”。
果然如冯老板娘所说的,在一个班。乔青羽觉得自己的眼睛迟钝了,一种奇特的压迫感涌进胸腔,脑子里却有个细小的声音在欢呼。
“特帅,据说女生看他一眼就要晕倒,”乔劲羽躲在乔青羽身后边套衣服边说,“网上有他照片的啊,你没见过?”
“没,”乔青羽淡淡地回,“不过我今天下午见到他本人了。”
“啊?!”
“他就住我们家对面。”
“对面不是住着一对上班族吗?”
“不是门对面,是阳台对面,”乔青羽解释着,一边在脑海中认真过滤昨天冯老板娘说的话,“三十八栋的三楼。”
“真的假的啊?”乔劲羽边拉衣角边冲了出去。
这边乔青羽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在搜索栏中输入了“寰州温院长”这几个字。相关页面很快跳出来了,点进去第一条就挂着昨天下午那个中年男人的证件照。
是省一医院官方网站的页面。
“温求新,院长、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全面负责医院医疗、教学、科研、行政后勤等工作,”乔青羽轻声把开头的几句话念了出来,“擅长神经系统各种常见疾病、疑难疾病的诊断和外科治疗,尤其对各种颅脑肿瘤、脊髓与脊柱疾病、面肌痉挛、三叉神经痛有着丰富的治疗经验……”
“对面有两户人家,哪个啊?”乔劲羽把头探进门,“一个看起来没人住,另一个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姐你搞错了吧?”
“没东西的那个。”乔青羽飞快回了句,继续浏览网页上的介绍。简历很长,从各个委员会的常委到省政协委员,包括所得奖项、刊发的论文等,洋洋洒洒几乎有一页A4纸那么满。这阵仗,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视线上移,乔青羽仔细端详起中年男人的证件照。虽然她没见到明盛的正脸,虽然明盛和他爸爸不同姓氏,但毫无疑问,这两人是亲父子——那咄咄逼人的冷傲,如出一辙。
“姐,”乔劲羽再次冲回来时,乔青羽刚好关掉网页,“我都说了,正对着我们的那家没人住……窗帘拉那么紧,窗户一点缝都没,屋里一点光都没有……我听说明盛家挺有钱的,他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样住在这个破小区嘛!”
“他们家老房子。”
“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怎么一下子知道这么多啊?”
乔青羽没理他。回想着冯老板娘的话,她脑海中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要让自己查看明盛是否在家?他爸妈难道没有钥匙?
“你跟他一个班,明天你就认识他了,到时候也带我认识认识啊!”乔劲羽走过来,“我要打游戏了。”
乔青羽起身让位于他,若有所思:“之前姐姐是在维爱医院吧?”
“是啊,”乔劲羽疑惑又责备地看她一眼,“好端端地干嘛提起这个!”
乔青羽没再说话。她的思绪回到两年半之前,最沉闷的那个春节。
乔白羽就是那段时间离开人世的。
白羽
许是因为时间能加速人的记忆,现在回头看,确实如顺云那些左邻右舍及老家村里人所说,乔白羽走得“突然”。
只是当时的乔青羽并不认可这个词。乔白羽是圣诞节前那个冬至住进医院的,父母将她的骨灰盒带回来时已过了元宵,这中间隔了差不多快两个月。
第一个月乔青羽不仅要应付期末考试,还得代替父母照顾乔劲羽,每天做饭洗衣;第二个月则回乡下爷爷奶奶家过了个异常煎熬的寒假——作为村里最受人夸赞的家风严厉、和睦懂礼之家,家里的每一份子都必须时刻把悲痛写在脸上,不然在外人看来就是没有良心。和所有愁眉苦脸的大人一样,乔青羽一整个寒假不敢展露一个笑脸,稍有轻松之意就会自责。所以,父母不在的那段日子,于读初二的十四岁乔青羽而言,相当漫长。
到现在乔青羽仍不知道姐姐是在哪个具体日子咽了气。父母从没说过,也问不得。乔白羽死后,她的名字在这个家里变成了不能说出口的禁忌。但对外人而言就不是了,乔白羽变成了乔家的标签。
“对,照相馆撕下来的照片就是他们那个大女儿,漂亮得很,去寰州没多久就……”乔青羽听见别人这样说。
“可怜的,本来不为了生儿子,老乔有个铁饭碗,他老婆随便找个活,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比现在肯定舒服多了!”也有人这样说。
“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大女儿就算不学好,以她那样貌,以后嫁个有钱人也容易的,还能帮衬一下弟弟妹妹……”这样的论断也不少。
有时大人会喊住走在上学或放学路上的乔青羽,打听乔陆生是否又跑寰州打官司去了。除了短促地点头或摇头,乔青羽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们窥探的目光。时不时地,她一转身,就能听到诸如“这是二女儿,样子也好看的,但跟她姐站一起就没那么……二女儿不用管,老实……”的窃语。
在别人口中,自己就仿佛是暗淡的月球,需要借着姐姐的耀眼日光才能存在。乔青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介意这一点的,但她从小就清楚自己认真学习的推动力:做姐姐做不到的事。
所以她自觉、懂事、省心。换言之,就是在学校里她乖得无趣,毫无个性。
想着乔白羽的突然离世,乔青羽心里竟生出不合时宜的羡慕。她记忆里乔白羽从来就没让父母放心过,就连死,也死得轰轰烈烈,余韵十足。她虽不赞同乔白羽出格的行为作风,却偷偷羡慕着姐姐自由散漫的勇气。
乔青羽乖巧惯了,腻了。
她渴望做一个个性鲜明的人。当然,必须以不惹恼父母不影响学习为前提。
明天就开学了,在一个人人称羡的超级中学。是时候拥抱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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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了,终于。
高二5班就是原来的高一6班,只是选文科的同学离开了,插进了三班、七班和九班过来的理科生——这三个班即明盛高一待过的班级,被解散了,变成三个文科班。
与完全陌生的面孔乔青羽相比,明盛的到来显然更让五班人兴奋。乔青羽感觉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优待——她可不想重蹈顺云一中的覆辙,变成同学议论的话题了。
无所不知的冯老板娘喊自己“大女儿”,说明这里的人对乔白羽的事毫不知情。乔青羽虽内心不忍,但对干净生活的期待压倒了一切。“是爸妈主动把姐姐从生活中抹去的,”她安慰自己,“谁都想生活得简单轻松一点,沉溺在过去毫无意义,不是吗?”
所以,当她在学校里结交到第一个朋友蒋念时,她心安理得学着父母,在蒋念面前抹去了乔白羽的存在。
“那你爸妈会不会重男轻女啊?”蒋念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嚼着饭问,“不然干嘛还要生你弟弟啊?”
乔青羽本能地为父母辩护:“我爸妈也是没办法,他们对我和我弟都很好。”
“不是计划生育吗?怎么能生两个呢?”蒋念疑惑。
乔青羽被追问地有些心虚——父母骨子里重男轻女是毫无疑问的,不然,爸爸也不可能拿国企的铁饭碗换儿子了。
“不知道,反正我爸妈更看重我,我弟成绩很差。”她快速回答。
好在蒋念并没纠缠这个问题,她轻轻踢了乔青羽一脚,缩起脖子,压低兴奋的声音:“嘿,阿盛刚刚回头看了你一眼。”
乔青羽知道明盛坐在自己的右后方不远处,方才和蒋念聊天时,右后方那群男生的谈笑风生就是忽大忽小的背景音。她试图捕捉明盛的声音,无果,那家伙似乎一直沉默着。就在蒋念说明盛看了她一眼后,背景音突然被人按了静音键,乔青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来了。”蒋念迅速抛出两个字。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啪”地往自己身旁的空椅子上一坐,乔青羽惊得肩膀一抖。
是明盛在班里的死党,这两天与明盛像连体婴般同时出现同时消失的男生,纨绔富二代叶子鳞。
“新同学,乔-青-羽,”叶子鳞咧开嘴,圆脸两侧的肉挤到一起,“劳驾你站起来一下。”
乔青羽看向他,眼里满是疑惑,及防备。
“是这样,”叶子鳞正儿八经地清了清嗓子,“你看,我们那边,共七个男生,正票选班花呢。现在三比三,你跟邓美熙打个平手啊!猜猜,还有谁没投票?”
乔青羽不吭声,莫名觉得羞耻。
“喂,告诉你一个秘密,”叶子鳞凑近了,轻佻地低声道,“我投你了。”
乔青羽不自觉地把身子往另一边倾。
“还剩阿盛没开口,”叶子鳞说着,抛了个“你懂的”之类的眼神给蒋念,又把头转向乔青羽,嗓门突然变得很大,“阿盛还不太认识你,你站起来转个身,让他看看,朝他笑笑,笑起来好看的女生他最喜欢了……”
侧后方的那群男生参差不齐地笑了起来。乔青羽的耳根刷地红了,僵硬地将脑袋别向另一侧,以示受了侮辱的不满。
叶子鳞跳起来绕到另一侧,又啪地坐下了。乔青羽迅速转回头,坚决用后脑勺对着他。
“歪~新同学你别这样嘛,我带着任务来的,给我点面子啊——”
那些男生又笑了,有人吹起了口哨。动静闹大了,食堂里其他人也纷纷朝这里看。
“神经病!”蒋念怒骂,“你们好无聊!”
叶子鳞不理她,对着乔青羽苦苦恳求着。一个男生在自己身边好声好气,自己却赌气似地扭着脑袋,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耳朵里嗡嗡嗡地,巨大的屈辱感使得乔青羽动弹不得。
“……你想,要是阿盛把票投给你,那你可就是他钦定的班花啊,这份荣耀……”
“我不要。”
叶子鳞一怔,随即变了脸:“很清高嘛……”
“我不喜欢花,”乔青羽尽量使自己听起来很平静,“和明盛没关系,也不需要你们评判。”
“我靠!我算是见识到了!”叶子鳞阴阳怪气地大喊,“你以为你谁啊!”
那一瞬间乔青羽觉得自己走错了路。虽说坚持自我即个性,可她显然有点冒进。在声势浩大的明盛团体面前,她那小小的自我算什么?讲求个性,也不能把这伙人惹毛啊。
叶子鳞骂骂咧咧地回去了。乔青羽继续扒饭,一边听蒋念低声宽慰她。
“叶子鳞是这样子的,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特不尊重人……”
乔青羽抬头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你竟然不喜欢花,真的吗?”蒋念问。
乔青羽喉咙里发出一声沉沉的“嗯”。
“为什么啊?”
“就是,”乔青羽顿了顿,“觉得肤浅,所以喜欢不起来。”
既然隐藏了乔白羽,就不可能把那次因花而起的冤屈告诉蒋念。当时她刚读初一,某天回家后在自己床上发现了一束包装精美的粉红玫瑰。一定是哪个男生送给因重感冒而卧病在床的乔白羽的。见乔白羽睡得沉,乔青羽便悄悄把玫瑰捧在怀里,低头醉心地闻着。这一幕刚好被突然破门而入的李芳好瞧见了。
“不是我的花,”乔青羽触电般扔开花束,“不是我的。”
“也不是我的。”乔白羽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上铺传来,乔青羽吃惊地竖起耳朵。
“我一整天都在被窝里没出门,”乔白羽艰难地翻起身,“我现在根本不敢收别人的东西。”
“到底谁的?”李芳好眼看着就要爆发了,犀利的目光在两姐妹间徘徊。
乔青羽想辩解,没想被乔白羽抢先了:“反正不是我的,青青,你读初中了,青春期了,要是有男生向你示好,你千万不能心软,知道吗?”
乔青羽至今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我没有。”她重复着,咬着嘴唇,眼里滚出泪。
她能看出李芳好陷入了两难的困境:听信小女儿,会伤了大女儿的脸面,可若听信大女儿,则很可能冤枉小女儿。乔白羽说完就平躺回去,满心委屈又愤怒的乔青羽则可怜巴巴拉住了李芳好的手,眼泪扑朔扑朔往下掉。
半晌,李芳好摸了摸乔青羽的脑袋:“青青懂事,以后不要收别人的花了,这方面一定要注意,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洁身自好……”
话是情真意切对着乔青羽说的,李芳好的眼神却不断往双人床的上铺瞄。乔青羽明白妈妈借着教育自己,实际上教育的是乔白羽,只是妈妈不想伤了姐姐的自尊。透过朦胧的泪眼,李芳好一张一合的嘴似在吐出寒气,乔青羽越听越冷,由外而内,彻骨透心。
“你好有个性哦,”蒋念的话把乔青羽拉回现实,“不过你刚才那样说,别人会觉得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故意的……因为叶子鳞说的是班花啊,又不是真正的花。”
第一次被说有“个性”,乔青羽有些受宠若惊,便继续直言:“我也不喜欢班花,校花这种词,听上去只有外貌,没有内涵。”
蒋念皱起了眉,不爽地反驳:“不会啊,我们学校的校花王沐沐学姐就不肤浅,她成绩可好了,你肯定比不上她。”
乔青羽意识到自己偏激了。她晃了晃脑袋,试图把一直萦绕在脑海的乔白羽的俏丽身影晃出去。“不要影响我的生活。”她用警告的语气,暗暗对脑袋里的姐姐说。
往餐盘回收区走去时,乔青羽和蒋念恰好跟在叶子鳞他们后面。那几个男生走得极慢,大声谈论高一一个叫做“甜甜”的漂亮女生,脏盘子丢进塑料筐时又突然争先恐后,清零哐啷地恨不得盖过一切别的声音。乔青羽厌恶地皱起眉,视线游向食堂的玻璃门,发现明盛早就在那站着,松垮运动衫下的清瘦身体闲散地靠在门框上,脑袋微垂,充耳不闻地看着手机。
凝神盯了两秒,乔青羽收回视线。太阳当头,这家伙被照得通体明亮,感觉上却是清冷的,也许是进出食堂的同学都选择了另一扇玻璃门的原因。“距离感,”乔青羽想着,并肯定了自己的总结。
这是第二个词,前面一个是“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