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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那时他是想过离开,只是不到最后,仍是心有不甘,毕竟自己曾是剑童中与桓澜和慕容斐相提并论的人啊。

    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年进入御剑堂、偷看桓澜练剑时的情景,那样的剑与少年,让他几乎忘掉了自己的存在。

    大约就是在那天吧,他开始渴望与桓澜一战,然而命运却将他带往了其他的方向。

    可是,就在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升入剑宗,向桓澜挑战的时候,竟然在御剑术的课堂上听到王迩与桓澜说:“那个女剑童的剑法和桓澜你很像啊,出手果决凛冽。”

    从此,他便开始注意起白芷薇来,努力在一片噪杂中分辨她的剑音。

    白芷薇拔剑的声音传来,是方秩离熟悉的清越剑鸣,他随即出剑,两剑相交,剑气四溢。

    一招之间,白芷薇便发觉这个摆明了要和自己对决的少年果然不简单。

    虽说义金殿中人人都说方秩离有多么多么的厉害,但是她平日看他练剑。也不过觉得尔尔,只能说,双眼失明的人能够练到如此程度已然很了不起罢了。而此刻方秩离的这一剑,出剑的角度、力道和方向均是无懈可击。两剑相抵,他剑上的沉厚力道传来,以白芷薇如今的内力也觉得心头一震,让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和方秩离应对。

    须臾之间,两人已经走了四五十个回合。因为二人的剑路都奇快,而且招招直指要害,毫不拖泥带水,观者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只有萧无极抽神对穆显道了一句:“没想到你的御剑堂如此藏龙卧虎,这些孩子当真个个都不可小觎。”

    “是。”穆显简单地应了一句。他自己也觉得这些剑童的表现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方秩离倒还不太令人惊奇,毕竟这少年早有盛名,后来虽然因眼疾而失明,却在义金殿修习了两年,功底自然扎实,但是白芷薇进步如此神速,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何止是白芷薇,这三个总是闯祸的少年表现得都让他颇为刮目相看。虽然这三人在去年的殿试中所为很是取巧,可这一次比武却是实打实的较量,三人的实力如何可是耍不得半点花样的,也不知他们平日里都用了什么法子,才能有今时的能耐。

    想到这里,穆显向正在观战的剑童看去,发觉正并肩而立全神观看比武的唐谧和张尉都是同样的、将右手放在佩剑上的姿势,心便不由有些发沉,不知道这些手握“乱世之剑”的少年进境若此,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晃神的工夫,场上的两人又斗了十来剑,仍然胶着难分。

    只见方秩离好像突然决定了不再继续纠缠,一剑刺出,裹挟着呼啸的剑气,竟然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白芷薇没料到这么快对手就要做最后的全力一击,暗想此人也不像是没有耐心的家伙啊,而自己此时尚有足够周旋的力量,虽然这一击气势非常,但并不一定需要硬接,只要躲过便能稳操胜券了。

    不想她这一躲,竟是给方秩离留出了收剑回鞘、施出术法的时间。

    只见他在两人错身之际身子移向局外,顺势收剑,紧接着一个旋身正对白芷薇,结出金刚手印,断喝一声:“天雷!”一道和着雷声的闪电顿时直击而下!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人斗剑斗得如此精彩,一定是要以剑法决一胜负,不想方秩离却以放弃自己全部力量的做法,为施术法找到了机会。

    众人都知道,在二人近身对决时虽然很难找到施法需要的时机,但一旦被找到,输赢也就定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手持宝剑无法防御术法的白芷薇就要惜败的时候,却见白芷薇挥动“雾隐”在头顶疾旋,竟是以剑施出了风盾,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道闪电,紧接着她的剑锋一转,身形前掠,透明的薄剑已经抵住了方秩离的咽喉。

    方秩离没有动,任凭“雾隐”的寒气顺着脖颈向整个身体蔓延而下,声音有些低哑地问道:“我看不见,请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术法防住天雷的?” “风盾而已。”

    “别骗一个瞎子。风盾只能防御实物攻击,况且你一手握剑,如何施出风盾?”

    “你记住了,这是一个小窍门。用剑辅助施出风盾的话,可以凭借剑魂的力量,防御术法攻击,而且,好处是我不需要把剑收回鞘中。”

    “你能想出这等窍门的确是不简单,我输得心服口服。”

    白芷薇笑一笑,并未接话,说不清是因为骄傲或者别的什么莫名的心思,不想解释这并非是自己琢磨出的窍门,而是来自《六道全书通要》。

    58、不是冤家不聚头

    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一同走出义金殿,时不时有同殿的剑童从他们身边走过,对三人道一声恭喜。三人的脸上自然也漾着笑,只是细究起来,终是少了些胜利之后的志得意满。

    走了好一段,张尉总算憋出一句话:“唐谧,要不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殿试吧。”

    “你别。”唐谧故意夸张地使劲儿摆手,“对我这个天才少女来说,殿试算得了什么。倒是你这个草料脑袋,好不容易才侥幸逃过死亡之试。捡了便宜就赶快躲一边偷着乐去,别傻乎乎地瞎讲义气。到时候你要是考不过,说起来都是为我做了重大牺牲,我可不领情。”

    “唐谧,我也不想去,少了你我觉得没意思,而且那么久见不着,我会想你的。”白芷薇也说。并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她说出这样的话时,带着一种特殊的低回语调,真像是就要长久离别了一样。

    唐谧假惺惺地抹了把眼泪,抱住白芷薇说:“神仙妹妹,我也舍不得你们啊。可是,本姑娘有朝一日终究要嫁人生子、退隐江湖的啊,哪能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你们两个赶快该到哪儿凉快便去哪儿凉快,切莫老跟在我身边,误了我的终身大事。”

    两人被唐谧逗得直笑。白芷薇一把捏住她的脸蛋,说:“真是贫嘴。那你从实招来,你终身大事的对象是谁啊?”

    唐谧呲牙咧嘴地叫着痛,只是并不再答话,心中却是一阵黯然,想起那个为自己挡了一剑的蓝色身影,不由自主地把手按在了肩上。

    晚上的时候,唐谧和白芷薇刚要睡下,只听窗棂上“噗、噗、噗”地响了三声,似乎是有小石子打在上面。

    两人推开窗子一看,只见后墙头上坐着一个蓝衣少年,两条腿挂在那里晃啊晃的,咧嘴一笑,亮出一口招牌白牙。

    两人跃出窗子翻身上了墙头。唐谧笑着问:“大头,好久没来了啊。”

    张尉嘿嘿一笑,道:“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我想着明年才能再见到你,所以虽然有点儿晚了,但还是有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张尉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竹筒,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是我早就准备好要给你们的,只是后来、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再者说也有别人送你们,我就没拿出来。”

    唐谧和白芷薇各自接过小竹筒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株已经风干的彤管草,因为被保存得相当仔细,看上去颜色红润,倒像新采下来的一样。

    唐谧把竹筒往怀里一揣,虽然明白张尉的意思,却依然装出生气的模样,板着脸说:“大头你这就不对了,今年你心里明明就有了喜欢的人,怎么还给我们两个准备这个?没有诚意。”

    “那个啊。”张尉搔着头笑笑,“其实我是在去年就决定要在今年继续送你们的。因为去年送的时候看见你们很高兴,我想司徒慎他们说得果然不错,女孩子收彤管收得越多就越高兴。既然如此,不管你们收到了多少,我还是会继续送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听上去,只是像在说话中略略停顿了一下:“不过现在我明白了,这话也不尽然。至少如果君南芙收到我送的彤管草,就不见得会高兴。”

    白芷薇将小竹筒“咚”的一声敲在张尉头上:“你这个大头总算开窍了,要不真枉费我公然与她为敌。你听着,这次和清源寺比武她可也在,到时候你和她朝夕相处可别又被美色迷昏了头。”

    “我不会的。”张尉应道,忽而一转念,心想如果唐谧不在,以白芷薇的性子还真不知会干出些什么来,便说,“白芷薇,到时候你可别和她再有什么冲突。其实,她人真的不坏,那么做都是她爹的意思,她也没办法。”

    “这个我可不保证,提起她我还是有气。要不是她,咱们三个也不会吵架,桓澜也不会到现在还不理我们,甚至唐谧也不会自己用飞翼去黑雾谷以致受伤。至少,她欠你一个解释和一句道歉。”

    张尉低下头,避过白芷薇逼人的目光,良久才说:“那天她说过了,对不起。”

    “这种事情是一句对不起就能算完了么?”白芷薇愤愤反问。 “算了,芷薇。”唐谧一摆手,示意白芷薇收声。 一时间三个人都无言以对。 在沉默中,唐谧发现这原来是他们和好以来第一次正面而直接地谈到这件事。然而,就算是再好的朋友,彼此可以怎样地掏心掏肺,有些事情终究是说不明白的。

    沉默良久,张尉忽然开口道:“无论如何,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好很好的。”

    “那是当然。”唐谧说,拍了拍胸口放着小竹筒的地方,“这个小草,我受之无愧。” 张尉笑了笑,继续说:“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们,就像你们在君南芙那件事上为我出气一样。”

    “那当然,就算全天下与我们为敌,你也要在前面顶着!”白芷薇学着唐谧的口气,—根手指指向面前漆黑一片的世界。

    “那当然。”张尉也以同样的口气说,手掌不经意地放在胸口上,倒有三份像是发誓的模样。

    彼时,月光水银般流泻而下,洗染着白墙乌瓦上谈笑着的少年男女,仿佛刹那旧了蓝衫褪了红农过了经年,时光飞逝,却唯有青春凝在无边的夜色里。

    第二天,御剑堂的剑童们在正殿上完例行的早会,唐谧便被穆显叫住。

    原来邓方因为使用“离魂”不当,到现在还神志糊涂,但是去清源寺比试的队伍今日就要出发,于是穆显他们商量之后,决定让当时表现出色的唐谧代替邓方,作为去清源寺比武的后备。

    唐谧听了,兴冲冲地跑回屋子收拾包袱行囊,这才发现小绿猴正可怜巴巴地坐在自己的枕头上,便一伸手道:“来吧,一起旅行去。”

    当她背着包袱跑到御剑堂门口时,发现穆显以及全体参加这次比武的礼水殿、信土殿剑童与殿判都已等在了那里,而白芷薇和张尉两个义金殿后备站在一边,显得格外突出。

    她跑过去,一把拉住白芷薇的手:“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咱们一起旅行去!”

    白芷薇也高兴得紧,顾不得去深究胡汉三是谁,只是仍改不了喜欢泼冷水的性子:“别美了,咱们只是先去掌门所在的无量峰重阳殿操练,离真正要走的日子还远着呢。” 一众人上了无量峰,发现三宗里年龄符合比武要求的弟子都已到齐。术宗弟子里自然有他们认识的慕容斐和欧阳羽,而剑宗弟子因为大部分有孝在身,只有桓澜等几个今年的新弟子以及李冽等几个不属于穆晃直系的弟子到场。

    萧无极见所有人都到了,便站在重阳殿前的高台阶上,对众人说:“大家也应该知道,和清源寺之间每五年一次的比武对我们蜀山派的声誉有多么重要,故此,所有人都要先操练准备一个月,再由穆殿监和诸位殿判带你们去华山比武。在操练期间,你们必须专心修习,不得离开重阳殿。”

    原来,为了较量蜀山和清源寺的整体实力,所谓比武并非一对一地打擂台,而是双方选择了一座离两家都很远的华山。来比试哪一方能先占领山顶。

    比武规定,双方于约定的时日到达山下,之后合力将整座山封锁,如此,一座孤零零立在魏国高原上的华山便成了蜀山和清源寺的超大比武场。

    这座被选中的高山山势极其险峻,通往山巅的道路只有两条,蜀山与清源寺各派一组人守住一条路,再分别派另一组人攻山,以先攻上山顶夺旗的一方为胜。

    因为规则如此,所以操练的内容除了指点武功,更多是以实战方式练习对战之中的攻守。

    参加比武的四十人被分为两组,考虑到山中作战易守难攻,在分组时便将实力较强的李冽、慕容斐和桓澜等都分到了攻山组。而且由于这一组较容易出现意外,需要预备替补,所以唐谧他们三个后备也便跟着攻山这组操练。

    唐谧听到如此的分组安排后,不由觉得头痛,心想以后要和李冽成天见面倒还好说,但和那个仍然在生自己气的桓澜,该要怎么相处呢?

    在御剑堂时,因为桓澜只是御剑术的督导弟子,两人见面的机会不算很多,而且见了就当没见也不会怎样别扭,可是现在每天都要一起操练、讨论战术,如此一来可实在尴尬。

    这时候,白芷薇又带来一个更坏的消息。说是几位殿判刚刚又经过讨论,换走了几名他们攻方的弟子到守方去,而换来的几人里居然有君南芙! 唐谧一笑,拍拍额头说:“来吧,都来吧,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说起来桓澜这事,唐谧着实觉得郁闷。在她的算计中,一切原本都会在桓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掉,可如今却成了如此局面。她自然也曾经硬着头皮去找桓澜道过歉,只是桓澜铁着面孔说了一句话,便把唐谧堵得无话可说。

    他问:“唐谧,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呢?”

    以唐谧的本事,对桓澜的这句问话本来可以舌灿莲花,回答得天花乱坠,感人肺腑,可是那一刻,看着对面少年认真的表情和不容闪避的清澈眼睛,伶牙俐齿突然就变成了最笨拙无用的武器,连拿出来施展都叫人觉得羞愧。

    这天,操练的内容是剑阵。负责攻山这组的殿判随意将二十人分了两组演练,结果唐谧和白芷薇及慕容斐分在一组,张尉则和君南芙、桓澜分在另一组。

    一个上午下来,因为两组各自练习阵法,倒也平静无事,但到了下午两阵互斗的时候唐谧却发现,白芷薇在自己阵中的位置和君南芙在她那个阵中的位置正好相克。也就是说,自己这方的剑阵要想赢了对方,白芷薇必须突破君南芙,而如果君南荚那方若想获胜,君南芙则必须击退白芷薇。

    唐谧心中隐隐觉得不好,不待她多想,负责各自阵型整体攻防的慕容斐和桓澜分别发出号令,两阵互攻已然开始。

    两阵一相接,白芷薇和君南芙便必然地斗到了一处。

    白芷薇虽比君南芙低一个殿,可如今在剑法上的造诣却要高于她,几个回合之后渐渐占了上风。

    若是换成别人,既然知道这是演练,见到打不过对手便顺势退让罢了,但君南芙却是绝对不会向白芷薇退让的。她剑招越来越快,越行越险,渐渐竞生出些生死相搏的意味来。

    白芷薇看出君南芙已经铁了心要和自己斗到底,出剑便也是一招狠过一招。她本来就剑路果决,这一剑剑下去,真有些招招见血的寒意。几个回合之后,君南芙已经被逼得几乎失去了自己的位置。

    张尉在阵中的位置有一个责任便是协助君南芙防守,眼见着她就要失手,明明知道对手是白芷薇,还是提剑顶了上来。

    他和白芷薇几乎日日切磋剑法,再加上又同样看过山洞的壁画,两人相争,原本谁也占不到半分便宜,怎奈如今是他与君南芙两人对白芷薇一个,几招之下,便把白芷薇又逼退回自己的阵位。

    此时白芷薇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恼怒张尉帮君南芙,还是恼怒自己刚抢到的阵位又被夺了回去,只觉得这股怒气一下冲到了剑上,剑魂被带动起来,剑气立即凛冽非凡。

    唐谧一见,忙冲过去一剑挡开张尉:“大头,神仙妹妹生气了,我去挡君南芙,你拦着她,再让她和君南芙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张尉依言去拦自芷薇,不想此时自芷薇迁怒于他,对他出剑时竟然也毫不留情。

    而唐谧则是想来缓和气氛的,边打边对君南芙说:“君南荚,不过是练习,别那么计较输赢。” 不料君南芙也是心有执念之人,此时脾气上来,加之对手又是唐谧,竟道:“输谁也不输给你们。”言罢,仍是毫不留情地出手。

    唐谧可算不得大度之人,几招之下发现对方根本是出手就要伤人的打法,便也不再手软。 这样一来,阵中情势转瞬又发生了变化。 唐谧的剑法高于君南芙,张尉对白芷薇又有所退让,不一会儿,君南荚和张尉便失了位置。不远处他们这一方负责全局攻防的桓澜看见阵中这一翼退败,便飞身过来补防。

    唐谧和白芷薇以二敌三,加上这帮手又是桓澜,渐渐不敌,被迫向后逼退。她两人这一方负责全局的慕容斐看见刚刚在敌阵内打开的缺口马上就要愈合,赶忙提剑来相助,于是,又变回了三对三的局面。

    一时间,六人斗到一处,场面甚是热闹激烈,就连在一帮观战的诸位殿判和穆显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穆显看了一阵,恍有所觉:原来,五把“乱世之剑”已经斗到了一起啊!

    59、迟早要发生的对决

    慕容斐一加入战局,唐谧和白芷薇这一方实力大增,但十来个回合下来,始终只是占着上风却抢不到对方阵位。

    慕容斐心思急转,猛然想起那时与佟敖比武的情景。其实现在想来,三人那时就是利用了一种他们共同熟悉且极有默契的步法。临时组成了一个小剑阵和佟敖相斗,因为可以攻防各司其职,威力自然大于三人各自为政。

    “唐谧、白芷薇,用对付佟敖的法子。”慕容斐冲两人喊道。 唐谧和白芷薇都是心思伶俐之人,一听此话,便知道慕容斐的用意,两人各自挡开对手的一剑,抽身退到慕容斐身边。 三人如今在剑法上的修为和力敌佟敖的时候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有了当时的经验,虽然没有再操练过,但相互之间的默契足以使这个小剑阵运转自如。而慕容斐没有了防守的压力,剑剑出招都刚猛无比,不留余地。

    张尉只觉得自己这方的三人无论怎样出剑,攻向何人,总能被身形变换如飞的唐谧或者白芷薇防住,于此同时,慕容斐的剑光似乎无处不在,时时压迫着自己。逼得自己无法全力出剑攻击,总要留着后手回防。

    桓澜也察觉出这三人一组阵,自己顿时施展不开,特别是慕容斐的剑气似乎越来越强。他几次与慕容斐对剑,竟被震得虎口发麻,不由心中暗暗诧异慕容斐的修为何时精进至此。再看那三人的小剑阵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分明是经常操练的模样,却不知他三人又是何时如此要好的。

    想到此处,桓澜心中又是一阵不快,正巧此时他一剑攻出,被唐谧稳稳防住,紧接着慕容斐的“迫雨”已经杀至,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桓澜心中怒意乍起,回手去防慕容斐的这一剑除了自己的力量还调动了“雪殇”的剑魂之力。两剑相交的刹那,慕容斐只觉得剑上有一股短促却如暴风般强劲的力量袭来,双手一抖,几乎将剑掉落在地上。

    慕容斐惊讶地一挑眉,看向面前与自己执剑相抵的少年,只见他眸色萧杀,并无半点儿戏的意味。突然间,慕容斐的心中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像是要确认一般,飞快地又出了一剑,随即再次被那短而有力的力量震得握剑不稳。

    没错!这种短促而强劲的力道与持剑者自身内力所形成的延绵不绝决然不同,桓澜一定是使用了剑魂的力量!

    慕容斐在确认了这一点的时候;仍然有一点不敢相信——原本,蜀山弟子平常比武切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不可以使用剑魂之力,只因一旦使用了剑魂之力,那么输剑一方的剑魂之力便会减弱,而赢剑一方的剑魂之力则会相应增强。所以,如果使用剑魂之力,便意味着这是一场正式的、誓决输赢的对决。这也是一场慕容斐一直期盼的对决!

    他扭头对唐谧和白芷薇说了一声:“你们两个照看好自己,我要和桓澜单独决胜负!”说罢,纵身向前,脱离了阵型。

    桓澜因为觉得慕容斐的剑风凛冽异常,没敢贸然正面与他两剑相抵,试探过几招之后,瞅准一个机会,灌力于剑,与“雪殇”之力合在一处,攻出一招。

    这一剑,刺得极为安静,没有剑气,没有风声,好像猎豹在草丛中潜行,明明蕴满了力量,却无声无息。可是慕容斐却觉得心中莫名一颤,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来不及多做准备,横剑接了这一招。

    两剑相交,慕容斐被震得退了半步,他心中惊诧于桓澜的实力,知道自己如果不调动全部的剑魂之力,便无法取胜,随即把手伸向一串绑在剑柄尾端的红珊瑚珠链上。

    在手指触到那串红珊瑚珠链的瞬间,慕容斐心中掠过一丝犹豫。

    这珠串是他自己在术宗搞出来的印封,用来封住自己的一半剑魂力量,如若将力量全部释放,他却并无十足把握能够驾驭得了。但他到底是少年心性,求胜心切,这犹豫只在他心中滞留了一刹,指端便微微用力,拽下了封印。

    桓澜注意到慕容斐的这个微小动作,略有不解却没多想,但是当慕容斐再次挥剑攻来的时候,敏锐如他,立即发觉对手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大的变化。 剑未到,剑风至! 强悍而霸道的风犹如天河倾泻,奔流而来,桓澜举剑相迎,两剑一触的刹那,他便被慕容斐剑上进发的巨大力量震得连退数步,不由心中大骇地自问:“这才是慕容斐的真正实力么?”

    慕容斐看到桓澜掩饰不住的讶异,知道胜机已现,丝毫不给对手仔细思考的时间,挺剑再刺,招招气势逼人,三五回合之后已经将桓澜迫出了阵位。

    两阵本呈胶着之势,转瞬间,由于桓澜的节节败退,加之君南芙和张尉又不敌唐谧和白芷薇,阵位的缺口便被豁然撕开。唐谧他们这一方的其他人也不是平庸之辈,立时合力将阵型向失守的阵位挤压。

    没多久,桓澜这一方败迹初显,作为阵型的核心,四面八方的压力都向他一人倾轧而来,而慕容斐的剑更是步步紧逼,招招千钧。偏偏如此关头,桓澜却只觉三力似已用到尽处,手上的剑越来越重,那曾亲密如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神兵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从未尝过败绩的少年心中雪亮,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失败即将来临!

    然而,还有最后一击的力量。

    于是,迎向看似不可逆转的败落和渺茫未现的胜利,最后的一剑破空而出……

    慕容斐看见桓澜这一剑刺出的时候,心中有一掠而过的赞叹——精确、犀利、几近完美……但是他却并不觉得紧迫,这才真正明白原来力量的悬殊差异终究是无法弥补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完美也不过只是一戳即破的纸灯笼。

    他长剑横推而出,以霸道的剑气压制住对手,结结实实地挡了这一剑,金鸣回旋声中,一把长剑跌落在尘土飞扬的地上。

    那剑叫“雪殇”,据说是因为大铸剑师公冶子受了春雪的启发,希望铸出的剑明明有如雪的寒意,却是三月春雪,很快就消逝无踪。但春雪融化是去滋润万物的,而寒意消逝却是为了隐藏杀机,所以多年以前,当桓澜在剑室遇见“雪殇”的时候,几乎毫不犹豫地便将它拿起。

    多么安静而冰冷的剑啊,他那时这样想。

    如今他知道,原来,一直静卧于剑中的冷漠魂魄在失败的那一刻也会心有不甘。当胜败已定、长剑离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剑魂的力量在被夺取时的轻微颤动,仿佛是在徒劳地阻止那力量离开自己……

    桓澜败于慕容斐这件事的影响远没有唐谧想象中的大,只因为这件事被一场普通的阵法演练所掩盖,故而大多数人并没有认为这两人当时曾经倾力而战,但唐谧却觉得,一切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她看到那一刻慕容斐的面色太过沉静,一点都不像是简单切磋并取得胜利后的愉悦,倒像是因为赢得的胜利太过巨大,为了在人前努力避免得意忘形才会有的隐忍。

    还有,那时桓澜弯身拾剑的背影看上去那么萧索,还未完全成长的身体单薄得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唐谧想来想去,还是让行迟把慕容斐约了出来。

    “那场比武你和桓澜是认真的吧?”她开门见山地问。

    慕容斐已经猜到此时唐谧找他八成就是为了这事,笑着说:“果然还是你比较敏锐,那时我们两人都使用了剑魂之力。”

    “为什么?”唐谧虽说估摸着就是这么回事,还是忍不住脱口质问,“即使不使用剑魂之力,你的剑魂那么强,也足以让你的剑法更加流畅,术法威力更加强大,何必要和他较真呢?”

    “不是我和他较真,是他和我较真。”慕容斐答道,“说实话,若说比试,我还真希望找一个山清水秀、没人打扰的地方和他堂堂一战,而不是当时的情景。只是桓澜这小子忽然使用了剑魂之力,我根本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你知道的,他一直就是一个古怪的人。”

    唐谧打量着慕容斐。这少年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懈可击,有着超乎于年龄之外的成熟,这样的人,大约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可是,她心中还是有些犯嘀咕:“帮助他隐瞒剑魂之力曾经增强的事情,到底好不好呢?”

    “你觉得那力量你能控制么?”她问道。

    “能。”慕容斐毫不犹豫地说,忽然发觉唐谧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心中一暖,“别担心,我想得很明白的。以佟敖的武功输给当时的我们的确可疑,可是,以这么点力量就想诱惑到我,他也未免太小看我慕容斐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看你的。”唐谧说,然后假模假式地哀叹道,“不过真可惜啊,你这种人不走上邪路还真是浪费。”

    慕容斐朗声大笑起来:“因为我这个人算计得很清楚,走邪路付出的代价太高,我觉得有点得不偿失啊。”

    唐谧忽地又想起一个一直藏在心底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我还有一事不明。听芷薇说,那时在地宫,你能脱口说出魔王的生日,是为什么呢?”

    慕容斐一听,敛起笑容,看着唐谧,略略思索,觉得若是这事可以和谁讲,似乎也只有唐谧了,微一沉吟道:“咱们那时杀死赤峰四翼蛇所取得的宫灯,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那时咱们每晚练功之后,那灯不是交给我保存么,我没事的时候曾经拿出来把玩。有一天,我看见灯座下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写的是‘恭祝十六岁芳辰’,落款则是:‘壬寅年八月十五凛于蜀山亲制’所以,我推算回去,华璇的生辰应当是丁亥年八月十五。”

    唐谧因为见识过山洞中落款为王凛和华瑛的壁画,此时听了王凛也曾给华璇亲手制作过庆贺生辰的礼物自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叹息了一声:“我就说么,两个这样风华绝世的人物,当年一定曾经交好过的,不会一见面就是仇敌。”

    慕容斐也颇有感慨:“是啊,年纪小的时候,不过都是些意气之争,哪会有什么当真的。”

    唐谧昕了,不由得想起桓澜来,总觉得更让人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小P孩,便打定注意无论那个别扭家伙怎样给自己脸色,还是要再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60、暗夜红莲

    在无量峰操练的日子远比在御剑堂紧张。除了诸位殿判负责每日例行的操练之外,包括掌门人萧无极和御剑堂殿监穆显在内的一众蜀山高手都会专门抽出时间过来亲自指点大家武功。所以唐谧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空闲去和桓澜深入谈谈。

    时间一晃便过去一个月,转眼已经到了要出发去华山的日子。

    唐谧他们一行人下山的前一天,恰逢御剑堂的五殿大试全部结束。一大早,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收拾好行囊,跟在一众人的队尾正要下山,就看见一队御剑堂的剑童沿着青石阶跑了上来,为首一人正是圆眼睛圆鼻头的庄园。

    庄园老远就看见了唐谧他们,率先挥手招呼着跑过来,拉住唐谧的手,高兴地说:“唐谧,我考过了。很厉害吧!我们特地来送送你们,你们三个可要争气啊,万一有机会参加比武,千万别丢了我们义金殿的脸面。” 唐谧一眼望去,竟然大半个义金殿的剑童们全都来了,笑盈盈地说:“那当然,我们一定不辜负庄姑娘的重托。”

    张尉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邓方,拉着他问道:“老邓,你怎么样啊?”

    邓方嘿嘿一笑:“我不是说了么,今年一定考过。不过说起来真是运气好,我是在五殿大试的前一天才完全清醒的。”

    “没醒之前每天问我十遍‘我赢了么,我赢了么’烦死人了。”邓方身后的王动揶揄道。

    这时,白芷薇发现方秩离也在,便走过去问道:“你怎么样?”

    方秩离洒脱地笑笑:“还是不行。让一个瞎子制作那么精密的机关,实在是太难了。” 此话一出,热闹欢愉的气氛顿时有刹那的凝滞,却听方秩离继续淡定地说:“可是我已经想开了,蜀山也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学习到本领的地方,就像胡殿判说的,不是我资质不够,只是这里并不适合我。你们放心,胡殿判已经为我另找了一位高人为师,五年以后我们江湖再见,还不一定谁比谁强呢!”

    白芷薇看着曾经好似绷紧弓弦一般的少年此刻已然松弛了下来,心里也不由觉得舒畅,应道:“是啊,这样吧,五年以后我们约定,再好好比试一场。”

    “好。”方秩离朗声应道,“我们就定在富源镇的‘小洞天’吧,到时候大家都要来,我们煮酒论剑,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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