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尽管做好心理准备,去往摄影棚的路却是步履维艰。路面仿佛铺有隐形的铁钉,扎入脚心,每走几步,季慈都得停下缓解伤势。钟晓倩以为她紧张,温声安慰道,季慈,放轻松,不行就不行呗。
季慈莞尔,默默圈紧湿濡的掌心。
摄影棚四周拉起黄色条幅,闲杂人员不得入内,钟晓倩和唐怡被工作人员拦在外面,季慈深吸口气,独自走入摄影棚。
面前坐着数位资深影视投资人,季慈举止端庄,水平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尽管在中间某个戴鸭舌帽的男子脸上略微停顿,最终还是流畅收尾。
不敢贪婪再望眼,但依旧会不自觉与记忆中的他作比较,在韩国那几年应该很辛苦,他比以前消瘦许多。
季慈反应虽说平淡,心脏却好似被人捏在手心,收缩受限,以至感觉胸腔渐狭,呼吸稍显局促。
做完自我介绍,根据剧本要求,她的角色是男主初恋,两人因现实原因不得不分开。后来初恋奔赴英国,两人就此成为过客,不再相见。
离别戏份借用了徐志摩《再别康桥》的一段词,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这时,坐席中间戴鸭舌帽的男子松开紧握的矿泉水瓶,倏尔从位子起身,大步流星走在季慈跟前。
声线因他的逼近有了丝颤抖,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祁然猛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藏在鸭舌帽下的一双眼眸似上涨的潮水将她团团包围,轮到他开始念词,我不会放任你在我人生中消失太久,等我去找你。
浓密的眼睫颤得似飞蛾的薄翼,轻轻的,缓缓的。他和她只隔一拳距离,余光似乎可以捕捉到他细微滚动的喉结,气息灼人,季慈慢慢抬起下巴,呈仰视状,放任自己与他对视。
时间的倒放键开启,他和她好似回到几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纯真了却,凝望彼此被世俗沾染的眼眸,让季慈心中萌生出一个事实——她和他好像回不去了。
季慈唇角闪过丝笑容,浅浅的梨涡淡淡地漾开,不要来找我,就把我当做人生的过客在今天就此别过。
剧本戏份到此结束,但祁然紧接又说了段词,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其他原因,清澈的嗓音饱含即将失去爱人的悲怆和苍凉。
没有你的余生,我宁可不要。
他咬字的声音异常清晰,在丧失理智的边缘徘徊,视线逐渐蒙上层旁人看不清的色彩,他们不懂,但季慈明白。
虽然读懂,她却不作回应。
胸窝泛起的波动很快被冷静取代,她宛若与角色融为一体,既然沦为过客,爱人不必挽留,人生路照样潇洒。
祁先生,这段话剧本没写。她笑说。
祁先生
无人窥见的帽檐底下,祁然清秀的眉宇染上一丝无措,更有几分显而易见的阴鸷。
导演适时解围,拍手叫好,不错不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之前真的在一起。
其他负责人附和笑了几声。
两位演员同时缄默。
祁然微微眯眸,甩开季慈手腕,无情回身,淡声说,刘导,就她吧。
小姑娘,演得不错,留下联系方式,轮到你的戏份会有工作人员提前联系你。刘导满意点头,终于解决困扰数日的选角问题,他不可谓不欣慰。
祁然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手背抹去留在下巴的水痕,朝季慈方向轻挑下巴,马上开机了,时间紧迫,要不要找时间对对戏
季慈在思索时间合不合适,毕竟还没事先和叶清楠打招呼。历经上次的刻骨铭心,她现在实在是害怕这段即将到头的关系出现任何意外。
祁然等了她一会,见人不做表态,他懒懒扬眉,当着众人的面,轻哂,怎么,时间不方便
面临骑虎难下的窘境,季慈明白这是他的报复,眼睛盯着他的方向,平静开嗓,不是的。
那就是有时间。祁然随手一抛,矿泉水精准投入垃圾桶。他偏头笑着,不给人拒绝的机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
今晚的叶家别墅注定不安宁。
黑色奥迪缓缓刹在门口,叶清楠松开领带在车内坐了会,手机页面显示季慈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叶先生,今晚有点事,恐怕不能去悦庭庄园了。】
叶清楠没回,放任消息静置。
别墅内灯火通明,与车内的黑暗形成对比。叶清楠浓墨色的眼眸望向静寂的副驾,胸腔忽而被一股陌生情绪灌满。他拾起手机,面对零散的聊天对话,满气的皮球被冷冷的针眼戳破,慢慢撒气,无法维持手臂的动作,掌心垂直降落,缓缓落在大腿。
车内隐隐传来男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转瞬即逝,抓不住尾巴,好似幻听一场。
开车门,叶清楠长腿落地,不疾不徐踩过油柏路,轻按门铃。
开门的是宋嫂,她在叶家工作多年,早就将叶家两个孩子视如己出,妇人含笑开嗓,清楠,你回来了。
叶清楠微微颔首,老头子这几天怎么样
宋嫂神色收紧,敛声道:这几天老先生心情不好,整日憋在书房不出来,我听夫人说应该是因为你的事。
清楠,你没在外面给先生惹出事端吧
她忧心忡忡地问。
叶清楠听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立即回话,旋即重启话锋,这几天家里有客人来吗
突转话题,宋嫂一时没反应过来,思忖一会才作答,前几天江小姐倒是来过,说是惦念先生身体,买了许多补品。好像就是那天之后,叶先生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叶清楠若有所思,知道了,宋嫂你先去忙吧。
宋嫂重回厨房,孟锦也在厨房帮忙,听到动静,出来观望,见到客厅闲散踱步的男子,唇角略微收敛。
叶清楠像个没事人一样,坐落沙发为自己泡了壶西湖龙井。
趁叶道恒在书房没下楼,孟锦用毛巾抹把手,坐在单人沙发,和叶清楠形成面对面的姿势,开口第一句就是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叶清楠不急作答,从柜子里抽出两只上等茶具分别摆在孟锦和自己跟前,慢慢斟满热茶,一缕热气袅袅飘出,带着淡雅的绿茶香。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浅浅呷了口热茶,随即悠悠启唇,喉道还带着未散尽的余香。
孟锦霎时怒不可遏,低声呵斥,你真在外面找了个夜总会陪酒的女人清楠,你太让我失望了。
妈,话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
孟锦充耳不闻,你爸这边我先给你顶着,你马上找时间和那女人断了,烧钱就烧钱,别留祸根。
如果死缠烂打,你不好解决,那就交给我。她食指敲着桌子,嘴上振振有词,总之,这件事拖不得,必须马上解决,你听明白了
一下说这么多,孟锦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吹走表面漂浮的绿叶,喝下大口润嗓。
听了这些话,叶清楠终于有所动作,嘴角不经意上扬,说:妈,只怕你见她一眼,也会喜欢上这姑娘。
这姑娘给你下什么迷魂汤了孟锦摔下杯子。
叶清楠摇头,不是下迷魂汤,是她本身就是迷魂汤。
她拂手,你别和我说那些没用的,这件事我站你爸这边。
叶清楠垂眸,不做无谓挣扎。
临开饭前,她还特意强调,不管你爸今晚在饭桌上说什么,你都别顶嘴,听明白了
您的命令哪敢不听他语调闲散。
油嘴滑舌,活该栽女人手里。
孟锦脸上有气。
楼梯口处传来脚步声,叶道恒稳着步子下楼,叶语卿和叶清楠先后喊了声爸爸。
他只应了前一声,至于后半声,全当没听见。
饭菜陆续上齐,宋嫂为他抽开桌椅,叶道恒坐在主人位置。从下楼到动筷,叶道恒的目光自始至终没落在叶清楠脸上半分。
叶语卿眼瞅气氛微妙,于是主动坦白自己分手的事情,寄希望于可以帮助自家亲哥承担一部分火力。
孟锦反应平淡,说了句分开就分开,下一个更好类似的话。
提及苏端,不免联想到去年冬天的那场派对,她接着问:去年冬天你同学来家,其中有一个高高瘦瘦的,挺漂亮的那个,叫什么
你说季慈啊
对,就叫季慈,第一次见这姑娘就觉得有礼貌,人也懂分寸。
母女间你一言我一语,饭桌上两个男人不插话。
叶清楠慢条斯理喝绿豆汤,觉得味道不错,喝完让宋嫂又去帮忙盛了碗。
宋嫂端过来,夏天就得多喝点绿豆汤,解暑又败火。
叶语卿继续说,她今天接了一个剧组的试镜,哥,就是你们公司投资那部楚璨和祁然主演的电影。
是吗
叶清楠没抬眼,反应云淡风轻。
本来话就不多,后半段的晚餐他愈显沉闷,逐渐加快吃饭速度,太阳穴的青筋跟随咀嚼动作颦蹙闪现。
因为叶语卿提及公司,一直沉默的叶道恒终于启了话锋,这段时间公司怎么样
虽没指名道姓,但都知道这话是针对叶清楠的。
他淡声回,江崇国卸任后,董事会那帮老滑头不太安分。
想好怎么解决了
解决是一定要解决的,这两天要去出差,等我回来在处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叶道恒眉间犀利迸发,厚墩的嗓音更是掷地有声,那就是和梓琳在一起。
叶清楠懒懒扬眉,爸的意思是要我靠女人
叶道恒轻哼一声,当即宣布,你和梓琳的事我和你江叔叔商量过了,要拼事业不要紧,可以先订婚,婚礼以后补办。
叶清楠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漱口,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叶道恒直接大手一挥,专断道:清楠,我现在不想和你谈。你和梓琳门当户对,纵使她的性格并不完美,婚后可以相互磨合。我只告诉你,只要我活一天,就不会允许你把在外头认识的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
场面霎时焦灼,犹如蓄势的炸弹,一扯即断。
叶清楠肩膀倒向真皮座椅软垫,身体呈半斜姿势,慢悠悠地说:你说外面的女人不三不四,那你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就算在你们口中她是一块烂肉,那我也要当那只苍蝇。
叶清楠亲手扯下拉环。
你...
叶道恒积压许久的怒火悉数爆发,随手拿起跟前的汤碗摔在餐桌,汤碗触碰桌角的一瞬好似在天空爆炸的烟花,火星四处喷溅,擦过叶清楠眉角,留下浅显的伤痕。
叶语卿惊得瞳孔失色,捂住嘴唇,阻止尖叫宣泄。
他挥起手臂,还想动手,叶清楠毫无躲闪之意,你这巴掌落下去打断的就是我和你的父子关系。
孟锦赶忙上前拉住叶道恒,阻止父子间的这场争斗,你这是做什么清楠前阵子刚伤手臂,你今晚又想让他伤一次,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叶道恒余愠未消,反而愈演愈烈,我宁愿没有他这个儿子。如果不答应,等我死那天,也不用他来给我披麻戴孝。
他甩开孟锦,愤愤离席。
晚餐不欢而散。
宋嫂上前打扫残局,孟锦观看叶清楠伤,好在伤口很浅,没什么大碍,我刚刚怎么和你说的不是告诉你他说什么你听什么
叶清楠揉着太阳穴,她的话没听多少,脑子里全是季慈,祁然,电影...
真是该死。
妈,公司那边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叶清楠风尘仆仆地从别墅出来,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半路,他拨通一个电话,投资电影的男主角是祁然
对方语气毕恭毕敬,是的,叶总。
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数秒过后,他迎来机械般的回答,电影由叶氏和对方公司合资出演,我方决定女主演,对方选出合适的男演员。
叶清楠专注答复,一时分神,过路口时一辆大货车迎面驶来。瞳仁猛地一缩,他飞快打方向盘,车轮急速旋转,黑色车身在夜色下划出道闪电般的弧线。
还好有惊无险,只是车头与原先行进方向背离。
这是去往宁大的方向。
听筒传来刺耳的橡胶摩擦地面的声音,秘书急切询问,叶总,你还在吗
叶清楠吐出一口沉沉的呼吸,没事,挂了吧。
历经一场惊心动魄,叶清楠理智回归,借口去公司也只是幌子,漫无目的之际老天突然为他指明另一条路,他也就欣然接受,缓缓松开脚刹。
路灯霓虹,空气闷燥,车速比原先慢下许多,夜风穿膛而过,吹开了他垂在前额零散的碎发。
二十分钟后,黑色奥迪直接驶入宁大校园,停在女生宿舍门口。
叶清楠没下车,坐在驾驶室悠悠敲击方向盘,视线凝聚在二楼某个方向。
不知不觉静坐到九点,秘书发来后面两天的行程安排,明天大早动身去澳洲,再回来恐怕得一周后。
意思是他和她要七天不能再见。
叶清楠心想着能不能找个借口把她也带过去,要不未来七天对他而言属实难耐。
他兀自勾唇,打断自我肖想,正准备离开,一对男女从车前路过。
女生走在里侧,车头大灯照亮的一瞬,两道身影同时暴露,男生虽然头戴鸭舌帽,却也遮不住极佳的骨相。
隐蔽的角落,两束明亮的光无声熄灭。
祁然把人送到宿舍楼底下,季慈礼貌道别,转身前,祁然开口问,小慈,你为什么把我微信删了
季慈学着某人教给她的那套,平静回:我们已经分手了,留着睹物思人也没意思。
他向前走一步,季慈便向后退一步,他往前,她后退,两人的距离既没拉大也没缩小。
祁然最先沉不住气,不和她玩拉扯游戏,一把握住她手腕,语气诚恳,全然没有上午盛气凌人的样子。
如果你还在为我爸爸的事情生气,那我向你道歉。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是不是怪我这么些年一直没来找你小慈,现在我回来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季慈怅然,祁然,回不去了。
回不去,怎么可能回不去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怎么可能回不去小慈,我不想沦为剧本里失去爱人的男主角。
祁然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视若珍宝,眼睛一一扫过她的眼睛,鼻尖,最后停驻在她粉红的唇瓣,他将自己的嘴唇覆上去,辗转厮磨。
吻来得猝不及防。
季慈在这一瞬的亲密接触居然想到了叶清楠。
他的吻不会这么有耐心,会像一场暴风雨,搅动着周身一切,一起加入这场爱的狂欢。
注意力一时分散,让祁然钻了空子,他的舌尖慢慢挑开温热的贝齿,耐心品尝全天下最好吃的奶油蛋糕。
祁然吻够了,留恋不舍地离开那处温柔乡,季慈手背粗暴擦去他留下的津液,挥起手臂在他左脸扇了一巴掌,混蛋。
祁然捂住被她扇过的地方,欣喜咧唇,露出上颚那颗洁白的小虎牙,他的嗓音带着食髓知味的贪婪,小慈,你的嘴唇还是这么柔软,就像我们之前几次接吻一样。小慈,你也是没忘记我,对吧
你知道的,我爱你。
祁然展开双臂将季慈牢牢锁入怀,她手臂横在两人之间,反驳,祁然,你要知道,真正的爱是放手。
那是你认为的爱,我认为的爱是占有,是私藏。
黑夜中这对男女以奇怪的姿势相拥,不少学生路过,见此场面犹如家常便饭。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这次藏在鸭舌帽下求爱的男子居然会是当红爱豆祁然。
季慈一直没放弃脱离禁锢,远处两束灯光闪过她眼角,被晃得睁不开眼,她抬起手臂。
白炽的光束直直投射在脚下这片区域,好似要做这段恋情的见证人。
车牌隐约可见四个六,心脏一颤,季慈落下手臂,视线再追寻,已是人车两空。
周围再次沦为黑暗。
她拼尽全力将祁然推走,目光再次交叠,发现他鼻下流出两道鲜红的液体,渐渐汇聚至唇峰。
季慈眼里的愠怒退却,赶忙掏出卫生纸,你出鼻血了。
你给我擦。祁然邪魅勾唇,白皙的肤色勾连双唇,化身暗夜中的吸血恶魔。他握住季慈手腕为自己擦拭,一脸享受,你看,你还是在乎我的。
别多想,我对普通朋友都这样。
你也和普通朋友接吻吗祁然继续追问,小慈,我走之后,你有没有和别人这样
有。
血流止住,季慈将带血的卫生纸塞进他手心。
她故意激怒祁然,谁成想,他脸上并无不悦,语气温柔的像是从地底下冒出的温泉,我不在乎,既然现在我回来了,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和别人这样,只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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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还是燥热,江梓琳刚洗完澡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听到开门声,趿着拖鞋踩着湿漉漉的步子去玄关开门。
警惕用门上猫眼观察门外,发现门口站着的男子,内心又惊又喜,赶忙开门迎接,清楠,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叶清楠唇角漾起一丝淡笑,晚上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
江梓琳对他罕见的主动有些无所适从,局促站在原地,带着几分女人的娇羞。
叶清楠神情慵懒,语气玩味,不邀请我进去坐坐
她侧身邀约,就怕你不想进来。
鹅黄色的灯光落满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尤其女主人香肩外露,沟股轮廓清晰显现,说不出的香艳。
江梓琳站在叶清楠跟前,浴袍中间微微敞开,发尾的水珠沿着某道深沟一滴滴消匿,她问:喝点什么
叶清楠坐在沙发,思忖片刻,红酒吧。
江梓琳从酒柜拿出一瓶82年的拉菲和两只高脚杯,挑眉,开车可不能喝酒。
叶清楠抽出领带扔在茶几,领口的扣子解开几粒,笑得摄人心魂,那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