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清晨,天空灰蒙蒙的,似乎预示着一整天的阴郁。陈北坐在床沿,望着母亲昨夜没吃完的半碗粥,心中一阵苦涩。他睡得并不安稳,每隔几个小时就惊醒一次,彷佛潜意识里害怕有歹人破门而入。夜深人静时,他翻看那医院欠费清单,无论如何都觉得数字庞大,让人透不过气。</p>“妈,我出门了。”他收拾好外套,从简单的早餐中仅匆匆喝了几口热水,便轻手轻脚出了门。母亲已经醒来,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看着儿子的背影,目光中有愧疚、更有心疼。</p>
今天陈北并不去面馆上白班,他答应老板下午再到店里,早上则要跟李乾去见一个“可靠”的朋友。所谓“可靠”,也只是李乾口中的说法,陈北并没有见过此人。可他知道,自己眼下急需一条能让他脱离窘境的路——哪怕那路再危险,也不得不试。</p>
穿过几条狭窄的老街,迎面就是李乾在拳馆门口等候的身影。相比昨天,他看起来精神稍好些,肩上的伤似乎没再恶化。两人打了个招呼,连忙拦下一辆老旧出租车,一脚油门驶向城南更深处。</p>
出租车行过主干道后,越往市区边缘走,建筑物便越显破败,有些区域甚至是多年无人翻修的烂尾楼,透着荒凉与危险。李乾低声给陈北介绍:“我那朋友名叫老赵。他年轻时混过社会,后来金盆洗手做了些小买卖,但在各个帮派里多少还留有人脉。”</p>
陈北握紧拳头,心里七上八下。既然老赵曾“混过”,那说明他对明川市里的地下势力肯定有所了解;可也意味着此人不一定多正派,一旦合作不慎,他们两兄弟可能成为别人的“牺牲品”。</p>
然而他们没得选。</p>
车停在一栋隐蔽的老式小楼前。门口挂着块不甚起眼的招牌——“赵记修车行”。零星几辆破旧摩托停在院子里。一堵灰墙后面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似乎有人在捣鼓车子。</p>
李乾带头敲了敲门。很快,出来一名皮肤黝黑、满脸油渍的中年男人,额头刻着几道岁月纹路,眼神带着警惕:“谁啊?”</p>
李乾笑道:“赵哥,是我,李乾。前阵子我还帮您修过拳击馆那边的音响,你忘了?”</p>
老赵认出他,脸色稍缓,递给他一把沾满机油的破抹布:“你小子怎么来这儿?带了朋友?”他打量陈北几眼,没有多言,却眼神中透着一丝审视。</p>
李乾微微尴尬,整理措辞:“赵哥,今天来找您,是想打听点事。和城南势力有关。”</p>
老赵听罢,眉头一皱:“你一拳击馆的小子,打听这些干嘛?那可是烫手的山芋啊。”</p>
李乾苦笑,把陈北拉到跟前,低声道:“这是我兄弟,陈北。最近撞上一些烂事,被人盯上了。我们想知道,最近这城南有什么大的动静,最好也能搞清楚几个帮派之间的关系。赵哥,您知道的,能不能指点我们一下?”</p>
老赵沉默片刻,看了看李乾,又看看陈北身上的伤痕,再听他们提到“被人盯上”,眼神变得复杂:“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好吧,进来再说。”他呼唤屋里另一个伙计过来先看着修车,自己则带李乾和陈北进了里屋。</p>
里屋类似一个简陋的休息室,摆着破沙发和一张摇摇欲坠的茶几,上面放着几只瓷杯和一壶泡到一半的浓茶。老赵随手倒了三杯茶,端起自己的那杯抿了一口,一边抽出一根烟点上,一边问:“你们想打听哪一股势力?”</p>
李乾如实交代:“最开始是一些收保护费的地痞,提到自己隶属什么骅帮。后来我们又见到一个自称炽狼堂的派系,还有个穿黑衣的女人被人称作‘安姐’,好像也很厉害。更关键的是,我们遇到一个神秘青年出手相助,可能是城南某个大人物的手下……”</p>
听到“骅帮”与“炽狼堂”,老赵半眯的眼睛顿时亮了下。他抖了抖烟灰,语气带着唏嘘:“难怪这片儿最近这么乱。你们是连着撞上这几个大雷了。”</p>
陈北心头一紧:“赵哥,您能告诉我们他们各是什么来头?还有那个安姐又是什么势力?”</p>
老赵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股青白色雾气:“要说城南的势力分布,原本最强的是骅帮。他们经营老派产业,势力扎根甚深,虽然外界都知道骅帮这些年不断被官方打压,内部也出现了一些‘腐朽’迹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般散兵游勇还真不敢轻易惹。你们碰到那些地痞,多半是骅帮下头的小喽啰,专门在街面上收保护费、做看场子的脏活。”</p>
“至于炽狼堂,”老赵放下茶杯,“那是新近崛起的一股狠角色,头目凶悍,他们崇尚暴力扩张,特别敢拼,抢地盘从不心慈手软。去年年底,炽狼堂强行并吞了几个规模不小的小帮派,据说背后还有从外地带来的资金与人脉,因此能跟骅帮在城南对峙。”</p>
陈北听得心惊不已,想起面馆里那火药味十足的对峙,果然凶险。李乾也皱眉问:“那安姐是属于哪一方?”</p>
老赵沉默两秒,眼神中闪过一抹敬畏:“安姐可不简单。她本名不清楚,有传言说她是‘黑暗女王’,做事风格雷厉风行,跟骅帮或炽狼堂不一样。她背后有真正大人物撑腰,但具体是谁,大家只知道是城南某个非常深不可测的主儿。总之,安姐虽然手下人不多,却个个训练有素,她经手的事情鲜少有人敢插手。”</p>
“难怪他们都怕她。”李乾回想面馆冲突,“这女人一出现,骅帮和炽狼堂的人立刻偃旗息鼓。”</p>
老赵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没办法,谁也不想招惹那位‘幕后老板’。据说那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狼’,从来不跟任何帮派深度合作,但实际上又拥有极广的资源和触手。你们别看骅帮和炽狼堂互相斗得厉害,在安姐面前都得卖几分面子。”</p>
陈北越听越心惊,这才明白原来城南局势竟如同三足鼎立:骅帮势力根深蒂固,炽狼堂来势汹汹,安姐背后另有大佬坐镇。而自己,竟先后撞上了这三方的人,真是“踩满了雷”。</p>
李乾拍拍陈北的肩膀,犹豫片刻后,仍是开口:“赵哥,还有一事:我们前两天遇到个神秘青年,他驾车带着几个手下,出手相助,把地痞吓退。您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年轻猛人,或者,和安姐同一阵营的人?”</p>
老赵闻言,手里的烟头猛地一抖,烫到指尖,赶紧将烟掐灭:“你说有人随便露面就能吓退骅帮小喽啰?”他回忆了片刻,“如果年轻一点,又能轻松摆平街头地痞,且开车行事……我猜有可能是**‘苏沐风’**。”</p>
“苏沐风?”陈北和李乾异口同声,显然从未听过这名字。</p>
老赵点点头:“苏沐风是这两年在城南突然活跃起来的人物。关于他到底隶属哪方,有很多传闻:有人说他是安姐的远房亲戚,也有人说他是炽狼堂首领的义子,还有人干脆说他是各方眼中都弄不清底细的‘边缘人’,偶尔帮大人物跑腿、处理一些私密脏活。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没被证实。他本人才华不小,短短时间就混出不小名堂。另外,他性情行事相对光明磊落,如果是真的他帮了你们,那应该是出于某种同情或机缘吧。”</p>
陈北和李乾相互对视,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名叫“苏沐风”的青年,或许会是一把双刃剑。他可以在一瞬间帮你摆平街头混混,却也可能在下一个瞬间为某个神秘大佬卖命。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绝非易事。</p>
“赵哥,那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找到这个苏沐风?”陈北终于问出最关键的一点,他急需一个能让自己摆脱困局、甚至快速挣到钱的机会。若苏沐风背后真有大能,在某种程度上加入他们,是否能换来更多筹码?可一想到代价,他又忐忑不已。</p>
老赵轻轻摇头:“你们想攀关系,也要看看对方愿不愿搭理你。苏沐风行踪不定,从不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手下却精干得很。真想见他,恐怕要费一番力气。再者,他背后究竟牵扯哪些势力,还说不准。”</p>
李乾握拳道:“可现状逼得我们无路可退,总不能被地痞天天堵在家门口。”</p>
老赵看着二人的神情,略带同情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看你们被逼得走上极端之路。但这儿是明川市,不进则退啊。好吧,我只能提供一个小线索。前几天我听人说,苏沐风曾在城西一带的某家地下酒吧出现过,似乎是去谈生意。那家酒吧叫‘夜睨’。不过,他也未必会再去。”</p>
陈北微微心跳加速:“赵哥,这条消息可真是太重要了。谢谢您。”</p>
老赵苦涩地笑:“谢什么,这也是我道听途说,你们要真想找他,可以去那边探探。可我提醒一句:‘夜睨’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背后可能牵扯更多黑道交易。别真把命丢了。”</p>
陈北和李乾都郑重地点头。能得到这条线索已算意外收获,他们必须好好斟酌后再行动。</p>
“再问一句,”陈北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赵哥,如果我们真想要一笔钱,能不能通过这些势力,找个高薪来路?哪怕……是危险活儿。”</p>
话音一落,李乾也显出沉重表情,他和陈北一样,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打工或送外卖的收入太有限,无法为母亲支付昂贵医药费,也无法在街头自保。但黑暗世界里的钱,往往带着血腥味。</p>
老赵严肃地盯着他们:“我年轻时混过,太清楚这里头的水有多深。能劝你一句就一句,如果还能走正道,就别贸然涉足。但如果真的没得选……”他闭上眼,像在回想过往,“你们可以去炽狼堂或骅帮那些外围,看看有没有需要打手或跑腿的差事。报酬高,也意味着得做好搏命的准备。哪怕仅是简单的送货,运气不好也会被对手拦截。当街打一场,你死我活。”</p>
陈北心里发寒,却不能退缩。他只轻声说:“我明白,谢谢赵哥。”</p>
李乾担忧地拉住陈北,暗示先不要轻易做决定。老赵看着两人,摆手示意话题就此打住:“总之,我能告诉你的都说了。你们小心点。如果真要找我,记得先给我打电话,别把麻烦带到我修车行里。”</p>
离开老赵的修车行时,外面阴云愈发沉重。李乾和陈北钻进出租车,一路沉默。直到车行至市中心,李乾才低声道:“兄弟,你真打算去赌那条暗路?我怕你回不来。”</p>
陈北苦笑,望着车窗外那一栋栋高耸的写字楼:“李乾,我妈的病等不及了。要不然,你觉得我们靠面馆和拳击馆每月那点薪水,能撑得起医院的费用吗?我也知道那是火坑,可人生就是这样,有人能轻松走平坦大道,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往火坑里跳。”</p>
李乾表情苦涩,却无法反驳。他肩伤未愈,如果真跟着陈北闯进危险地带,还不知道能否自保。可若不帮忙,陈北一个人只会更危险。两人的沉默在狭小的车厢里蔓延,连司机都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息,只顾专心开车,不再多言。</p>
午后时分,二人暂时分开。陈北回到面馆报到,帮忙招呼客人。老板瞧见他面色凝重,问了几句,他也只含糊其辞。店里生意依旧冷清,却时不时有可疑人士在巷子里晃来晃去,让人心惊肉跳。</p>
到了傍晚收档,陈北把账本收好,正准备离开时,却见一个人影闪入面馆,竟是昨天那名戴黑色鸭舌帽的地痞之一。对方不知何时摸了上来,面露凶光,看样子来者不善。陈北本能地警戒,先将老板护在身后:“你想干什么?”</p>
鸭舌帽冷笑:“别紧张,今天不是来找茬的。只是听说你们俩小子很能打?把我们同伙都揍跑了,我挺想见识一下。不过现在嘛,我家老大另有吩咐。”</p>
老板吓得瑟瑟发抖,陈北尽量平静地问:“你老大是谁?”</p>
“嗯,骅帮小头目而已。”鸭舌帽轻蔑地扬了扬眉,“不过算了,我也不想多废话。告诉你,想保住这个店,就让你那身手不错的兄弟来帮我们干点活。至于你嘛,也跑不了,我们正缺跑腿的。”</p>
陈北心头“咯噔”一下。没想到还没等他主动去找出路,对方倒主动贴上门来。可这意味着什么?他几乎能想到,背后必然是一堆刀尖舔血的活儿。</p>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陈北声音低沉。</p>
鸭舌帽耸耸肩:“你也可以不答应。不过,到时候你和你兄弟那点面子可就保不住了。你妈是不是有病?医院催款呢?呵,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骅帮消息多得很,帮你挣一笔,不挺好?否则……嘿嘿,这面馆可就难说了。”</p>
听到这番话,老板脸都白了,陈北却一股怒意涌上,但更多的是无奈。他深吸一口气:“给我时间考虑。”</p>
“行,我后天再来,你要答应就答应,别耍花样。”鸭舌帽随即收敛了笑,转身走人。</p>
见他离开后,老板颤声问:“北子,这帮人……怎么知道你家里情况?”</p>
“他们什么都能查到。”陈北咬紧牙关。骅帮盘踞城南多年,不难打探到他的家庭状况。看样子,他们在接连的碰撞与试探后,已盯上了他这条“软肋”。</p>
从面馆离开时,天色已黑。陈北拨通李乾的电话,将此事告诉了他。李乾一听,怒火难抑:“这些家伙太阴损!他们抓住你最需要钱的痛点,逼你为他们卖命。”</p>
“是啊。”陈北苦笑。可那医院账单像把刀子悬在头顶,迟早要落下。若真能借骅帮的力量挣一笔快钱,他能否说不?哪怕知道这是深渊,也别无选择。</p>
李乾深吸一口气:“兄弟,你可千万别一个人答应他们。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比如——”他话锋一顿,似乎也说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眼下这个时刻,任何正当职业都不足以快速填补巨额医疗费缺口。</p>
夜风呼啸,陈北立在昏暗的街头。远处路灯微弱,街边行人稀少,隐隐能看见几条黑影在巷子拐角晃动,让人不寒而栗。他想起老赵的那句话:“若还能走正道,就别贸然涉足。”可命运并不给他退路。</p>
挂了电话,陈北苦涩地低头想:去“夜睨”酒吧碰碰运气,若真能找到苏沐风,兴许还有别的出路?可万一那根本不现实,骅帮此刻几乎是堵在面前,后天就要答案……</p>
左右思量,他只能暗下决心:尽快行动。在这城南翻滚的暗流中,先找到一根能够依靠或借力的“浮木”,不然自己和李乾都注定要被漩涡吞噬。</p>
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宛如一幅霓虹画卷,但对陈北来说,却没有半分温暖可言。天色愈暗,那吞噬一切的黑夜里,诸多势力的捕猎都在悄然进行。陈北仿佛能听见狼嚎一般的低沉回响,每一个夜晚,都会有新的故事在流血中开场。</p>
明川市的棋局,已经为他亮起危险的信号灯。一旦落子,他再难回头。下一步,会是更深的泥潭,还是一线生机?陈北不知道。只有怀揣着极度的决心与兄弟的信赖,他才能在扑面而来的危机中,拼死寻找那渺茫的出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