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唐谧把慕容斐的话听到一半,已经得出结论,此时倒不觉得惊讶,只是问道:“那么,你可又去查了桥头村的情形?”“查过了。你们住过的房子和那村子都已经烧成灰烬,因为那里早没了人烟,所以附近村镇的人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慕容斐说完,发觉所有人的神情都沉了下去,知道也不用再多解释什么,转而面向唐谧,“这样斩草除根的手法,总是让人想起魔宫。”
唐谧点头应道:“是。魔宫中人肯定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踪,要不,也不会两次三番前去捉我。而且,芷薇的姨父出现在桥头村,也是因为追踪到魔宫中人联络的记号。只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魔宫所为,不说别的,这谋划之人怎么会如此了解穆殿监童年的事情。要知道,能够伪造出那些涂鸦的人,一定和穆殿监他们兄弟渊源极为深厚,对么?我想以宗峦二十五六的年纪,决计不会和他们有这层关系。”
“说不定是内外勾结。”白芷薇插口道。
这时,唐谧忽然想起慕容斐的用词,在讲到史瑞时他是说“他和他家人的行为也可以说得通”。她知道慕容斐为人谨慎,不太会臆断或者生造,这句话显然另有深意,于是问道:“史瑞和他家人的行为怎么叫‘也说得通’,你是说,还有其他说法能够解释他们的行为?”
慕容斐看着唐谧,觉得她当真和自己有着一种难以言传只可意会的默契,这样言语间的微妙处,也只有她能够发觉:“是的。据邻居说,他的家人曾经忽然间出手大方起来,邻居们好奇打听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钱,都说是史瑞给的。可是他们也没大方几天,就又回到从前的样子,邻居再问,只说儿子一共也没给多少钱,还要存着给他娶媳妇的,不能都乱花了。同样的事,史瑞也干过。邻居们说,他逗隔壁的傻子玩儿,说什么钱能生钱,随手就送了十个钱,可是后来傻子见到他时再要,便说再生不出来了。我听了心中疑惑,趁他家中无人,偷偷潜入,的确发现他家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个寻常人家而已。所以,如果真如史瑞所说,他曾经得到一笔赌金,这些便都讲得通,可是……”
慕容斐略顿了顿,方道:“可是,假如有人给了史瑞一大笔钱,那么这件事也可以解释为,他们一家人刚开始是头一次看到钱太过兴奋,这才出手阔绰,后来被人警告过不要太惹人注意,便只得收敛,甚至不敢给家里添置东西。还有一种解释也说得通,就是有人答应给史瑞一大笔钱,但是只先付了一小部分,剩下的要等史瑞办完事情再给,而他和他家人已经把先给的部分花完了。”
这话听得唐谧连连点头。她当初之所以让慕容斐去查探史瑞的事,就是因为在所有人中,唯有慕容斐是最不容易感情用事又细心周全的人,如今看来,就连慕容斐也觉得史瑞很难证明清白了。
张尉却听得眉头不展,可是看到就连白芷薇和桓澜也是一脸认同的神色,再想想唐谧和慕容斐都是唇齿伶俐的人,自己想要为史瑞辩解又实在找不到任何凭据,只好先忍耐下来,且看看再说。
唐谧又说:“看来,我们必须要赶在回蜀山之前去一趟赵国了。一来,桓澜的魂兽从彦尚那里捎回消息,说是有人看见银狐常在赵国出没。
“二来,魏王说当年三国攻入赵国王宫的时候,只是抢夺财宝美女,而华璇的很多书简信件都被随便扔在宫中的某处,他过去曾经因为机缘巧合见过一些,想来要是没有被毁去的话,我们必定还能找到,说不定就会发现一些关于她的魂兽为何没有消亡的线索。
“还有,赵国是魔宫的老巢,我正在谋划一个计策,到时候,我们就见机行事,说不定可以把这个搞阴谋的家伙一举揪出来!”
当日下午是打马球的时间,桓澜每年都是场上主将,今年他一看算上慕容斐、白芷薇和张尉正好能组成一个四人球队,便拉着他们一起参加。
四人换好白色的箭袖骑装,牵着宫廷御马走到场边,看见两边观赛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只有给魏王和王后预留的台子还空着。
唐谧站在场边,一身简洁的红色剑童装扮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宾中显得格外打眼,只听她大声喊着:“同志们,加油啊!”
场上四人都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慕容斐转头对几人道:“还好别人都听不懂,要不还真丢脸。”
“唐谧在嚷嚷什么呢?”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司徒慎和另外三个少年正牵着马匹、手拿球杆站在那里,每人都是一身玄色骑装,正是他们今日的对手。
张尉一见司徒慎,神色便有些黯然,白芷薇瞟了他一眼,靠近他耳边道:“张大头,本来我想一会儿抽空用球杆敲你的脑袋,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慕容斐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当下上前和司徒慎寒暄道:“那是唐谧自己胡编的助威之词。这么巧啊,你也在这里?”
司徒慎有些骄傲地道:“是啊,我是来看我兄长的。哦,君南芙也在那边观战呢。”说完,他伸手指向赛场边,果然看见离唐谧不远处站着的君南芙,一身杏色衫子外罩了件雪白狐裘,显得格外娇俏。
比赛开始的时候打得还很是像模像样,双方少年都是此道高手,司徒慎那一队显然曾经在一起演练过,相互间的配合显得更加和谐默契。但是桓澜这方四人的个人能力均是极强,特别是张尉娴熟的马上技艺,简直仿佛生来就坐在马鞍上一般,看得众人赞叹不已。
后来,桓澜这一队的比分渐渐领先,司徒慎一方开始着急起来,场上的火药味愈渐浓烈。
这时,白芷薇看准一个截断司徒慎的机会,挥着球杆,看似向司徒慎杆下的皮球击去,实则手腕一拐,结结实实给了司徒慎一杆。司徒慎顿时大怒,挥杆就击向白芷薇。正从他身侧催马赶上的张尉见了,立时提缰前冲,用球杆架住了司徒慎的这一击。
白芷薇见机夺下皮球,挥杆传给慕容斐。司徒慎一看,顿时以为这两人是合计好了以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抢球,心下更是恼怒,又是一杆击向白芷薇!
此时白芷薇已经调转马头,将后背完全暴露给司徒慎,没有丝毫的防备能力,张尉见了立刻挥杆再拦。不料司徒慎这一击根本就是算准张尉会上前救驾,半空中一收球杆,张尉的重心已经前移太多,不及收回,顿时一头栽下马去!
看台上传来一片惊呼,众人皆以为张尉已摔下马来。然而一阵烟尘过后,却见那少年一只脚勾住马镫,身子仍然挂在马鞍上。
张尉腹部一用力,身子挺起,想要重回马鞍,不料坐下马儿忽然前蹄腾空,嘶鸣一声,又重重落回地上,开始发疯一般地又踢又跳。
好在此时张尉还没回到马上,离地面的距离极近,加之皮球已经被白芷薇传走,周围并没有其他马匹干扰,他瞅准机会一骨碌滚到地上,这才避开那发了狂的马匹。
唐谧在场边看得冷汗淋淋,她知道如若不是当时周围没有其他骑手,张尉恐怕便有被乱蹄踏死的危险。
她抬腿正想跑去看看张尉,却见君南芙已经跑过去。
她赶忙冲过去一把拉住君南芙:“别去,危险!”
君南芙甩手想要挣脱唐谧,才发现被她拉得死死的,转头急道:“我就是去看看,难道你不担心么?”
“担心,不过你去了我会更担心!”唐谧紧紧拉住君南芙,直到眼见着宫人和白芷薇他们把张尉送走才松开了手。
不久,白芷薇神色严肃地来到唐谧面前。唐谧以为是张尉出了什么事,连忙问道:“大头怎么样?”
“他没事,一点点皮外伤而已。”白芷薇说着把唐谧拉向无人的地方,张开手掌给她看。
唐谧只见白芷薇的掌上浮着一层薄油,不解地问:“你手上怎么会有油?”
“这是我在大头马鞍下发现的。现在是冬天,如果将毒针用凝固的油脂裹住,黏在马鞍下,等到马跑热了,油脂化掉,毒针便会刺入马背。唐谧,你还记得我们上午看见的那个内侍么?我刚刚去检查时在马厩见到他了,原来他是专门负责马匹的!”
唐谧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看来,咱们必须提前出发去赵国了!”
……
74、如花、小翠和小红
湍流不息的白江由西向东横穿过这片大陆,而江南面就是赵国。
唐谧一行人站在江北渡口,瞧着一艘客船缓缓驶来,船头伫立着一个少年,青衫纶巾,身姿英挺,正是男装打扮的李理。
李理未等船靠稳,便双足点地,提气越向唐谧,稳稳落在她面前,笑着说:“我没晚吧。”
唐谧见了李理也极为高兴:“没晚没晚。其实我根本不担心你,只是担心我那个‘行迟’的送信速度。”
李理从袖中掏出还在呼呼大睡的行迟,递给唐谧道:“你要打听的事情我都给你写在这里了。”话落,她又从怀中掏出几张写满字画的绢帛,继续说,“你要记住,在赵国切不可随意与人提起魔王。此地是魔王的老家,民众分为两派,一派至今依然极其崇拜她,因为她在位的时候,赵国拥有这世上最辽阔的疆土,邯郸市天下最繁华的都城,那是赵国建国以来最为荣耀的时刻;而另一派却极其厌恶她,因为她手下的魔将魔兵杀人如麻,而且她还封掉所有寺庙,引来三国联军,最终造成了赵国如今的局面。
赵国此刻证据众人都略知一二,虽然它从疆土上来说,还是四国中的第一大国,但百多年前的一战已经被三国瓜分走了不少富饶的城邦。而对赵国来说最伤元气的其实还不是领土的丢失,而是自华璇死后,被三国共同扶植的赵国君王个个都极为软弱,政令不能有效地在地方执行,军队也无法有效地维护治安。开始时,各地有实力的大地主为了自保,纷纷成立私人保安团,之后这些保安团逐步壮大,渐渐接管了当地治安,而这些大地主也最终演变成一方军阀,名义上效忠赵王,实则拥有自己的税收和管理体制,是近乎独立的国中之国。而白芷薇的姨夫陆彻,便是这些军阀中极具实力的一个。
因为这一原因,在赵国旅境内行走时更换过境通牒颇为麻烦,好在李理外国的鲲鹏帮是白江上的地头蛇,有了李理的陪同,一众人走水路沿江而上,再转入白江的第一大支流邯江,三天工夫就顺利抵达了邯郸。
李理在渡口和唐谧他们作别,临行前掏出一块用黑白相间的白江鹅卵石做成的石牌,上面雕有一鱼一鸟,正是鲲鹏帮的标志。
“你将这个收好,只要是在白江上,把它交给任何行船人都能得到帮助。一路多加小心,咱们蜀山见!”李理说完,像男孩子一般一个潇洒的抱拳,跃回船上,渐行渐远。
邯郸城市依山而建,普通百姓居于江边平原,及至山脚,地势升高,高大的灰色城墙合围住王城,延山而上便是贵族和宦官们的居所,半山处有暗红的宫墙凸起,其内则是君王居住的宫城。
几人站在渡口,可以隐约看见半山处的暗红宫墙和宫墙内错落的殿宇,殿顶上镀着赤金,在阳光下反射出绚丽的橙色光芒,映在山中未散尽的薄雾上,泛起或浓或淡的绯霞,恍然犹如高高在上的天神居所。
唐谧感叹道:“这个城市的风水果然极为不利于君王。”
慕容斐奇怪问道:“这怎么说?按照风水堪舆,此城面水环山,是建宫的上上之选。加之地处整个白江流域的河运周转之处,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极其富庶。要知道,若是没有邯郸城的税收,今日的赵王便很难维持局面。”
唐谧道:“我这么说,是因为高高居于云霞处的王者如果每天都俯视她的都城,久而久之便很容易忘记自己只是俗世的君王,而误以为自己是万能的神佛。身为君王,如果这么想,恐怕好日子就不多了。”
“是啊,这大约也可以算作是一种不真实的幻象。”张尉赞同道。
一行人在一间离山脚最近的客栈安顿下来,入夜时分,几人按照李理的指点来到一家名为“宝香楼”的歌舞坊。
唐谧将那枚黑白相间的石牌递给门口仆役,没多久,一个看模样三十上下的妇人便迎了出来。
那妇人见面前的几个少年虽然不过是寻常打扮,却气度不凡,脸上立时堆笑道:“几位贵客请进,奴家就是花二娘,李姑娘已经吩咐过了,请几位立即随奴家来。”
几人跟着花二娘来到歌舞坊后院,走进一间厢房,只见长几上摆着五六套女装。
花二娘指着衣服说:“请各位立即换上吧,若是不合适,奴家再叫人去准备。”
张尉一愣,问道:“我可是男子,也要穿这个?”
“那是自然。灰墙里入夜后只有歌舞姬和收垃圾泔水的可以进入,不知这位小哥是想扮作歌舞姬还是收泔水的?”花二娘问道。
张尉低头小声嘟囔一句:“收泔水的。”然而,他却知道对于唐谧和白芷薇来说,就是把剑架在脖子上,她们也万万不会答应扮成收泔水的,于是这只能是他的一个小小奢望罢了。
唐谧和白芷薇倒是兴奋不已,两人很快就各自挑了一套鹅黄和一套淡蓝的舞衣,跑到里见速速换上,待到两人跑出一看,发现三个少年仍然对着一大堆红红绿绿的衣裙发愁。两人对看一眼,呵呵一阵坏笑,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就给他们打扮了起来。
最终,桓澜被套上一袭翠衣,慕容斐则是一身石榴红的裙衫。唐谧和白芷薇仍然嫌不过瘾,又兴致勃勃地为二人涂脂抹粉,绾髻插花,一番折腾下来,两个少年倒真真变成人比花娇的美女,涨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看上去别有一番娇羞的韵致。
轮到张尉的时候就比较难办了。不管唐谧和白芷薇怎么给他鼓捣,最后的形象总是不尽如人意。
张尉本就骨骼宽大,脸部线条也坚硬,如今个子又长高了,虽然后街还不是十分明显,可是已经完全是男子的轮廓,扮成个身着轻纱薄裙的舞姬,怎么看怎么别扭。
唐谧拍拍脑袋想了想,冲出屋去,一会儿抱着一套衣服回来,给张尉重新穿上,顿时将他变成一个丫环。
这一回,她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头,这身打扮不错,以后你就叫如花了,是我们的抱琴丫环。”然后她又指了指贴了墙边站得别别扭扭的那两个一绿一红抬头望天的“美少女”说,“你们两个就叫小翠和小红了。”
张尉习惯性地接受的自己悲惨的命运,一逆来顺受的姿态抱起身边琴盒,而桓澜和慕容斐则被搞得哭不出笑不得。
慕容斐问道:“那你们两个叫什么?”
“我叫莺儿,她叫燕儿,怎么样,很可爱吧。”唐谧说完,忍不住又是一阵坏笑。
歌舞坊的车辆很顺利地进入了第一道灰色城墙,车子在一座府邸的偏门停下,几人随着其他舞姬进入庭院,在一间偏房等了片刻,便有府中家奴来传唤。
众舞姬和乐师跟着那家奴往庭院深处走去,唐谧他们走在队尾,趁人不备,悄悄溜了出来。
五个人穿过花园,准备先回那间偏房换夜行衣,忽听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喝道:“你们几个要去哪里?”
唐谧转身一看,只见一个武人打扮的男子正带着五六个兵卒站在他们身后。
唐谧见了,赶快率领众人行礼道:“奴家是宝香楼的舞姬,正要去给诸位爷歌舞祝酒。”
那男子相貌英伟,面色黝黑,眼神略混,似乎有些薄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几个少女,面露惊艳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怎么我过去从来没见过?”
“回这位爷,奴家名叫莺儿,这是燕儿、小翠和小红。”唐谧敛容答道。
那男子见小翠和小红都是一副低头垂眉的羞涩模样,不觉心动:“你们几个,跟我来吧。”
几人被领到一处水榭,早有人布置好热酒小菜,那男子坐在榻上,一指桓澜和慕容斐:“小翠和小红过来陪酒。”接着,又指指唐谧和白芷薇,“你们两个给我抚琴唱歌。”
唐谧知道桓澜和慕容斐虽然才刚刚变声,可声音已经不可能装成少女,便道:“这位爷,他们两个都是哑儿,但是舞跳得极好,不如我和燕儿陪爷喝酒,让他们给爷跳舞解闷吧。”
桓澜和慕容斐一听唐谧和白芷薇要被那人搂搂抱抱,心下都是一阵着急,不料那男子一摆手,以不容反驳的命令口气道:“你这姑娘太过吵闹,乖乖给我弹琴,不许再出声,燕儿唱歌,小翠小红陪酒。”
唐谧本来憋着劲儿准备出手,一看水榭四处透风,不远处围着的所有兵士都能很容易地看到这里,只好和几人交换一个眼色,乖乖低头照办。
她根本不会抚琴,好在御剑堂第一年的各类杂课中有此一门,总算粗浅地学过一些,硬着头皮也能对付个一两首曲子。但白芷薇则完全是个五音不全的走调高手,若是开口岂不是立刻就会露馅?唐谧想到这里,心思急转,欲想出对对策。
那男子听见唐谧琴弦一动,弹的是一首极平常的《关雎》,这曲子就算身为武人的他也极是熟悉,在一段低回的前奏之后,歌者便应该开始唱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是,他便抬起手,看着在水榭中央款款而立的燕儿,准备在她开唱的时候,便落手击案给她合拍。
不料这手抬在半空中就是落不下来,唐谧弹完前奏调子一转,又是一段新的前奏。他正要发问,小红的一杯酒已经送到他唇边。
他抬眼看见那张俏脸,心头一荡,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头又要打拍子,却听唐谧琴声一转,竟是第三遍弹起前奏。他心下纳闷,正要发问,桓澜已经出手,正正点在他的睡穴上,慕容斐立时往前一扑,做出个投怀送抱的姿势,将他悄然放倒在地上。
几人此时方才长出一口气,却也不敢发笑,又等了片刻,才起身离去。
唐谧路过兵士的时候,故作关心地说:“那位爷醉了,几位还是把他抬到屋中去睡吧,外面的夜风硬。”
直到五人换好夜行衣飞跃出那府邸、疾行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时,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而这件事唯一的遗害就是,从此后,唐谧和白芷薇就喜欢管张尉、桓澜和慕容斐叫如花、小翠和小红了。
75、黑暗女王
五个人很快来到半山的红色宫墙之下,却见那墙极高,纵使一慕容斐和桓澜的轻功也难以翻过。
幸好唐谧有千金买下的如意钩可用。她一按手腕上那金属护腕的机括,钩子激射而出,牢牢嵌入她头顶十尺高的地方。
唐谧一拉垂下的链子,施出轻功,顿时借力腾上大约十八九尺的高处,此时她的钩子已经收回,趁着人在半空还未下落时再次射出,这一次,钩子钩到了墙头,她再次借力便一举跃上墙头。
唐谧坐在墙头,将护腕脱下扔给下面的同伴,在等着他们的空当儿,举目眺望高墙内的赵王宫。
赵王宫的殿宇并不是很大,但是亭台楼阁众多,回廊曲折繁复,而且大大小小模样相似,布局规划完全就着山势,并非是一般宫城那样整齐对称的格局。乍一看,简直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李理给唐谧的绢帛上之画出灰墙内的地图,而红墙内的宫城就算是消息灵通如她也没有办法搞到,唐谧他们只能自己一点点去摸索。好在赵国因为地方税收被各地军阀控制,国库并不充盈,王宫的开支已经缩减到最低,宫中内侍、宫女和兵士的数量都不算多,入夜以后更是已不见什么人走动,几人一路上倒是并未遇到什么难处。
按照魏王桓沧的说法,他是在年少时作为使臣暂居赵王宫闲来无聊,在偶然情况下进到储存华璇书简的楼阁,如今他也只记得那地方是在不到山顶的某处偏僻宇内,其他的细节便都记不清了。
五人根据这唯一的线索,尽量往偏僻的地方寻,这才发现许多殿宇竟然都是空置的,因年久失修,朱漆剥落,蒿草丛生,蛛网低垂,再不复当年华丽堂皇的气象。
唐谧越走心中越是疑惑,总觉得眼前景象似曾相识,只是一切在自己的脑海中,却并不是这般衰败萧条的模样。她仔细回想再三,忽然心中一亮,才想起这里竟然便是她在幻想中看见的那座宫院。
那座迷宫一样的宫院!
张尉也觉得眼前景象很是熟悉,耳听白芷薇低声道:“是谁建了这么个鬼地方,根本就是想盖个迷宫把所有人都绕晕么。”
这话让张尉一下子想起自己正是在唐谧的幻象中看见过类似的地方,一样是拐来拐去的游廊和看上去都差不多的亭台楼阁。
他走到唐谧身边低声说:“唐谧,上次在桃花障中我就是陷入了一个看上去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
唐谧看向他,略略思索片刻问:“你怎么知道的,进入我幻象的人不是顾宗主吗?”
“我也进去了,不过没能把你带出来。”张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时你哭得厉害,还一个劲儿地让我原谅你。”
唐谧“啊”地惊叫一声,引得其他人一起向她看来。
她慌忙摆手掩饰道:“没事,没事的,刚看到一只猫蹿了过去。”
然后,张尉只听到唐谧莫名其妙、没头没尾地对他说:“大头,谢谢你。”
他疑惑地转回头去看她,发现那张常挂着坏笑的面孔此刻正漾着淡淡的笑容,清浅如小池中微微泛起的涟漪,但不知为何,却让他的心头一阵感动,一下想起那时自己在幻想中对她说的话,于是他低声道:“我的那些话都是当真的。”
“我知道,所以,谢谢你。”
这一夜,几个人也不知道到底搜索了多少房子,终于在一间偏僻无人的配楼里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这是一栋不大的二层小楼,从堆积的灰尘和密结的蛛网来看,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通往二楼的楼梯摇摇欲坠,人踏在上面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偌大的王宫内居然有如此破败的地方,让这些见识过魏国气派的少年们全都唏嘘不已。
来到二楼,几人各自在指尖燃起幻火,将黑洞洞的房子映得五光十色。
少年们只见面前的书阁和地上都散乱地堆放着许多书简和信件,虽然还未曾翻阅,但几人几乎同时预感到,这一定就是华璇的遗物了。
和那些被正式存档的奏章等文书不同,这些都是华璇的私人信函。他们粗粗一看,讨论了几句,都觉得如今已无法知道当年是谁在赵王宫的一片烧杀抢掠之中,把这些东西抢救了出来,并移到了这个地方。但想来那人当时必定极为仓促,故而所有东西都胡乱地堆放着,很多还带有被烟火熏烧的痕迹。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纸张和绢帛全部质地考究,除了被烧坏的部分之外,虽然历经百年仍然保存完好。
五人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匆匆翻看信件,想尽快寻找到多他们有用的线索,可是渐渐地,透过这些久远的遗物,少年们一点点看清了传说中黑暗女王的轮廓,不觉便入了迷,沉浸于其中细细翻看。
因为这些书信都是别人写给华璇的,所有,不可能知道她自己到底回复了些什么给对方,但是根据信件上的内容,却多少可以猜出华璇的境况。正因如此,这件事变得更加有趣,几个人一边读信,一边猜测当年可能发生的事情,仿佛解谜一般,一点点去揭开隐藏在黑暗中的过去。
他们注意到,那些年代靠前的信件下面的落款,多是一些职位很低的官员或者将领,这些人在信中有时言辞颇为激烈,口诛笔伐着诸如世代承袭的官爵制度,不合理的赋税弊端等等。而且看起来他们的这些言论似乎是受到了华璇的鼓励,在后来的书信中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四国承袭大周的传统,只有在王家直系的男子全部亡故的情况下,才能由女子继承王位。但实际上,每当发生这种情况,局面都相当复杂。华璇十六岁即位,一定也是当年权臣间互相斗争的结果,而她要准备在羽翼丰满的时候脱离这些拥立她的权臣掣肘,必定要积蓄一些年轻的臣子,作为死忠于自己的力量。”慕容斐看着这些书信评论道。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写信人物落款上的官职逐渐迁升,随之而来的则是诸如削封地,断世袭,改税制等一系列被后人经常说道的历史事件。
“说到底,如今四国的税制和世袭不过三代等等制度都是仿照当时华璇所定的国策,但是你看,当时这些改革却被攻击得何等不堪。”桓澜说着,拿过一封信给几人看。
这信显然是华璇当年的亲信所写,信中直接点着人命复述了一些人反对新制的言辞和行为。而此时的华璇看来已经完全掌握了权力,故此在这个人接下来的信中提到,被他点名的十多人都已经或“流放”或“族灭”了。
唐谧看到“族灭”两个字,眼皮一跳,不禁叹道:“这就是血流成河的前奏啊。”
“但是,也就是这场血腥之后的十年间,赵国成为了世上最强大的国家!”白芷薇说道。
很快天色将明,众人发现才看过很少的一部分,只好先行离开,计划等到夜里再重新潜入。
第二天,他们最先翻看的一封信是来自一个叫做裴庆之的低级将领。他在华璇即位之初就提出一个关于吞并三国,建立一个犹如大周般统一帝国的军事计划。在以后的书信中,这个计划被他一点点完善,终于在十几年之后,华璇开始按照此计划发动了宏大的扩张战争。
五个人都学过兵法,读到裴庆之的计划是不仅同声赞叹,仿佛亲眼看到一个年轻的将领站在他誓死效忠的女王面前,陈词激昂地描绘着坐拥天下的蓝图。那触手可及的雄心壮志,让少年们的心一时激荡难平。
“看这个!”唐谧指着一封信道,“他在请求屠城。”
在这封信中,裴庆之奏请屠城,原因是西南一座越人的城池久攻不下,为了安抚士兵,他请求华璇同意破城后可以屠城掳掠。这样的书信大概来了两封,到第三封的时候,便能够看出,他已经按照华璇的命令将敌人“校尉以上者枭首,其余顽抗者坑之”。
唐谧看到此处,长叹一口气:“果然,开始走向黑暗了。”
慕容斐皱着眉,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好像在某一本书上看到过,魔将尸王原来的名字是裴贺,莫不就是此人?”
“不管是谁,他的宏图是建立在如此的暴行之上,坠入魔道根本就是罪有应得!”张尉愤然道,一掌拍在那信上,击起一阵尘烟。
唐谧预料的果然不错,在后面的许多信件都是出自最忠于她的臣子们之手,笔下洋溢着对华璇的赞美和支持,少年们还是可以犹如看见水中倒影一般,猜想到站在那虚幻另一端的女子如何抛却她最初即位时的胆怯、羞涩与惴惴不安,变成强大、果决同时也越来越冷酷的王者。
后来,白芷薇又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信,众人一看,全都是圈华璇尽早大婚的,几人这才想起华璇终生未嫁,感情生活也是扑朔迷离。
紧接着,唐谧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叠信件,落款写着一个潦草的“凛”字,那人信中的字迹也是同样的潦草,却又自成一种潇洒的风骨,而信中的内容则是讨论杂七杂八的问题,从功夫术法到佛学甚至是美食和风景。
“这是堕天大人的信!”唐谧道。
其他人一听,都以为是那封著名的清源寺回信,兴冲冲地围过来一看,没想到信中写的竟是这些内容,而且所有信件的日期都在那次清源寺事件之后,便不免有些失望,可是几人读进去后才发现,其中涉及的武学和术法都颇为深入,让人看了常有醍醐灌顶之感。几个人边读信边切磋,不觉又到拂晓,只好再次离去。
第三天,五人继续翻看那些落款是“凛”的信件,发现很多时候堕天大人会提到另一个讨论者的意见,那个人在信里被称为“瑛”。
白芷薇按照信中所及年月推算道:“这些信应该是华瑛十八岁嫁到楚国之后堕天大人写的。”
从信中的内容来看,华瑛的见解有时相当独到,应当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可是信中也提到她身体孱弱,叫人担忧。
几个少年不免对这三人的关系愈加好奇,怎奈这些信中并没有流露出更多的儿女私情。他们仔细筛查一遍,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封被烧得残缺不全的信笺,字迹潦草而不乱,像极了堕天大人的笔法。
只见上面写道:“……十五日夜,月色皎然,独立中宵,念及过往,心中幽怅,涕下而不自知……”
几人看着这张没有开头也没结尾的残片,良久不语。
忽然,窗外一阵狂风乍起,猛地吹断了已经年久腐朽的窗栓,江南冬季冰凉的夜风骤然涌入,将那张托在唐谧手上的碎片卷进窗外浓浓的黑暗之中,顿时消失不见。
唐谧望着将残片吞噬的苍茫夜色,没来由地悲伤起来,低语道:“从此以后,这些事情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76、隐藏秘密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