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怎么办?承具难不成你愿意背着她?”承仁反问道。承具在这些和尚中最为年幼,大约和唐谧差不多大,被这样一说,脸上顿时腾起两朵红云,不知在嗫嚅什么,却听另一个赶来的小和尚道:“我来背她吧,让她在一边瞧瞧我们清源寺的阵法如何制住那些鬼祟的家伙也好。”
唐谧一瞧,说话之人是个胖乎乎的小和尚,正冲着自己友善地微笑,心下顿时踏实了不少,如若不是被点了穴道无法出声,倒想说几句感谢的话。
这小和尚的体力和内力都甚好,背着唐谧跟在一行人之中快速前行也丝毫没有气喘吁吁,反而一路颇有兴致地和唐谧聊天:“我叫承世,那边两个没和你说过话的是承悲和承盛,我们七个从小被挑出来一起练功夫,专门练就一个阵法。这阵法可厉害得紧,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名字,到华山比武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说,你们蜀山的小姑娘是不是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啊?”
小胖和尚问完最后一句,自己先红了脸,好一会儿等不到背后少女的回答,才说:“要不我偷偷帮你解开哑穴吧,你别乱叫唤就好,那些人已经不远了,别坏了我们的事。”
唐谧用力点点头。承世感应到她的动作,回手帮她解了穴,忍不住又说:“我们没恶意的。承仁师兄只是不想被人抢走功劳而已。其实我们也是偷偷出来跟踪那些人的,要是被你们抢走功劳,可有多不值啊。”
“那些人有多少人马?武功如何?你们才七个小和尚,能对付得了吗?”唐谧在承世背上问。
“他们只有五个人,就算武功很高也不怕,我们的阵法相当厉害的。”
“那阵法叫什么,只说个名字有什么碍事的?小师父,你说呢?”唐谧柔声问道,看准这小和尚对女孩子心软。
“这,嗯,这个,这个阵法的大名不能和你说,说了你去问你们殿监怎么办。不过,我们私底下里都用我们七人的名字来称呼它,你就管它叫‘仁盛玖世逸悲具’阵好啦。”
唐谧听了,趴在承世肩上扑哧笑出声来:“嗯,好,‘人生就是一悲剧’阵,如此好阵法定当天下无敌才是!”
说话间,一行人已由荒野进入一片林地。
那林地沿着一道缓坡徐徐向上,走上坡顶,埋伏在草丛里,便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溪涧岸边,有五个身穿黑衣的武者正准备上马启程。
承仁轻轻舒了口气,对其他几人道:“幸好没晚,承玖和承逸差点又坏了大事。”
唐谧从承世那里已经听说,原来承玖每到紧要关头就肚子疼,承逸又总是喜欢神游天外四处乱走,所以这二人没少给这个小组添麻烦,奈何这七人自小就练习这个“人生就是一悲剧”阵,缺了谁阵法的威力都会大减,所以每次摆阵前倒必须先将二人找齐才行。
“那个,师兄,其实方才我一直想和你说的,承玖和承逸刚才在路上就不见了,承逸忽然看见有星子从中天坠落,顿时追着星星仰望天空出神。承玖在刚入林子你一说‘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就捂着肚子溜掉了。”叫做承悲的小和尚道。
承仁听了一瞪眼,一个爆栗儿敲在承悲头上,压低声音骂道:“你看见了怎么不早说。”
承悲委屈得两眼泛起泪水:“我一路上好几次都要说,可是每次一张嘴叫师兄,师兄你都瞪我一眼叫我安静。”
承仁气得又给了承悲的脑袋几下,一咬牙道:“不管了,以后再找你们几个算账,这些人就要走掉了!”说罢,他一挥手,低吼一声:“上。”便留下唐谧,带着仅剩的四个小和尚冲下了山坡。
小和尚们各自从腰间抽出一条双节棍,跟着承仁冲向五个黑衣人。
初一交手,黑衣人因受突袭而稍稍落了下风,但片刻之后一缓过神来,便渐渐显出功夫来。
这五人全部使刀,唐谧看不出他们的师承,只觉得五人的刀法诡异毒辣,泛着寒光的刀刃在月色下寒意凛凛,就算远远看着也让人心寒。
然而,再看一会儿唐谧便发觉这些小和尚们的阵法甚是古怪,不论几人的脚下怎么移动,都不会离开身前身后那咫尺间的范围,故而这阵法几乎是完全凝滞不动的,然而五个黑衣人明明武功高于小和尚们很多,可是左突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小和尚们的合围。唐谧不由暗想,难不成这就是这“悲剧”阵的威力吗?
如此双方大约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情势却突然起了变化,原本不懂的阵法竟然动了起来!
就在小和尚们脚下开始快速移动,须臾那个背过唐谧的小胖和尚承世已经退入溪水之中。
唐谧看不出其中名堂,心下正奇怪,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真是没心没肺,还不快准备跑路,都要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吗?”
唐谧惊得一回头,见是桓澜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此时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趴在树丛中的自己。
她双手一撑地跳起来反击道:“怎么个死法,不会是你想杀了我吧。”
桓澜冷冷看她一眼:“这个阵法刚才动也不动,现下却突然动了,一定有问题。而且,依我看来,若想不动退敌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己方的武功高于对手太多,但这几个小和尚的情况显然不是如此;二是,他们使用了某种术法。而此刻,人一动,术法之威大概已被攻破。”
“一边打还能一边施出术法来?”唐谧有些不相信。在她这个蜀山派的脑子里,术法和武功是绝对不可能同时使用的东西,即使高手们可以将术法和武功的转换衔接得极快,但是想同时使用也是任谁都做不到的事情。
“照理说不可能,但清源寺的武学深厚,术法和我们蜀山路数不同,也许想出了什么法门,那也许便是这个阵法的奥妙之处。”
几句话的功夫,战局果然又发生了变化,唐谧再去瞧的时候,小和尚们正如桓澜所料的那般渐渐显出颓势,连她也看得出来,他们虽在努力保持着不动的阵法,却被那五个黑衣刀客所迫,不得不移动阵法,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唐谧一想这几个小和尚都不是坏人,就算那承仁刚才止住自己也不过是想抢功而已,便对桓澜说:“我们去帮忙吧。”说完,不等他答应,拉着他的袍袖就往山坡下冲去。
然而跑至近前唐谧却傻了眼。这阵法远看的时候排布很是稀松,但此时真要进入,却发觉根本不知从何插入,似乎每一处不是被人封住就是被棍挡住,再加上这些小和尚们口中一直低低念着什么符咒一类听不懂的怪东西,唐谧只觉得眼花耳涨,完全不知该如何帮忙。
承仁一看唐谧和桓澜冲下来,露出喜色,冲二人叫道:“蜀山派的,快来帮忙!”随着他话落,原本看上去密不透风的阵法不知怎么忽然在唐谧面前出现了一个空隙,唐谧不及多想便和桓澜纵身跃入。
“听好,你们两个背对背占住位置就好,切不要移动,有人来打你们的话你们就还击,但千万不要移动。”承仁冲二人喊道。
二人虽然不知就里,还是依言站好,而其他五个小和尚则迅速根据他二人的位置移动起来。
说来也奇怪,两人分明只是占了个阵位而已,可是这阵法的威力却突然陡增,刚才的劣势转瞬便被扭转了过来。
五个黑衣人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几乎是同时抽身,转而挥刀砍向处于阵心位置的桓澜和唐谧。两人牢记承仁所说,挥剑劈挡却并不移动身形。以这样身不动而剑动的方式应敌,对剑发的要求极高,好在桓澜剑法精妙,唐谧也勉强算是不错,那五个黑衣人的第一轮攻击竟然都被挡了回去,待他们挥剑再上时,五个小和尚已经出棍相助,截下这新一轮的攻击。
而唐谧居于阵心,越发觉得蹊跷,从这里看得分明,若论武功的确是黑衣人胜于己方许多,怎么他们竟然犹如被抑制了一般不得施展?
黑衣人在阵中又是一阵冲撞,眼看并不能突破阵法,突然其中一人撕去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只见他身上由前至后绘着一条黑龙,不知是用什么颜料绘成,龙身闪闪发光,蓝紫粉金各色随着他身形移动在夜色里流光溢彩。其他几个黑衣人见了,也纷纷除去外衫,露出上身,竟然也一样绘了颜色艳丽的的穷奇羽蛇等各色异兽。
但见这些绘在身上的异兽们伴着人体的移动好似脱离了他们的身体一般,在暗夜里兀自起落,张牙舞爪,光彩流离,迷乱异常。
桓澜如有所悟,大声道:“这些黑衣人深陷在阵中,大约和我们看到的景象有所不同,而这个大概就是他们想出的破阵之法。”
“为何我们和黑衣人同在阵里却会看到不同的景象呢?”唐谧问。
“我想因为我们占了阵位,所以不属于阵法攻击的对象吧,这里面一定暗含了什么术法,而现在黑衣人也要用术法回击了。看情形这些黑衣人的刀法虽好,可是并不懂术法,这些文身大约和我们的符咒之术一样,是有人事前为他们画在身上的,只等必要时才用。我们且守好自己的阵位,其他的都不要管,这些小和尚自会想办法应付。”
唐谧依言继续紧守阵位,每有黑衣人攻来,均是半步不动,仅仅挥剑将其挡开,然而几次交锋过后,她却发觉如今想要不动而御敌竟比先前困难了几分,仿佛刚才这阵中有什么保护着自己安定不动的力量被削弱了一般。再去瞧那些绘在人身上的异兽,这一回竟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他们腾挪于暗夜之中,
眼见那条黑龙身子摇摆几下,张开血盆大口就向自己扑来,唐谧本能地挥剑去封却见那黑龙的身子一拧,头一侧,避开她的这一剑,随即前爪迎面而来。唐谧咬牙不躲不闪地横剑挡去,不料未霜却被龙爪一下嵌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她的身子向外飞去,眼看就要失掉阵位的一刹那,一柄长剑突然横次出来,砍在龙爪上。
黑龙嘶吼一声,甩开未霜腾上半空。唐谧趁机转头,身后来救自己的正是桓澜,她顿时着急地大叫:“桓澜,你别动,你失了阵位!”
原来桓澜这一转身救人,自己便离开了阵位尺许,不等他归位,那些浮游在暗夜里的异兽仿佛闻到血腥的苍蝇一样,蜂拥扑向桓澜的阵位似是要把那位置占住。好在桓澜身形移动极快,不等异兽扑至已抢回阵位,仗着剑法精妙一阵劈杀,击退了这一轮攻击。
然而唐谧却越来越觉得心绪烦乱,四周被这些异兽身上的奇异光彩围绕,一时间只见暗夜里龙舞虎腾,眼前的世界变得迷离不清,不可掌控,某种让自己安定的力量正被一点点地抽离身体,脚下也虚浮起来。
“唐谧,快把眼睛闭上。”身后忽然传来桓澜的声音。
“做什么?”
“虽然不知这个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些小和尚的力量已经减弱了,我们要是还按照他们所说的继续一动不动大约只有等死的份儿。”
“那闭上眼睛有什么用?”
“因为你定力不足,原先你是依靠着这阵法的力量才能安守阵位,现在,小和尚们定是受了这些异兽的影响,大约只有自保之力,无暇顾及我们。你闭上眼睛别去管这阵法的力量,放心依靠我吧,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桓澜说罢解下衣带,将自己和唐谧背对背拦腰绑在一起,“这样的话,只要我不失去位置,你便也不会失去位置。”
唐谧依言闭上眼睛,却发觉耳中有一些奇异的声音在回响。
原本她一进入这阵中,便觉得耳朵里似乎嗡嗡有声,可是究竟是什么却听不真切,此时闭了眼,耳朵里那些小小的声音便清楚了一些,隐隐约约似乎是有人低吟:“南么三曼多伐折罗南罕。”更加奇怪的是,不光是耳朵,眼睛一闭上,她的其他感官似乎顿时敏锐了许多,那些原本迷惑在眼前的异兽竟然化作一团一团虚无缥缈的风,每当劲风袭来,她不用去管那是利爪还是血口,凭着感觉挥剑而出便可抵挡住袭击。如若是遇上多面夹攻,桓澜便会象身后长了眼睛一样,身子一带将唐谧和他调换一个位置,帮她防住攻击。
这样厮杀了一阵,唐谧发觉连那一团团风也不见了踪影,只觉身后好似有一座不倒的山峦,而一片漆黑的眼前分明就是整个世界。它延伸向何处或者以何种姿态展现在她的眼前似乎都不重要,一切皆为虚妄,唯有她自己站在时间和空间的基点,无所不能又无所可为,身不动意不动,身动意动则挥剑处必斩妖孽。
不知何时,耳边的不知所言的低吟消失无踪,唐谧觉得心头一滞,忍不住开口问道:“桓澜,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死了一个,跑了四个。”背后的声音说。
“啊?”唐谧吃惊地睁开眼睛,看着脚边的尸体,问“谁杀的?我么?”
“算是吧,你和我一起。”桓澜答道,随手解去了束缚二人的腰带。
承具此时冲上来,以毫不掩饰的崇拜口吻对桓澜道:“你是蜀山剑宗的弟子吧?都说天下剑法无出蜀山,果然名不虚传,刚才那剑法简直是,简直是??????”承具一时找不到词语,磕巴半晌,才说:“简直是金刚附体。”
唐谧看着这个小和尚眼里激动的光芒,有些遗憾的瞧了瞧桓澜,暗想刚才要是睁着眼睛就好了,金刚附体一样的剑法,纵使万千妖魔也无法阻挡,那该是何等模样呢?
桓澜正在系衣带,见唐谧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顿时红了脸,沉下面孔做出生气的模样:“瞎看什么,净看些不该看的。”
唐谧别过脸,嘀咕道:“切,看看怎么了,是谁在女孩子家面前宽衣解带来着。”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不知桓澜是否听到了,只是小小的一根衣带,那少年竟是结了半天才结好。
几个小和尚经此一战对桓澜和唐谧都颇有好感,但对这个“人生就是一悲剧”阵却不愿多讲。待到殿监穆显得了消息带领巡夜的蜀山弟子和殿判们赶到,为首的承仁简单讲了经过就带领众弟子匆匆去找掉队的二人了。
穆显细细查看了死者的古怪文身和佩刀,却无法确定他们的来历,只是一切都肯定了桓澜的猜测——这些人的文身和符咒之术有些相似。
“如果按照那些小和尚所讲的细节推算,这几人的确是追踪我们而来的,不过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躲过我们蜀山好手的耳目一路追踪而来?”穆显说道。
“会不会是他们并没有跟着我们,而是我们之中有什么人是他们的内应,一直在报告我们的消息?”随队而来的李冽道。
“会不会有内应用魂兽通报消息?”唐谧在一边也插了一句。
“不会,我们为了防备这事,已经做了安排,任何魂兽离开这里都会被发现。”穆显答道。
李冽忽然脸色一变,似有所悟:“穆殿监,请随我来。”
穆显一看李冽的神色,忙驱散众人,跟着李冽向唐谧他们那辆车走去。唐谧和桓澜觉得纳罕不已,便也跟了过去。
王迩不知何时到了马车外面,正盖着一块兽皮舒舒服服地睡在火堆旁边,因是练武之人,一听见有响动,便飞身爬起。然而不等王迩站稳,李冽已抢步掠至他面前,骤然出剑,利刃抵在他的咽喉之上,沉声道:“王迩,把你的香囊拿出来!”
王迩垂眼看看颈下的一片寒光,便知挣扎已然无济于事,乖乖解下了腰间的香囊。穆显拿到手中,闻了闻,发觉那香囊竟是一点气味也没有,脸色一变,道:“是信香。”
62、小镇谋杀
马车上除了唐谧他们车的六人,还坐着穆显。
王迩已经被捆绑了手脚,一言不发地垂头看着车板。
穆显问道:“从未听说过赤玉宫的人会配制信香,据我所知,这种只会被追踪猎犬闻到的香气只有七星教的人才会配制。王迩,你解释一下吧。”
王迩抬起脸,平日里有点轻浮的面孔此时倒是镇静泰然:“不错,我就是七星教教主之子,自打出生便未曾学过我教的武功,专等年岁够了入蜀山偷师学艺,打探消息。”
穆显厉声道:“哼,学了又怎样!邪教的武功和本门根本不通,你以为在这里学得的可以回去传给你的那些教众么?”
王迩坦然应对道:“我知道不能,也根本未存那份心。我爹爹只是叫我多学本事而已,而我若是直承自己是七星教教主之子,你们蜀山肯收我么?至于打探消息,那也只是因为蜀山是武林至尊,这里发生的事难免牵动江湖,我就不信,蜀山除了我就没有其他门派的耳目。”
穆显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周旋,截口问道:“这次你们意欲何为?”
“你说的那文身黑衣人与我教无关。”王迩知道此时辩解也是没用,便道:“信香不过是为了方便教中人能随时找到我,毕竟我一人身在蜀山,我爹也不太放心,至于信与不信,悉听尊便,但我王某人可以指天为誓,我在蜀山这些年来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蜀山之事。”
穆显见再也盘问不出什么,转而问李冽:“你既然对他的异样早有察觉,可有什么发现?”
李冽答道:“回殿监,冽只是昨日偶然发现王迩的香囊全无味道,略觉意外。今日听殿监说起不知魔宫中人如何追踪我们的,才忽然想起江湖上有信香一说。要说平日他的言行如何,冽却未曾留意。”
“殿监,澜与王迩多有往来,这一路同车也可算形影不离,的确未发现他做过任何可疑之事。”桓澜也道。
穆显沉着脸说:“可疑之事也不会当着你们做,单只是这携带信香一事就已经足够可疑。先将王迩押到我的车上,等比武完以后再做处置。此事你们几人不要声张,王迩的位子先由张尉补上。”
这件事之后,蜀山的车队一直小心提防,一路上再没有发生任何情况,半月之后,终于抵达了华山脚下的小镇。
车队一进了小镇,唐谧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白芷薇道:“是檀香。”
不一会儿,他们总算知道了檀香的来源。
只见小镇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停着二十辆精致的马车,每辆马车都是用上好的紫檀做成,故而空气中才有暗香盈动。
“出家人喜欢檀香,果然不假,连车子也用紫檀来做。”张尉叹道。
白芷薇一戳他脑袋道:“你这人的脑袋就是古怪,怎么不感叹这车子多么贵,和用黄金做的差不多。”
“见了慕容斐倒要问问,他们齐王用的什么马车,有没有这么奢侈。”唐谧也说。
桓澜经过此前的一役,似乎和唐谧已经冰释前嫌,此刻接口道:“齐王没钱时还要管清源寺借的,你说他能有那么奢侈么。”
正说着,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一些小和尚,他们和蜀山弟子年龄相仿,也都是十多岁的样貌,虽然剃了光头穿了僧袍,可到底年纪还小,一个个眉眼灵动,透着一股活泼劲儿。
蜀山的少年们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小和尚,都扒着车窗好奇地往外瞧。众和尚自然也都知道蜀山的车队已经到了,但是没有号令,只敢偷偷瞟一眼这边,唯有一个和唐谧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和尚,扭过头来,笑眯眯地回望着蜀山的少年们。
唐谧见那和尚正是在紧要关头就会肚子疼的承玖,便冲他挥了挥手。承玖见了,笑着冲唐谧合掌一礼,这才离去。
桓澜坐在她对面道:“你倒是和谁都自来熟。”
唐谧笑笑回头看着桓澜:“要是没有他,我和你还不知何时才能和好呢。
“啊,你们算是和好了吗?桓澜不是还成天对咱们冷若冰霜,傲如寒梅吗?”一旁的白芷薇故作吃惊地问。桓澜扭过脸去不作声,坐在一边的张尉拍拍他的肩头道:“唐谧说和好了就是和好了,是吧?咱们男子汉,不和她计较那些七七八八的。”
“要是真和她计较,她这么个心无定数的家伙能活着出那个阵吗?”
唐谧听了,从车对面的坐塌上蹦过来,挤开张尉坐到桓澜身边说:“嗯,我记住了,原来保护一个人也可以站在那人的身后,不一定要挡在身前,以后我绝不挡着你了,成吧?”
“谁用得着你保护。”桓澜看了他一眼,本想再给他几分脸色看,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镇子不大,只有一间客栈住了清源寺的和尚便住不下蜀山众人,好在因为萧无极他们已经提前抵达,定下了所有客房,清源寺的和尚们虽然先到,却只好去镇外露宿。故而蜀山和清源寺的两队人马不可避免地在客栈门口相遇,一队进一队出,擦肩而过的刹那,彼此都瞧上对方一眼,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唐谧不知道在清源寺,和尚们是怎么谈论蜀山的,反正在蜀山,大家很少提到清源寺,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其实蜀山的武功和术法根基出自清源寺。但如今毕竟是蜀山在声势上更胜一筹,所以,两方之间存在着极微妙的关系。
因为第二天就要入华山,再加上这个镇子萧无极他们已经先行有所布置,穆显总算同意已经憋了一路的少年们结伴去镇子上走走。
唐谧和同车的四人在小镇最热闹的街上闲逛,远远的,一股诱人的香气传来,引得人食指大动。唐谧拉着白芷薇去找那香气的源头,原来是一家不大的馄饨摊,摊主是一对十三四岁的小姐妹。
摊子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不少是蜀山子弟。唐谧正愁没地方坐,跟上来的李冽冲一个术宗弟子招呼道:“林安,这么巧。”
林安一见是李冽,很是高兴:“李冽快来,我给你们腾地方。”说罢,他把旁边几个蜀山弟子挤了挤。一看地方还是不够李冽他们几个人坐的,便呵斥道:“你们几个让让。”
这几个大约是林安的小跟班,并没有任何异议,站起让了位置,林安顺手就拉了李冽坐在身边:“快尝尝,听说这里的馄饨出奇地好吃。我刚点了一碗鸡肉馄饨,你看看要点啥?”
唐谧向那个看上去年纪小一点的姑娘问道:“老板,有什么好吃的啊?”
那小姑娘笑着说:“汤头我们有鸡汤、肉汤、酸汤和清汤,馅料我们有三鲜、猪肉、羊肉、鸡肉和全素。另外你要是想要猪肉韭菜或者羊肉萝卜这样荤素搭配,我们也能现做。这位姑娘想要什么呢?”
唐谧没想到如此一个小地方竟然能有花色这般纷繁的馄饨,心中不由暗自称奇:“那就鸡汤三鲜馄饨吧。”
时间不长,几个人的馄饨一并端了上来,李冽点了一碗酸汤馄饨,凑近一闻,皱着眉头说:“怎么醋味儿这么大?”
年纪稍长点儿的小姑娘颇不以为然地说:“不放醋怎么能叫酸汤,点这个的自然都是好这口。”
李冽摇摇头。把碗推给林安:“林安,我和你换换。”林安二话没说,接过那碗馄饨,便把自己的推给了李冽。
这馄饨果然好吃,唐谧吃完了一碗又要了一碗,恨不得把所有的风味都品尝一遍,直到肚子撑得实在装不下了,这才打道回府。
几个人走了没多久,随行的林安忽然捂住肚子惨叫道:“哎呀,我的肚子好疼!”
众人原以为他吃多了,却见他脸色乌青,居然是一副中毒的样子!李冽忙叫道:“不好,桓澜,你赶快去叫莫殿判来,张尉,你快回去扣住那两个卖馄饨的。”
不想那毒发作起来霸道无比,待到莫七伤赶来,林安已经七窍流血,无药可救。而随后赶来的张尉则告诉他们,两个卖馄饨的小姑娘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莫七伤担心这事在小镇上很快传扬开,速速叫了马车,把几个少年连同林安的尸体送回客栈。穆显已经得报此事,唐谧他们一回来,便被叫到他的房间询问情况。李冽把事情详细复述一遍,而唐谧则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当场。
穆显听后,皱着眉头沉吟半晌,问道:“李冽,第一次遇到蒙面人,他第一剑刺向了谁?”
李冽想了想,答道:“是我,但是被我躲了过去。难不成殿监怀疑,魔宫的目标是要杀我?”
穆显道:“看来正是这样,这一次意图就更明显了。唐谧他们那次截击的刀客且不说,和你同车的王迩也先放一边,单说这次,如果不是你嫌弃那馄饨的味道,他们就该得手了。而且,掌门和宗主他们来到这镇上已经勘察过,这两个买混沌的小姑娘定是早早就埋伏在镇上,如若是新来之人,必定逃不过掌门他们的查探。”
李冽神色微变:“殿监是说,这是预谋已久的事情?”
穆显点点头:“是。而且我担心想杀你的人还另有安排,一旦这两个小姑娘不能得手,还会有其他杀手。”话落,他转而对剩下的几人说:“你们几个下去吧,我有话和李冽单独说。”
待到几人走出穆显的房间,白芷薇向唐谧问道:“你怎么看?”
唐谧摇摇头说:“我说不好,事情看上去的确是这样,可是我觉得有些地方想不明白,或许是李冽这个人本身就有点让人想不明白吧。”
“但是,无论如何,咱们要一同上华山了。”张尉忽然这样跟了一句。
即使发生了弟子惨死的事情,比武仍然不会被推迟。第二日,蜀山和清源寺的人马分赴华山。之所以将比武之地选在这里,第一是因为华山得山势险峻,第二是因为这是一座少有的孤峰,被两方合力围住之后,便成为了外人难进的赛场。
负责防守的二十人上山一个时辰以后,唐谧这组攻山的队伍就要准备出发了。
穆显来到李冽身边,关切地说:“李冽,如果有情况一定要拉断玲珑丝。”
李冽神色泰然地笑了笑道:“请殿监放心。”
穆显走后,唐谧好奇地问:“玲珑丝是什么东西?”
李冽一摇手腕,只见上面缠着一道由三色金丝凝成的链子:“就是这东西,穆殿监手上也系着一条,如果我遇到危险,只要扯断这玲珑丝,他就能立时知道我的位置,飞剑赶来救我。”
“穆殿监难不成是担心你在山上还会遇到那些要杀你的人?”唐谧又问,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负责搜身的清源寺和尚面前。
李冽边伸平两臂让和尚检查身上有没有携带法宝,一边答道:“是的。那么,你担不担心呢?”
“担心,担心极了。”唐谧说着,走到另一个和尚面前,因为她是姑娘家,僧人不便搜身,便使用了一只对宝物极其敏感的灵犬,上上下下嗅了一番。
唐谧见那灵犬没有反应,正要走,检查的和尚忽然叫住她:“这位女施主,你的胸口怎么有点鼓啊?”
唐谧坏坏地一笑,回道:“我说这位师父,你见过胸口不鼓的女子么?”
此话一出,那和尚被窘得脸色潮红,连看都不敢再看唐谧一眼。
唐谧顺势快走几步离开了搜身的地方,轻轻拍拍胸口的小绿猴说:“你看看,差点就露馅了吧,多危险,你还非要跟来。”
所有人都通过检查之后,便列队准备开始攻山。李冽因为年纪最长,武功又好,在操练时便被指派为队长,桓澜和慕容斐则是副队长。
因为这座山的地形图他们之前已经极其熟悉,起初的一段路走的极为顺畅。
没过多久,走在前面的李冽一举手示意众人停下,道:“前面有些不对头。”
桓澜看了看前方的树林,点头道:“安静得有些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