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唐谧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自己之前整理出来的那个思路最终却恰好成了李冽将穆显确定为凶手的证据。却忽听穆显低低叹息了一声,道:“在心里面的故事就一定是真实的么?亲眼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实的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穆显受伤太重,这句话的声音极轻,唐谧听在耳中,却觉得心里一动,好像抓住了什么,可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
她忽然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真想绝对不止这么简单,她必须马上找到李冽,当面和他谈谈才好!于是便开始继续凭借耳中传来的声音寻找李冽的位置。
只听李冽冷笑了一声,说道:“还有一个证据,这是你的手谕吧,你要你的亲信们在掌门人比武选出新的掌门之后便将新掌门扣住,而我爹及早知道此事并且阻止了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还敢觊觎掌门之位,为此还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真是死不足惜!”
唐谧一边走一边被李冽的这段话惊出了一身冷汗,突然之间便明白了问题的所在,心中一阵惊惧,加快脚步向声音的源头奔去。
“不过,现在你死在自己侄儿的手里。是不是也算是天道报应呢?”唐谧耳边响起这句话,预感李冽就要下最后的狠手,可是四望之下,到处都是密密的树林,却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情急之下,大声叫道:“李冽,你住手。李冽,快住手!我有话和你说。”
唐谧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树林间回响,然后消失,本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却听见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李冽的声音:“我在这里。”
唐谧顺着声音跑过去,看见李冽正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地上躺着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穆显,而李冽身后则立着一只巨猿。
她忽然想起听人说过,魔王的魂兽是一只三人高、崔嵬如山的巨猿,虽然没搞明白为什么魔王死了一百多年,她的魂兽却仍然存在,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魔王的魂兽!”
李冽道:“不错,没有它这么强的魔物缠住你们的殿监,我怎么能偷袭得手。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一直把它揣在怀里,没有你这个携带‘未霜’之人替它遮挡妖气,这家伙怎么能逃得过穆殿监他们的锐目。”
“原来如此!。难怪御剑堂那只灵猫会看它不顺眼,难怪它不愿意接近周静的宝玉,难怪它一定要跟着我,难怪它会帮我们增进剑法和术法,助我们在比武中胜出,原来都是为了我能带它来这里!”唐谧盯着那只小绿猴,不,应该说是巨猿,愤愤道:“只怪我被你可爱的样子迷惑,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你自己不是也喜欢以可爱的样子迷惑他人么,何必那么介意。”李冽说道,抬眼却看见了唐谧耳中塞着的小铃铛,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腰上系的铃铛,忽然脸色大变,将那铃铛一把扯下来,冷冷道:“唐谧,我原本因为这个铃铛,决定不杀你的。就算你真是杀死我爹的共谋,我也打算放过你。可是这个,是你用来追踪我的东西,对不对?”他说完,把那铃铛一抛,正正打在唐谧的脸上。
小小的金色铃铛从唐谧的脸上滑落下来,掉在她的手上,她忽然觉得这世界真是有些滑稽可笑,竟然就真的笑了:“你听我说,也许你是对的,但是,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一听,是不是会是这件事的另一个合理解释。”
“你说。”
“你先告诉我,这些事情是有人帮你谋划的,对不对?这只会变身的巨猿,还有那些假装来杀你的杀手,甚至更多的事情都是有人帮你谋划的,对不对?”
“对。”
“好,如果这个人一心想杀死穆殿监,可是他忌惮穆殿监的武功,便想出了利用你这个殿监不会去防备的人来杀人,你说可不可能?那么,他如何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杀死穆殿监呢?简单来讲,就是要你相信穆殿监杀死了你爹。可是,他也知道你为人聪明,生性多疑,如果只是平白告诉你穆殿监是凶手,你一定不会相信。所以,他可能只是告诉你,你爹死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在场,那就是我。件事你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当然,他知道以你的个性一定不会相信我随便说的真相,定然会使用窥魂术自己去确认,甚至有可能就是他建议你使用窥魂术也说不定。之后,他为了让我在脑海里形成一个完整的穆殿监杀死你爹的故事一定废了不少心思。终于,我这个自以为聪明的人被他牵着鼻子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你则最终找到机会通过窥魂术看到了我得出的结论。”
唐谧讲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李冽,在心里面的故事就一定是真实的么?亲眼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实的么?你能不能凭你的心去想一想,穆殿监是这样的人么?他该是你自幼就认识的人吧,虽然看上去严肃,但却是比你爹更温柔的人吧?你好好想一想!”
“我没有证据。这一年,我遇到了许多事,我不知道哪一件是被那个阴谋者刻意安排的,哪一个又不是。但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你给我时间,我一定把证据找出来。”
唐谧讲到这里,看见李冽脸上有冷笑一闪而过,心想这家伙定然以为我在拖延时间,连忙补充道:“至少我有一个证据,就是你手里的手谕。那人跟你说的是假话,这手谕是为了阻止新掌门没错,但穆宗主并非是为了抢掌门之位,而是为了阻止心怀不轨的人登上掌门之位,实际上,当时设计要夺掌门之位的就是穆宗主。你若不信,且把给你手谕的人叫来,我和他当面对质。”
李冽低下头,看着那张手谕,也辨不出是什么神色,缓缓走向唐谧,抬眼看着她的神色倒是颇为平静:“好,我就信你这一回,这手谕你拿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唐谧立时松了口气,伸手去接那张手谕,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掌影翻飞,不待反应过来,胸口便重重挨了一掌,喉头一咸,一口鲜血涌了出来,脚下顿时发虚,跌倒在地上。
她看着李冽因为狰狞而有些变形的面孔,听见他有些歇斯底里的叫声:“我爹爹是盖世英雄、盖世英雄,你别想骗我,别想污蔑他!”
65、童话之终结
唐谧躺在地上,只觉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全部倾轧向自己,不可抗拒的巨大重量正一分一分地榨出她身体里的生命力,再一寸一寸地将她推向黑暗和冰冷的未知之地。
这不是幻觉,我要死了吧,她这样想。
猛然,眼前掌影一闪,唐谧却连闭一下眼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愣愣地看着那一掌劈向自己的心口。
她艰难地吸下了最后的一口空气……
然而,那一掌却在触及她衣衫的刹那偏开,重重砸在她身旁的地上,发出一声极低极低的闷响。
如果还能有开口说话的力气,其实唐谧很想问:“为什么不补上这一掌,好让我死得干脆一些。”
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疑惑,出掌之人冷然道:“等死才是最最折磨人的酷刑。”
唐谧不确定听到这话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笑了,她脸上的肌肉已经开始僵硬,就算是笑,也该是很难看的吧。
“你是在嘲笑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假话吗?”
“李冽,你……”唐谧努力地动了动唇,却终觉得无力亦无话。
于是,此处完全变成了李冽一个人的舞台——黑暗空旷,只有一束光投射在这个独角戏者的面孔上。因为太过激动,那面上的所有五官似乎都变了位置,让唐谧几乎以为正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如此说只是为了让我后悔,好救那个老家伙!你这个骗子,心思最是深沉,一直都是如此!”说着说着,李冽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从唐谧耳朵里掏出另一个装着应声虫的小铃,厉声道,“这东西制造起来一定不易,你必是准备了很久。上次你想要送给我,其实便是要偷听我说话,对不对?你从未真正信任过我,又或者就是那老家伙叫你不要信任我的,是不是?他还要你做什么?要你来迷惑我?所以你才假意关心我,对不对!”
唐谧无力解释,胸口被掌击之处又闷又疼,唯有安静地望向李冽。她的眼睛清澈透明,映着秋季高远宁静的天空,还有一个拼命燃烧着的少年。
那少年被这双眸子里映出的自己吓到,如同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然跳起,向后退了半步,终于,还是将铃儿奋力砸向唐谧的眼睛。
他想,这样她就会闭上眼睛了吧。这该死的眼睛!
然而她只是眨了下眼,仍是那样安静地望着他。
李冽觉得愈发恼怒,这才发觉自己的怒意竟然大部分来自唐谧此时的安宁。她应该像自己一样满怀愤恨,或者更甚,因为她是失败者,她输了一切的算计,理应被悔恨和恐惧折磨,然而她的神情却仿佛在冷静地看着一个傻瓜自说自话,那唇角隐约的笑容里更带着一丝悲悯。
他实在是恨极了这个表情,万分想要抬起手掌,将她从这个世界干干净净地抹去。
可是,这第三次的出掌却终是连落也没能落下去……李冽深吸口气,硬生生收了招式,转身快步跑开了。
唐谧看着李冽渐渐消失的背影,竟然又一次觉得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起来,却不知是在笑自己的愚蠢还是笑他人的疯癫。强烈的挫败感占据着她还未消失的意识,让她放弃了求生的努力,静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在时间和生命的悄然流逝中,唐谧只觉有人缓缓地将自己扶坐而起。她回头看去,惊讶地发现那人竟然是刚才一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的穆显。
“殿监,你没事了?”唐谧克制住情绪,努力积攒出气力问道。
穆显盘坐在她身后,双手抵在她的背心:“别说话,专心运气。”
唐谧感到一股微小的暖流从背后透入身体,知道是穆显正在输送内力为自己疗伤,虽然觉得心中狐疑,还是不敢再多问,赶紧凝神调息。
她这一运气,才发现内息不畅,胸口剧痛,顿时就懈怠下来。只听身后的穆显说:“你伤得太重,现在内息可以运行到哪里便运行到哪里,否则,全身脉络阻断的时间太长,就是侥幸活下来也会是个残废。”
“那求殿监停手吧,与其变成残废,我宁愿死。”唐谧又一次有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唐谧,你好好调息,听我说话,不要插嘴。”穆显的声音极轻极轻,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得不依从。
他继续道:“你若是活下来,有两件事一定要答应我。第一,若是有人问你今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只可说在远处看见我和一只巨猿相斗,赶来时我已被击倒,而你不敌巨猿,故而也被打成重伤。之所以让你这么说,是因为我如今还想不清那在背后谋划整件事的人究竟是谁,你若是对人讲得太多,恐怕小命就保不住了。
“第二,请你放过冽儿一次。以这孩子的武功,要是一心想杀死我们,我们不可能还活到现在。杀人的屠刀就握在他的手中,现下你我还有这一口气,说明他出手的时候终究是犹豫了。”
唐谧听得心中茫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正要开口去问,忽然感到有热乎乎的液体喷射到自己的后颈上,惊慌地扭头去看穆显,只见他唇齿间有殷红的鲜血正不绝地汩汩流出,不由叫道:“殿监,你怎么了,你不是没事了么?”
穆显淡笑道:“我何时说过没事了。我刚才一直没说话,只不过是在积蓄最后的一点力量罢了。唐谧,以你我两人的伤势,根本无法等到活着被人找到,不如让你能坚持长一些,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唐谧看着穆显那张渐渐失去生气的面孔,忽然间真的变成了一个不讲理的小孩,嚷道:“谁叫你这么做了!你不知道你这样都是我害的么?我最讨厌别人牺牲自己来救我了。”
说着,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胡乱地把双手抵在穆显的胸口,哭喊着:“收回去,收回去,把你的内力全都收回去!”
穆显试图轻轻推开唐谧,才发现真的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了,只得低声道:“我不一定救得了你,若是其他人不能及时找到你,你依旧只有一死,只是早死晚死而已。孩子,你听我说,我在前任殿监的面前发过誓,要尽自己所能保护好每一个剑童,所以,我并不是牺牲自己,只是为了能够笑着面对黄泉路上的老殿监而已。”
“胡说,你要是死了,我们该怎么办?”唐谧完全无法止住眼泪。
穆显已经支持不住,开始急促地喘着气:“去找银狐回来。”
唐谧感到有些不妙,抽泣着追问:“他在哪里?”
“不知道。”穆显强撑着精神,这才想到若要找到谢尚也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心知不自觉中一下给了这孩子多重的包袱,脸上现出怜惜之色,可他的声音却比方才更加了几分力:“唐谧,那时在去华山途中的客栈里,你只说过不相信什么,却没告诉我你相信着什么,如今我已没有时间听你说了。但是,不论你相信着什么,往后的路途如果艰难迷惑,记得一定要抬起头,看向远方!”
唐谧隐隐明白穆显的意思,含泪点头答应,却忽然想起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急问道:“殿监,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为了什么要害你?我如果能够活下来,一定替你报仇!”
穆显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已然没有了力气,几次喘着气,嘴唇翕张,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唐谧心中着急,便想送出一道真气给他,不料他却蓄起最后一点力量,按在胸口说:“去我居所,找,钥匙在,衣服这、这里。”
话音未尽,穆显失明的右眼里忽然光芒大盛,紧接着,一颗花生仁大小的卵状白玉从那只白眼里冒了出来,只在唐谧眼前停了一瞬,便骤然抖动不止,还未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就一下子撞入她的左眼,消失不见了。
一下子,唐谧先是觉得左眼里刹那亮得耀目,而后转眼间光亮灭去,便再无其他感觉。
穆显见此情形,喘了几口气,拼上残存的力气,艰难开口:“这玉魂,还给,清源那最后的一个字轻得仿佛只是一声喘息,唐谧以为还能再听到他说些什么,可是屏息等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此生什么都等不到了。
呆了半晌,唐谧轻轻将穆显的尸体放倒在地上,从他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揣在怀中。为了让身体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她随即仰面躺倒在穆显的旁边,开始安静地调息。
此刻,她的内力几近衰竭,即使多了穆显的那一点点内力,也不足以支持她整个身体来调息疗伤,只能护住心脉罢了。所以,她必须时常留意自己的心跳,正常或者过快都会耗费太多的力量,将自己更迅速地导向死亡。此刻,缓慢均匀的心跳最为合适,可是跳得过慢,也容易令身体慢慢冰冷,在不知不觉中失去生命的热度。
必须活下去!就算是为了穆殿监!这是一场和自己身体搏斗的消耗战,不能浪费一点点的力量,哪怕是思考也不要,唐谧这样对自己说,平静地等待着死亡或者援军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谧终于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然后,有人将她轻巧地抱起来,不说一句话便走。她心中狂喜,心道必定是蜀山的援手到了,可抬眼看去,却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只巨猿的怀里,心下顿时一紧,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唐谧在那巨猿的怀里等了片刻,发觉它只是抱着自己在树林里穿行,并无其他异动,心中稍稍放松了一点,偷眼打量那巨猿——它此刻虽然变大了许多,但仍可看出原来那只小猴子的调皮模样,尤其是那双黑琉璃一般的眼睛,竟是一点都没有变化。
蓦地,唐谧忽然想起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这双眼睛十分特别,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于是,明明知道对方不会说话,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了,就在藏书阁,对不对?”
巨猿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看了唐谧一眼,继续快步前行。
但唐谧却可以肯定,很久很久之前,她和白芷薇、张尉一起在藏书阁翻看关于“尸王”的书籍时,偷偷窥视自己然后又消逝不见的那双眼睛,一定是它的!现在想来,那眼睛其实很特别,黑琉璃珠子似的眼黑,却没有眼白,分明不是人类的眼睛,到底自己这个糊涂脑子当时是习惯了什么样的思维定势,才会一根筋地认定那时偷窥的,就一定是人呢?
想到这里,唐谧只觉胸中悔意丛生,若是能早点发现真相,至少后来遇到小绿猴子时也可以多一点防备,哪会如此轻易就中了别人的圈套。
唐谧这才发现,枉她自以为聪明,其实恐怕在很早以前就变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然而又是在什么时候,怎样地被人利用了呢?这背后隐藏的阴谋头绪如此繁多,自己又该从何处入手?而且对方是这样强大的敌人,就算自己此次侥幸活了下去,难道就可以斗得过了么?
思及此处,她不觉心绪烦乱,血气上涌,喉头发甜,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那抱着她的巨猿见了,伸手点了唐谧的几处穴道,帮她平复了内息。唐谧心下更是疑惑,不知它究竟意欲何为,只是总算明白至少它并不想取走自己的性命。
这样被巨猿抱着走了好一会儿,唐谧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是已经走出密林,来到山道之上。
那巨猿在山道上放下唐谧,站定片刻,似乎正侧耳倾听着什么,随后竟然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你们的人快来了,你若是觉得我对你还算有恩,就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唐谧不想这巨猿竟能开口说话,立时想起周静关于异兽不能人言的那番话,脱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巨猿的声音沉而涩,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的样子,每个字都咬得艰难:“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东西。”说完,也不看唐谧,转身跃入林中,片刻就没了踪影。
没过多久,唐谧果然听到有嘈杂的脚步声从山上传来,远远地有人在高喊:“那边躺着个人。”
“是咱们蜀山的剑童。”
“会不会是张尉他们正在找的唐谧?”
声音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一群蜀山弟子已经围拢过来。
唐谧听到一些熟悉的声音慌乱道:“是唐谧,受了重伤!”
“快放烟火,请莫殿判上来!”
“她伤势太重,必须先帮她调息。”……
一道金色的烟火冲上天空,尖利的鸣叫刺入唐谧的耳膜,她在那鸣叫声中感到一阵阵的晕眩,莫名地对能继续活下去这件事感到有一点点的胆怯。
是的,也许我能活下去,但是,蜀山的童话也由此终结了。
66、没那么容易再倒下
莫七伤从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走出来时,太阳已经落了,守在外面的一群蜀山弟子立即围上来,其中冲在最前面的女孩,正是白芷薇。
她一把拉住莫七伤的袍袖,急促地吐出没前没后的两个字:“怎样?”
莫七伤点点头:“原本这么重的伤又拖了如此久,生机万分渺茫,可是这孩子倒是聪明,将所剩的最后一点内力全部用来护住心脉,这命总算是保下来了。”
话说至此,几乎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莫七伤却将话锋一转:“只是,她的四肢气血不通了太久,我不能保证将来她还能行动自如,也许,她就要因此而离开蜀山了。”
众人顿时静了下来。白芷薇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想张口再问点什么,却终于无法开口。
这时,萧无极带着顾青城和司徒明面色凝重地走来,对莫七伤道:“莫长史,你过来一下。”
“长史”是莫七伤在蜀山的职务,掌门和宗主之下各有五名长史负责教导弟子和协理事务,但是因为莫七伤在御剑堂呆得久了,众弟子都习惯叫他莫殿判,而萧无极平日里则称呼他为“老莫”。如今,忽然被叫做“莫长史”,莫七伤心里无端觉得一紧,预感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来不及和蜀山的弟子们多说什么,便赶紧匆匆离去。
白芷薇却没有心思去想为什么莫七伤的称呼变了,她原想往帐篷里走,可抬步时神思飘忽,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摔去,幸好张尉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把将她扶住。
白芷薇抬眼去瞧张尉,眼里有藏不住的慌乱:“怎么办,大头,怎么办?”
张尉听了莫七伤的话,原本也正在不知所措,可就在扶住白芷薇的一刹那,他却不知道从哪里升出来一股勇气:“能活下来就好,至于别的,大不了我们将来一起离开,我们一起陪着她!”
当下,两个人劝退其他的蜀山弟子,走进帐篷,见唐谧正躺在软榻上望着帐篷顶发呆,一张脸黄得仿佛蒙着一层毫无生气的薄蜡,脆弱得一捅就会破掉。
唐谧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扭过头来,勉强笑笑地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我还以为会有无数暗自倾慕我的人会趁这患难时刻来表白心意呢。”
“是,大家都在外面排队呢,我们两个排第一和第二。”白芷薇回应道,本来是想笑着说的,可是眼泪却忽然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唐谧神色一僵,想抬手去握白芷薇的手,才发现整条胳臂已经不听使唤了,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道:“大头,是不是你抢了我家神仙妹妹第一的位置,才惹得她这么不开心啊?快给她赔个不是。”
张尉只觉得心中难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原本在进来之前,他想了一肚子安慰唐谧的话,并且决定瞒住她的四肢可能会废掉的实情,可是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只觉得仿佛有千钧巨石压在自己的喉咙上,莫说讲话,连喘口气都不容易。
“唐谧,对不起。”说不清为什么,张尉开口时竟是这样的一句。
唐谧又笑了:“是叫你跟神仙妹妹说对不起呢,又犯傻。”
“唐谧,对不起,我们要是陪在你身边就好了。”张尉自顾自地说,忽然觉得哽在喉头的话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对不起,你走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担心过你。我只是觉得你聪明,武功又好,什么事都难不倒你。对不起,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的。如果真有什么,我这一辈子都陪着你!”
“能有什么?四肢全废,离开蜀山对不对?”唐谧淡淡地说。
白芷薇和张尉顿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
唐谧云淡风轻地说:“刚才我自己已经问过莫殿判了,这个结果,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呢。”接着,她故意狡黠地一笑,“我刚才不说,是故意等大头你说出要陪我一辈子这句话,既然如此,你可不许反悔。嗯,可惜,原以为你会接着说,给我做牛做马呢。”
张尉没有听出唐谧话中的玩笑意味,立时答道:“那好,就做牛做马一辈子。”
唐谧听了,望着面前两张坦诚明净的面孔,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鼻子发酸,似乎有泪水即将涌出来,想抬手去遮掩一下,却发觉双手都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慌忙扭过头背对着两人,用极低的声音说:“谢谢。”话落,眼泪一涌而出,滑过面颊,悄无声息地落在软榻上。
良久,三人间沉默无语。
唐谧再转回头时,脸上已经挂了笑,一双看向白芷薇和张尉的大眼睛异常明亮,声音里透出奇异的力量:“放心,我既然活下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再倒下去。”
这时候,她才发现还有两个人缺席,便问道:“桓澜和慕容斐呢?”
白芷薇道:“咱们不是胜了么,队长李冽找不到,只好由他们两个跟着掌门和宗主去见那些和尚,好像有什么仪式……”
讲到这里,白芷薇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奇怪,刚才掌门和宗主怎么都回来了,难道仪式这么快就……”
白芷薇话还未说完,只觉一阵寒气猛地灌进帐篷,桓澜和慕容斐两人已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两人一见唐谧的样子,脸上满是忧色。
慕容斐急迫地问道:“唐谧,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你?”
“李冽。”唐谧说完,余下四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面带惊诧地看向唐谧,等着她的下文。
唐谧却转开话题问道:“慕容斐,你们两个和掌门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因为什么?”
一提这事,慕容斐的脸色更是难看,犹豫了片刻才说:“有一队去找你的人,没寻到你,却发现了穆殿监的尸体。”
白芷薇和张尉一听,惊讶得几乎是同时低低“啊”了一声,唐谧却早已猜到大家慌乱的原因大概就是此事,平静地吸了口气道:“桓澜,你耳力好,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有人接近这里,马上提醒我。”
几人早已经心有默契,顿时明白唐谧一定是要说什么不可告人的重大秘密。果然,唐谧继续用平静的声音道:“穆殿监是被李冽杀死的,而李冽则是被人设计利用了,至于这个在幕后谋划了这一切的人,我还不知道是谁。”
说到这里,唐谧略顿了一下,环视榻边四张年少单纯的面孔:“现在,除了你们四人之外,我怀疑所有人。”话落,她忽然停住,想起自己在整个阴谋中扮演的可笑角色,耻意暗涌,只觉要继续讲清楚期间原委,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就如同要这样废物一般硬着头皮活下去所需要的勇气一样。
众人见唐谧突然不语,心有默契地并不催促,静静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唐谧的神色渐渐放松开来,缓缓开口将自己在山中所见以及所作的推测细细讲了一遍。
说完,唐谧叹了口气道:“这些都只是推测而已,我现在没有任何凭据和线索,只能怀疑每一个促使我走向这结果的人,也许,从他们的身后可以挖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每一个人?”张尉不由自主地问道。
“是,比如史瑞。我和白芷薇之所以会去桥头村,并且看见穆殿监的旧物,让我形成穆殿监从小便憎恶穆宗主的印象,便是因为史瑞驾车走错了路。而史瑞则是在我们的车夫忽然提出不干的情况下,主动冒出来担当车夫的。现在想来,那车夫走得可疑,而史瑞来得也太巧。还有,若不是史瑞会掷骰子的门法,我们要想从比武胜出来到这里,恐怕会多些波折,我现在怀疑,此前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让我们来到这里铺平道路。”
“那岂不是连烨英姐也要怀疑?掷骰子是她想的点子。”慕容斐接话道。
“是,也要怀疑。”唐谧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办法。这一年的时间太漫长,我已经分不清哪些事情是偶然和巧合,哪些又是有人蓄意安排,也不知道究竟顺着哪条线索走下去,可以把那人揪出来。”
张尉与史瑞一向交好,从心里觉得史瑞虽说有一点市井之气,却绝非那样心机深沉的人,本想张口为他辩驳两句,却听白芷薇应和道:“是啊,明知道已经十四岁了,进了御剑堂也绝无可能通过五殿大试,还要留在这里,史瑞的确可疑。”
根据过往的经历,张尉知道决不可在这时候与白芷薇争辩,虽然忍不住动了动唇,却终于没有说话,但心底终是潜入一丝忧虑。
“可是,你的伤势怎么办呢?我听莫殿判说……”慕容斐忧心忡忡地问,话说一半便不敢再讲下去。
一直在一旁没有出过声的桓澜忽然接了话:“此地是魏境,离都城大梁也不算远,唐谧,不如你随我去魏国王宫医治吧?魏宫的御医石千明是和莫殿判齐名的当世神医,也许会有办法。”桓澜说完,才觉得只叫上唐谧一个有些不妥,忙补了一句,“大家也都一起来我家玩玩吧。”
众人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远比让唐谧拖着病体车马奔波回到敌我不分的蜀山要好,于是又商量了一番,决定由慕容斐先去追查当年唐谧她们的车夫以及史瑞这条线索,而张尉则和白芷薇一同,陪唐谧先去魏国王宫。
几人刚商定下来,慕容斐和桓澜的脸色同时一紧:“来人了!”
话落未几,萧无极便携着顾青城、司徒明和莫七伤三人走了进来。
萧无极摆手遣退四个少年后,神色严肃地转向唐谧问道:“孩子,你是怎么受伤的?”
唐谧把已经编排好的话拿出来道:“回掌门,谧在搜索同伴时远远见到穆殿监与一只巨猿相斗,赶去时殿监已被那巨猿击倒,而谧的武功低微,躲逃不及,便也被那巨猿打伤。之后李冽不知从何而来,将谧救起后置于山道便消失不见了。谧受伤后心神混乱,很多事情都记不真切,却不知李冽现在何处,或许掌门从他处可以知道更多。”说完,唐谧看着不知是敌是友的众人,心中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她推测李冽当时在听完自己的一番话后,以他的性格,心中一定会生出猜疑之心,那么便很有可能不会告诉暗中指使他的人有关她的事情,故而才编了这么一套谎言。只是,若是自己所料不对,李冽已经去找过那人,那么自己的小命也就要很快不保了。
萧无极听了道:“李冽我们已派人去找,但暂时还没有消息。先不说这些。老莫,这孩子的伤势如何?”
莫七伤答道:“性命无碍,只是四肢气血阻塞太久,恐有残疾之忧。如今只能以活血益气的灵药为辅,再靠他人深厚的内力为她每日调动内息在四体循环,或有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